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嗔道:“你这丫头别胡思乱想。他若不来,我却要走了。”
旭华扶住寒林肩头,伸手悄悄揭开盖头,望着寒林笑道:“太子妃殿下这么美,殿下大约舍不得你走。”
寒林脸一红,拉下盖头不再理她。旭华自顾自道:“要说今日也是热闹,陛下纳妃,太子娶妃都赶在一日里头了。所以殿下晚进来些也情有可原啊,太子妃您就不要怨着殿下了。”
寒林叹道:“傻丫头,我哪里在想这些。我还有大事要禀告陛下,此间事了,便要前去灵水郡。”
旭华听她并非赌气之言,而是真的打算走,便道:“且不说殿下放不放你走,你是以祈天宫的族人身份嫁入东宫的,要是你不辞而别,大祭司面上只怕不好看呢。”
寒林正要回答,一阵门响,旭华站了起来,道:“参见殿下。”
翟川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
旭华狡黠一笑,退了出去。
寒林左手紧握长箫,屏息听着翟川一步步走近。“哗”一声,翟川揭下了她的盖头,对上了她冷冷的眼神。
寒林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翟川见她如此戒备,不由笑道:“商姑娘何必如此害怕?我又不会伤你。”
说着走上前去。寒林立刻立起,左手一扬,长箫激飞而出,横在两人中间,她冷冷道:“你别过来!”
翟川仍是笑道:“她们竟没有取走你的兵器,着实失职。常言道:‘不打不相识’,我们已有几面之缘,可算是相识了。不过商姑娘要打,我自然是奉陪的。”
说着俯身从靴筒内取出一柄短剑。寒林后退一步,正色道:“请殿下出鞘。”
翟川道:“夫妻过招,不亮兵刃。”
寒林摇头道:“不必逞口舌之利。”
翟川看着她道:“你若取胜,去留随意。”
寒林微一点头,铁箫直刺翟川胸口穴道,廖川却不躲闪,生生用短剑抵挡。两铁器相击,荡出悠扬的“铮铮”鸣声,所幸外间酒宴尚未结束,无人听见。
寒林只觉震得虎口疼痛,铁箫几乎脱手。翟川已经欺近身来,寒林收起长箫,闪身躲避,发冠上的挂珠纷纷相碰,发出“叮叮”声响。
翟川笑道:“你如此打扮行动不便,还是不要打了。”
寒林背着门站定,道:“殿下不会法术,寒林也不应该用法术。论单打独斗,胜不了你,按理不能离开。但寒林实在身负尊师遗命,不能逗留。如果殿下一定要阻拦,那我不能保证不伤到你。”
翟川却收起短剑,温和地道:“你坐下来好好说话。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木已成舟,你若真的出走,却不叫天下人笑话?”
寒林依然站着,不悦地望着他,嘲弄道:“若是这样,那我倒是没话可说了。”
翟川见她仍是充满敌意,无奈笑道:“我的太子妃殿下,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消消气?”
寒林摇头道:“我和你没有关系,趁早让我走吧。”
翟川正色道:“皇室娶妇,非死不出。商寒林,你永远不要存着这个念头。”
寒林蹙眉道:“我要走谁能拦得住我?天涯海角,尽可安身,难不成你们还能把我捉回来?!”
翟川怒道:“我已经好言相劝,你若不听,可不要怪我动手!”
寒林冷笑着讥讽道:“刚才早已动过手,若还要再打,你不必再让我三分,我也不能保证不用法术了。虽然有悖师父教导,但比起殿下在客栈之外骗我进入祈天宫,倒也算不得什么呢。”
翟川不怒反笑,道:“你倒是机灵,想气我先出手,自己再怎么反抗也就不为过了?可惜教你失望了。我实话告诉你,旭华刚走出这儿,大祭司便用结界把这儿包了起来,结界之外还有侍卫把守,你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寒林长叹一声,将铁箫放在桌上,道:“这设计何等精妙,我一个人,自然斗不过你们的。”
翟川走到她身边,扶住她肩头道:“不要再想着走了。夜深了,歇下吧。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寒林默默点了点头,翟川又道:“你把妆卸了,头发也放下来。”
寒林笑着摇头道:“呵,这倒有趣,我可不会这些。你原该留下旭华的。”
翟川也笑道:“我倒是忘了这事。你坐下,我帮你把发冠取下来。”
寒林依言坐在梳妆台前,打开镜袱,翟川只是立在她身后看着镜中人影。
寒林催促道:“你不要看了。”
翟川笑道:“可再没有第二次了,你不多看一眼,我看了替你记着,你还只管催我。”
翟川于是上前轻轻取下纍丝挂珠的凤冠,拔出固定髻子的金钗,寒林的头发便松松滑至腰间。
翟川在镜中看着她道:“想不到你把头发放下来是这样的,一点都不像行走江湖之人。”
寒林正对镜擦去面上脂粉,懒于回答,翟川又伸手解开寒林嫁衣,还想解去夹衣时,寒林回手推开他,道:“不必了,我和衣睡。”
寒林刚欲起身,翟川阻止道:“略等一等。”接着从镜边拿起一个磁盒打开,只见里面盛满了胭脂膏子一般的东西。
寒林问道:“怎么了,这是什么东西?”
翟川微微犹豫,挽起寒林袖子,歉然道:“我没有不信你,但这是父皇的意思。”
寒林便知是守宫砂,淡淡道:“我不在意这些事,殿下自可随意。”
初日升起,寝宫外的结界闪出一层光亮,在阳光中慢慢淡去。
前面东厢内,旭华正领着几个小丫头打点衣物。高峻带着几个宫女,走了进来,小丫头们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向为首的大宫女问好。
一个中年宫女向旭华道:“卢姑娘,陛下宣两位殿下进宫午膳。请殿下们早早进宫来,陛下还有话说。”
她又做了个手势,让后面跟从的宫女把托盘和食盒放下,道:“这是皇上赐的衣物和早膳。姑娘若无他事,我们便回宫复命了。”
卢旭华挽留道:“吴姑姑略站一站。”
那宫女问道:“可还有事?”
卢旭华便道:“婢子只想问一问,太子妃的事情……”
吴姓宫女打断道:“太子妃殿下是大神选中的女子,不比凡人。一切只需听从太子殿下安排。”
宫女走后,旭华和小丫头们托着盘子向寝宫走去。
时值十月中旬,院中梧叶落尽,只剩了几道枝干,疏朗地横在上空,把瓦蓝的天空分割成一块又一块不规则的形状。
小丫头中有个叫绣桐的特别伶俐,平时也颇得旭华喜欢。绣桐一路走一路向旭华笑道:“卢姐姐,昨儿你回来都三更天了,我们还没问你太子妃可漂亮不?”
旭华笑道:“看你这丫头急成什么样子,一会儿进去可不就知道了。”
绣桐撒娇道:“姐姐你就先告诉我吧。”
旭华望着天边的朝霞笑道:“太子妃么,相貌身段大约和那将军府的陶小姐不相上下,但难得的是她身上那种天然脱俗的风韵。还有她那么亲切,一点没有京城女子的娇矜,谁能想到她竟是高高在上的大祭司的孙女。”
丫头里不知谁说了句:“若是像陶大小姐那样,自然是个美人姐姐啦。”
绣桐接口道:“可惜那陶雪安徒有个好相貌,却惹人厌得紧。每次来总缠着殿下,又那么傲,连高总管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我们了。”
旭华制止道:“你这丫头,殿下不是吩咐过别招惹那陶小姐吗?招你们说出这些话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又一个丫头笑道:“殿下那时候只是替陶大小姐说话,我们还只当将来要娶她为妃呢。这样的娇娇小姐,只怕大家都服侍不来,因此一个个唬得了不得。如今可不知道那个大小姐是气得一夜没睡着呢,还是哭得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
旭华笑着骂道:“还说呢!都到寝宫了,不怕被殿下听到么?你们先在这等等,我进去看看两位殿下醒了没。”
☆、第六节 尽笙歌、繁华醉梦'下'
寒林尚未醒来,翟川倚着大红枕头坐着,轻轻拨弄她散乱的头发。
旭华向翟川笑了笑,轻声道:“太子妃还未醒么?”
寒林听到人声慢慢睁开眼,见两人都看着她,不禁飞红了脸翻身坐起。翟川便把她揽到身前,寒林瞪了他一眼,伸手推开了他,径自下床走到梳妆台前。
旭华见状噗嗤笑了,便动手收拾床铺,那边翟川和寒林还在推推搡搡。
只听旭华“咦”了一声,便面色沉沉地走了过来,有些惊慌失措地道:“殿下,这……没有……怎么向上面交待?”
寒林回头疑惑地望着她,问道:“没有什么?”
翟川却知道她在说什么,淡淡一笑,拉起寒林的左袖,露出她臂上一点朱红。
旭华眨了眨眼睛,道:“旭华明白了。”便唤外头伺候洗漱的丫鬟们进来。
几个小丫鬟虽然好奇,却也不敢抬头打量寒林,只是跪着手托锦盘或铜盆。
旭华先伺候翟川穿衣,是一件淡黄掐金龙纹锦缎长袍,金黄色白玉佩宫绦,脚上仍是昨日那双官靴;又梳头,头上束嵌玉紫金冠。寒林在一边静静看着,觉得比之昨日客栈外纨绔打扮的翟川更多了几分王者之气。
旭华又唤绣桐换进一盆水来,伺候寒林梳妆,她将寒林的头发绾了个流云髻,戴上一支金凤挂珠钗,翟川在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走上前来给她插上了两支绞着银丝的碧玉簪。一时又系上白绫撒金百褶裙,外套淡黄掐金凤纹的锦缎褙子。
翟川笑道:“如今却不像行走江湖的巫术师了,可要配上一支玉箫才好。”
旭华笑着取出一支白玉箫,道:“陛下早已想着了。婢子先去安排车马,让绣桐伺候早膳,两位殿下一会儿便可进宫面圣了。”
绣桐便出去拿来两个食盒,取出两碗粥,食盒下面用热水煨着,因此粥还是温的;另一个食盒里是四样精致小菜。
绣桐伺候二人吃完,和丫鬟们收拾了,便道:“婢子们先退下了。”
翟川应了,她们这才抬起头来,在转身出去前瞥了寒林一眼,却发现寒林也正打量着她们呢。
寒林见她们去了,旭华却还没来,便道:“我看等我们走出东宫还要足足两个时辰——从凤灯郡徒步进京也够了。”
翟川知她行走江湖,随性惯了,极不喜欢皇家生活的繁文缛节,手中把玩着旭华送来的白玉箫,打岔道:“吹一首曲子吧,我还没有听过。”
寒林不便拒绝,伸手接过玉箫,试了试音调,向翟川笑道:“殿下是听惯了宫中姑娘们的曲子的,我可比不上她们,不过略通一二罢了。”
箫声呜咽,吹的还是镜天湖边女孩子们的歌谣。但玉箫声音清冽些,不似铁箫沉闷,听来自然没有昨日的调子悲伤。然而不论怎么说,箫声依然充满了哀怨之情。
一曲罢了,翟川沉吟良久,问道:“你很不喜欢嫁给我是吗?”
寒林放下玉箫,眨了眨眼,轻轻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不过,我想我不喜欢你。抱歉。”
翟川道:“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我们才刚认识一日,而且父皇他们用这种方式娶你进来。你如今不走,我已经很高兴了。”
寒林笑道:“我昨夜不走,可没说一直不走。不过你放心,我会找个好一些的理由,不给人留下议论的由头。”
翟川道:“寒林,皇室娶妇,非死不出。除非身死,否则你还能有什么理由?”
寒林道:“我如今还没有想好呢,等我想到了自会告诉你。”
翟川点点头,自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喜欢。我只知道,父皇要我做的,对于双华有益的,就应当去做。其他的,同我又有甚么干系呢……?”
寒林抬起头,看他并无造作,不禁有些怜悯他,想起自己的师父和师兄来,心想:“我至少还有爹爹娘亲,还有师父师兄是真心对我好。可是他却一出生便落在这种命运里,只怕陛下从未把他当做一个孩子吧。从一开始就为了做好下一个帝王而努力,这样的日子,想必很难过吧。”
于是她柔声劝慰道:“身处高位便得担负责任,这是爹爹还在世时告诉我的。”
翟川点头道:“你说的对,那么,你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双华太子妃,祈天宫祭司。不论哪一个,都担负着很重的责任。你该知道,这皇城之中,也不比江湖上好过呢。不能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寒林听了点头不语。
旭华在外面叩门道:“车马已经备下了,两位殿下这便进宫吧。”
翟川扶着寒林站起来,不由轻叹道:“何必生在帝王家呢……?”
寒林听了,一时为他难过,也为自己伤怀,正不知道怎么出言相劝,翟川突然正色道:“你记住了,一旦出了这个门,你便是太子妃,说话做事,万不可以失了身份。”
寒林不语,抬头看着他,悲哀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虽然分明是强颜,但外面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翟川见了,宽慰一笑,携她开门出去。
旭华和高峻正等在门外,寒林见了高峻,笑道:“高总管,原来你也是在骗我。”
高峻上前道:“这是陛下的命令,属下也没有办法违抗,还请太子妃恕罪。”
寒林道:“我还不至于为此生气。高总管不必因此挂怀。”
高峻笑道:“太子妃果然大量,属下昨日便知道了。”
旭华在一边道:“是呀,太子妃心肠最好了。”
翟川笑着向寒林道:“你才刚过门,我的手下就都对你五体投地了,以后的日子只怕难过。”
寒林既已答应小心行事,只得也笑道:“殿下不要取笑了,不是还要进宫面圣吗?”
旭华送三人到大门外,道:“旭华留在东宫料理一些琐事,便不随两位殿下进宫了。”
翟川和寒林已经到了车上,翟川听说,便掀开帘子,道:“无妨,我们午后便回来。”
高峻驾车慢慢走在皇城街道上,此时早朝已毕,文武百官正匆匆向西侧的办公处走去。
翟川指着甬路西侧的宫殿,向寒林介绍道:“这是明王的府邸,凤灯郡主也住在这里,阿涟还是个小姑娘呢。映长公主本来住在皇宫花园的公主府内,她出嫁后随夫林亭住在东侧臣子的住所。公主府闲置多年,已经改建成皇宫中的别苑了。父皇的寝宫是清平宫,与书房同在朝堂西侧,木妃住的是漱玉宫,另外还有流珠宫、待月宫、晚芳宫、煎雪宫等等,不过都多年没有妃子居住了。”
寒林问道:“平日这些宫殿都是空关的么?”
翟川道:“流珠宫是母后以前的寝宫,母后过世之后,父皇一直让宫殿维持原样。也即是说,床帐桌椅,草木摆设,甚至所有宫女杂役,都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母后再也不在了。待月宫堆放了许多用不上的东西,管事的老嬷嬷常去那里。晚芳宫和煎雪宫等其他地方确实是空关在那里,一年也没人去几次。”
两人说着话,便已经到了皇宫门外。高峻请两人下来,自己留在门外与侍卫闲谈。早有两个宫女出来,引翟川和寒林进去。
☆、第七节 表里欢悲何人诉'上'
宫女引着两人走进漱玉宫,道:“陛下和娘娘都在里面,两位殿下请进去,婢子们退下了。”
里面侍立的宫女默默打起珠帘,只听一片“叮叮”碎响,宫中点着的百合香也随风飘来。
寒林远远打量着晗成帝,他约摸五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便服随意地坐在雕着五龙戏珠花纹的紫檀床榻上。旁边恭敬地垂首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头上一溜相对的翡翠簪子,身上缕金凤舞九天的黑绸袄,下面系一条销金红绫裙。
翟川携寒林上前请安:“儿臣与新妇请父皇安,请木妃娘娘安。”
木妃抬起眼凄然一笑,柔声道:“太子殿下请起,太子妃殿下请起。臣妾年轻,不敢当。”
翟川扶着寒林起来,晗成帝看着木妃道:“时候也不早了,木妃先去传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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