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川问道:“你以前也常看日出吗?”
寒林侧头看着薄云中隐隐翻涌的流光,敛着眉道:“我不喜欢日出,我喜欢月亮,特别是十五的圆月。娘亲她也喜欢。”
翟川早就听说当年祭司的得意儿子,也就是寒林的父亲商朴,因为祭司反对他娶那女子,早起意离京。后来大祭司虽然答应了两人婚事,但始终不愿承认那个女子是祈天宫的长媳。他们的女儿寒林出世后不久,夫妻两人还是带着寒林偷偷离开了京城。
如今听见寒林提起母亲,他便问道:“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寒林回过头看着他,微笑道:“我娘亲可漂亮了,她的头发是石青色的,眼睛像幽静的湖泊一样美……”
翟川问道:“你的母亲,果然不是常人吗?”
寒林点点头,道:“娘她是……”
“太子太傅到!”
远远的报告打断了她的话,翟川遗憾地皱了皱眉,向寒林道:“你今晚再与我说吧,我们去迎接太傅。”
林正平乘马而来,翟川等四人迎到马前,都拜了下去。林正平连忙下马,拉起翟川,那边几个侍女也早将寒林扶起,他料定寒林会同来,特地带了侍女前来服侍。
一时和翟川问候完了,他这才仔细打量起寒林,道:“很不错,祭司大人的孙女的确很好,我看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配得上殿下。可笑那陶雪安——”
翟川道:“陶小姐生来娇养,任性一些也罢了。”
林正平冷笑道:“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那丫头片子越来越无礼了。哼,就算寒林丫头不说,我还不知道他家的事?分明是祭司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又受了你父母救命的恩情,如今竟然……”
翟川怕他提起旧事惹得寒林难过,又打岔道:“太傅先生,我们去跑马场吧。”
太傅知道他的意思,不客气地问道:“你怕这丫头多心?”
寒林连忙道:“太傅先生千万别这么想。爹爹常说到您是他的至交,为人光明磊落,心直口快,眼里最容不得沙子,寒林又怎会多心?”
林正平“哈哈”笑道:“你这丫头,倒比你爹还会说话!”
寒林笑道:“行走江湖久了,怎能不会说话?”
林正平道:“好丫头!给你爹娘争口气!当年他们……你爷爷也太过固执了。唉,我却帮不了他们!”
翟川再次打岔道:“太傅先生,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
林正平看着他,转而笑道:“殿下好福气,别负了这丫头。”
寒林红了脸,默默转过头去。
旭华在一旁道:“太傅先生,您怎么越说越不尊重了?太子妃脸都红了。”
寒林争道:“谁脸红了!”
林正平越发笑道:“好好!我不说了就是,新娘子脸都红了,我给你陪不是。”
翟川见寒林难堪,便催促道:“太傅先生,这就去马场吧。”
几人来到后面马场,翟川和高峻上马去了。
林正平在远处一边看一边微笑点头,向寒林道:“这小子不错,没叫我白费功夫。”
寒林微笑不答,叫旭华道:“你到那边歇一会儿,我和太傅先生有几句话说。”
旭华会意,笑道:“好,我一会儿给你们送茶来。”
林正平看着她走远,问道:“你父亲好?”
寒林低头郁然,道:“此事有机会再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说着拿出铁箫,取下管口的簧片,原来箫上截中有夹层。
寒林小心地抽出一封纸交给林正平,道:“这里三份,一份给您,另外两份请您转交陛下和大祭司。”
林正平道:“这就是你父亲信中告诉我的……?”
寒林四下一瞥,道:“不错。我和师父这几年悄悄调查,得到了不少消息。”
林正平望了望翟川,问道:“你不告诉他?”
寒林摇摇头:“此事干系太大……我父母、师父都因此而死。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险。”
林正平惊讶道:“商朴已经死了?!你刚才怎么不说?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不知道?”
“先生,你们在谈什么?”
寒林闻声回头,见翟川和高峻正向自己走来,便道:“太傅先生在问我父亲过世的情形。”一边低声告诉林正平:“父母均死于八年前,这几年的书信为寒林代拟,林伯父勿怪。其他情形,寒林将传信告知。”
翟川和高峻走到两人身边,翟川望了望旁边,道:“旭华呢?这丫头也太懒了些。”
寒林笑道:“我吩咐她去倒茶了。”
翟川并不在意此事,问寒林道:“你们怎么不说了?”
林正平望了望日影,笑道:“快正午了,两位殿下也该回去了。”
翟川略一沉吟,明知他们有意掩盖,但林正平素来刚正严厉,不好违拗,便道:“如此,我们告辞了。太傅先生慢走。”
当日午后,翟川记挂着寒林在马场中的举动,便邀她前去书房。
两人来到花园湖边,寒林不禁讶然,失声道:“原来是这里!”
翟川道:“不错,便是这里。祈天宫密道的出口。你不会忘记。”
寒林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自然记得。”
翟川揽着她笑道:“你还没消气呢?”
寒林回手推开他,冷笑着走上了白石台阶,道:“你们联合起来骗我,我一辈子都记着呢。”
☆、第十节 正岁末、宜听箫鼓'上'
正殿便是当时寒林随商靳出来之处,为单层的砖瓦结构。两旁的配殿都是木制的,左侧的便是书房。书房并不大,结构却精巧,蕴锋芒于朴拙。
推门进去,两面都堆满了典籍,正对门的北墙上一扇大窗,阳光映着水光照进来,使得屋内十分明亮。当地设着桐木的长案,笔墨纸砚俱全,均一尘不染。
寒林笑道:“这儿倒朴素得很。只是太过简朴,这样岂不会惹人怀疑?”
翟川笑道:“便是要让人一看就知道这里不简单,这样,才会有所收获。”
他走到东北角,打开机关,正中的地上出现了一块凹陷,仿佛可以打开密道的样子。寒林皱起眉,绕过那里也走到东北角,翟川又触动了另一个机关,真正的入口才出现在两人脚边。
寒林点头赞叹道:“果然,子母机关,大祭司教你的?”
翟川按下机关收起假入口,点头道:“不错。”
寒林追问道:“可曾有人落网?”
翟川遗憾地摇摇头:“但可惜不是人罢——曾有人触发机关,可我们赶到时,什么也没发现。”
寒林轻敲面颊,道:“子母机关一旦触动,所发出的暗器何止千数,而且都喂有剧毒。竟有人能逃脱?!”
翟川道:“所以才说,一定不是常人了。若是妖魔之类,只怕逃脱还算容易吧?”
寒林点头道:“若是凭借法术逃脱,想必胜算还挺大。不过你到底在下面藏了什么,怎会招来这么厉害的角色?”
翟川笑道:“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地底幽暗潮湿。
书房下的这一小块密室与地宫其他通道隔断,四壁及地面都只是拍实的泥土,没有铺砖,因此特别窄小逼仄。
寒林伸手引亮灵火,只见室中一张小桌,四壁挂着刀剑之类。一幅巨大的地图铺在桌上,每一处都详细记载着兵力分布,并标明了与京城的距离,中原玄林郡以西的许多郡国都被打上了朱红的标记。
寒林一路看去,慢慢把手隐到袖中,这样翟川就不会看到她不禁打颤的手。可是翟川还是从她的脸色和轻颤的唇上看出了她的情绪波动很大。
寒林故作镇定地抬起头来,把复杂的情绪全都压在了眼中,直直地盯着翟川,问道:“这是什么?”
翟川并不回答这句话,只道:“你,是第二个来到这里的人。”
寒林紧握住拳头,极力压制住狐疑,笑道:“你信我?”
翟川笑道:“不错。但你不信我。你真觉得我对你和林正平所谈一无所知?”
寒林听他揭穿此事,也不便再做隐瞒,便道:“抱歉,我只是不想给你带来危险。不过,如今看来,告诉你也无妨。”
翟川转向地图,道:“你究竟有何发现?”
寒林道:“此事的蛛丝马迹是我父母十多年前发觉的。当时我们来到极北的棋雪国雪陌林附近,遭到一伙黑衣人的袭击。正在对峙之际,林中有一个灵族女子出来喝退那些人,替我们解了围。后来父亲便开始暗中调查此事,发觉西北郡国均有叛乱之心,并奉玄林郡的玄铁林为尊。”
翟川看向地图上的玄林郡,一柄匕首正插在那个地方。他慢慢道:“玄铁林。那个企图闯入这里的人,多半也来自玄铁林。”
寒林走到他身边,用手指慢慢在地图上划过,道:“这四国六郡,千万在意。还有,据我所知,玄铁林中居住的,乃是灵族。”
翟川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是由重华遗留的灵力聚成的灵族么?”
寒林踌躇片刻,点头道:“是,我娘是灵族,甚至我过世的奶奶,也是。爹告诉我,商家世代与灵族通婚,才得以保持强大灵力,从而学习那些高深的巫术。”
翟川问道:“与灵族通婚生下的孩子就会有灵力?”
寒林道:“这也难说,便是普通人经过修炼也能有灵力。不过,大祭司不让我说……但你自己应该知道吧?你身上真的有重华的气息,不过好像因为什么原因被掩盖了,很微弱。”
翟川不禁沉下脸,问道:“你能觉察?”
寒林解释道:“你不用担心,常人真的觉察不到的,再说有重华的灵力又不是坏事。”
翟川皱了眉,道:“可湄姐却没有。大祭司说过,皆因我体内灵力动荡,幼时才会多病。如今虽然好了一些,但毕竟还是该小心些。”
寒林见他忧虑,望着翟川柔声安慰道:“你若不放心,我可以为你算一算命啊。”
翟川摇头拒绝道:“这倒不必。我还是相信,虽有天命,事在人为。”
寒林默然,心中忖度道:“重华虽遭天灾灭亡,但其遗脉与伏羲始终有着不同程度的交锋。幸好商家身负神女承瑶血脉,体质特异,总能压制重华血脉,从不以灵族身份示人,才能世代担任祭司之职。若翟川真是重华血脉,即便晗成帝不论此事,那郡国的叛乱也大有理由了。此事还真是不得不瞒,否则谁也不敢想象,这究竟会带来怎样可怕的结果。”
但她实在不愿让翟川担忧,便转向地图,岔开话题道:“西北的郡国已是危机四伏,只有东部的郡国还能信任。其中棋雪国可以在危机突起时躲避,澄海国作为补给是最好的。”
翟川也改颜笑道:“太子妃,你真让我惊讶。”
寒林低头道:“我或许不像安姐那样知书达理,惹人喜欢。但法术谋略是父亲和师父时刻督促的,一点也不能落下。”
翟川摇摇头,厌恶地道:“又提她做什么?‘知书达理,惹人喜欢’?我看倒是娇蛮任性,惹人厌恶。从前父皇和大祭司让我装病不出,我对她也算是百般容忍了。如今她若再不知好歹,我可……”
寒林打断道:“安姐不过是个女子,你想怎么样?”
翟川冷笑道:“她昨日那样待你,你为什么还要替她说话?”
寒林奇怪地看着他,道:“她那样怎么了?和江湖上那些人比起来一点算不得什么呀。要不是你说不能失了身份,我早就走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翟川转而笑道:“好,太子妃是宽宏大量,此事不提了。这里空气污浊,我们早些上去吧。”
☆、第十一节 正岁末、宜听箫鼓'中'
一晃便到了上元时节,皇城热闹非凡。虽然时值冬季,木叶尽脱,但人们用彩绢裁剪扎叠成花叶的样子,粘在树枝上。又挂上各类琉璃、竹纸、轻纱的花灯,火光一映,便真如活的草木一般了。
又有无数夫人小姐,穿着绸缎的夹袍或是毛皮大衣,一个个头上珠围翠绕,身旁芳泽迷人。自是另有一番说不尽的富贵繁华景象。
翟川带着寒林坐在车内,因高峻又被召进了宫中,旭华便坐在外面驾车。一旁八个侍卫紧随两侧,唯恐出什么差错。
寒林揭开帘子,望着窗外,无限的安乐升平之象,直直逼入人眼中。只是,有谁知道有一股暗流,正在无人见处汹涌澎湃呢?
想到此,寒林不禁叹道:“不知战乱起时,这京城之中又是怎样……”说着自觉不祥,便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翟川便道:“我们下去走走。”
旭华听见两人说话,便打起车帘。翟川跳下车,回身把扶着寒林下来。众人见太子夫妇现身,纷纷于路边行礼,目送两人走过。
寒林望着众人笑道:“大家不必如此,倒叫我不好意思。你们只当没看见我们就好了。”
道旁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道:“太子妃姐姐真漂亮!”
带着孩子的母亲连忙斥道:“谁让你胡乱说话了。”
寒林走上前,向那妇人笑道:“还是个孩子而已,嫂子不要凶他。”
妇人连连点头,道:“殿下说的是,原是怕这小子冲撞了殿下。”
寒林微笑道:“我却没有这么爱生气呢。”
翟川向众人道了扰,便与寒林一道沿街向前走去。一路上指点着商铺,给她讲些京城的风俗。
正走着,绣桐提着一个朱红穗子的琉璃宫灯匆匆走来。她把宫灯交给寒林,笑道:“这是王爷给太子妃送来的。”
寒林接过来,看那灯笼,是檀木架子的,五面俱镶嵌琉璃。琉璃内壁绘着图画,寒林细看来不禁脸红一笑。
翟川也凑过来一看,原来画的是两人从祭坛到拜堂的场景,便笑道:“王爷想的倒周到。他知道你披着盖头,叫人把这个画给你看呢。”
寒林摇头笑道:“有什么好看的?娶亲我会没见过么?”
一时走到天宁街与安平街的交会处,众人都聚集在中央的集会处,等候燃放焰火。
旭华拉着寒林道:“太子妃,我们也去吧!”
翟川笑道:“不妨试试用法术点火,这才有趣。”
寒林笑着答应,上前示意众人退后,捻诀将焰火排布在两人周围,手中引起灵火向四周一抛。焰火同时点燃,映的四周亮如白昼。
百姓纷纷喊道:“这一定是仙术!太子妃果然是伏羲大神选中,来护佑双华的仙女!”
赞叹声中,寒林悄悄和翟川退出人群,慢慢走回北靖门的城楼上。
望着城中灯火辉煌,翟川向寒林笑道:“他们都把你当做仙女,如今可没人来指摘你的过去了。”
寒林把头靠在他肩上,淡淡道:“什么仙女,我不过是个普通人。”
翟川道:“重华本就是仙族,你……”
寒林直起身,看着远处的夜空,叹道:“灵族不过信奉重华罢了,连重华遗孤都已不在,世间早无真正的仙了吧。何况我是伏羲大神的祭司,和重华自然没有关系的。”
翟川扶着栏杆道:“开玩笑的,你也别较真了。那日说起你的母亲,还没说完太傅就来了。如今就请太子妃再说说你父母的往事吧。”
寒林点点头,说道:“当年我娘极力要求离开京城前往雪陌林。在那里,我们遇到了玄铁林的伏兵和灵族薛陌。爹爹便开始调查此事,一路顺藤摸瓜查得了那些逆谋,便不断写信告知林伯父。后来爹爹自知被他们盯上,便把我和娘嘱托给我师父照顾,告诉我用他的名义继续给林伯父写信,自己不知去向。后来,娘的身体越来越糟,有一天她告诉我爹死了,她自己过了不久便也断气了。当时窗外下了好大的一场雨……”她说着,渐渐低下头去,微微敛起眉,轻叹一声,结束了对过往的讲述。
翟川安慰地拍拍她,问道:“你娘说过为何要离京吗?”
寒林摇摇头,取出一个锦囊,从中掏出一枚贝壳。贝壳一面镌着一方古老的图案,另一面是一个篆字“旻”。
寒林道:“淑旻,这是我母亲的名字。那个图案便是重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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