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田是个聪明人，最要紧的是他不单聪明，并且出手果断，否则杨老头也不会那么被动离去了，少不得也得在他身上割下两斤肉来。聪明的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善于选择时机，此刻徐田见时机差不多了，就添上了最后一把柴：“那么，如果我不打算知道你们的计划呢？”
“小徐先生，你说错了。这不是计划，而是一个局。”叶秋举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晃了晃。
“局？”徐田蹩起眉头，“什么局？”
“重要的不是什么局，你甚至不必理会这是局还是计划。重要的是无论愿不愿意，你都已经身在局中。一脚踏出，再无后路。”
徐田低下头思索片刻，突然站了起来：“该死，你在那两个诱惑身上做了手脚，你居然敢逼迫我！”
复国组织和叶家有什么交织？不过就是这次叶秋主动找上门提出要帮他压制杨老头的事而已，徐田稍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利害，登时勃然大怒。
“谈不上逼迫，只是个小小的保险。不过如果你不介意，也不妨试试这保不保险。”叶秋幽默地说。
徐田脸上阴晴不定，小肖的手已经握住了武器，随时准备发动，却见他貌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松开了手。
他所拥有的财富和势力，都仰仗复国组织这个后盾。时至今日，已容不得他一时意气相争。
徐田叹了口气：“说吧，到底是什么局——或者说，计划？”
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再矜持了，哪怕虚与委蛇也好。复国组织最见不得光，地底下才是他们的世界，偏偏叶秋安的“保险”显然又在军部体系内，让人有种投鼠忌器的无奈。
“开始是制订好的计划，现在也许已经面目全非。也许，就在我和你站在这谈话的这段时间里，就已经有人加入了这场接力场，接过棒子往前跑了。”
“哦？还有谁跳进叶少的坑里了？”徐田嘲讽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徐田对这回答显然有些意外。
“我确实不知道是谁。”叶秋耸了耸肩，“所以说，那个谁接下了接力棒后会往哪跑，谁也不知道。计划在这一刻起，就已经不是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了。”
“叶秋，你在戏耍我吗！”徐田终于怒了，小肖也再次紧张地握住了武器。
“小心些，放轻松——小徐先生，你该不会以为这点威胁就能吓得倒我了吧？”叶秋脸上又浮起了那招人厌的笑容。下一刻，小肖感觉手里的东西毫无征兆地震颤了几下，猛地挣脱他的掌控跳出了口袋，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异能，金属掌控！
身为叶家的继承人之一，常人眼中视若天堑的三级芯片根本就不是他的阻碍。若没有一点能耐，他也不会孤身一人站在这里，从头到尾都如此镇定自若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徐田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手枪，脸色铁青。
哥哥说得没错，复国组织果然是不成器，太过依赖暴力只会让底牌尽失。叶秋心中摇头，脸上笑意却是不减，反而走近前一步说道：“小徐先生应该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吧？”
螳螂意欲取蝉，而不知黄雀在其傍，这故事谁都读过，徐田不知道他这时提起是什么意思。
“螳螂欲取蝉而不知黄雀在其后，黄雀欲啄螳螂而不知弹弓在其下，那么假如换种可能呢——黄雀不知蛇蜿蜒在其下；蛇不知貂委身在其后；貂又不知早有一只饿狼目露凶光，在旁垂涎已久；而这时却另有猎人，将弓箭对准了那匹饿狼……”
轻松的语气，明朗的语言，叶秋还在那娓娓道来，徐田却越听越是冷汗涔涔。
“食物链！”他脱口而出。
没错，这就是一条环环相扣的食物链；只要有一个诱惑在前，所有人都会不顾一切争抢。只不过家底薄的更看得起这诱惑，而家世雄厚的则要沉稳许多，然而当猎人设下的陷阱上夹住了一连串的猎物时，再沉稳的猛虎也会按捺不住出手。性子急的先扑上去，沉稳的则在旁虎视眈眈；前面的吃掉诱惑，后面的扑食前面的，一环接一环。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而作为始作俑者，叶家甚至不需要过多插手，以免图谋败露。他们只需要拿出一个足够份量的，足以引起所有猎物注意的诱惑，清扫妄图横扫一脚的没落家族的残枝败叶，驱散联合军部腐败的臭味，然后便可按照需求编排次序，确保所有人都先后伸出爪子。而只要他们上了钩，那就再也跑不掉。
好宏大的一个局！叶家布下的这个陷阱，竟像是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当然，能够在残酷的国家时代幸存下来绵延至今的世家和势力都不会是好对付的，他们有自己的需求和图谋，也并不愚蠢，因此叶家并不能左右他们的具体行动。难怪叶秋刚才说计划已经变成了局，无人能够掌控——那些世家自然也有自己的计划，计划与计划交叠，只会让局势更加复杂混乱。然而当蛋糕大到足以资敌时，相信他们谁也没法落下屁股安坐。
也许，只有一个人除外——那个据称素来足智多谋的宋家千金——你会上钩吗？叶秋在心里发问。当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时，才惊觉自己太过激动，连忙撇开这个念头不再去想。
徐田又追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叶秋一一回答，终于打消了他心底的疑虑。
“庆幸的是，虽然老古董的家族不少，够资格入局的却就那么几家，我们的猎物倒是不多。只要手法巧妙，机缘合适，我们总会让某些人成为猎物，而又让另外某些人舍身扑食。”
“当然，为表诚意，那个‘保险’我们会清除。甚至小徐先生想要对付那个人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再参详参详。”
徐田闭上双眼沉默半晌，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么激动。叶家掀起这样的惊涛骇浪，他过往的算计在这面前连一朵浪花都扑腾不起来。诚然，卷进这个浪头里风险不小，稍不留神就被吞噬得尸骨无存。然而当拨开重重迷雾，一眼看到道路尽头那无上的宝座时，凭他的定力也难以把持。
总之叶家先找上了自己，复国组织已经站在了陷阱的外头，他们不会抛弃队友——徐田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那么，这个能引蛇出洞的诱惑，到底是什么？”
叶秋眯起那双桃花眼微微一笑，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黑狱区！”
因为两人的谈话避嫌而远远退开的小肖，眼皮突然一跳！
告别徐田等人，叶秋弯下腰正打算钻进车里，一旁保镖装束的冯道逢犹豫了一下，终究忍不住问道：“叶先生，请问你是否问到了乔哥儿的消息？”
自从蒙马特仓库事件发生后，为了躲避警方追捕，冯道逢和老古就接了叶秋的差事，暂时在他身边待下了。不过两人都还记挂着舒乔，因此这次听说叶秋要和复国组织打交道，冯道逢特地跟了过来，希望能打听到舒乔的消息。
叶秋顿了顿，站直身子对着他摇头道：“没有任何舒先生的消息。你也知道的，现在复国组织内部已经分裂，看来那边也对徐田防备得紧，他没有收到任何关于那边的消息。”
看见冯道逢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叶秋拍了拍他的臂膀，微笑着说：“你放心吧，舒先生本事不低，一定不会有事的。”
“叶先生怎么知道乔哥儿本事不低？”冯道逢疑惑地问。
叶秋暗道失言，连忙含糊过去：“常听你和古先生在议论，自然会有点了解——莫先生的家眷现在如何了？”
“已经平安无事了，还要感谢叶先生费心安顿她们。小婉妹子还特地托我带句话，说很感谢叶先生为她们姑嫂做的一切。”冯道逢想起婉儿和小雨见到莫左门的尸体时那痛不欲生的模样，不禁又叹了口气。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叶秋摆了摆手，心想再拍拍他的肩膀勉慰几句，但看到冯道逢那高大魁梧的身高只得作罢，转身钻进了飞行汽车。
他拿起一旁的黑匣子，淡淡地说了一句：“把麦考夫清理了吧，我们不需要他了。”
“是！”黑匣子里头传来一个清冷的回应。
叶秋思索片刻，继续说道：“转告他们，诱饵已经入局，可以开始捕猎了。”
这回没等那个声音回答，叶秋摁断通话，把黑匣子丢在一旁。
飞行汽车在安伯的操作下平稳升空，引擎一声轰鸣，向着市区飞速而去。
第95章 身在局外
舒乔坐在椅子上，虽然努力挺直腰板，却还是遮掩不住一脸萎靡。
杨老头看着他这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舒乔听得分明，明知是自己的表现出卖了秘密，想要强打精神，却偏偏挡不住那侵袭而来的疲惫。他呵欠连天眼角泪水涟涟，只想找张松软舒适的大床睡个地老天荒。
自从老爷子那地狱般的特训强化后，尤其是频频更换芯片以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像凡人这样感到身心俱疲了。以至于当他开始打呵欠的时候，他竟然有种自己已经身在梦中的虚幻感觉，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也东倒西晃起来。睡眠就好像烟瘾一样，是种容易让人一败涂地的东西；无论戒了多久的烟，有朝一日重新抽起来，就会一根接着一根抽个不停——睡眠对于舒乔也是一样的东西。
啊，我为什么要难为自己，花费大半时间领导那些像石头一样顽固的大头兵呢？更别提联席会议那些面目可憎的老头子了。弄到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长年累月日日如此，结果还是毫无起色，为什么不干脆滚到火山岩底下睡个好觉得了？睡眠是多么美妙的东西啊，只要能让我痛痛快快睡上三天三夜，就算有一枚炮弹从天上落下来，我也愿意……此时此刻，舒乔心中竟油然而生一种负疚感，那是对自己过去十几年没有好好睡觉而升起的心痛与遗憾。
杨老头咳嗽一声，把他从一连串幻想中惊醒过来，手指敲了敲桌面说：“你这小子，打算隐瞒我到什么时候？”
“啊？”舒乔睁开一双困得泪水长流的眼睛，目光迷离地看向他。景物在他眼中重重叠叠，如同梦幻空花。
“竟然还在睡梦中不知醒么？”杨老头一声长叹，忽然一拍木桌站起身来，老眼圆睁一声大喝，宛如舌绽惊雷，把舒乔惊得颠下椅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再抬起头来时他已不复先前的混沌消怠，而杨老头双目中的精光也已遁去，重新恢复了混浊普通的模样。
“啊哈，总算醒过来了，多谢老先生了。”舒乔掏了掏耳朵，站起身来向杨老头行礼，“不过这声音也太大了吧？差点把我的耳朵给震聋了！”
杨老头施施然落座，哼了一声说：“不知好歹，这是我的音波异能，没把你心脏震裂你就该庆幸了。”
“原来是音波攻击！”舒乔顿时一阵后怕。上次在蒙马特仓库见识到了音束炸弹，至今让他心有余悸。当然啦，杨老头的本事他自然是放心的。不过既然提起了音束炸弹，倒让他想起了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
“杨老，既然音波武器威力这么强大，那为什么他们没在黑狱区投放使用？”身为抵抗军的领袖人物，舒乔对自己的家乡自然格外上心。他完全可以想象，当上百枚音束炸弹呼啸而至进行地毯式轰炸之时，人心必将在恐惧的折磨中崩溃；而音束炸弹那恐怖的杀伤力，将让黑狱区千里无活物，成为名副其实的地狱。
“制式武器，哪能随便动用？”杨老头嘿嘿一笑，“地球人不打地球人。”
“哦……”舒乔瞬间了然。抵抗军虽说是在造反，但也只不过是为了给黑狱区的居民争一份人权，跟那些需要人道毁灭的恐怖份子有所不同。本来军部和联合政府多方镇压的暴行就已经让民怨沸腾了，他们自然不敢再对平民使用这种恐怖的杀伤性武器——这是星历以来也未曾有过的事，也因此会产生严重的后果。激愤的舆论会转而倒向革命的阵营，这个先例开不得。
至于蒙马特仓库，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军方果断使用音束炸弹歼灭敌人，这过不过分，全看事后一张嘴。当时在场的人不多，而且几乎全是士兵和警官，军部和联合政府完全可以封锁真实消息，把舒乔他们一伙抹饰成早有预谋的恐怖份子，避免有心之人秋后算账。无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好，惊天冤情也罢，杀害无辜平民和肆意破坏社会秩序的恐怖份子都没资格受人同情，这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当然了，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纸包不住火，再高明的计策用得多了也会毫无新意。
当然，为了让警方闭嘴，联合军部想必付出了一些代价。而蒙马特仓库里究竟存放了什么，竟迫使军方在辖区内塞进了杨利勇这个棋子，最后不得不动用音束炸弹将其夷为平地，身在局外者恐怕无人能够知晓了。
“臭小子，少在那扮无知转移话题，这点破事凭你那机灵劲儿不是分分钟就能想到的吗。”杨老头怎会看不出舒乔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伎俩。
“被你看出来了。”舒乔摸了摸下巴，嘿嘿笑道。
“少废话，现在开始，我问你答。”
舒乔立刻正襟危等待询问，就像小学课堂上的三好学生一样。以他的聪明，自然看得出杨老头对自己并无恶意，因此有些事既然含糊不过去了，那倒不如摊开了说。当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由他说了算；他不会撒谎，也不会隐瞒，但避重就轻一向是他的拿手本事。连这都理解错了，只能怪你领悟能力不强。
杨老头阖上双眼，一脸严肃沉默不语，似乎正在寻思着怎么开始。虽说舒乔打从刚见面那时就对他没大没小礼貌欠奉，但这不代表他看不起杨老头——这个双眼混浊老态毕现的老头子初看平平无奇，但他实力显露的冰山一角已经令人震撼，足够引起舒乔的重视。另外他数次出手相助，在军方四面围困中冒险将他救出，更是赢得了舒乔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尊敬。尽管他一直讳莫如深，但从只言片语之中，舒乔也能猜到他和老爷子定然相交匪浅，这也是他放心在此藏身的主要原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老一少就这么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一言不发。漫长的半个小时过去，舒乔终于坐不住了，他打了个响指，抬起手在杨老头面前晃了晃：“喂喂，老头，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一声轻微的鼻息响起，像是回应他的询问。舒乔顿时满脑黑线。
“睡着了也不说一声，浪费小爷时间。”舒乔抱怨道，起身准备离去。
“干什么呢？给我坐下。”身后响起杨老头那严肃的声音，吓了舒乔一跳。
他摸了摸脑袋，转身坐回椅子上，一边为自己辩解着：“半天没反应，还以为你睡了呢。”
“胡说，我哪里是睡了？老人家打个盹儿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杨老头敲了敲桌子，“说吧，都捅了什么篓子，老实交代清楚。”
“能捅了什么篓子啊？杨老你知道我一向奉公守法，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对政府有益的良好市民，怎么还会特地去给自己找麻烦呢？”舒乔摊了摊手。
他当然是个良好市民，伪造芯片袭杀警官的良好市民，最新达成的成就是一把火烧了蒙马特仓库，还在颈后成功植入了两块伪造芯片，这些行为实在是奉公守法得没治。
“还贫嘴！需要我把你的血放两升出来看看是黑是红吗？”杨老头嗤道。
舒乔一惊，顿时有些心虚。
“算了，也怪你还小不懂事，那些事情过去好些年了，知情的都死了七七八八，局外人不知内情也是正常。”杨老头先是莫名其妙地感叹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小子，说说事情始末。你是怎么碰到黑死细胞，又是怎么让它进入体内的？”
舒乔听他说出黑死细胞四个字，知道没法再含糊了，只得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经过讲了出来。末了还对茹敏的真实身份表示了怀疑，由此对蒙马特仓库里藏着的那件东西进行了猜想。
“还算你不蠢，不是主动植入黑死细胞。”杨老头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