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这一场闹剧早就已经随着路远亲朋的归去传到了十里八乡的外地。而作为故事主人公的我和世仁,王尧商世仁两个名字也一夜之间家喻户晓,沦为了茶前饭后的笑谈。
唢呐匠走了,带着一夜的酬劳,阴阳先生也走了,带着找好了坟地的薪水。我们也走了,什么也没捞到。
世仁是被他妈一个眼神给扫回去的,而我在看见老爹的身影的瞬间准备撒腿就跑。但还是低估了作为家长的谋略,各个去路都早就被舅舅和舅妈堵截,最后无奈的直接被用绳子捆了手拉上了回家的车。
而这一场闹剧虽然什么也没做出来,可是作为广告效应可是达到了巅峰的高潮。而那死而复生的传说也在被变本加厉的演变成为各种版本,有的说是已经死了七天,埋到了泥土里面还从坟堆里面钻出来的,有的说是死了掉在厕所茅坑里面,满身都是肮脏的大粪,三兄弟这才请了收尸人来帮忙的。
这些事情我们都只是装作没听见,而最后的陈家老太太又活了些年头,满一百岁这才驾鹤西归。这次三兄弟可是再也不敢请外人来帮忙了,自家收拾好了入殓,最后亲自三人守灵,平静的入土为安。
不过木乐村作为一个小山村,本来人就不多,百岁老人更是少之又少。而撵到香火的抬棺匠是按照一家一户出一个成年男人来的,这次刚好轮到独此一户的商家,本来商平安就死的早,商世仁只好顶着陈家压力去吃了饭,最后杠头(抬棺匠用来抬棺材的棍棒)上肩,亲自把老太太给送到了山上埋掉。
而这百岁老人本来就是破肩的绝佳。(破肩指成年男人第一次抬棺材)
都说能用百岁老人破肩的男人,长大了必定是有福气的。而我听到世仁是被老太太破肩后,只是呵呵一笑。我家本就在城镇附近,随着时代变迁,早就已经被纳入了镇子里面,只是不算城市户口而已。
而在城市里面,撵香火的习俗早就不存在了,反而是丧办公司旗下的各种专业抬棺材队伍承包,你只要负责出钱,送尸体拉骨灰,找坟地瞧日子人家从头到尾的帮你包办,你只要负责通知亲友前来吊唁就行。
而我在家被逼着学了砖工,后来又学了焊工,两门技艺在手,虽然不爱,但是也算是能有自己的小事业,把当年的一些往事都遗忘。
第三章 尸水
年龄转眼就混的二十左右,在农村早就该说一媳妇收心养家了。但我好像早年因为太过于听话,丝毫没有玩够的样子,一点也不着急这一回事。而过了年,又是春风桃花开,老爹收拾了行李准备再次开工了。
说起来老爹也是搞了半辈子的钢筋混泥土,到最后也只是混的一个温饱,家里要房没房,要车没车的,让我这个帅气的半大小伙子想要谈个女朋友带家里都没地方住。
这几年,全国都在发展经济,我也开了一个钢材加工门脸。说白了就是一个焊工蹲着,人家要做一扇门就给焊一下,人家要切割管子什么的给弄一下,一个月的收入交完水电费租金之后,连自己的零花钱都不够。
这天傍晚,门外春风呼呼的刮着,我的脑海中还想着当年祝安死的时候是不是也刮着这么强烈的大风,不时的有莫名的花香从上风吹来,那是这小镇上刚栽好的风景树,也算得上命好,栽上没几天就下雨了。
一天到晚的没什么生意,索性准备关门睡觉。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滴滴嗒嗒的唢呐声音传来,我立马就精神不少,心里面没由来的就想起了当年外公给我讲的那些故事。虽然外面是宽阔大道,灯火通明,但是一想到那些恐怖的场景还是心里一惊。
等了约莫十来分钟,从小镇上唯一的大道上来了一队人。老远听见唢呐的时候,我以为是哪家小户人家送丧,毕竟那唢呐只有一个,听起来冷清不少。但是当那场面出现在我的眼前的时候,心下惊骇不已。
只见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纸扎人出现在大道上,高空三层楼多的电线甚至都过不来,还得把这纸扎人给倾斜才能过来。这东西俗称打路鬼,意味着在亡魂下地狱的路上会遇到不同的阻碍,要用打路鬼来开路。
这鬼用篾织成框架,外面在包裹上花花绿绿的棉纸,看起来妖艳无比,最恐怖的是面容,上面居然用显眼的黑红两色画出了嘴巴眉眼,在路灯和霓虹灯的映衬下,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而下面,用四个人力推车固定,中间扎了钢管连接在一起,大鬼的两只脚分别落在两个推车上,四个人推着车子走着,旁边还有不少人帮忙拉着绳子小心倒下来。
看到这里,心里充满了疑惑。一般人家的打路鬼都是正常人大小,意思意思就行了,最关键的是丧办出殡都是白天居多,这家倒好,大晚上的送丧,也不怕把别人家的孩子给吓着。正想着,后面一队人和棺材出来了。
我一想反正也没啥事,就蹲在大门外看着这送丧的队伍从店门口经过。打路鬼过了,后面跟着灵堂,依次是孝子,遗像棺材,后面还有各种准备烧给亡灵的狮马驴象,这是在这边风俗中必有的。
而最后的花圈,金山银山什么的,家底大的就多点,没什么家底的就随便一样来一个意思一下也就过去了。反正这东西都是活人办给活人看的。
一个唢呐匠,一个阴阳先生,两人脸上好像都有几分不自然,低着头。唢呐匠看起来年迈,经验老道,低着头也能将唢呐吹的呜呜作响。反而看旁边的阴阳先生,老远看去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
不一会儿,终于到了近前,那口红色的大棺材上面一直大公鸡咯咯叫个不停。不仅如此,棺材还用手指头粗细的链子缠绕了三圈有余,前后左右还用一种带着金色的绳子给捆了起来,而抬棺匠的每个人都皱着眉头,脚下步履不稳打着酿跄,看起来如同醉酒了一般的。要是这样都还看不出问题,那我当年在木乐村也算是白混了。
这棺材里面的尸体绝对有问题。
刚这样想着,突然身边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差点把我给吓了跳起来。回头一看,那张略带痞气的长脸显得有几分紧张和陌生,不是已经两年多没见的商世仁还会是谁。
我当即问道,你小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家伙朝着我鬼魅的一笑,然后从背后掏出一个黄布袋子,从里面拿出了罗盘符纸朱砂毛笔什么的一大堆。我再看他的打扮,不是刚才同唢呐匠走在一起的那个阴阳先生么,怪不得刚才就觉得眼熟。
他打量了我背后的铺面。“你家的棺材铺子?”他问道。
我说,去你丫的,这是电焊门脸。然后拉着他进屋,把门掩上低声问道,你小子这才两年不见就混上阴阳先生了,你这小日子过的挺潇洒的。
哪曾想他听了我这话,脸色都苍白了不少。把声音给压低了说道:“哥,您这是看我马屎坨坨外面光。我这刚拜了一个阴阳先生做师傅,带着我干的第一笔生意,中途还出了岔子。这老家伙很不仗义的说什么外地还有一状买卖等着,直接把我撂这就跑路了。我刚想找个借口跑路,没想到人家主家已经发现,死活要让我跟着把人送到地下才算完事。”
说到这里,他把声音更加压低了,还顺着门缝里面朝着外面探了探。接着说道:“这一场买卖,不用说内行人,就连你应该是都看出问题来了吧?”
我暗自点点头说是看出来一点,心里却是在揣摩他们师徒经历了什么东西。
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喊,就是那种平常的哭丧调子。“唉哟我的丈夫唉,你死的好惨呐。商先生,你在哪里?”
听到这里,世仁脸上的表情立马比哭还难看。他说,问题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办,出去顺着后面的送丧队伍看看地上有什么就懂了。说完,这家伙开门就出去,然后大号一嗓子:哭丧就好好哭丧,晚上你家丈夫觉得你哭的不好,回来找你算账呢!
我看着队伍走远了,后面还跟着不少看热闹的人。这才慢悠悠的关了门脸出来,走到大道中间一看,差点恶心到把昨天晚上的宵夜都吐出来。
这镇子上面宽旷的水泥路中间,每隔三步就是三四滴黄红色的液体,一直顺着队伍延伸出老远。他妈的这是尸水,尸体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了,棺材质量还不过关,尸水顺着棺材底板就漏出来了。
我心下一阵明朗。怪不得刚才的那一伙抬棺匠看神情不太舒服呢,换谁去谁都不愿意。整不好就是一身的脏东西回家,而且这里面已经有水了,抬起来就会摇动,摆动力很大,难以平稳前行。
想到这里,反正没我啥事,就让那小子忙活去吧。抬起手表一看,好家伙,看了约莫一个小时,春天晚八点已经是黑的不能在黑了,匆匆忙忙的收拾了一下门面,关门大吉,安息正寝才是王道。
这刚躺下没多久,一阵敲门声把我吵醒。心里骂着一万个草马,门拉开一看,世仁这小子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前。
我问,你这是唱的哪一出?你不去人家主家好好吃羊肉,跑我这里来干嚎什么意思。
世仁哪里容我多说,一下子就从我背后钻进屋里。嘴里低声念叨:“别说了,快让我躲一躲。”我心思估摸着,这小子当年一起收尸的时候,胆量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难道真的是长出角来反怕狼?
过了几分钟,一伙人从大道北边回来,清一色凶神恶煞的寡汉子,手上提着翠绿柳条。我凑在窗前一看就知道,这些人应该是专门找来撵鬼的。所谓撵鬼,就是家里人死了,刚出家门便迷失方向,而等到回过神来,反而会回到熟悉的家里,所以需要有人出来撵,彻底的送到山野之中,最后进入冥府。
俩人一直蹲在窗前,看着这一伙人走远了,世仁自顾自的点了一支烟,然后直接丢了一包给我,吐了一口烟圈才慢条斯理的说起来。
他拜了一个师傅是外地人,据说是什么三姨女婿家的高中同学给介绍的,反正那关系八竿子都拢不在一起了。他说也想拜本地的来着,可是耐不住当年那一次闯出的名声在外,没人敢收,都怕砸了自己的牌子。
而他不过拜师三天,那老家伙叫什么杨旺财,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人。这杨旺财刚好路过,然后半路上收了他这么一徒弟,带着就上主家办事来了。
杨旺财是隔壁泽泻县人,而这次的主家就是这山红镇上的个体户王保财。王保财因为在水泥厂上班,直接掉进了高温水泥灌里面被烫死了。
那本地有这么多的阴阳先生不要,怎么反而跑到外地去请了一个过来,我问道。
第四章 鬼下巴
世仁一拍大腿,差点被手上的烟头给烫着:“谁说不是呢。但是这杨旺财就是一个傻X,他丫的见钱眼开,这直接就是杀人,不是下葬啊。”
我心里好奇被勾了起来,刚想具体问,没想到这家伙好像知道我要问似的。一把把半截烟头杵熄灭在地上,抬头说道:“你放心,下半夜咱们就溜到坟地里面,带你见识一下。”
我只能压下心中的好奇,抬手一看时间才十点多。这里就一张单人床,两个小凳子,其余全是钢铁废材什么的,一个人也不好睡,俩人就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几个小时,我们再次较劲,开始吹嘘当年见识过的恐怖事情。
而我讲的这个故事,根本不是道听途说,反而是亲身经历。自打小时候,我都是三年回一次外公家,少说住半个月,不是农忙就直接住到厌烦为止。那年我九岁,第三次回到木乐村(在我记忆中只有两次),外公带着我去放牛。
坐在山上,一直等到日头落山。然后慢慢的赶着牛回家,外公说吃完晚饭就带我上山,去看守苞谷地。
那里有从生产队时候就留存下来的窝棚,不过守地的性质却变了。原来看是给国家看,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公家的,包括土地和粮食,那时候小心的是野兽出没,糟蹋了庄家。而现在是个自家看了,小心的是贼人,这年头总是有人自家土地不种,专门候着偷别人。
我是第一次夜晚上山,显得很兴奋,又是带着斧子,一边还唤着外公家那条老黄狗。不过外公说,没必要带着斧子,都是人。只要大喊一声,人就吓跑了,何况人家只是偷点粮食,没必要玩命。
我们在黄昏时候,带着老黄狗就上山了。这次走的山路很远,因为近处的都不用看,挨着村子,只要有一个风吹草动,村里的狗一下子全叫唤起来,贼就自己吓跑了。
直到暮色降落,打着手电我们才走到地边。老远的就看见一个黑影子在地边出现,庞大的好像是一个黑熊。我害怕的拉着外公的手,他回头对我笑了一下说,不用怕,这就是我们的窝棚,冬能防霜雪,夏可避风雨。
等我们走近了,才发现这东西还真是一个用茅草搭起来的窝棚,简易实用。我叫唤了一声,老黄自己就睡在了门口负责看守。而外公在窝棚里面点起了篝火,温暖和光明驱散了周围的寒冷。
恍惚中,我慢慢的睡下了。十岁不到的少年,当时还瞌睡特别多,或许是长身体的原因。不过就在睡梦中,突然一阵狗叫声把我唤醒,醒过来一看,篝火已经好久没有添过,只留下了几个红彤彤的炭头。
而老黄对着远处使劲的狂吠,好像看见了什么贼人一样。我看了看黑暗的周围,外公不在,手电筒也不在,莫不是有人来偷东西?想到这里,我喊上老黄就出了窝棚。
还隔着几百米,我看见了一堆篝火,火焰旁边坐着两个人。一个人朦胧根本看不清楚,而另外一个却是我的外公无疑。我带着老黄一下子就走近了,老远的我看见外公身边的那个人身上穿着大红大紫的衣服,像是电视剧里面那种办喜事的样子。
而这人双手不停的在抱着苞谷啃着,篝火里面还放着好几个嫩苞谷,我甚至都闻到了那股子熟悉的味道。
不过就在我准备喊外公的时候,老黄突然在我背后叫了起来,声音格外凄厉,听到了呜呜呜的低鸣声。
小跑到了外公的身边,这才发现他身边哪里有其他人,就他一个人坐着。手里不时的拿着一个苞谷翻动,在火炭上面烤着。
我很好奇,刚才还在的人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于是问外公,刚才这里的那个人呢?
外公笑呵呵的摸了大黄狗,说那不是人,是一个鬼。
我说不信,我都看见他在啃苞谷了,哪里有鬼还会吃东西的。
外公指了指地下的一地碎玉米说,你看看哪有人吃苞谷洒了一地的,那是一个鬼,他迷路了找我问个路,我就留他吃点东西。鬼是没有下巴的,所以它们吃苞谷就会从下巴里面漏出来。
我听到这里,再看地上的那些苞谷粒儿,心里害怕不已。
不过外公很快就从火里刨出一个苞谷,香喷喷的递到我的手里,我开始啃了起来。不过看到地面上的那一滩碎玉米粒儿,心里总是有几分顾忌。
第二天回到木乐村,还在有三里路就听见有炮仗声。我问外公,是不是村里有什么喜事。外公摇摇头说,可能不是喜事,反而是丧事。
没多长时间,终于走回到村里。原来是杨木匠家刚倒插门的女婿昨天夜里不知道怎么上吊死了,身上还穿着办喜事的衣服,一场喜事转眼成了丧事。但是我当时脑海里面浮现的反而是昨天晚上跟外公一起啃苞谷的那个身影。
故事讲到这里就完了,但是没想到世仁这小子再点了一根烟,眼睛都被烟熏的眯了起来,如同算命先生一般神神在在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