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就是不听?”
李三爹怒吼:“再拦,连你一起打。”
来富媳妇拉着小言,藏在门边瞧了一时,只见里头明晃晃两把砍刀,着实吓人,李小凤蜷缩在屋角,耷拉着脑袋,不知是凶是吉。小言拉了拉来富媳妇的袖子,小声道:“咱们人送到了,钱物也把了,话儿也传到了,且回罢,他们家再闹出人命,可与咱们没干系了。”
来富媳妇也是怕出甚么事,点了点头,朝内张望一眼,拉起小言悄悄儿地出门上车,催着车夫赶紧朝回奔。
回到贺府,她俩一刻也没耽误,径直去孟瑶处回话,将李家的情形讲述了一遍。孟瑶早已猜着那半扇猪肉是李小凤偷的,但听说李三爹同李二拿着砍刀追着李小凤打,还是唬了一跳,惊问:“难道那不是亲闺女?竟下得去手?”
来富媳妇笑道:“怎么不是亲生的,只不过不像我们家母慈子孝罢了。”
孟瑶笑骂:“晓得你最甜,会讲话,可惜今日没派上用场不是?”
来富媳妇笑得更欢,道:“我这张嘴,只会与人说话儿,碰上两把大砍刀,可就没辙了。”
一时话回完,来富媳妇仍不告退,孟瑶心知有事,便叫小言等先退下,只留知梅。
待得房中无人,来富媳妇道:“少夫人,李家父兄的脾气,李小凤会不晓得?她明知偷了肉,逃不过一劫,为何还要冒险为之?”
孟瑶证实了心中所想,并没冤枉了李小凤,于是微笑起来,道:“我就晓得派去你没错。”
来富媳妇欠身,谦虚几句,继续道:“今日李小凤从水里上来时,那衣冠不整的模样,大伙儿都瞧见了,大少爷也瞧见了,难保她不在此处作文章 。”
知梅叹道:“来富嫂子,当时的情形,你也瞧见了,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她如今并不是我们家的人,若死在我们家,是要吃官司的哩。”
孟瑶笑道:“怕甚么,我收拾好了屋子,等着她来呢。”
来富媳妇笑道:“少夫人有安排,奴婢就放心了。”
孟瑶略一点头,挥了挥手,来富媳妇退下。知梅上前,问道:“少夫人,我叫她们在后罩房收拾一间柴房?”
孟瑶摇头冷笑:“不必,我自有安排。她自投罗网,可就怪不得我了。”
知梅屈膝一福,笑道:“少夫人放心,《妾室守则》已备好了。
她们这边先知先觉,提早备屋子,那边杀猪李家,李小凤被打到只剩半口气,才寻到讲话的机会,将贺济礼瞧见她胸脯的事讲了。
话音刚落,李三爹又是一巴掌呼过去,骂道:“有如此好事,怎么不早说?累得老子白费了些力气。”
李二欢喜道:“大姐清白失的好,若能进去贺家,还愁换不回半扇猪肉?”
李大娘冲向李三爹,又咬又抓,哭道:“你这老不死的,叫你轻些打轻些打,这下把闺女的相给破了,可怎生是好?”
李二一面躲,一面大叫:“娘,瞧错了,我是你的儿,我爹在那边。”
李三爹也怕李大娘的抓挠,躲远几步,才回嘴道:“贺家大少爷不能白瞧了我女儿,就算破了相,他也不能不要。”
李大娘这回瞅准了人,猛扑过去,在他脸上留下五道血印子,大骂:“糊涂老东西,破了相,还能卖得起价?”
“哎呀。”李三爹这才醒悟过来,顾不得脸痛,猛一拍大腿:“我果然糊涂,怎忘了人不是猪,不是有膘就能卖好价。”
李二朝骨瘦嶙峋的李小凤看了几眼,暗道,就算是论斤称,他家大姐恐怕也值不了几个钱,何况现在脸上还肿得似个猪头,不好见人?如此这般,要怎样才能向贺家多讨些银子?
这问题,李三爹也在思考,俩父子琢磨了半天,也没能想出辙来,只好让李二出去守摊子,换脑子最灵光的李大进来出主意。
李大听到李小凤失了清白的消息,欣喜若狂,先哈哈大笑一阵,才道:“这回咱们占着理,可不兴卖女儿,要贺家抬聘礼来,风风光光迎我大姐过门。”
纳妾,虽然都是买卖关系,但有时为了给女家体面,不讲卖身银子,只谈聘礼,更有甚者,会使用娶妻“六礼”中的一两项,或到官府买正式的纳妾文书,登记在册。
既然是体面,自然不能只依女子容貌,于是能趁机多讨些聘礼,李大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李三爹连声称好,李大娘也熄了怒火,欢欢喜喜去扶李小凤起来。
第三十四章 李家闹事
李小凤已经浑身是伤,走不动路,两颊还肿起老高。李大娘将她搀到厅中,叫李大把墙角的破被褥展开,再扶她躺下,叹道:“闺女,别怪爹娘狠心,只是你两个兄弟,年过三十还没娶亲,家里房屋又不够住,每日杀一口猪,赚来的钱还不够糊口,不卖你,日子怎过?”
李小凤泪如雨下,为奴为妾,并非她所愿,只是在家里实在没活路了,横竖是个死,不如拼一场、赌一场,去到贺家,还能过几天睡安稳、吃饱饭的生活。
李大娘见她只是哭,劝不住,生怕加重了伤势,忙跑到门口,高叫:“老不死的,大儿,你们走了没?”
李三爹同李大还在屋里呢,听见她叫喊,忙走出来骂道:“鬼哭鬼嚎个甚么,咱们总得备些家伙,打上贺家去,不然怎能多要些钱?”
李大娘回转身子,冲着墙笑了笑,道:“我是提醒你们,别忘了把药钱也要上,你看小凤这一身的伤,不得治呀?”
李三爹听了这话,登时看她顺眼许多,笑骂:“老婆子,关键时候倒还不糊涂。”
说话间,李大寻好了家伙,除了两把砍刀,还有一根门栓,外面的李二收了摊,也进来帮助,三父子将砍刀别在腰间,门栓横在手里,气势汹汹地朝贺家去。
他们哪晓得,贺家门上几个小厮,功夫个顶个的强,他们有杀猪砍刀,人家有长柄红缨枪,他们有门栓,人家有铁棒,三两个回合下来,砍刀也跌了,门栓也断了。
三父子丢了家伙,立时矮下气势,被提溜进右门房,挨墙蹲着。李三爹抱着头,嚷嚷道:“我马上就是你家的亲戚,不与下人讲话,只见你家大少爷。”
李大比李三爹稍显机灵,冲几名小厮拱了拱手,赔笑道:“几位小哥,我家大姐落水,被你家大少爷看去了身子,这事儿总得有个说法。”
李二叫道:“你家少爷若不给聘礼,正式抬我大姐过门,咱们就去告官。”
李小凤落水的事,小厮们亦有耳闻,不敢擅自作主,便使一人进去报信。
贺济礼正在二进院内,陪贺老太太讲闲话,听得李家三父子闹上门来,很不高兴,向贺老太太道:“我救人,乃是好心,就算见着了甚么,非得收她,也不该打上门来。”
贺老太太也不高兴,这会儿贺济礼夫妻的半年之期未过,就算进来个妾,也只是摆设,毫无用处;若是白送来的,也就罢了,可李家口口声声索要聘礼,这可是大花费,比半扇猪肉贵多了。
贺老太太不愿出钱,便与贺济礼道:“你是男人,她才是女孩儿家,就算看了她的身子,吃亏的也是她,怕甚么。”说着,吩咐报信小厮:“将李家人赶出去,不许他们再登门。”
贺济礼却拦道:“娘,儿子是州学教书先生,若见了别家姑娘的身子,即便是情势所迫,若不收她,等到传出去,只怕连学生都要在背后指责我。”
贺老太太一琢磨,确是如此,若李小凤被贺济礼看到胸脯的事传开,必定再无人肯娶她,如果由此害得她嫁不出去,贺济礼不被人戳脊梁骨才怪。
想通了关节,贺老太太只能叹一口气,道:“那就收了她罢,这是情势所逼,想来你媳妇也不会怪罪,只嘱咐她,聘礼不可多给。”
贺济礼应了,先吩咐小厮,让李家人回去等候,再到第三进院子,去与孟瑶商议此事。
孟瑶早知道李家人闹上门来了,故意按兵不动,瞧贺老太太与贺济礼的反应而已。此刻她听贺济礼讲了不得不收李小凤的理由,心下点头,嘴上却道:“她以前就是你的妾,你能说不是早就看上了她,借此机会重新抬她进门?”
贺济礼正色道:“别说她那模样我瞧不上,就算瞧上了,成亲未满半年,我也不会巴巴地抬个妾进来伤你的颜面,这回重抬她进门,不过是情势所迫罢了。”
孟瑶追问:“真只是情势所迫?”
贺济礼点头:“当真。”
孟瑶安了心,面带笑意,又问:“老太太那里是甚么意思?”
贺济礼将贺老太太的嘱咐转达,又讲了自己的意思,道:“当初买李小凤,是花了十两银子,而今他家嚷嚷着只聘不卖,就再加二两罢。”
是卖是聘,孟瑶不在意,不过体面多些少些罢了,进了门,一样都是妾,但聘礼,她只肯出五两,理由是,贺家的脸面要顾全,可也不能让李家太得意。
贺济礼担心此举不妥,讲了出来,孟瑶却从来富媳妇那里知道,李家爹娘偏疼老二,早想出了一条妙计,直称她有法子,让贺济礼放心。
晚上,孟瑶写好婚书,唤来富媳妇过来,附耳教导几句,叫她扮个媒人,隔日上李家去提亲。
第二日,来富媳妇便起了个大早,撑了把清凉伞,带着婚书银两等物,来到李家肉摊前,道明来意。
李大认出她是贺家的下人,不满道:“怎不遣个媒人来?”
来富媳妇讥讽道:“哟,你当是娶妻呢,还要媒人,能得我来,已是体面了。”
李大还要回嘴,李三爹却心急聘礼钱,拦住他道:“有钱便得,哪来那么些有的没的。”说完,让李大守摊,与李二两个,把来富媳妇让进门去。
来富媳妇进门,闲话不提,径直将婚书递与李三爹。李三爹称自己不识字,来富媳妇道:“我也不识字哩,你自找人看去,看准了,再与我回信。”
李三爹看到婚书,就仿佛看到了钱,喜笑颜开地带上李二,出门寻那识字的算卦先生去了。
来富媳妇推辞掉李大娘送她的好意,独自出门,却到肉摊前寻李大,问道:“你爹收了聘礼,想必要分你一半?”
李大有些警觉,不肯答。来富媳妇也不追问,只将一两银子并一小盒印泥放到案板上,道:“实话与你说了罢,我们家主人,只肯出五两银子,若你有能耐让你爹在婚书上按手印,这一两就归你,事成之后,拿着按了手印的婚书来贺家找我,还有二两与你。”
第三十五章 不让你得意
李三爹头回卖李小凤时,收了十两银子,却只分给李大二两,后来因李小凤被遣回,还把钱收回去了。李大想着,李三爹收的钱再多,只怕也是给老二留着,还不如……
想到这里,他迅速伸手,将银子和印泥抓起,藏进怀里,向来富媳妇道:“我爹待会儿知道婚书上只写了五两,必要将它撕了,我到哪里按手印去?”
来富媳妇早有准备,另将出已盖好贺家印章 的婚书,一式两份,自案板下悄悄递与李大,迅速离去。
李三爹回来时,果然是大动肝火,将那婚书撕了个粉碎不说,还冲着贺家的方向破口大骂。李大为了三两银子,很沉得住气,跟着骂街,一点儿没露。到了夜里,李三爹鼾声如雷,李大拿着婚书,悄悄潜进他房里,轻轻捏起他食指,轻轻松松朝婚书上按了手印,还细心地将其中一份塞进他枕下。
李大担心夜长梦多,不待天亮,即刻奔去贺府。值夜小厮已得过吩咐,请他到门房坐了,再拿婚书进去,与孟瑶验真伪。
因贺府买卖过一趟李小凤,留有契书底子,孟瑶打着呵欠,拿出来一对照,见那手印,是李三爹的不假,便留下婚书,叫小厮与李大交付银两。
李大接到银子,美滋滋回家,藏好,倒头就睡。天未亮时,李三爹早起杀猪,发现枕下的婚书,诧异非常,他莽汉一个,不信鬼神,当即就怀疑是谁动了手脚,待得请算卦先生辨认后,得知聘礼只有五两,大惊失色,挨个逼问家中各人。
李大装糊涂,不肯认,反指着李三爹手指上的红印泥,叫嚷:“爹,莫不是你自己老糊涂,做了事,却忘了?”
李三爹这才发现印泥在自个儿手上,登时百口莫辩。
李大娘一场大哭,哭过又来劝李三爹:“既然这事儿已成定局,赶紧把闺女送去贺家罢,不然治伤用药,还不得花钱?”
李三爹觉着有理,且心内还有疑惑,想要上贺家问一问,便不等贺家抬轿子来,自己将李小凤背了,走到贺家门首,问那小厮:“昨夜是不是有人上你家来送婚书?”
李三爹前日来闹过,小厮认得他,笑道:“你杀猪杀糊涂了罢,哪有夜里送婚书来的道理?”
李三爹又问:“那我家的婚书,是不是你家接了?”
小厮好心道:“这个却是不知,我进去帮你问问。”说完,到门房后溜达一圈,复来回话,骂道:“你才刚问的是甚么话,害我被主人骂一场,你自家送来的婚书,被我家接了都不晓得?”说着,将一块五两的银子丢过去,道:“拿好你的聘礼。”
李三爹晓得他会功夫,不敢斗狠,挨了骂也只能赔着笑,攥紧了银子问道:“敢问小哥,是我家哪个送来的?”
小厮没好气道:“去去去,又不是我接的,怎晓得是哪个。”
李三爹追问:“劳烦小哥帮忙问一问,是谁接……”
一句未完,小厮已将门关了一半,吓得李三爹不敢再问,忙把躺倒一旁的李小凤拖过去,塞进门里,道:“这是你家新纳的姨娘,赶紧送进去。”说完,生怕小厮瞧出李小凤身上有伤不肯收,一溜烟跑了。
此时天未大亮,小厮就着门上的灯笼瞧了一眼,吓得叫了声:“鬼呀。”门房里的小厮听到声响,奔出来一瞧,也被李小凤脸上身上的伤唬了一跳,忙跑去唤来婆子,将其抬去内院。
昨日夜里的聘书,是孟瑶事先吩咐过,小厮才胆敢将她叫醒;而这李小凤,孟瑶没吩咐,婆子就不敢去惊扰,只将其抬到垂花门耳房内,留人看守。
天色大亮,孟瑶方才起身,此时贺济礼早去州学了,她梳洗完毕,独自去与贺老太太请安,并陪她一起用早饭。
贺老太太喝了两口粥,记起聘礼的事来,道:“媳妇,趁着我还没走,赶紧把聘礼的事儿了了,我才好放心回乡下。”
孟瑶道:“聘礼已下,五两银。”
贺老太太的粥碗,直直跌到桌上,所幸未洒,惊讶道:“只花了五两?我当初买,可是十两银。”
孟瑶点头,并未居功,只道:“听说她被父母打伤了,抬进来后,治伤用药,至少还得一、二两银子,如此算来,这五两聘礼,倒也不少。”
贺老太太笑道:“那也比十两合算,媳妇,你比我会当家。”
正说着,知梅脚步匆匆进来,禀报李小凤进府的事,又道:“天没亮就把人送来了,因老太太、少爷、少夫人都未起身,婆子们不敢擅作主张,便将人留在了垂花门耳房。”
孟瑶心里有底,不慌不忙,与贺老太太夹了一筷子萝卜干,问道:“依娘看,此人该如何安置?”
贺老太太早见识过了孟瑶的手段,不敢乱答,只道:“媳妇你是嫡妻,你看着办。”
孟瑶笑道:“有人说,李小凤落水,全怪老太太引她来贺寿,但媳妇却晓得,您是无心之举,要怪也只能怪那日园中,再无他人会水,小厮们又远在外院,远水解不了近渴。”
孟瑶笑意盈盈,贺老太太却觉着后背有些凉,忙不迭送地发誓赌咒,称自己绝无此意,又大骂是哪个乱嚼舌根,挑拨离间。
孟瑶脸上笑意不改,话锋却突然一转:“但毕竟半年之期未过,我顾全了贺家的颜面,贺家也该顾一顾我娘家的颜面,这李小凤,娘就先带回乡下去罢。”
贺老太太虽然也不愿李小凤进门,但既然已经进了,还是想派上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