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想有自己的实验室,能研究各种药物,治疗疑难杂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梦想已经被医院繁杂的工作所淹没,不过他在生活中的一点一滴还是透露出自己当年的想法,那么认真,那么干净。
“我回来了。”白领侦柔声说。
每次到周溯游家里来,她都觉得自己像要被什么东西融化了一样,所有的一切都被瓦解,只剩下灵魂深处那种最单纯质朴的欣喜与渴望,嘴角不自觉荡漾起的那种淡淡的笑意。
“吃饭。”周溯游把最后一盘菜放在桌子上,又转身去拿饭。他拿出一根筷子放在桌上垫着,然后把剩下的四根筷子放在上面。哪怕是自己亲手擦过的桌子,他还是会有这样的动作,不知是天生的洁癖,还是医生独有的习惯。
周溯游对待每一道菜都像对待一个实验那样认真仔细,他细细地咀嚼着一口菜肴,自言自语地做些总结。白领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享受这样静静地看着周溯游的时光了。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脾气很冲,很不成熟,而周溯游就很成熟理智,性格坚韧不屈不挠。
现在她反而觉得,时间正在把自己推向成熟与市侩,而周溯游身上的那种理智和坚韧,反而愈发像个孩子了。
好羡慕,领侦想。她希望自己不管走得再远,都不要忘记当初想要当一个刑警的那种激情,希望自己能像周溯游一样,不要败给忙碌与时间。
“看着我干什么?”周溯游拿筷子在领侦面前晃了一晃。
白领侦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怎么突然便可爱了。”
周溯游低头,嘴角淡淡划出一条弧线,并不去理会白领侦那听起来像调戏的语言。
“案子查得还顺利么?”
“别提了。”白领侦一提到案子就头痛,当初查石国宁的那个案子,她还刚当警察没多久,脑子满是激情,身上都是冲劲儿。如今的她已经消失了那些力气,遇到复杂的案子,多数时候只会落一身的疲劳。太多的真相无疾而终了,凭她一个人,根本不能撼动这个世界一丝一毫,更别提什么改变,什么破旧立新。
“录像被人改的乱七八糟,发现尸体的地方只找到一个人,那个人又什么都不说。”
“你有没有想过是内鬼?”周溯游样子漫不经心地问。
“怎么没想过?可是现在我们这些地方都是人浮于事,进进出出那么多新面孔……”白领侦说着说着又皱起了眉头,“谁都有可能,怎么查?总不可能一个一个问。”
周溯游没做什么表示,只是悠悠然地吃几口菜,然后缓缓说出一句古话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若没有一个愁眉苦脸的白领侦在旁边,别人看了周溯游这优哉游哉的样子,一定会觉得他诗兴大发正在跟谁月下对吟。
“说什么啊。”白领侦停下筷子道。
“不管是谁做了什么事,总归都是跟自己的利益有关的,不可能因为一时兴起,就去做改动看守所监控录像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周溯游还是一边不紧不慢地吃着菜,一边讲述自己的观点。
“就是因为利益关系太复杂,所以才觉得不好查啊,”白领侦解释道,“根本就不知道幕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
“其实不复杂,”周溯游放下筷子分析道,“若是刘市长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关在看守所受苦,那么他要动用自己的权利让刘宏出来,再让人去动点手脚,并不难;如果不是刘市长,跟这件事有利益牵扯的还有受害人家属,以及他们的代理律师。受害人家属动手,一定是想要报仇,那么就查清楚跟他们关系紧密的看守所内部人员,以及他们可能动用到的各方势力就行;然后,就是那个律师……”周溯游分析到这里也微微皱起眉来,“陆成文的关系实在太广,他背后结交的人太多……不过从他的角度来讲,让刘宏被法院重判才是他的目的,就算没能重判,也绝不至于动手杀人。目前为止最需要调查的就是这三个方面了。”
“刘市长是刘宏的爸爸,想办法弄自己的儿子出去可以理解,但是怎么会下杀手呢?”白领侦接着分析,“虎毒不食子啊。”
“目前要解决的是,人怎么从看守所消失的。刘市长可以把他儿子弄出去,但他儿子出去了,难保不会在外面遭遇什么不测。现在犯了案子还大摇大摆的人还少吗?没准那刘宏出去了还到处张扬,惹来了别人的报复呢?”
“可谁又会去用那样的办法,要报复,把人杀了偷偷找个地方一埋,不就完了?把人头割下来摆在那种地方,肯定是别有用心。若是私仇,谁敢那么大胆子?没必要啊。”白领侦说。她脑子里还是有太多的东西无法解释,一提起来就让人食不知味。
“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有很多东西都解释不通,不过,总得找个地方先入手。”周溯游端起碗来继续吃饭,他还不忘记说一句题外话,“苦瓜的苦味去得不够彻底,下次换种试剂来试试。”
“你又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放在菜里?”白领侦担忧地问。
“一种除味剂,专门用来解除蔬菜的苦味,”周溯游淡淡道,“新产品。”
“我想要一种试剂,往死者嘴里一到,他就能自动张嘴告诉你凶手的名字。”白领侦撇着嘴说,她已经不想问“能不能吃”这种弱智的问题了。
“那样你可以去找个道士来招魂,说不定刘宏能起尸来告诉你是谁把他杀掉的。”
“科学工作者还相信这些?”白领侦挑着眼睛问。
“骗你的。”周溯游一本正经地说。
白领侦不理他,三口两口飞快地把饭往嘴里送。
要是真的能够让死去的人说话该多好?她记得好像有本书就叫《死者请说话》,那些外国小说或者电影里,用好先进的手法追寻凶手的日子,离自己到底还有多远呢?什么时候自己办案,能够不用去考虑什么利益牵扯,不用考虑会得罪谁,甚至不用考虑舆论,单纯地去追寻真相?
她想着想着,不禁自嘲。这么几年她眼睁睁看着发生的冤假错案还少么?不添新冤已是积德,想什么断案如神?
第15章仇心
饭毕,周溯游带着手套洗碗,领侦蜷在沙发的一角思考刚刚饭桌上讨论的那些话。
目前为止确实只能从这三条线路往下查了。
刘市长那边头一个不好问,如果真是他托关系把刘宏从看守所弄出去,那这种徇私枉法的事,警察去问,他肯定万万不会承认的,宁愿自己的孩子含冤身死何况刘宏本来就害了两条人命,死有余辜。
受害者家属那边是第二个不好问,人家家里孩子,好不容易养得那么大,在街上好端端地规规矩矩地走着,冷不丁的就被这纨绔子弟给一车撞死了。现在杀人凶手死了,怀疑到人家头上去,明理的,说是例行公事排除嫌疑,不明白的在那里乱嚼舌根,说些“警察无能,查不到凶手,竟来反诬我们寻仇”的话,就糟糕了。
从情理上讲,目前为止唯一好下口的就是那律师。
可这个陆成文,是众所周知的老奸巨猾。检察院和法院那些巧舌如簧的家伙尚且辩他不过。加之这人当律师的习惯,平时言语非常之谨慎,断然不肯透露一字一句关键的东西。而且面前也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来行这样的凶杀案。
这些抛开不谈,单从这案子来讲,凶手会采取枭首示众这样的方法,肯定有他的道理。
所谓示众,不过是让众人看看这违法乱纪之人的悲惨下场,以儆效尤。这样的事情向来是由国家公权力来动手。如今世风日下,难不成是什么正义之士要替天行道么?
若不然,就是凶手希望通过这样的手段传达一定的其他信息,比方说向警察挑衅。不过如果是这样,一般而言尸体的周围会留有挑衅的言语,或者写在尸体旁边,或者寄过录音来,更有甚者,还会把杀人的过程录下来,把录像带寄到警局或者放到网上。这些都没有,凶手到底为何要采取这样残忍的方式去杀害一个人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凶手心理变态?
如果是变态杀人案,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刘宏凭着他爸爸的权利混出看守所,在外面被凶手盯上,然后被劫走杀害。刘宏生前是个花花公子,有没有可能在哪里惹了些心理变态的女人,趁着他出来把他骗走杀死?
可是变态杀人案,凶手一般都会有一些特殊的爱好,比方说用固定的方式折磨死者,比方说在死者周围留下特定的印迹,并且杀害的同时一定会伴有性侵害。可刘宏的尸身上并无虐待痕迹,能找到的伤痕都只是被捆绑束缚的伤痕。
从脖子处的伤口来看,凶手臂力惊人,并且手法稳健熟练干净利落,不太可能是单纯的心理变态的杀人狂作案。
再者,不管凶手是要像警察挑衅,还是凶手心理变态,这案子查了这么几天都没头绪,警察也没有对外发出任何声明,这个时候,凶手一般情况下都应该继续作案以求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如今死者只得刘宏一人,现场基本上没有得到什么有效证据,看守所的录像又被改得乱七八糟……
白领侦一连想了这么多,却连一个结果也的不出来,只觉得头昏脑胀。这几天她都没睡好觉,熬到现在,耳朵里轰隆隆乱响,眼睛也不时的酸疼。
她很累,索性抱着一个靠枕,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小憩片刻,疲惫有所缓解,她又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打开电视机,一边看新闻一边拿起一个果子来削皮。
周溯游洗完碗筷,把手擦干净,走到沙发旁边,从白领侦手里拿过刚削了一点的果子和水果刀,代替她削起皮来。周溯游是外科医生,平日里手术刀玩得很溜,削起水果来也是游刃有余,不多时,一个圆圆白白只有果肉的苹果就脱落出来,周溯游把刀子往果肉上竖着这么一按,苹果就脆生生地破成了两半。他把其中一半递给了白领侦。
每天要摄入二两瘦肉,一个苹果,八杯水……这些诸如此类的习惯,周溯游都监督着白领侦认真执行。白领侦那被流产抑郁症折磨得摇摇欲坠的身体,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让周医生给补回来的。
周溯游真的是个柔情似水的男人。别的男人在床上的狂野,周溯游从来都没有表现过。他连上床都是那么从容不迫那么温柔,白领侦甚至觉得他在她耳边发出的那急促的喘息,都没有别人的沉重粗野,都没有男人在性上面几乎无法抑制的那种原始和兽性。
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周溯游很可怕。他对自己的控制几乎达到了机器人的程度。白领侦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真正失态的样子,他的喜怒哀乐忧嬉笑怒骂愁,都在程序所设定的范围之内,没有一丝一毫的越轨。
周溯游端来一杯牛奶,白领侦像个小孩子一样接过来,老老实实喝了个干净。就算是云雨过后,他也还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睡前喝一杯牛奶”的指令。
“你很累了,好好休息吧,”周溯游给白领侦盖上一层薄薄的被子,然后起身拿起穿上衣服。
“你要走么?”白领侦拉着被子问。
“临时加了一个手术。”周溯游声音低沉,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睡衣放在白领侦旁边,叮嘱道:“一会儿要穿衣服,不然你又把被子蹬开,又着凉了。”
夜凉如水。
周溯游走后,白领侦也没了睡意。医生的工作很忙,尤其像周溯游这样又年轻,名气有大的医生,又是医疗世家出身,病人多得不行,好多都是砸了大价钱,指定要周医生来动手术,他常常加班,有时候手术太多,连晚上都是排满的。
白领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呆呆地坐在夜里,等一个人回来的经历。她从小是个拼命三郎的个性,做什么只要一头栽进去了,就会完全不顾周围。当了警察没多久就破了不少案子,加上有父亲的关系帮助,一路升职,也算年少有为。可她还是忙不过周溯游,就连破案,也需要这个人从旁指点。
这种觉得自己失败的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围绕在脑海里的呢?白领侦揉揉太阳穴,闭着眼睛想让自己从这样的负面情绪中跳脱出来,案子还没查明呢,查案的人先乱了怎么行?
白领侦翻身起来穿好衣服,略扫了一眼时间,发觉还不是太晚,便打电话给林杰。
电话接通了,那边一片吵闹之声,与白领侦这冷清的室内大相径庭。
肯定又是在不知道哪个会所鬼混,八成现在身边一片美女,摇骰子的摇骰子,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跳舞的跳舞……白领侦一听到那声音,眼前就浮现了林杰最喜欢的那种场面,一片乌烟瘴气。
突然而来的吵闹声非常刺耳,白领侦把电话拿离耳际,微微缓冲了声波。
只听见林杰在那边大叫:“喂,大晚上的什么事啊?”
“想到一些事情,要跟你商量看怎么查。”
林杰一听又是案子的事儿,眉头大皱。
“你今天不是去小周家了么?两口子不趁着这得空的功夫好好温存温存,想什么案子啊!”
“小周去加班了。”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小周去加班了!我说我们可能要去查查那个陆成文!”白领侦扯开了嗓子大声道,“你让他们都安静一点!”
林杰听到白领侦在那边说“要查陆成文”,便挥手叫身边那些小姐们散出一条路来,他从包间出去,找到一片安静的地方,才又开始回话。
“怎么突然要查他?他没什么嫌疑啊。”林杰道。
白领侦在那边极力解释了她跟周溯游的谈话,“他是没什么嫌疑,但是目前也没什么地方入手啊。看守所那边没凭没据的,不知道问谁;刘市长肯定有什么也打死不肯承认的,受害者家属我们又不方便随意骚扰”。
“有什么不好查的?”林杰反而打断了她,“刘市长那边谁说要问他本人啦?咱们叫几个人穿了便衣过去,跟他手下那些司机什么的交流交流,肯定能问出东西来。受害人家属那边,咱们就装成是新来的邻居,或者路人。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就是再有能耐,也就是普通小老百姓,要是有破绽,咱们肯定能找出来。干嘛捡那个最硬的陆成文来啃啊?”
林杰又好气又好笑。自古查案都少不了这明察暗访的功夫,很多事情光明正大的问是没有结果的,白领侦干了这好几年了,却是这一条一点也不知道灵活变通,好像什么东西都能穿着制服就办好一样。
“看守所那边你也不用急,咱们不去明着查,就跟那些人随便聊聊天,就能知道谁有这个可能参与犯案了。”
林杰信誓旦旦地许诺,把话说得满满的,好像他一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没有破不了的案。这种莫名的自信可以把那些小女生骗得团团转,但是在白领侦这里却行不通。
“你确定?凶手能做下这种案子,丝毫不留破绽,肯定不是一般人,你这么便装潜入去查探,真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总比不查好啊。”林杰那边的背景音越来越大,白领侦知道他一定又是回去了,心里有点生气。不过毕竟林杰不是她,不会以破案为趣,自己大晚上的去打搅也不好,想到这里,白领侦也就老老实实说了“明天再说”,把电话挂断了。
破案这种事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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