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
翟川摇头道:“旭华,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林儿说的没错,你应当有你自己的生活。”
旭华擦去眼泪,静静地看着涟漪四散的湖面不语。柳荫下,系着一艘小船,想是翟瀚和翟潮出来湖中荡舟,突然遇到急雨,不及收拾去。
看着那船在雨中飘摇,她不禁叹了口气,却觉得自己的心连飘摇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直沉下去沉下去,沉到了幽深的湖底。她哀戚地道:“我看到了太多这个世上苦难的事情,我的心已经提前老了,不想在受到什么震动了。”
翟川怜悯地看着她,道:“你只是累了,不要去想这些过去的事情了。这是我和林儿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累得你们一再伤心难过。旭华,你应当像常人一样去生活,不要担负自己不该担负的东西,林儿若是知道了,定会过意不去——她说过,很喜欢你和阿涟。阿涟的事情已经让她抱愧终生,希望你不要再让她难过。”
旭华感到地点点头,但又缓缓摇了头,绝望地道:“旭华恐怕永远都做不到了,请您见谅。”
翟川叹了叹,不再相劝,转而看着湖边的一株不大的柳树,怀念地道:“当年林儿在这里插了一枝柳条,如今也长到这么大了。”
旭华听了又落下泪来,低着头哽咽难言。
远处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薛瞳披着白漆的斗笠和蓑衣,慢慢走来,道:“我听宫女说,你们在这里……”
翟川点头道:“阿瞳,你亲自进宫,是重山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薛瞳带了些不忍的神色,道:“沈潭丞相接到传信,说世子妃因为连年操劳,病情转重,希望您派人前去照应。我看她一个女子,倒还是我去那里看看才好,也可以顺道去雾霭林看看寒林,您以为如何?”
翟川应允了下来,折下一枝柳条,道:“把这带给她,我并没有其他的话。”
薛瞳接到手中,回身告辞,却见远处的花荫下,一个红衣女子立在扯天扯地的雨幕里,头发和衣衫全都湿湿地附在身上,但她的眼神还在痴痴地望向这边。
薛瞳淡淡看了看她,带了些刺儿道:“原来还有一人……”她见那女子在春寒中瑟瑟发抖,终于软了软,道:“旭华,你若是无事,遣人送安妃回去……我们一介凡人,可不能这么糟践身子。”
☆、第一百零一节 何时共采薇'中'
苦竹的门帘被高高卷起,一道亮亮的积水,顺着细密的缝隙滑落在石阶上。
旭华把绢伞收起来,抖去上面的雨水,轻轻倚靠在墙上。
陶雪安神不守舍地看着她做这些,任由湿漉漉的发丝和衣衫沾在身上,头上艳丽的绢花,已经被雨水打湿,破碎地落在头发上。
旭华把这些安顿好,这才转过身道:“安妃娘娘,进去换件衣服吧。”
里面静悄悄的,弥漫着极其厚重的檀香的气味,一道道莲花作饰的经幡,纹丝不动地由屋顶垂落下来。
旭华淡淡看着屋内简单的陈设,轻叹了一声,道:“何必这样简单……?您该知道,双华信奉的是伏羲大神,并不是空邑和远邑尊奉的佛。”
陶雪安这才回过了神,凄声笑道:“那是你们的神!他自然会信奉伏羲,因为她是伏羲的祭司……可是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丝一毫的怜悯……!”
窗外,一递一声传来杜鹃的哀鸣。凄厉的鸟啼声混杂着雪安绝望的笑声,在灰沉沉的雨色中,显得阴森可怖。
说完这句话,雪安两颧通红,一双眼睛蒙着一层雾气,双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旭华觉得她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急忙上前扶住她,劝道:“娘娘,先不说这些,换身衣裳吧?”
雪安摇了摇手,推开她,走到里间的桌子旁,慢慢坐下来,道:“旭华,你走吧,我不喜欢有人在这里……”她微抬起头,环顾了四周,道:“你看,这些年来,这宫里的姑娘们也长大了,都嫁了人……我一个人也是很好的。”
旭华担忧地望着她,轻声提议道:“娘娘,旭华有些放心不下你。让我留在这里照看你一会儿,不会吵到你的。”
雪安不再说话,静静地点了点头。她将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脑后,又将袖子慢慢卷了起来,小心地铺开桌上一张极薄的黄纸。
旭华坐在她身后的一个椅子上,看着她慢悠悠地蘸了浓墨,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砚台的边缘沥去多余的墨汁。
旭华清楚地知道,这些年来,她就是一直这样消磨着光阴。
墨深得看不见底的砚台,一札又一札的纸册,就这样销尽了她的年华,也磨去了她曾经有的那些令人厌恶的脾气。
旭华低下头,突然省悟寒林为什么从来都不以陶雪安的冒犯自己为意。寒林自幼行走江湖,对世事的理解自然比其他人透彻许多,所以她才会喜欢过去的自己,喜欢翟涟,也并不厌恶陶雪安(她们都有着自己的个性,这是很难得的一点)——现在这样沉闷悲哀的生活,让她觉得毫无意义。
不知不觉中,一炉篆香已经烧尽。袅袅的青烟抖动了一下,在静到几乎凝固的空间里突然断了。
这突然的扰动惊动了正伏案抄写经文的雪安,她抬起头,打算搁笔添上篆香。
旭华急忙立了起来,道:“我去点香吧,娘娘累了,倒是歇一会儿吧。”
雪安骤然直起身,只觉头晕难禁,便轻轻应了一声,慢慢放下笔,撑着桌沿缓缓站起来。
旭华点罢香,细细地将炉灰拨到小箕中,轻轻盖上了镂空雕花的玉盖。
雪安倚着桌沿,看她仔细地为自己点香,道:“旭华,多谢你。”
旭华回过身,上前扶着她,只觉她身子烫得很,担忧地问道:“娘娘,你这是着凉发烧了吗?”
雪安摇了摇头,苦笑道:“小事罢了,不必管我。”
旭华蹙眉劝道:“这可不行,怎么说也该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雪安转头看着她,一双眼睛亮亮的,透着深切的哀戚。
旭华被勾起了一丝怜悯,悲哀并且怜惜地安慰道:“您该振作一些,大家都在忍受着痛苦,但我们都相信,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雪安绝望地笑了声,摇头道:“你们都相信寒林会回来,但她回不回来,和我并没有任何关系。旭华,我只知道我的一生是这样完结了……”
她说着,身子终于因为病中的寒冷,无助地哆嗦起来。
旭华急急扶着她,解下她身上已经焐到半干的春衫,将一条厚薄恰当的锦被披在她的身上。
锦被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花丛,一群群蝴蝶正从其间穿梭而过。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旭华见过的最美的刺绣了,因为,这每一针每一线里,都密密地缝着一个年轻女子的青春与血泪。
旭华握着雪安发烫汗湿的手,那一双灵巧的手,如今骨瘦如柴,使人不由痛惜在心。
雪安难得有人陪伴,终于忍不住倚在她肩头,哽咽道:“旭华……这些年,只有你关心我,真的谢谢你……”
旭华默然,心中暗自惋惜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为她做。她觉得自己很怜悯这个可怜的女子,至少在她心中,她是有些为陶雪安的命运不平的。但是,与寒林比起来,陶雪安的悲哀确实淡了一些,使人时时产生这样的错觉——这样的悲惨的际遇,是她理所应当承受的。
可是,这到底是不是她应该承受的?
旭华轻轻摇了摇头,叹道:“陶小姐——你应该不会在意我这样称呼你吧……?你真的不应该嫁到宫里来。”
雪安闭着眼,靠在她肩头,道:“现在后悔这些,也没有任何用处。不管怎么说,我到现在还是喜欢陛下的,虽然我知道……当年不过是因为爹爹领着重兵,他才会……”
旭华安慰地拍了拍她,道:“我早知你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过,那是王爷和上代大祭司的意思;而且,之前先帝确有遗命——若不是当年有一些事情,这本应是那年三月间的事。”
雪安自嘲地笑了笑,道:“不管是谁的意思,也是爹爹和我自己答应了,才会这样的。到了现在这一步,又去怪谁呢?”
旭华无奈地看着她,她现在太过善解人意了,与过去可以说是千差万别。可是这样的改变,在现在看来,也是无用的。因为旭华非常清楚,她从来不是翟川喜欢的那一种人,就算没有寒林的事情,陶雪安的命运依然不可能有什么本质的改变。
陶雪安见旭华不答,疲倦地笑道:“旭华,你让我睡一会儿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听说你还要照顾两位小殿下,快去吧。”
旭华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伸手掖起锦被,又铺开另一条淡褪的大红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上面,安慰道:“好好睡一觉,发了汗病就好了。陶小姐,你放开一点心,至少陛下是不会喜欢病美人的。我这就走了,还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情,或是带什么话吗?”
陶雪安想了一想,道:“旭华,那边的桌上,有一册书稿和信札,请你帮我送到我爹那里……待他看完,书稿还带回来给我,信札就请他留作纪念吧。”
旭华点了点头,道:“好,旭华一定带到。”
☆、第一百零二节 何时共采薇'下'
风自林外吹来,带着海上温润的水汽,轻柔地混入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南歌踏着雾气走进林子,衣衫被风拂动,在晨雾中起卷不息。
“你从重华遗迹回来了,南歌。”寒林笑着,手中携着一缕亮闪闪的光芒,走出林子来迎接他。
南歌顺着她手中的光芒向林中望去,周围的雾气纷纷淡去,也就自然露出了林子正中的一痕光芒来。
寒林也回过头去,望着那里,淡淡道:“按这个样子下去,不久是可以成形了。”
她转过头看着南歌,点头道:“我知道,你已经等得太久……重华已经等得太久了。”
南歌叹了口气,很想说句话安慰她,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只得苦笑道:“你不愿意再孕有孩子,也不愿意自己成为界灵……便想出来这样一个办法。”
寒林回身向林中走去,一边道:“这是我能够做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不辜负灵族,也不辜负双华——除此以外,你还能让我如何呢?”
南歌跟上了她的步子,与她并肩踏过洇着积水的青苔,向林中走去。
走近了看去,林子的中央是一个灵力结成的阵法,淡淡的亮光在苍绿色的青苔间明灭不息,现出了重华族徽的样子。在那中间,有一团耀眼的光华,寒林手中的灵力便在不停地汇入其中。
南歌远远看着那团亮光,摇头道:“只怕还是不够……若是你已力尽,界灵却尚未出世,那样的后果,只怕我们都没法掌控。”
寒林微微蹙了蹙眉,道:“我会动用魂力……”她低下头,两鬓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因此南歌看不出她的脸上是否带着悲哀的神情。
南歌怜悯地瞥了她一眼,道:“即便是动用魂力,只怕还是不能够……你为了割断潮儿灵族的血脉,已经损耗了许多魂力。如果不是重华的封印术,你可能在当时就已经成为界灵了。”
寒林抬起头,无奈地看着那不断明灭的法阵,叹道:“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的灵力依然只能恢复到这样的地步,再等下去,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毕竟残魂由禁法稳住,也不是最稳妥的方法。”
南歌走到她身边,柔声安慰道:“你不必着急。”说罢,也从手中引出一道光芒,汇入法阵之中。
寒林蹙起眉头,摇头道:“你为什么这样做?”手中的灵力,因为情绪的震动忽然变得细若游丝,几乎断去。
南歌伸出另一只手握着她,柔声道:“寒林,你冷静一点,别断了灵力。”
林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四周森森的猗竹,似乎都在劝慰寒林。
寒林深深叹了口气,这才答道:“南歌,我不希望你也因为界灵而死。我希望把这件事的牺牲降到最低,只是我一个就够了。而且……娘她也不会忍心……”
南歌看着法阵摇了摇头,满不在意地道:“生生死死,不过如此,我活了这么久,不会看重这些东西。”
寒林低下头,默然不语,风正从林外卷携着水汽吹来,在竹叶上凝了一颗颗细密的水珠。那些水珠越聚越大,终于再也停留不住,“啪”地落在了青苔上。
寒林想了一会儿,也觉释然,便放脱了他,失笑道:“你是这样想的,那我也不必再劝什么。”
她走进阵法中间,坐在了那团光亮之畔,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温柔地用目光抚弄着它。
忽然,她叹道:“我不希望给川和潮儿带来任何麻烦,但是或许……我会把这个孩子害得很苦吧?”
南歌也走进来,立在她身边,无奈叹道:“这是我们不能再把握的。这个……孩子?呵,有时候我会想,五界灵,究竟与你是什么关系呢?”
寒林负疚地看着不断流转的光团,叹道:“我不知道……但五界灵,不会是我。”
南歌带了些深意微笑道:“的确,你的身份太过特殊。恐怕不仅仅不能是你,而且,也不能够被称作是你的孩子——否则,翟川还是会遇到不小的麻烦。”
寒林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点头道:“谢谢你这么为我们着想。可惜以后的事情,我们都看不到了,我只能祝愿这个孩子,一生顺遂。”
南歌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却依然安慰寒林道:“但愿重华能够护佑她吧。”
林外的小路上,两人正匆忙地望重山方向赶去。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歉疚和担忧。
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实在很难看出这两人正是当初逃婚去国的李檀和李樾。他们并没有听从南歌和寒林的劝告回到重山国,但是在隰桑死后,暗中组织力量对抗玄铁林,也算小有所成。
如今,他们偶然听闻静女病重,李樾便力劝兄长回国,李檀心有愧悔,倒也答应了此事,两人便一道归国。
而在重山国的王宫中,静女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刚服过药,总算安稳地睡了过去。
薛瞳倚在屋外的栏杆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人家的缕缕炊烟。
她刚赶到散霞国,便听说静女非常危急,只得先行进入重山,把看望寒林的事情暂且搁下了。
静女的情况的确非常不好,她连年操劳政事,又因为之前魔灵的叛乱,不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受了极大的损伤。一旦染上小疾,竟一发不可收拾,越发沉重。
幸好昨日有一位自称来自千草郡的医者到来,经过他的一番医治,静女的情况竟然有所好转。
薛瞳远远望着北天,她知道,在那辽阔的天穹之下,薛陌一直都留在林中下棋。
一声又一声寂寞的落子,由薄冰刻画而成的巨大的棋盘上,却永远只有雪做的白子,凑成一幅永久的残局。
而薛陌,会静静坐在高大的雪松之巅,端详大地上的那一出棋,好一会儿,才敲落一个白子。她那认真的神情,仿佛真有一人在与她对弈;或许,那人一直都活在她的心里吧。
“薛姑娘……”一个羞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见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站在后面,轻轻地唤着她。
“好像多年前旭华的样子……只是我们如今都变了模样。不过……陌前辈、归风还有翟川都没有变,寒林和南歌想必也还是老样子。呵,对于灵族来说,凡人真的不过是他们漫长的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她在心里暗自笑了,接着温和地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小丫头认真地点了点头,道:“那个大夫等在外面,说是要见薛姑娘呢。”
薛瞳跟着她走到外间,那位医者头佩青巾,一件半旧的蓝衫服帖地穿在身上,见薛瞳出来,温和的点了点头,暂且不说话。
薛瞳感激地看着他,道:“世子妃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