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躬身道:“回禀殿下,根据最新情报,长安少府寺生铁还有九十万斤,铜只有三十万斤。”
张铉冷冷道:“这点铜铁存量,李渊可输不起啊!”
“大帅的意思是说,段德操一定会来救援?”
张铉点了点头,“就算刀山火海,他也必须来!”
段德操是庆州总管,他奉命率领两万唐军在灵武郡剿灭梁师都残部,去年十月以来,梁师都在河西、陇右一带招募了三万军队,但在年初的几场战役中连续被段德操击败,梁师都只剩不足万人龟缩在郡治回乐县内,凭借回乐县城墙的高大坚固死守。
就在段德操准备一股作气荡平梁师都时,李渊的圣旨到来,令他暂时停止攻打梁师都,立刻赶去雕阴郡保护赤铁矿山。
尽管段德操遗憾万分,但圣意不可违抗,他只得挥师东进,进驻朔方郡郡治岩绿县,距离赤铁山不足百里。
也正是段德操的到来,使得准备率军进攻儒林县的宋金刚手下大将吕崇茂军队不得不停止北上,驻兵在奢延水以南,这是因为段德操的驻军位置极为微妙,一旦吕崇茂大军渡河北上,唐军就会立刻攻其后背,截断他的退路是,使得吕崇茂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已对峙二十余天,此时段德操还在等朝廷的命令,他将配合李高迁的南面主力,南北夹击宋金刚军队,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到了岩绿县。
大帐内,段德操负手站在地图前,久久沉思不语,而一旁跪在地上报信的军士泣道:“将军,儒林县城池破旧,不堪一击,守军只有三千人,一旦城破,积累的铜铁黄金都将成为隋军的战利品,我家将军再次恳清将军出兵救援!”
段德操今年约三十四五岁,长一张方脸,身材高大魁梧,十分威猛,他常年在西北和羌胡作战,战争经验十分丰富。
他也知道隋军已攻下河套,由于信息不便,他没有来得及北上救援五原郡,更重要是,朝廷没有给他支援五原郡的指示,他不敢轻举妄动。
而此时,段德操心中充满了疑惑,隋军为什么会忽然南攻雕阴郡,按理,隋军应该先攻下灵武郡,占领整个河套才对,难道张铉在暗中支持宋金刚,阻止唐军南北夹击延安郡的宋金刚吗?
跪在地上求救的报信军士已经是第三个了,段德操始终按兵不动,让郗士陵要急疯了,连续不断地派人去催促段德操出兵。
这恰恰是段德操怀疑之处,以隋军的兵力攻下儒林县易如反掌,但已经两天了,隋军却迟迟不动,明显是在围城打援。
虽然朝廷给他的指示是保卫赤铁矿山,保住仓库铜铁,但直觉告诉段德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隋军的真正目标很可能是自己而不是矿山,这让段德操心中有点踌躇,自己该不该率军东进。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至大帐前禀报:“启禀将军,朝廷紧急鹰信送到!”
段德操一怔,立刻喝令道:“把鹰信给我!”
士兵上前,将一管鹰信呈给了段德操,段德操这才发现信筒居然是金黄色,他大吃一惊,这是圣上的手谕啊!
他连忙拆开信筒,取出一张细绢,上面只写了一行字,下面还盖有天子印章,果然是天子手谕,只见上面写着:
‘敕令庆州总管段德操将军,即刻率军救援儒林,保住库存铜铁,击败敌军,不得有误,钦此!’
段德操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时,旁边副将梁礼低声问道:“将军,该怎么办?”
段德操低低叹了口气道:“圣旨已下,我还能怎么样,必须出兵!”
他随即对报信兵道:“你速去禀报郗将军,我亲率大军将很快杀至,让他坚守城池,不得大意!”
报信兵喜极而泣,连连磕头,告辞去了,段德操又对梁礼道:“隋军围而不攻儒林县,很明显是围城打援,就等我们去救援,这将是一场硬战,必须格外谨慎,我率一万三千军先行,你率五千军在后面押送粮草,但一定要当心隋军偷袭,尤其在过横山之时要格外小心。”
梁礼点点头,“请将军放心,末将一定会谨慎从事。”
段德操又令士兵带上五天的干粮,这才率领一万三千士兵向儒林县奔去。
岩绿县和儒林县之间隔着一座长数百里的大山,这一段叫做横山,山上便是巍巍长城,奢延水从大山中穿流而过,唐军就沿着奢延水北岸行军。
就在段德操出兵半天后,副将梁礼也率五千军押送着辎重粮草队向东进发,战争不仅需要粮食,还需要兵器补给,比如箭矢以及刀矛补充等等,要用充足的物资才能保证军队作战获胜,作为身经百战的大将,段德操极为清楚这一点。
梁礼押送着近千辆大车沿着奢延水北岸缓缓而行,他们十分谨慎,不断派斥候去前方巡视,防止前方有埋伏。
奢延水也就是无定河,发源于朔方郡南面的崇山峻岭之中,流向东北方向的岩绿县,穿过横山后又转向东南,最后从雕阴郡南部注入黄河。
尽管梁礼十分谨慎小心,但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异常,穿越大山河谷也没有遭遇到隋军伏击,使所有人松了口气。
出了山口后地势便逐渐平坦,走了十几里后,便是柔缓的高山草甸,穿过大片树林,北方一座横亘的大山就是赤铁山了,再走五十里便可以抵达儒林县。
由于天气十分炎热,后勤队伍行军速度不快,中午时分,军队在河边休息,千辆大车在外围围成了一个圆圈,士兵们则躺在圆圈中的草地上休息。
这时,梁礼隐隐听见了雷声,不由抬头向天空望去,天空一片碧蓝,烈日炎炎,耀眼的阳光照射得眼睛都睁不开,哪里有半点下雨的迹象,梁礼心中十分诧异,这是哪里来的雷声?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骑兵疾奔而来,大喊道:“隋军骑兵杀来了!骑兵杀来了!”
吓得唐军士兵纷纷起身,梁礼大喊道:“立刻列阵!”
但已经来不及了,两里外的树林内冲出无数骑兵,俨如山洪爆发一般向他们铺天盖地杀来。
这支骑兵足足有七千人,由虎贲郎将罗成率领,实际上,南下雕阴郡的隋军共有三万人,其中两万步兵、一万骑兵,骑兵中三千人由孙长乐率领,作为前锋南下。
而另外七千人则是奇兵,从西面穿过赤铁山山谷,埋伏在森林内,罗成的任务是进攻段德操的后军,摧毁唐军的后勤辎重。
此时,七千隋军骑兵如脱弦之箭,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向南面的五千唐军杀去,瞬间便冲到了三百步外,战马不停,继续向前疾冲。
由于隋军骑兵来得太快,五千唐军根本来不及完成整队,梁礼见形势危急,也顾不上整队了,大喊道:“放箭!”
一部分唐军张弓搭箭向洪流一般冲来的唐军骑兵射去,箭如疾雨,近两千支箭矢从空中射下,隋军骑兵纷纷举盾相迎,但还是有不少骑兵被箭矢射中,翻滚倒地。
“将军!来不及了。”一名校尉对梁礼大喊。
梁礼心中快要绝望了,骑兵前锋距离他们已不足百步,滔天的杀气迎面扑来,大地在震动,狂暴的马蹄卷起的黄尘几乎要让他们窒息了。
“杀上去!长矛顶上去。”
梁礼喊声刚落,只听轰一声巨响,东面几辆大车被隋军骑兵撞飞起来,紧接着北面的大车也被撞翻了,强大的隋军骑兵终于杀进了唐军之中,无数唐军士兵呐喊,举矛冲了上去,两支军队在奢延水北岸展开了激战。
这是一场军力不对称的战争,七千骑兵对阵五千步兵,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将唐军阵脚扯乱,使唐军士兵无法结阵,只能单兵和骑兵对战,步兵远不是骑兵对手,不多时,唐军士兵便被杀得节节后退,败相已现,眼看唐军士兵即将崩溃。(未完待续。)
第1018章 围城打援(下)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呜——’。
熟悉的号角声令梁礼惊喜万分,这是他们主力杀回来了,他大喊道:“顶住!我们援军来了。”
援军到来使唐军士气大振,士兵纷纷反攻,即将溃败的阵型又渐渐恢复了,竟然顶住了隋军骑兵强大的攻势。
这时,唐军主力一万三千人在主将段德操的率领下从东面掩杀而来。
由于北面是森林,南面是大河,骑兵的很多战术都施展不开,反而有利于步兵的集团进攻,前面唐军长矛士兵已经结成阵型,而后面的唐军主力来势凶猛,隋军骑兵竟形成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罗成见形势不妙,立刻喝令道:“北撤!”
“呜!呜!”
隋军骑兵撤军的鹿角号声吹响,七千士兵死伤五百余人,其余大军跟随主将向森林奔去,很快便消失在森林之中。
唐军没有追赶,而是迅速合兵一处,这时,段德操催马上前问道:“梁将军,损失多大?”
梁礼叹口气道:“估计伤亡近两千人,隋军骑兵进攻太犀利,若不是将军及时杀回来,恐怕我们要全军覆灭了。”
段德操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隋军围城打援必有后手,毁粮草,断后路,这是他们的一贯手法,这次也一定如此,果然被我料中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撤军回去?还是”
段德操有点犹豫了,虽然圣上令他务必保住儒林县仓库和矿山,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次和隋军作战,他绝对没有胜机,对方不仅有两万步兵,还有一万骑兵,从今天的骑兵看得出,都是精锐之兵。
张铉只是想将损失降到最低才偷袭自己的后队,可一旦他决定正面作战,自己也一样会全军溃败。
犹豫良久,段德操终于下定决心道:“先回朔方郡再说,圣上那边我来解释!”
他下达了命令,军队迅速调头,向朔方郡方向撤退
张铉的大军在唐军西撤一个时辰后抵达了战场,这时隋军骑兵已经重新返回,罗成并没有去追赶西撤的唐军,他的任务没有成功,但他不能擅自去追赶西撤的唐军,这是北隋军的一个原则,允许在一个任务范围内持续行动,但绝不能擅自去执行另一个任务。
简单的说,如果梁礼的后勤军队被迫西撤,罗成确实可以率军继续追赶,追杀到底,这就是在一个任务范围内,可段德操的主力返回,和后勤军队合兵一处西撤,后勤军就消失了,罗成的任务也随之结束,如果再去追赶就属于擅自执行另一个任务。
罗成已渐渐走向成熟,他深知军规严厉,兵败不是问题,如果擅自行动而导致兵败,那问题就严重了。
骑兵们正在忙碌地清理战场,这时,隋军主力到来,罗成心中惭愧,连忙来到主帅张铉面前,单膝跪下行礼道:“卑职没有完成任务,导致敌军后勤军队逃脱,请大帅责罚!”
张铉点点头问道:“伤亡情况如何?”
“回禀大帅,我军阵亡三百八十四人,伤两百七十人,敌军尸体和伤兵都已被搬走,准确数字不知,但推断应该在两千人左右。”
张铉这才缓缓道:“骑兵和步兵的伤亡比例一般在一比三左右,你的军队伤亡属于正常,这次袭击没有成功责任不在你,唐军主力及时西撤才是关键,所以我不会处罚你,请起吧!”
“多谢大帅宽恕!”
罗成行一礼站起身,他又翻身上马,对张铉抱拳道:“唐军虽然西撤,但他们同样没有完成任务,请大帅准许卑职夺取儒林县,全歼城内敌军!”
张铉微微笑道:“这次战役既然是我主导,那么战争胜负就不仅仅局限在战场上,这个段德操颇有谋略,但他又岂能是我的对手,不用着急,我的软刀子已经刺出!”
这些天,隋军对儒林县围而不攻,县城内已是一片风声鹤唳,所有店铺都已关门歇业,家家关门闭户,士兵惴惴不安,也没有人去修葺城墙,谁都知道城墙只是一个摆设,隋军攻下城池易如反掌,修葺城墙没有半点意义。
主将郗士陵更是不见人影,他心里清楚,一旦隋军破城,他将是第一个死,反正死活也是这几天,所以他整天躲在家中和小妾饮酒作乐,能享受一日算一日。
上午,郗士陵刚喝了两杯酒,这时,一名亲兵在门外道:“将军,外面有隋军使者求见,说是你的旧人。”
是不是旧人郗士陵不关心,但‘隋军使者’四个字却让他心中一跳,使他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线希望,郗士陵连忙问道:“人在哪里?”
“就在门外!”
郗士陵顾不得喝酒,慌忙起身,小妾连忙给他穿上衣服,郗士陵吩咐士兵道:“请他到客房稍等,我马上就来。”
士兵快步去了,郗士陵穿上衣服,还没有整理好便匆匆赶了过去。
客房里,一名年轻男子坐在榻上,腰挺得笔直,目光冷静,这时,郗士陵匆匆走了进来,年轻人起身行一礼笑道:“郗将军,别来无恙?”
“你是”
郗士陵只觉得他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名字,“我记得你,却想不起名字。”
“在下姓徐,将军还记得吗?”
“你是徐春!”
郗士陵顿时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他当年在弘农郡时的部将,自己投降李神通后,他也离开了,没想到他居然投奔了北隋。
年轻人笑着点点头,“将军还记得我。”
郗士陵连忙拉他坐下,问道:“你现在在隋军做什么?”
“在北隋最初担任旅帅,高句丽战役后被提升为校尉,后来又屡屡立功,年初积功升为鹰击郎将。”
“不错!不错!我一直听人说,隋军最难突破的是校尉,你竟然突破了,成为中级将领,可喜可贺!”
“多谢将军夸赞,这次我是奉大帅之令,也就是齐王殿下之令,前来见将军。”
郗士陵心中怦怦跳了起来,张铉居然有话给自己,会是什么?
他咽了口唾沫问道:“齐王殿下说什么?”
“齐王殿下可以答应不杀你,放你一条生路,而且还可以保你后半生的富贵。”
“条件是什么?”郗士陵当然知道张铉不会无缘无故放过自己,必然是有条件。
“条件很简单,希望你上书天子,弹劾段德操敷衍圣意,在雕阴郡露一下面就撤兵回去了,而且要暗示天子,段德操有拥兵自立之心。”
郗士陵低头不语,他当然知道对方的用意,也知道自己上书天子的后果,段德操要么被罢免,要么被逼着继续西进。
徐春又道:“我并没有说假话,段德操军队确实来了,但出了横山不久便退回去了,他根本没有救援儒林县之心。”
郗士陵默默点头,“我知道他又撤军了。”
“那将军还有什么疑惑。”
徐春取出一支金令箭,放在桌上,“这是齐王殿下的金令箭,表示他的承诺有效,将军还不放心吗?”
郗士陵叹了口气道:“那我的结局如何?”
“儒林县我们一定会攻下,将军有两条路,一是撤军到黄河西岸的延福县,战争结束后,我们放你返回唐朝,二是收拾自己的财物离去,我们赏你一千两黄金,你可以去河北找一个县买地当财主,享受后半生的富贵,但我家大帅有言在先,将军不准碰仓库中的任何物质,否则他所有承诺都作废。”
郗士陵沉思良久,最终点了点头,“好吧!我现在就写鹰信给天子,不过两个抉择让我考虑一下再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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