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迟。”薛芮欢说,“你帮我查魏迟这个名字。”
几天后,再次通话,薛展鹏说,“的确有一个叫魏迟的孩子来报警,只是欢欢……”
“怎么了,哥哥。”薛芮欢问。
薛展鹏说,“接待这个孩子的是我们的父亲。”
“怎么会这样。”薛芮欢自言自语,又说,“哥,让妈来韩家,我想回去住几天。”
“你自己不能回来?”薛展鹏好奇地问。
薛芮欢压低声音,“以后再告诉你,你记得告诉妈。”
薛妈第二天一大早就来韩家,曾芳林见薛妈来有些吃惊,看了薛芮欢好几眼,薛芮欢一直低眉顺眼地不去目光对视。
薛妈是这方面的熟手,“欢欢一直住在家里,不觉得,这突然这么多天不见,想得慌。我接她回去住两天。”
“你们想她,随时可以来家里。”薛妈从亲情说起,让曾芳林拒绝都找不到话。
薛妈仍旧笑呵呵的,“怎么,担心我们亏待你儿媳妇孙子不成?”
曾芳林赶紧说,“怎么会,只是欢欢这孩子惹人喜欢,才住过来几天,我就舍不得了。”
两位老人都是推搡的好手,你一言我一语的。曾芳林嘱咐人去给薛芮欢收拾东西,她拉着薛芮欢的手,别有深意地说,“既然你妈来接你,你就回去住几天,一定要回来。”
薛芮欢抽出手,点头,“我知道。”
走出韩家,薛妈揉着手臂嘀嘀咕咕,“这房子这么大,怎么阴森森的,你这婆婆,和她说话我得打十二分的精神。”
“她一直这样。”
薛妈点头认同,“韩廷和她生活在一起,能长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嗯。”薛芮欢同意,韩廷在曾芳林的抚养下,竟然没有反社会没有危害社会,真是太不容易。
回到薛家,薛爸早就准备好饭菜,看到几天没见的薛芮欢,笑脸迎出来,“我就知道你在他家吃不好,回来给你补补。”
薛芮欢却错开父亲,进屋。
薛爸尴尬地站在门口,薛妈同样奇怪地看了几眼薛芮欢,推着老伴进屋,“赶快吃饭吃饭。”
薛芮欢对父亲一直别别扭扭的,从薛展鹏说当年接待韩廷的警察是父亲开始,是不是还有她不知道的其他事情呢。
这股别扭情绪一直维持到吃完饭,薛爸思来想去想不明白,还是问,“欢欢,你是不是在他家住的不高兴?”
“不是。”薛芮欢在想怎么开口对父亲提。
“那你是怎么了?”薛妈走过来问,“这一路上,我都觉得你心里有事。”
“爸,你记不记得二十多年前,有个小孩去报警,叫魏迟。”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啊,我怎么会记得。”薛爸以前是警察,后来执行任务受伤就退下来,已经有些年没穿那身衣服。
薛芮欢说了一个时间,和韩廷那时的长相,“他大概五六岁的年龄。”
薛向明回忆很久,“听你这样说,好像是有个孩子来报警,说看到他妈妈杀了爸爸。”又对薛妈说,“你应该记得那个孩子,那天欢欢丢了,给我打电话。后来,我把那孩子带回来过。”
“是那个说要给我们当儿子的男孩?”薛妈跟着想起来,“那孩子模样长得好,后来不是找到爸妈了吗?”
瓢泼大雨,年仅几岁的韩廷偷偷跑出来,他躲进警察局里报警,可他不敢用自己的名字,他第一次用了魏迟的名字。那天值班的薛向明,匆匆赶着回家找女儿,见到报警的是个小孩,没有太用心,只是说,“我女儿丢了,我得赶快去找她,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薛向明带着韩廷回了未搬家前,他们的老房子里。等他到家,薛芮欢已经被找回来,原来是薛展鹏淘气,和妹妹玩耍,把妹妹丢在了车棚里自己回家,后来下雨,薛芮欢就在车棚里睡着了。
薛向明抱着薛芮欢,亲昵地蹭她的鼻子,“欢欢淘气鬼,吓死爸爸了。”
薛展鹏绕着薛向明的腿跑来跑去,薛妈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小小嫩嫩的薛芮欢被爸爸高高地举着,笑得咯咯响。狭窄的屋子里充满欢声笑语,窗外的雨仍旧倾泻而下。
欢欢被爸爸放下来,她抱着爸爸的腿,好奇地看着站在家里的陌生男孩,“哥哥。”脆生生的声音。
韩廷没有回答她,他仰着头问薛向明,“我可以做你们家的孩子吗?”
“这孩子。”薛向明揉着韩廷的头,以为他在说淘气话,“你爸妈听到你说这话,该多伤心。”
薛向明后来带韩廷去局里,才刚开始询问,一对年轻夫妻就找来,声称是魏迟的父母,说生气打骂了孩子,孩子生气来报警,只是恶作剧。
薛向明再三向孩子确认,“他们是你的父母吗?”
韩廷害怕,低头谁也不看。
薛向明又问了一次,韩廷紧紧抓着薛向明的衣袖,警惕地看着那两个陌生人。
“他们不是你的父母?”薛向明问。
韩廷这次没有摇头,后来这对年轻夫妻带走了韩廷,然后他被在房间里关了半个多月。
原来,魏迟是那时候已经陪着韩廷。
原来韩廷喜欢欢欢这个名字,竟然是因为薛芮欢。
原来,韩廷坚持在老房子那里建游乐场,是因为觉得那里是属于欢乐的地方。
整个故事竟然是这样的方式串起来。
薛芮欢把手里掌握的,曾芳林虐待韩廷的资料及曾芳林替张锐达做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全部交给薛展鹏。
过程触目惊心、数字惊人,一片哗然,震惊了所有人。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随着这桩陈年丑闻的揭开,再没有一个韩廷,珍惜星翰如生命,本就飘摇中的星翰面临着崩塌的可能性。星翰是韩半辉留给韩廷的唯一信念,韩廷不在了,谁来守护星翰。
在这时候,薛芮欢顺利产下韩廷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是个女孩,早产,很健康。
薛爸薛妈围着孩子热热闹闹地看,异口同声地说,“长得真漂亮,可比欢欢出生时候好看多了。”
薛展鹏揽着金晨晨凑过去看了一眼,竟然点着头赞同,“韩廷长得好啊,拉高了欢欢的水平线。”
薛妈听薛展鹏没心没肺地提韩廷,赶快去看薛芮欢,见她转头在看孩子,脸上带着眼泪。薛妈气恼地在薛展鹏后背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翻着白眼示意他少说话,赶快转移话题,“该给孩子取名字了,先取个小名叫着。”
薛爸乐呵呵地笑,“我想了好几个,花花、肉肉、团团、豆豆……”
“你看你起得这都什么名字,怎么不叫花菜、肉包、豆干呢。”薛妈不满地反驳,老两口因为孩子的小名拌起嘴来。
“念念。”薛芮欢轻声说,“小名叫念念,大名就叫韩念。”
薛爸薛妈对视一眼,知道“念”这个字,念的是谁,“念念,这个名字好,就叫念念吧。”
念念不忘。
有一天,在医院住着的薛芮欢突然不见了,念念还在。
薛家人惊慌不已,到处找,却没找到。
在薛芮欢再熟悉不过的废旧楼房里,她被扔在冰凉的地上,不远处站着同样狼狈的曾芳林。曾芳林神情慌张,警惕地看着四周,神神叨叨的样子,“我的孙子呢?你是不是把我的孙子藏到哪里去了。”
“……”薛芮欢往后退,这是星瀚破产后,她第一次见到曾芳林。
“你们是不是把我的孙子藏起来了,弄了个女娃骗我,我的是孙子不是孙女。”曾芳林生气地指着薛芮欢叫。
薛芮欢看她的模样,咬牙切齿却是笑着,“是,被我藏起来了,你永远别想见到他。我就是要让你孤独一个人,一直到死。”
曾芳林冲过来用力摇她的肩膀,哀声说,“我把星翰给你,你把孙子给我。”
“然后呢?你把他养成下一个韩廷吗?”薛芮欢痛心地说,“韩廷是你儿子,不是你饲养的可以关起来丢在一边的宠物。韩廷恨你,你不配做他妈妈。”
“张锐达说要娶你,张自强的母亲去世那么久,他为什么一直不娶,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根本不会娶你。”薛芮欢看曾芳林慌乱的神色,她继续说,“你爱的和想留住的,都离开你了,这是你的报应。”
“不是。”曾芳林泣声叫,“韩廷是我儿子,他就一直是我儿子,我不准他离开我。”
“你不爱自己的丈夫,对自己的儿子只是霸占,甚至不爱自己,你只爱上了一个利用你的人。”薛芮欢仍旧说,她看着曾芳林越来越古怪的神情,无所畏惧,“你活该被所有人抛弃。”
外面是警笛声由远及近,根据声音判断在小区门口位置。
薛芮欢撑起来,无视曾芳林失魂落魄的表情,她往门口走。
“我活不下去,也不让你活下去。”曾芳林跑过去,把墙角处的汽油桶打开盖子,推倒。她头发乱糟糟的像是真的疯了一样,“你知道韩廷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建游乐场吗?因为你,他觉得只有你家才是正常的家庭。”
汽油流出来,铺满地面,刺鼻的气味。曾芳林神神经经地笑,笑得癫狂,“那天把韩廷从警局接回去,他想让我抱抱他,可我怎么可能抱他。我把他关进房间里,他后来就再也不说让我抱的话。”
“是你抢走我的儿子,他如果不是因为你,不会远离我,我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曾芳林疯狂地指责。
薛芮欢慌慌张张往门外走,曾芳林像疯了一样,拿出火柴,她情绪激动手颤抖着,划了几次都不曾点燃。
火苗被抛过来,只是小小的一簇火光,落在没有易燃物的地上,微弱地快要熄灭。沾到最近的一片树叶,发出稍微大一些的火光,像是地上灵活的贪吃蛇,贪吃着地上任何能燃烧的物品。
楼层高,楼梯间空荡,没有玻璃的窗户外吹进来风,扇动那些不安分的火苗,吹得到处都是。有的落在倒满汽油的地面,有些飘落出窗户,落在那堆仍旧没有来得及卖掉的危险物旁。
火势发展迅速,半边楼瞬间燃烧透,地板发出晃动的动静。薛芮欢往外跑,曾芳林却不顾一切地抱着她的腿,她自己丝毫不恐惧,脸上甚至带着惊悚的笑容。
“韩廷,我和你最爱的女人死在一起,如果你来找她,就永远不能离开我。”曾芳林在大火中说。
薛芮欢觉得她真的要死在这个地方了,腿被曾芳林抱着挣脱不开,她筋疲力尽,口鼻被呛人的浓烟熏着,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在这个地方也是好的,在这里,韩廷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不知道;在这里,韩廷幻想出来丁舍的存在,那是爱上她,她后来才知道;现在在这里,她要去找韩廷了。
这里是开始,也是结束。
薛芮欢觉得她已经快要接触到死亡了,不然怎么看到一个瘦高的男子披着毯子,弓着腰穿过火朝着自己走过来,步伐坚定面容清俊。
那人到跟前,“薛芮欢?”
薛芮欢伸手给他,泪流满面,痴痴地说,“韩廷,你来接我了。”
“看来没糊涂。”披着毯子的男人说,又问她,“能自己站起来吗?”
薛芮欢愣愣地看着他,愣愣地摇头,迷糊中的韩廷竟然是这样生动,他弯下腰抱住她,把毯子严严实实地盖在她身上,热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薛芮欢紧紧地抱着他,埋首在他心口位置,默默流泪,韩廷一定是放心不下她,来接她了。
“倒是会趁机占便宜。”抱着薛芮欢的人嘟嘟囔囔。
迈着要走出去的腿被倒在地上的另外女人拽住,附近是噼噼啪啪烧断的声音,大楼岌岌可危。
男人毫不犹豫伸腿踢开地上女人拽着他的手,冷漠着问,“你是谁啊?没说还要救其他人啊,怎么还有一个。”
“韩廷,我是妈妈。”曾芳林的喊叫声撕心裂肺,她的手直直地向前伸着,望着那个决绝地离开的背影。她突然想到那个多年前的孩子,他瘦瘦小小的,伸着手面对着自己,希望自己能抱抱他,因为他见到别的父母抱了别的孩子。
那天,她也是这样决绝地挥开孩子的手,冷声训斥他,“你再跑我就打死你。”
原来这对曾芳林来说,才是最深的惩罚,有一天她的儿子再也不怕她,对她的呼喊置若罔闻,再也不会顾忌她是母亲,再也不会贪恋从她这里得到微弱的温暖。
走到远处的人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被大火包围的女人,他撇了撇嘴,“骗谁呢,我妈早就死了。”
刚被抱下楼,大楼燃烧最后一根支撑,轰然倒塌。
那堆易燃物被触碰到,掀起巨大的热浪,把这片废旧的楼房,炸得零碎,包括那些记忆。
?
☆、第六十七章
? 浑身都是疼痛,后背尤甚,睁开眼睛是凄然的白,薛芮欢躺着一时分不清是在哪里。身体动弹是难受的,还好大脑是清醒的,她最后的记忆是那个清俊的脸庞和熟悉的拥抱,是韩廷吗?
想说服自己相信又不敢奢望。
回神过来才注意到,房间里是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不是韩廷,好吧,就算我叫韩廷,也不是你们说的那个韩廷。”
“你怎么不是韩廷,你就是韩廷。”薛妈激动的嗓门老大,“你和欢欢结婚,想不承认还是怎么?你们还有孩子,快把孩子抱过来,让他看看。”
连一贯淡定的薛爸的声音都变了音准,“想赖账除非换张脸,念念和你长得一样,你骗谁呢。”
“如果你们是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很乐意,但是老婆就算了。”被拉住衣袖的年轻人说,满脸郁闷地掰两位老人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张俊脸极度扭曲,“别拉拉扯扯,我真的不是韩廷。”
韩廷韩廷……薛芮欢再听不到其他,耳朵里脑袋里只剩下这个名字在回荡。她不敢轻易坐起来,不敢轻易抬头去看,害怕又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觉。
撑起来朝着声音那处看过去,薛妈和薛爸情绪激动地拉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病床,简单的白色衬衣,被揪紧的后背勒出结实的肌肉,短发要长一些。
“韩廷,你没死。”薛芮欢撑着床,一步步朝着那个人走过去,她佝偻着脊背站在他背后,未开口眼泪已经先流出来,想笑着打招呼,声音却颤抖。
“你醒了就好,赶快和他们说,认错人了。”年轻人已经处于崩溃边缘,暴躁地揉着自己半长的头发。
待他转过来,清晰看到他的脸,薛芮欢几乎是立即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腰。拥抱住的腰身不再瘦弱,可薛芮欢知道这就是韩廷。
她埋首在他心口,泣声再次叫他名字,“韩廷。”
韩廷脸完全垮下来,塌着肩膀。
薛芮欢仰头,眼睛里都是眼泪,急声说,“我们的孩子叫念念,你看到她没有?”
“这都什么跟什么。”年轻人更加抓狂,一个两个对他又蹭又抱,他的手高高地举着,哀声呼救,“谁能把她拉起来。”
四个人正争执不下,韩廷看到站在门口的年轻夫妻,像看到救星,挥着手求救,“赶快把她扯开,脏死了。”
叶玄清和向荣添坐在一侧,薛爸薛妈坐在一侧,韩廷坐在病房里的矮凳上,薛芮欢坐在床边,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韩廷,没有注意到其他四个人在说什么。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被注射,还好医治及时才保住性命。”叶玄清看一脸不耐烦的韩廷,及满脸爱意的薛芮欢,叹口气对两位老人坦白,“韩廷不记得以前的事情。”
“全部不记得?”薛妈不可置信。
叶玄清知道难以接受,还是点头,“他不记得在哪里长大、不记得父母是谁、不记得做过什么事情,包括……”叶玄清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