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迟今天下葬,我去送他。”韩廷说。
薛芮欢把火关掉,她跑出来,拿掉围裙,“我陪你去。”
薛芮欢和韩廷到灵堂时已经来了不少人,无论男女全部黑色的衣服,白色的花,脸色沉重,痛哭声不绝于耳。薛芮欢和韩廷一起上前,三鞠躬向家属默哀。
从来这里,韩廷脸色一直不好,薛芮欢密切注意他的举动,韩廷一直盯着台子上的遗像看,眼睛直直地看着,脸色苍白唇色不带血色。薛芮欢没见过魏迟,只见相片上的魏迟瘦瘦弱弱的,长相文气,很普通的长相。
对不起,薛芮欢在心里默念。如果那天,她陪着韩廷去见魏迟,魏迟是不是就不会死。
中间休息时,家属聚在一起,两位稍微年轻的女士,坐在一年龄稍长的女士左右,拍着她的肩膀痛声安慰,“去了对他来说也好,省得活着的痛苦。”
“我知道,可一想到……再见不到他,我这心里就难过,他就算活得生不如死,好歹是有口气在。”稍微年长的女人哽咽着说。
“家里为了给阿斌治病花了不少钱,他都知道,不想再连累你们才想不开。”一年轻女士说。
另外一年轻女士说,“是啊,只是可怜了他刚出生不满一年的孩子,连爸爸都不会叫。”
薛芮欢隔了两张凳子,她原本想等两位年轻女士离开,和稍微年长的女士说几句节哀的话。薛芮欢走过去,突兀地问,“请问,今天是谁的葬礼?”
三位女士齐刷刷地看着她,两位年轻女士面面相觑,稍微年长的女士嚎啕大哭。一位年轻女士不满地指责,“你连谁的葬礼都不知道,来干什么?”
“是魏迟先生吗?”薛芮欢觉得自己这句话很不礼貌,而且傻里傻气。
另外一位女士嗤一声,“死者叫赵斌,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休息过后,家属乘车去墓地。薛芮欢抢过开车的任务,让韩廷坐在副驾驶座位,他没有异议,只是精神不太好,坐着似乎要睡着一样。
到了墓地,他们站在最后面,无人注意到的位置。有人在长篇大论的为死者朗读文章,站得稍微前面的亲近家属,无不失声痛哭,稍微后面的,大多是些不得不应付的场面,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薛芮欢偏头去看韩廷,韩廷目光直直地看着前面,认真专注,狭长的眼睛眯着,薄唇抿着,俊脸苍白。
“前面抱小孩的是谁呀?”薛芮欢头靠近韩廷,轻声问他。
韩廷顺着薛芮欢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站在最前排,一个扎马尾的年轻女士怀里抱着个七八月的孩子,母子两个哭得要昏厥过去。“不认识。”韩廷冷冷清清的嗓音说。
薛芮欢却入赘冰窟,她惊讶地看着韩廷,韩廷专注地看着前方在进行的葬礼。
韩廷不认识死者的妻儿,却带她来参加葬礼。而且,死者不是魏迟,却是一个叫赵斌的陌生人。
韩廷像是处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他看到的与薛芮欢不同。
薛芮欢把韩廷送回家,她开着车匆匆忙忙来到一家医院外。金晨晨对薛芮欢的突然到来,有些意外,还是高兴地迎她,“你怎么来了?来找我还是办事情。”
薛芮欢满头大汗,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她机械地被金晨晨拉着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坐下。愣愣地说,“我来找你。”
“找我?”金晨晨继续好奇,“有事情?”
“如果一个人,总是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人,是生病了吗?”薛芮欢的声音轻轻的。
金晨晨疑惑地看着她,“具体什么情况?”
“比如,他说一个朋友去世,去了是别人的葬礼,而且他不认识死者的妻子,他说的人完全不是葬礼上的那个人……”薛芮欢语言混乱地形容着今天所见,韩廷给她带来的冲击感。
“妄想中的人物?”金晨晨皱眉,脸色沉重,“不排除是精神分裂或者妄想症的可能,也可能是双重人格,他看到的,可能是他想象中的人物去世。”
“怎么会这样。”薛芮欢自言自语。
“你的这位朋友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症状?”金晨晨忧心地问。
薛芮欢摇头,“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小时候可能有被虐待的经历……”
“有一部分患者有这样的经历,他们会幻想出和他们经历相似的人,尝试着分担痛苦和绝望,彼此支撑。他最近遇到什么很痛苦的事情吗?比如害怕和恐慌的事情。”
金晨晨顿了顿,看着薛芮欢担忧着说,“他说他的朋友去世?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是危险的,他习惯有人与他同时存在分担痛苦,现在,可能他会前所未有的绝望和痛苦。”
“谢谢你,我先走了。”薛芮欢急匆匆地提着包往门外跑。
金晨晨遥遥地在后面叫,“如果是你朋友,尽快带他来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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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 薛芮欢拿到驾照后,每次开车都是战战兢兢,遇到绿灯闪烁都要耐心等上一等的。第一次,她失去耐心,横冲直撞把车子开回韩廷家。
打开门,扑鼻而来的是煤气泄露的刺鼻味道。薛芮欢捂住口鼻,冲进厨房,打开窗户,关上煤气罐。屋里的味道终于减淡一些,薛芮欢跌跌撞撞往房间里跑,卧室里只有电脑打开着,韩廷不在。
薛芮欢又去小房间,里面的被子和衣服已经收起来,白色的墙壁空荡荡的房间,一无所有。
她心里一阵紧缩,这个房间,是韩廷为魏迟准备的,现在他把房间收起来了。
薛芮欢在浴室找到韩廷,他蜷缩在浴缸旁,手臂搭在浴缸边缘,鲜红的血液吧嗒吧嗒顺着苍白色的手指滴落进浴缸里,水喉开着,哗啦啦地冲走血迹。
“韩廷。”薛芮欢扑过去,跪在地上,双手捂住他的手腕,泣声叫。
韩廷毫无反应,他的头无力地垂着,身体在变凉。薛芮欢冲回房间,颤抖着手找手机打电话,又手忙脚乱找出来医药箱,为他临时止血。
救护车来得很快,一群人七手八脚把韩廷抬上车,薛芮欢全程被人指挥着,别人让她让让,她就站在一旁,别人提醒她上车,她机械地跟着上车。坐在车里,薛芮欢的手握着韩廷完好的那只手,越来越紧,迫切地想要把温度传递给他,一遍遍叫他的名字,试图挽留住他。
韩廷如果死了,她怎么办?薛芮欢握住韩廷的手更加用力,好像她稍微松开,韩廷就会离开她。
如果知道他会变成这样,就算他要见魏迟,她也会跟着去的,只要他能活着,生病又怎么样呢。
到医院,韩廷直接被推进手术室,薛芮欢被拒绝入内,她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时间滴答经过,突然一阵嚎啕大哭惊回了薛芮欢游走的神经,一辆手术车被推出来,病人家属跟在后面哭天抢地地喊着叫着,可已经盖上白色布的人毫无反应,她再听不到最亲亲人的伤心,不能安慰他们。
薛芮欢的眼泪吧嗒掉下来,再也止不住。
她想找个人陪着,却不知道该找谁。
手术没有等太久,医生从里面出来,“发现比较及时,病人很快会醒来。病人求生意志不强,家属要留意,不要让他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韩廷被送回房间,薛芮欢坐在一旁等。她轻轻握住韩廷的手,轻轻地触碰他瘦瘦的手背,哽咽着说,“你说爱我,是不是只是骗我的?你要离开我了?”
韩廷没有回答她,他安静的睡着,像不存在一样。
等到第二天,韩廷都没有醒来。薛芮欢拜托护士照顾韩廷,她赶回家收拾生活用品。她来回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走在走廊里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女人尖叫声,“快叫家属来。”
薛芮欢好奇地看了几眼,确定是韩廷的病房,她快步跑过去,“怎么了?”
病房里的韩廷拔了针管,血顺着他手背往下滴血,他情绪激动地站在窗户边,眼睛频频往楼下看,对这边吵吵嚷嚷的人,视若无睹。
“韩廷。”薛芮欢站在门口,心疼地看着他,哽咽着叫他的名字。
韩廷愣愣地转过头,他看着薛芮欢,低下头,停了一会才说,“我想回家。”
“带我回家,我不要在这里。”韩廷哀戚地看着她,哀声求。
“好。”薛芮欢含泪答应。
医生护士连连劝薛芮欢,“病人情绪不稳定,自残意识强烈,在医院是最安全的。”
薛芮欢微笑着拒绝医生的好心建议,“他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我带他回家。”
薛爸薛妈年龄大,薛芮欢不忍让老两口担心,曾芳林这边不知态度,更何况是她把韩廷变成这样,薛芮欢没有通知她。想来想去,薛芮欢打电话叫来年轻力壮的薛展鹏。
薛展鹏不耐烦,“我上一天班,累死了,下班不能好好谈恋爱吗?”
薛芮欢知道给他添麻烦,好言好语地说,“我就是提前和你说一声,我出去买东西或者不在家,你过来看着他。”
“他一个大男人,我为什么要看着他?”薛展鹏继续不耐烦。
薛芮欢不知道怎么对他说,又唯恐说得不好,让别人跟着担心,“韩廷生病了,如果他伤害自己,你一定拦着他。”
“好吧。”薛展鹏看薛芮欢憔悴的脸色,只得同意。
两天的相处,薛展鹏看着蔫蔫的韩廷,扛了扛薛芮欢的肩膀,“韩廷有抑郁症?”
“什么?”薛芮欢正在做饭,没认真听他的话。
薛展鹏自顾自地说,“他不抑郁为什么想不开?”
“可能吧。”薛芮欢模模糊糊地敷衍。
薛展鹏推荐,“晨晨对这方面了解,把她叫来给韩廷看看。”
薛芮欢想也不想就拒绝,意识到自己反应激烈,缓了缓语气解释,“不要告诉她,韩廷不愿意见陌生人。”
薛展鹏叹口气,“你这样守着他,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看他病得挺严重。”虽然这两天韩廷没有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可薛展鹏看得仍旧不安。
“一直守着他。”薛芮欢说,薛展鹏懒得管她,看了看时间说上班时间到了,就匆匆走了。
薛芮欢把家里的饭碗改成不锈钢,端着饭菜进房间。韩廷还是两个小时前的姿势,蜷缩在窗户下,光着脚头埋在抱膝的手臂里。
“韩廷,我们吃饭了好不好?”薛芮欢鼓起一股劲,脸上挂着微笑,轻声叫他。
蜷缩着的人一动不动。
薛芮欢把饭菜放在不远处,她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瘦弱的肩膀上,手掌下的肩膀颤了颤。薛芮欢心里一阵难过,可她仍旧笑着,收回手,“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饭,你想不想吃点?”
蜷缩着的头摇了摇。
“好,等想吃的时候再吃。”薛芮欢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和我说说话好不好?”薛芮欢哀伤地说,韩廷已经几天没有说过话。
蜷缩着的人,抬起头,看着窗户。
薛芮欢惊喜,她同样看着窗户,“你为什么喜欢窗户?”
“魏迟喜欢。”韩廷开口,声音沙哑,“燕子会从窗户来看他。”
“燕子是谁?”只要他肯说话,说什么薛芮欢并不在意。
韩廷把下巴放在膝盖上,“魏迟喜欢的人。”他顿了顿又说,“她被魏迟害死了。”
“魏迟因为她改变性别的吗?”薛芮欢问。
韩廷点头,“她不会原谅魏迟了。”
薛芮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燕子长得漂亮吗?”
“漂亮。”韩廷竟然嘿嘿地笑了,像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他脸颊瘦得只剩下巴掌大,颧骨高高地耸着。说起燕子,韩廷的话一下子多了起来,他描述了燕子的长相,说了和燕子认识的过程还有失去燕子的原因。
薛芮欢很久没有说话,她望着窗口,愣愣地说,“我帮你把燕子找回来好不好?”
韩廷奇怪地看着她。
薛芮欢笑了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她转过头去擦掉,“你把饭吃了,我帮你找燕子。”
“真的能找到燕子?”韩廷歪着头,不相信地看着她。
薛芮欢用力点头,“真的,找到。”
韩廷把半碗软糯的白粥吃下去,薛芮欢把菜往前推了推,他摆手示意吃不下。薛芮欢威胁他,“你不吃完,我就不帮你找燕子了。”韩廷这才勉强吃下,眼巴巴地看着薛芮欢。
薛芮欢站起来,把碗筷收起来,“现在睡觉,明天就可以看到燕子,我保证。”
“我可以睡在地上吗?”韩廷怯怯地问。
薛芮欢点头,“可以,但是你要盖被子,不然会着凉。”关上门,薛芮欢再也忍不住冲进洗手间,关上门,把水开到最大,痛哭出声。
卧室里,没有开灯,薛芮欢站在窗口,手指放在窗户上,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很久后,她举起垂在手里的手机,调出里面的一个联系人。
“我是薛芮欢,这么晚打扰你很抱歉,能麻烦你明天过来一下吗?”
“有什么事情吗?”对面的人睡意深深地问。
薛芮欢看着什么都看不清楚,又包含所有的夜,“韩廷需要你。”说着这五个字,她的手指用力抠着窗台,指甲尖锐生生掰断。
天刚亮,韩廷从地板上醒过来,他身上搭着被子,他记得昨晚上睡觉前薛芮欢说会让燕子来。韩廷坐起来,靠着墙壁坐,初醒的眼睛模糊地看到有个人站在书架前。
那人不算高,身材玲珑,她转过头,轻轻浅浅地笑,脸颊两侧的酒窝深深地醉人,“你醒了。”
“燕子。”韩廷愣愣地叫,他伸手,“你没有死?你活着?”
“当然,你很想我死吗?”她伸手过来,把手放进韩廷的手掌内。
“我以为你死了。”韩廷紧紧握住手心里的手,他流着眼泪,“我很想你。”
“我知道,所以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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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 韩廷家的客厅里,薛芮欢把刚沏好的茶冲进杯子里,端到沙发旁,放在茶几上,推到一人手边,歉意地说,“家里没有茶具,要你将就。”
向荣添道谢,“谢谢。”两个人不熟,坐着没话可说,他们共同地看着关着的门板,发出声音的只有墙壁上的时钟。
没过多久,叶玄清从房间里出来,向荣添人高腿长,几步迈过去,急声问她,“韩廷没把你怎么样吧?”
叶玄清摇头,温柔地问薛芮欢,“做早饭了吗?韩廷饿了。”
“做了。”薛芮欢把早已经准备好的早饭端过来。
叶玄清拦住她,歉意地说,“韩廷让我喂他。”
“哦。”薛芮欢把饭菜递过去,转身走向厨房,背影孤单,没有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向荣添浓黑的眉毛要皱到一起去,“他有老婆有女朋友的人,为什么让你喂?”
“你不要无理取闹。”叶玄清推开他,要进房间。
向荣添蹙眉,脸色阴沉,咬了咬牙退一步,“我陪你进去。”
“韩廷不想看到陌生人。”叶玄清推着向荣添往后退,她担心向荣添再阻拦,快速地打开门闪进去。
向荣添情绪低落地转过身,看到薛芮欢微笑着对他指了指餐桌。
两个陌生人,分坐在餐桌的两端,各自安静地吃着饭菜。向荣添吃得快,他看了看紧闭门的房间,苦笑,“他们之前的那些年,是我们怎么都追不平的。”
“为什么要追?”薛芮欢慢慢地喝粥。
向荣添奇怪地看着她,“你要放弃韩廷?”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何来放弃。”薛芮欢放下不锈钢碗,“叶玄清被送人,韩廷因为对她的愧疚,他穿上女装,想要弥补她;魏迟的存在,只有叶玄清知道;韩廷编出了只有他和叶玄清知道的想象。从来没在他心上落过痕迹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放弃。”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