风过之处,顺子留下的脚印一个个被抚平,好似没有来过一般。他站立看着风从身前飘过,一两个呼吸就到了松林左右,风沙突然散了一地。
顺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还以为是遇上传说中的鬼过路了。他不再犹豫,一步踏入林子里面,就在这时候日头也落入深谷,独留天空昏黄,静谧黄昏下,顺子的脚啪嗒一声踩断了什么。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株黄色干松枝。一阵清风突然袭来,松针来回婆娑摆动,身子前面的密林被吹动,顺子目光随意一瞟,一抹血红色刺入眼睛深处。那是什么?他的心底立即升起疑问。
刚想看个仔细,风已经过去了,树枝回归原位,密不透风。
顺子在原地迟疑了一下,天空突然黑了下来,他不敢多待忙着转身。突然,一阵咿咿呀呀的哭声从背后那密林深处传出来。刚要踏出松林的脚步再次收了回来,耳朵里听着这哭声,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邋遢老道嘴里的俏姑娘。一咬牙,把所有害怕压住,大步流星的回头走去,不过在看到那密林的一瞬间,心里没由来的一跳,而就在此时,那哭声居然停了。
从密林中穿过,又是一阵清风徐来,树干枝桠交错,一抹血红色的东西引入眼帘。这东西一眼看去居然是具没有头的尸体,但是看着身子还在不断的抽搐。顺子连忙转头,慌不择路一下子踩在地面枯黄松枝上,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顺子的心里把老道士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边,准备从地上爬起来。
“你怎么了?”一个柔软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顺子陡然回头,一个红色身影深深的进入了他的眼眸里。这是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姑娘,头发蓬松的遮了半个脸,唯独露出一只眼睛。
细细一看,这姑娘还算是生的眉目清秀,在那个年代也称得上漂亮二字。
顺子三十多年的老光棍了,这时候见到此等美色,就差口水流到下巴上。连忙从地上爬起,装模作样拍拍身上泥土。但是一想到之前的那个红色影子,小腿就开始哆嗦。“没,没什么。刚才你看见一个红色的人了么?”
“没看见。这里就我一个可怜姑娘……”
俩人聊着聊着的就到了木乐村。出松树林的时候,天空还泛着虎青色,原来里面只是树林将光线遮住了。本来顺子听从老道的话去捡媳妇就在村里被看作是一个笑话,但是当有人看见顺子带着一个红衣俊俏姑娘从村外回来的时候,可让这村里炸锅了,三年饥荒都被饿成什么样子了,这顺子在这木乐村是数一数二的寡汉子光棍,居然能带一个大媳妇回来。
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哪里人,反正长得好看就行。当天晚上就入了洞房,顺子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连个结婚仪式都没办。这也是当年,不然哪里有这么简单,没有户口的人,连结婚证都困难。
这俏媳妇也是争气,没有两个月就怀上了孩子,第二年二月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不过小媳妇却是在生孩子的时候死了。村里人对这人的死显得漠不关心,因为自打她来到这木乐村,除了少数的左右邻舍见过,几乎是无人熟识。
媳妇生孩子难产而死,对于顺子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幸好还有一个大胖小子让他得意照料,想着让孩子一生都平安,索性给孩子取名叫祝安。
祝安转眼十多岁,跟村里的小孩子打闹成一片。这是一个好时代,顺子已经在山上开了洞子,开始挖煤,家里也买上了一辆永久牌轻便自行车,买掉60多元,对于公务员一个月不过三五十块工资的年代,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转眼就是一个春天,木乐村周围的桃花开得格外灿烂,好像是有一个丰收年来到。春风吹过来,粉色花瓣簌簌落下,美不胜收。祝安伙同小伙伴在村头的小溪之中挽起裤腿,提着簸箕捞小鱼玩。
就在兴起时候,祝安突然仰天倒下,手脚抽搐,角弓反张,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村里的人都没有见过这么一幕,终于有人把顺子从山上找了回来,一阵掐人中,灌人尿的,终于把祝安从阎王殿给拉回来了。
不过顺子却是已经老泪纵横,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是满头华发脸庞沟壑纵横,算算年纪也五十多岁了。他一边抱着祝安一边哭着回家,嘴里不停的念叨,我就知道你会遗传你妈的那个毛病,这是桃花疯啊。
后来村里人才都知道,顺子娶回来的那个姑娘,就是因为有病才被夫家赶出来的,后来便宜了顺子,不然那么漂亮的姑娘,嫁给一个城里蹲办公室的人都不困难,哪里能沦落这种地步。
而祝安就是因为遗传了母亲的桃花疯,后来的每年都会犯一次,但都索性没死。不过手脚四肢却是已经不健全,手脚无力,而右腿已经蜷缩而伸不开了。
第九章 人脑
村里好些人在山上挖煤的都劝顺子,让他把祝安带到深山之中丢了,靠那瘸腿也就走不出来了。而顺子一生孤苦,看不得这种事情发生,更何况是他的亲生儿子,虽然也知道这些一同挖煤的兄弟都是为他好,索性摇摇头不再说话。
转眼又是六年过去了,祝安也长大成了一个少年,可是他不再同小时候那般跟着村里的小伙子打闹,因为腿脚根本跟不上。本来少年也可以上山跟着挖煤了,不过祝安手上没力,啥也干不了,加上右腿弯曲着,顺子做了一根光滑木棍给他借力。
于是木乐村的十字路口可以看见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天天拄着一根木棍靠在石头上晒着太阳。
就在这一年,村里面同祝安年岁差不多的姑娘们也出落得婷婷玉立娇艳欲滴。祝安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了,他也有自己的考虑。看上了一个木乐村最漂亮的姑娘,她叫梅子。
梅子一个人在家,烧火做饭什么都会。大冬天的,烧着山上挖下来的生煤炭,浓烟好像是发生了火灾一般从屋子里面窜出去。祝安拄着棍子进来,本就幼时相熟,祝安随意的坐在炉子边烤火,看着梅子来来回回的收拾家务。
越看越是怦然心动,眼看着梅子就在眼前,一个前扑就朝着小姑娘扑了过去。可把梅子给吓坏了,但是祝安本来就残疾,心下冲动也忘了身前还有火炉,那红彤彤的煤炭一下子被他撞到,右腿被几十块的煤炭围着烧,滋滋滋的声音伴随着肉香味传遍了左邻右舍。
等到顺子赶来的时候,梅子蹲在一旁哭泣,而祝安虽然被脱离了火炉,但是又开始抽搐了。这次无论他怎么想办法都没用了,眼看着祝安就要死了。要说这人的命都是天定,这话却是一点都不错的。
就在祝安奄奄一息过了第二天的时候,当年的那个化缘道士再次到了村里。老顺子当年虽然穷,后来的一切都可以说是这老道士给的。老道士让他娶上了媳妇,后来还有了祝安。
当即就一把眼泪的哭诉到了道士身前。嘴里念叨着当初要不是道长你半路送了一个俏媳妇,本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境地。
老道士一把将他拉起来,指了指刚修好不到三年的国道,离着木乐村约莫三公里左右。那边今晚有人出了车祸,你去把他的脑子捡回来,用咸麻叶子包裹着炖了给你儿子吃下,保准三五年无事。
老顺子哪里还等的急,随便的作揖两下就朝着306国道跑了过去,老远的就看见一辆从村里拉煤出来的大东风车闪着事故灯撞在一旁的石桥上,心下想着老道果然不负我一番好心。
等到顺子回家,把那肉混合了咸麻,直接放蒸锅上一顿乱蒸。咸麻生的时候带毒,经常豁人皮肤,一旦沾染轻者红肿疼痛,重者皮肤溃烂流脓不止。
说这祝安虽然病的瘫倒在床,不过多年没有尝到一丁点肉味的他突然闻到一股腥味,立马就精神不少。声音很是低沉的问老顺子。爹啊,你这是做的什么肉,怎么这么香?
老顺子还惦记着老道士的交待,自然是不能同他说实话。这是今天你村头二大爷上山去逮着一只灰色野兔,我去给你讨了半条腿子过来,咱爷们今天也开开荤。
祝安本就上气不接下气,听到这里只感觉喉咙一阵翻滚,口水上下咽了几下。
没有几分钟,热气腾腾的一包绿色东西出锅了,老远就可以闻到一股子肉香味,对于多年没有吃过肉的顺子来说,嘴巴里面的口水都吞咽了好多下。但是一想到之前的那一双眼睛,还有那裂开的脑子,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说不出的恶心。
来,祝安吃一口。他找了一个调羹,慢慢的将那带着白色粉红的东西一勺子挖起来,塞进了祝安的嘴里。祝安只是舌头一卷,这松软嫩滑的东西一下子就下去了,满口都是不曾有过的肉香味。
爹,你也吃啊,别光看着我吃。
老顺子看着手里的东西,摇摇头。祝安,这是老爹特意给你弄来的,你吃就好。
祝安以为是顺子关爱他,一股脑的就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吃了下去,甚至连那绿色的咸麻都没有剩下。这一幕看的顺子心里惊骇不已,不过装作若无其事的安抚祝安躺下,他转身就出了门,为的就是去看看那个老道。
不过老顺子找遍了整个的木乐村,连那个穿着破烂道袍的化缘乞丐影子也没有看见。最后只好是不了了之的回家,甚至在路上都有人劝他去找村北的杨木匠,开始订制一副棺材,准备后事了。
老顺子只是摇摇头,慢慢回家,在家照顾了祝安三天。没想到的是,祝安第四天居然好了,不仅没有再犯病的样子,甚至连那条瘸着的右腿都好了不少,虽然依旧是走路不利索,至少不用在拄着木棍子了。
这一下子可把老顺子给高兴坏了,当即就买了两斤白砂糖上山,给一起挖煤的村里兄弟泡了一回少有的糖水。
再说这祝安,终于好了一些,也能干点活计,帮助家里了。每年能上山采点蘑菇,抓条野蛇什么的回来开开荤,也或许弄点什么野味上镇子上卖了,换点猪脸肉回来大吃一顿。不过越长大,越是安分不少,再也不动对女人的那份心思,而当年的梅子早就嫁到了外村,回来甚至都带着两个小孩儿。
五年后,祝安也二十老几的岁数,老顺子还想着给说一个媳妇,家里虽然贫穷,但这么些年的辛苦钱一分没有花,全都存了起来,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想着或许能穷苦人家的女孩儿多给点嫁妆能有一门亲事。
但是这又是一年的冬天了,祝安先是感冒,这病在当年可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病了,咳嗽了约莫一个多星期。感冒一直持续了一个冬天,来年又是一个桃花泛滥的春季,春风呼啸着,好些房屋上面的瓦片都被吹飞了。
祝安已经瘦弱到没有一个人样了,好些人听说病重,总有关系好的左邻右舍过来看望,但是看完后都是叹着气摇着头走的,跟老顺子说准备后事吧,已经出现死人斑了,甚至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桃花的花瓣铺满了旁边小溪,桃花落水流走的时候,祝安也终于断气了。
村里都说他是一个灾星,因为害得老顺子半年多没有上山挖煤,也就意味着当年存下来的钱都被买药败光了,而老顺子六十多岁了,背脊也佝偻起来,看起来好像也是半截入土的样子。
就在这一年,一个莫名的男孩子来到了木乐村,七八岁孤身一人。老顺子看着这孩子,总是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孩子身上破破烂烂,一看就是过着乞讨生活的。顺子老年丧子,华发送黑发,心下慈爱之心再次泛滥,当即就问这孩子愿不愿意跟着他过日子,不求什么,只要过几年送他入土就行。
世界上有多少这种好事,甚至连名字都不用改,姓还是按照原来的旧姓。八岁的商平安就算是正式的落户进入了木乐村,当时落户转签也不像现在这般困难,随便的支书会计什么上门登记一个姓名户主就行。
而在这个年代,国家也终于进入了企业的正规化,不再允许有私人再开山挖煤,小点的煤矿要么合并,要么直接强制关闭了。而木乐村后山上面的那些煤矿洞子,被强行的查封了,而老顺子也因为年纪太大,不能再上山,甚至连地都没有。
第十章 姑娘
世仁脸红红的,我看不见自己脸,不过想必也跟他差不了几分。这家伙的舌头都开始打卷了,说话一点不利索。
“你小子别……说了,你说的全是传奇人物,给你买一块键盘,去写小……说得……了。”我自己的舌头开始不利索。“你说的那啥道士,比玉皇大帝他老爹来的还厉害,能掐会算,还能预知人何时何地死亡,这么厉害的人物,哪能沦落到乞讨为生?随……便找个街角坐下,测字算命什么的,保准能吃上猪头肉。”
半天没有反映,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我翻眼一看。世仁这小子已经呼呼大睡,嘴里还叼着半截猪脸肉,那油渍都凝结在鼻腔上了。
我看着他睡的挺爽,也不知道什么时刻,朝着自己小床上一躺,天下之大,睡觉最大。
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多少年都在父母的期望下成长,再遇世仁我相信绝对是人生的巨大转折。就好像当年的姜尚遇武王,皇叔逛南阳。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砰砰砰砸门声传来,我一个翻身就从床上掉下来。不过没有丝毫痛感,原来是世仁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床下了,刚好被我砸一个正着。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我打眼看外面天空,原来已经是晚上。星月当空,皎洁光芒洒在地板上,一个黑色人影站在门外,不停的敲门。世仁一骨碌站起来,立马就要过去开门,我一把拉住他。示意不要声张,我蹑手蹑脚到了窗户边上,借着月光打量对方,但除了能看出人形轮廓,什么都看不清。
一手拉住门把柄,一边问道:“谁啊?”
门还在砰砰砰的响个不停,没有一点应声的意思。我回头示意世仁躲躲,看着他钻到了床底下,一把将门拉开。
一个湿漉漉的人突然撞到我的怀里,我将灯打开。这人站在灯光下,四周不停打量,嘴里还喃喃自语:商先生,还请救救我,我知道你在这里的。
这是女人,而且在镇子上名声很不好的王家寡妇,虽说我平日里不爱出门。但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早就名声在外了。
她的眼神不时的瞟向门外,而门外本来星月皎洁,连地面上的水渍都早已干透。看她满身水迹,我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随着她眼神飘远。过了大道,老远便看见那山谷之中的幽冥绿火,还有伴随同月空星星点点映照的墓碑。
世仁在床底下,一点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我们自幼相识,他有几分水分我无比了解,这种事情除了阴阳先生,还真的没人能解决。
“商先生,我知道你在这里,还请出来救救我。价钱什么的都好说,只求它不要回来找我了。”
王寡妇说的无比的凄楚,加上那湿漉漉的身形,前凸后翘,看的我一阵干咽口水。
突然床底下传来一声咕咚,我知道藏也是藏不住的,连忙想把这女人打发走。刚死了丈夫大半夜的上门,说不出的晦气。
“我说王家大嫂,您还是走吧。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别在这里等久了,待会儿你家死鬼丈夫过来这接你回家。”我的语气阴沉,加上外面不时飘过的风声,在这空间中显得阴森而恐怖。
“小哥你真是说笑了。我问过隔壁张老板,他说亲眼看见小哥带着商先生回来的,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这女人妩媚一笑,看的我是毛骨悚然。
我心里骂着隔壁老张不够义气,嘴皮子像竹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