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着。
尽管在李三的队伍里只是兼职过一回，舒乔却已了解到夜行者这个行当的水究竟有多深。这是一群行走在黑与白之间的特殊人群，他们有的喜好财富，有的热爱冒险，有的仅仅是为了让生活变得有意思些，然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技艺超群。
像李三那样的下三滥货色，也只能在贫民窟里逞逞威风，勉强算是条地头蛇，若是对外自称夜行者，保准会让人笑掉大牙。
长久以来，因为夜行者的响亮名声，冒领夜行者头衔的人越来越多，以讹传讹之下，“夜行者”这个名称渐渐沦为上至江洋大盗下至小偷毛贼通用的称谓。然而舒乔所能感觉到的，只有那种真正入了上三流的“夜行者”的威胁。
至于认出“怪客”，则是在他点亮打火机之后了——谁让这个家伙这么有个性，爱穿那种带有个人标志的衣服呢。
想到这里，舒乔瞥了他胸前的那个眼镜蛇标志一眼。
就在舒乔打量面前的夜行者的时候，“怪客”也在不露痕迹地观察着他。
“怪客”那藏在夜视镜后头的眼珠子转了转，先是看着舒乔那张清秀苍白宛如死人一样的脸，继而目光下撤，落在了他握着打火机的右手上。
这个家伙……究竟是怎么练的，为什么能够做到两根手指捏着打火机，另外三根手指还握着一把枪？
舒乔在准备一枪崩在“怪客”的脚丫上时，右手顺势抽出了别在腰间的那把佩枪，动作行云流水，枪口始终没有离开过“怪客”。
若非如此，“怪客”在舒乔从脖子上移开枪口的时候就能趁此机会逃走，再利用自己潜行的本事蹑在他后面，伺机而动。
可惜啊，这个家伙究竟是怎么练的……“怪客”的脑筋愣是卡在了这一点上。
察觉到“怪客”脑袋角度的变换，舒乔低头看了打火机一眼，说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说着手往“怪客”身后一丢，打火机掉在货架上，登时蹿起了一片火苗。
这些硬纸箱里，装的居然都是塑料制品！
“你、你……”“怪客”的眼角一阵抽搐。
“不好意思，手太酸了，再说这火也有点小，照不亮堂。”舒乔若无其事地说道。
看着舒乔那满不在乎的样子，“怪客”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没憋死。
塑料制品的燃烧速度快得难以想象，简直就像点着了35毫米硝酸盐胶片一般，转眼火势已成燎原之势，“怪客”只觉脑后一片炽热，一团喷吐的火焰燎着了他的头发。
“你都干了些什么！”“怪客”终于忍不住怪叫道，什么狗屁硬气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舒乔笑嘻嘻地看着他。
“会死人的！”“怪客”咬着牙道，“这真的会死人的！”
“咦，为什么这么紧张呢？难道某人之前不是想杀死我来着吗？”
“放屁！谁想杀你这小屁孩了，刚才只不过是吓吓你玩儿罢了！”“怪客”大叫道。
“你看，早点说不就得了，咱们两个就不用整得这么辛苦了。”舒乔叹息，“这么说，之前躲在暗处开枪的那个人也是你了？”
“怪客”愕然。“开什么枪？朝谁开枪？”
舒乔脸一沉。“把你的右腿伸出来给我看看。”
“看什么看，本大爷的腿也是你看得的？”“怪客”的并边头发都已经被烧得焦糊，散发着一阵头发焚烧特有的臭味，却还兀自嘴硬着。
舒乔二话不说，操起超频微波刃对着“怪客”的右小腿就是一划。“怪客”心中一惊没反应过来，以为舒乔真的发怒了，待看到他只是割裂了自己的裤管才松了口气。
“怪客”真不愧是个纯爷们，那腿上浓密的黑毛像是挪威的森林般，看得舒乔一阵反胃。只是那腿上完好无缺，并没有先前被舒乔一枪打伤的痕迹。
舒乔脸色一变，突然大叫：“不好！”
一发子弹借着大火蔓延的声势悄然射来，就连舒乔都没及时发现，好在仓库看守的枪法是一样的不够精通，这颗子弹穿过舒乔的肩头，突然子弹的轨迹有了些许变换，而后毫不留情地钻进了“怪客”的左边肩窝。
舒乔跳了起来，抓着他的肩头把他摁趴在地上。一连四发子弹咻然穿过，射进了后边的火焰里。
“怪客”一声闷哼，捂住了伤口。
“怎么，你胸口没装钢板？”
“你胸口给我装块钢板试试！”“怪客”怒道，登时又一声闷哼，原来是牵动了伤口。
“你看，说话不要太激动，对自己没好处。”
“你、你……”“怪客”胸口气血翻涌，又差点岔了气。
“现在不是有避弹衣了吗，你怎么不去买一件？”舒乔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随口问道。
星河时代的避弹衣跟国家时代的那种乌龟壳似的防弹衣不同，关键就在一个“避”字。虽然人类军队早已更换了激光武器，单体防御已经不大可能实现，但外星智慧生命还在使用普型武器（其中不少还是人类卖给它们的），因此防弹衣方面的研制一直没有停止过，每每有质量上的提升。比如这种早几年研发的避弹衣，外观看上去是一种纳米薄膜，穿在身上跟空气没什么区别，但它最主要的功能就是通过生成局域磁场扰乱金属子弹的方向，减缓其飞行速度，使人即使站在原地不动也能让子弹主动规避。这倒是给穿着者带来了福音，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它实在是太、轻、便、了。
所谓“零距离而又安全的接触”，一向是人类努力的目标，不是吗。
不过材料上的纤薄轻便也带来了一种后果，当高速飞行的子弹突破了避弹衣的磁场所能作用的极限击中人体时，舒爽的纳米薄膜将无法抵消子弹的作用力，弹头将会命中人体——毫不留情的，血淋淋的。
这次见到1020号面对子弹潇洒自若的模样，舒乔联想到自己狼狈逃蹿的模样，觉得实在很有必要搞一件这玩意儿。不说别的，单说地球母星上大部分枪支都还是普型武器，使用的是金属子弹，避弹衣的实用程度就要大上很多。虽然舒乔曾对杨老头说过自己如果不在地球上会怎么样，但那不过是吹牛皮而已。要前往外星球，那是何等样的难事，至少舒乔目前还没有这种打算。
听到舒乔的话，“怪客”哼了一声。
“谁说没有。这种东西我怎么说也得给自己配上不是！”
这家伙身为俘虏，胸口又中了一枪，居然还这么嚣张兼生龙活虎，舒乔顿时有些佩服起他了。
“有你怎么还会受伤？”
“你刚才有打伤我吗？”“怪客”邪邪地笑了笑。
舒乔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你这败家子，你居然把避弹衣当袜子穿！”
“什么避弹衣，不过就是Ma…2纳米材料外加一个手艺过得去的裁缝罢了。军队里的大人物都把这当餐桌布用，你有没有听说过？”
“信你的是鬼。”舒乔摇了摇头。
“怪客”没有说话，右手在肩窝那里抠着抠着，把弹头给抠了出来，接着又转身脱下了靴子。舒乔实在没兴趣看他把血淋淋的子弹挖出来的那种场面，于是便转过了对去。
“怪客”突然抬起头来，夜视镜后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舒乔毫无防备的后脑勺。
心底叹息一声，“怪客”低下头去，继续摆弄着自己的伤口。
外面枪声正热闹，这两个家伙一个琢磨着给自己搞件装备，一个满不在乎地伺弄着伤口，外面的仓库看守若是知道了恐怕得羞愧得饮弹自尽。
第46章 算计
“你干什么。”舒乔往外面看了一眼，脑袋一偏避过一道蹿过来的火苗，回过头来正瞧见“怪客”抠脚丫子的一幕，不禁问道。
“你开枪的距离太近，Ma…2纳米材料没法抵御子弹命中时的作用力，弹头嵌在肉里面了。”
“怪客”说着右手拇指和食指抉着一颗弹头拿到眼前看了看，而后随手丢了开去。舒乔这才发现他的右脚背上已经被染红了一块，只是由于一层看不见的东西兜着才没淌了一靴子，看来那就是Ma…2纳米材料了。
“不对，你脚上套着Ma…2纳米材料，那之前那个金属的声响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真的在脚上加了钢板呢。”
“怪客”嘿嘿一笑，把靴子拎到舒乔面前晃了晃。
“操。”舒乔脸色微变。
“双重保险。”“怪客”得意洋洋。
这家伙居然真的在靴子上装了一小块钢板。
他特意在脚上做了双重保险，难道是早料到会有人对他的脚开枪不成？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真是难以置信。
看出了舒乔的疑惑，“怪客”悠悠地道：“你别想太多，我之前有一个冤家，专门喜欢用枪打人的脚，本来以为他今晚会来，但没碰上。”
“枪神‘流喀’？”舒乔心中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什么枪神，这畜生压根就是一只大猩猩，他本名叫弗罗斯特！”
“唔。”舒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这家伙可不好对付，我劝最后别打他的主意。”
舒乔确实有些心仪枪神“流喀”那把据说能打伤三级芯片进化者的手枪，不过要说对枪神出手之类的，他还没有那么眼高手低。
受制于自身体积，大部分手枪都是普型武器，“流喀”手上那把“暗月”也是。要说它为何如此出名，大概要归功于在“流喀”刚出道时，曾经用它打伤过一名三级芯片进化者，并趁机将其杀死。
没错，“流喀”也是一名夜行者……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舒乔自从跟夜行者沾上边后，来往的人中夜行者便突然多了起来。
又或者说，黑狱区以外的人类社会真的堕落到了这种地步，以至于盗贼蜂起了吗？
“不过你如果要对付他的话，我可以帮你一把。”看见舒乔没有太上心，“怪客”突然改口道。
舒乔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这混账，打的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呢，明明是他想挑唆我，偏要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这无耻也真是到了一种境界。舒乔心中暗道。
时间又过去了一两分钟，外面的枪声渐渐平息下来，看来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了。金属子弹十分沉重，没有器械搬运，想来他们也带不了太多。
“外面撑不了多久了，我想我们可以走了。”舒乔起身道。看他这模样，竟是不再把“怪客”当成自己的俘虏了。
想来也是如此。本来舒乔以为“怪客”想对自己不利，所以才会突然出手，哪想到对方只是因为“想逗一下你”这样无聊的理由。刚才舒乔故意转过头去，虽然感觉到“怪客”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但终究没有对自己不利，更让他摆脱了嫌疑。虽说舒乔不至于相信这家伙的话，不过既然不是敌人，那倒确实没有必要自己增加累赘了。
外人眼中神秘无比的“怪客”今天不仅在他面前扮演了一回抠脚大汉，眼下居然还被他当成了包袱一样的东西，不知道“流喀”若心中有知会不会因为不断岔气而窒息而死。
“你要去哪？”
“四号楼。”舒乔咬牙道，“我找不到四号楼。”
“你早说啊。”“怪客”叫道，“我带你去！”
“怪客”说着把靴子往脚上一套。
舒乔突然转过身，回头看着他。
“怪客”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藏在黑色面罩之下的脸都不禁红了红，有些讪讪地道：“做什么？”
舒乔脸上忽然绽放笑容。“这句话该由我来问你才对——‘怪客’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只不过看你这小子还挺机灵，想给你个提醒罢了。”
“什么提醒？”
“怪客”不说话了。
“那么我来换个问法吧。”舒乔摆弄着手上的枪问道，“‘怪客’先生，你半夜三更来蒙马特仓库闲晃，蹑手蹑脚地跟在我的身后搞些不清不楚的事情，到底是想干什么勾当？”
“怪客”沉默了许久，在这期间舒乔一直注视着他。那把从仓库看守身上搜刮来的佩枪被他有意无意地弄出咔答咔答的轻响，听得“怪客”心惊肉跳。
这种击发原理的手枪都有走火的危险，两人现在的距离又这么近，“怪客”真的很担心舒乔会一枪打在自己的心窝上，到时候真是连一个仇恨的眼神也来不及瞪出来了。
良久过后，“怪客”叹息一声，说道：“好吧，我确实不该瞒你。我到这儿来，确实有特别的理由。”
“什么理由？”
“等离开了这儿我再告诉你。”
“咱俩刚认识不久，之前又没有交情，我哪知你说话会不会算数。就在这儿说。”
“你疯了！”“怪客”大喊，“这里他妈都快烧穿天了！再不走你留在这儿，本大爷大好前程，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死！”
仓库楼二楼此时已经变成了火的海洋，两人藏身之处附近因为货架上放的是陶制模具才没有被波及，不过此时周围的高温已经到了常人难以忍耐的地步。舒乔因为在黑狱区生活时经常在圣女火山的火山口出入，倒是没多大感觉，然而“怪客”却已经受不了了。
火，一切动物都畏惧的自然元素，哪怕人类用火创造了文明，但本身对火还是有着敬畏之心。当一个楼层突然失火的时候，普通人想到的不是去灭火，而是尽快逃生。毕竟被烧死，那真的是会死得很惨。
外面的枪声会渐趋平息，除了子弹耗尽外，恐怕还有这其中的一部分原因。
舒乔笑了笑，终于点了点头。
“怪客”迫不及待地向外头冲去。
“砰！”
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在空中划出弧形的轨迹，擦着“怪客”的肩头飞过。显然他的身上也穿着避弹衣。
“怪客”转过身：“拿来。”
舒乔把佩枪放进他的手里，“怪客”转过身去抬手一枪，火焰那一头传来一声闷哼。
“枪技不错嘛。”
“跟弗罗斯特对着干，不会一两手怎么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懂不懂。”“怪客”得意洋洋地道。
舒乔抬手也是一枪，又是一声闷哼。
“别得意得太早，能毫发无伤地走出去才算你的本事。”舒乔淡淡地道。
“怪客”现在怎么都算是挂了彩，反倒是他身上一个细小的伤口都没有。这小子果然说话刻薄，时刻不忘在口头上占便宜。
“这地方太危险，这把枪先归我用了。”
舒乔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他明白这时候不能把“怪客”逼得太急，给他点面子，大家朋友有得做，否则这看似良好的关系一戳就破，怎么着都得拼命。
“怪客”是夜行者这行当上有名头的人，舒乔先前诧异于他的弱，想了想知道是他最大的优势——速度被自己用枪压制了的结果，否则舒乔根本不可能俘虏他。从这一点看，他也值得这样优待。
弹匣里有七颗子弹，“怪客”刚才用掉了一颗，尚有六颗，这一点一滴舒乔都算得清楚。等到子弹打完了的时候，“怪客”势必还得向他要，这样一来一往，等“怪客”习惯了向舒乔要子弹，舒乔等于是控制了“怪客”，至少是控制他手上那把枪。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希望“怪客”能够享受枪支给他带来的快感。
一发子弹打在身后的货架上，舒乔连忙蹲下身来，躲过紧随其后的两发子弹。
“砰！”
一个仓库看守应声倒下。“怪客”又用掉了一发子弹。
“不好意思，迟钝了，不过你也没受伤。”
手上有枪，“怪客”说话的语气顿时变得不客气起来。虽说这家伙之前也没有多客气。
“这些仓库看守也太多了。”舒乔站起身来，脸色阴沉地道。
“蒙马特仓库最大的倚仗就是人多，连这点都不知道你就来打？”“怪客”嘲笑道。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连把枪都不知道带。”舒乔冷笑。
“怪客”一时气岔。
“凭大爷我的速度，这里有谁能追得上我？”
“那你怎么会落在我手里。”
“这个不算，那是我自己倒霉，谁知道你小子脑袋后头长了眼睛！”
“我看你还是别抵赖了。你得承认，在星河时代，速度快什么的也就是看上去美好而已。不止是在星河时代，早在国家时代热兵器登上舞台的时候，速度就已经不是最大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