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帅跑出去很远才放慢脚步,他一个人慢慢地走着。他忽然心里生出一种委屈的感觉。这种委屈不是某个人给他的,他知道可能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因为他实在找不出委屈感的源头。
这样他就算跟这份寒假工说了拜拜了。这个冬天真的不好再找别的工作了。他手里撰着那两张百块的钞票,默默地前行着。
他生出了一种无助的感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庞大社会里的渺小。他像一艘行驶在茫茫大海中的小帆船,一点点风浪就可能使他葬身大海。
他走啊走,路过了学校,那里已经关上了大门;他路过加油站,加油站的大顶已经被雪压垮,指示牌上写着的是暂停营业;他路过王医生家,路过李志辉家,路过许许多多的熟人的门前,所有的家庭都紧闭着大门——他像是被这个世界隔绝了。
整片白色的世界里都只有他一人在行走。街道中央污秽地车轮印记蔓延到了远方。他踩踏在白色的积雪上,身后留下一行同样污秽的脚印。
风大了起来,刮在他的脸上像是刀割一般地疼。当风呼啸着吹过空旷的街道,那行脚印很快就消失了,一层白白的薄雪重新覆盖了它。
他终于走到了家门口,令他惊奇的是家里的大门竟然敞开着。他走了进去,看见奶奶坐在椅子上端着一碗热茶在哈气,他疑惑地问:“奶奶,怎么开门了呢。”
“哦,我看到了你在路上啊。”
他呆了呆,关上门走过去把两百块钱交到奶奶的手上。他不再多说什么,走到奶奶的床前,直接倒头躺了下去。
“真累。”他小声的说了一句。
不一会儿,屋里响起了他深沉的均匀的呼吸声。
☆、NO。8有阳光便有阴影
NO。11这个冬天显得极其漫长,极端的灾难性天气给所有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霾。即使过去多年,一旦回忆,当时的点点滴滴仍然能在人们心中浮现。
我们伟大的祖国共有七千万人在这场冰雪灾害中受到直接伤害,经济损失达五百多亿元。到一月三十日,统计的死亡人数就达到六十人。电力中断、交通瘫痪等给人们生活带来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这是一场悲壮的战争,属于人与自然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我们记住了许许多多可爱而可敬的人们。他们是这个国家大地上最底层的工作者,也是这个国家的砥柱中流。在这次灾难中,他们付出了血和汗的代价,甚至还有许多可爱的劳动者们失去了生命。不管时间过去多么久,我们仍当用警惕的态度来防范灾难,用感激的心情怀念罹难者。
……
当然一个孩子对于上面这些还无法深切感受到什么。这场天灾对林小帅来说只有两个影响,一是提前放假,二是寒假找不着工作了。
后者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自从那一日他在胖子那里“失业”之后,他就天天呆在家里。这样的天气想出去也不容易。
他一天天的闷闷不乐,整天唉声叹气,不去写作业,也不玩耍,就连有时奶奶叫他一起看电视他都只是敷衍一下就找借口走开。他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的房里发呆,只有差不多到吃饭的时间他才走出房门,帮奶奶一起做饭。
他连吃饭都是随便扒两口,不愿多说什么,吃完后自己放好碗筷又跑到自己房里去。
这一天奶奶终于忍不住问他,她看着饭桌上埋头扒饭的小帅,用筷子尾敲了敲小帅的头,差点让小帅惊得埋进了碗里。
“慢点吃,你看你。”奶奶满眼溺爱地看着孙子,花白的头花在灯光下闪耀着银芒。
“乖孙,最近好像不开心?”奶奶试探性地问着他。
“没有啊。”林小帅咕哝了一句,没有什么底气。
“呵呵,乖孙有什么不开心的跟奶奶说,奶奶帮你想想办法。”老妇人轻声说着。
小帅想了想,不再隐瞒,他停下了扒饭的动作,身子一正,忧愁地说:“其实我在想怎么想办法把学费挣到手。”
奶奶一怔,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落寞,沉默了一会,她又恢复到祥和的神色,说:“原来这个啊,不是还有奶奶吗?”
小帅抬起头来,直视着奶奶,坚定地说:“不行,不是说好了学杂费都我自己想办法吗,前几次都想到了方法,这一次还是得这样。规矩不能破。”
听了这话,呵呵地笑了起来,也不跟小帅争辩,调笑着说乖孙长大了。
吃完饭小帅像平常一样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他靠在床头坐了会,直盯着天花板。好久之后他直起了身子,反过身在枕头下摸出一张褶皱不堪的纸条。他看着上面模糊的一串数字,久久地出了神。
在这样的日子里,除夕终于到来了。在此之前李志辉带着李俊来了林小帅家里一趟,说是邀请林小帅祖孙俩一起过年,不过被老妇人婉拒了。
除夕对中国人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虽则近段时间来许多事情都不如意,林小帅还是以最喜庆的笑容来迎接这一天。
一大早林小帅就搬来人字梯给堂屋的大门贴新买的对联。老妇人穿着大棉衣扶着梯子,林小帅拿着胶带认认真真地粘贴起来。贴完之后林小帅满意地点了点头,自觉整个楼房都因为这幅对联而焕发出全新的光彩。
老妇人也喜笑颜开,早早的就叫小帅跑到街上买点买了一些肉菜,天刚黑就开始忙活了起来,她像所有老辈人一样格外重视这个日子。小帅在一旁帮忙,中间抄了一个小菜,惹得老妇人在一旁连连称赞。
这顿格外隆重的大餐终于做好,小帅摆好桌子,将菜品一个个地端了上去。他不让奶奶动手,亲自把她引到座位上做好,自己像酒店的服务生一样利索地呈上佳肴。
菜并不多,因为只有两个人吃的缘故,仅仅是四菜一汤,但每一道菜的色泽都鲜艳至极,显示了祖孙俩对这一天的重视。他们打开电视,几乎所有的频道都在播放着央视的晚会,他们喜滋滋地吃着菜肴,不时地点评一下电视里演员们的表演。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也不知是谁家第一个响起了鞭炮声,千家万户陆陆续续地响应起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响声像是胜利的冲锋枪在狂吼,宣告了旧的一年离去,一个充满了希望的明天到来。远空烟花在绚丽地绽放,红彤彤的花朵像火箭升空一般争相着冲向云端,最后嘭地一声洒下无数花瓣,美丽了夜空。节日的气氛攀升到最高点。
“小帅快点点开门炮。”
老妇人在门外急切地叫喊,生怕错过了这个意义重大的时刻,落后了别人家的步伐。小帅将手中的大鞭炮卷刷的甩开,在门庭里铺开,直从房子的这头铺到另一头。他小心翼翼地点燃引线,而后迅疾地蹿开,跑到老妇人跟前。他们像高高矮矮两个孩子捂住了耳朵,看着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红色的薄膜外衣。
这卷鞭炮效果当真不错,炸得响亮连贯,包裹鞭炮的红色薄膜在烟雾中反射着鞭炮炸出的亮光,灿烂了人心。
终于这开门炮响完了,千家万户鞭炮的轰响也接近了尾声,只有远处一些人家还有烟花一个接着一个地绽放,势要以最好的姿态来面对这刚刚跨入的一年。
小帅走入了房内,快步地从楼梯跑到了二楼。
他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远方仍在绽放的绚烂烟花,他兴奋地喊着:“新年到了!”
……
新的一年到来了,一切都变化了气象,冰雪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这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报纸上的好消息一条条地刊登出来。各地的电力开始正常供应,交通网络也渐渐地恢复。
这两天林小帅家里不断有人来拜访,按照农村的习俗,一般的有老人的人家,新年过后村里人都会登门拜年。老妇人这几天很忙,一旦来了客人总得招待一番。林小帅就在奶奶的交代下跟各个亲戚朋友聊天唠嗑,像足了一个大人。
交通网络一恢复,康镇又回来了一批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小镇节日的喜庆比之除夕那两日还要浓烈。出租车司机们喜笑颜开,趁着这个机会大赚了一笔。水路的各个渡口也是人满为患,船老板们每天都要比平常完两三点才能收工。
当众人都沉浸到一种喜悦当中的时候,林小帅却又忧愁起来,他年前的烦恼还没解决呢——这期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眼看着开学的日子将近,林小帅整日愁容满面,当然他尽量在奶奶面前掩饰去这种神态。
在这样日趋于城市化的镇子里,我们很难想象还有人会被这样的烦恼所羁绊。但是事实却正是如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一个繁华的时代里面,总是有一些人游走在大多数人的生活之外。他们的困苦不被人所知晓,所以也就无人可理解。如果有一天,生活的主体发生对调,或许人们才能理解他们所生活的层次差别是有多么的巨大。
这是人们在无意之中被社会的整体观念潜移默化地改造而成的。在这个歌功颂德的时代里,太多的人关注于大善与大恶,而忽视了身边的最本质的微小现实。我们的眼球被各种媒介的爆炸性新闻所充斥,对生活与社会的认识停留在一个表象的层次。我们褒扬伟大人物的丰功伟绩,咒骂大奸大恶之徒的残忍凶暴,却忽视了对最靠近自身的环境的审视与观察。
时间一晃而过,过年已经大半个月,假期接近尾声,马上就要迎来新的一学期,林小帅再也待不住了,他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学费的问题。
这一天奶奶难得出去串门,林小帅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屋子里,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外边的天空挂着渗着白光的太阳,可透过雕花玻璃窗射进来的光线却不多,屋子里仿佛日落西山般的昏暗。林小帅来回踱步好久,终于还是坐到了床边,他在枕头下摸出了那张布满褶皱的纸,终于还是起身了。
他来到了奶奶的卧房,犹豫了好久,他拿起来话筒。
他看了看那张布满褶皱的纸上得号码,叹了一口气按下了数字键。
其实那个号码他早已经熟悉的能背了,但还是怕出错。他小心翼翼地按着数字键。每次按键发出的滴滴声,就像是雨滴在心里落下,在那种宁静的环境里显得很突兀。
他就像做贼一样紧张。
他终于按完了十一个数字键,电话里传来嘟嘟地声音,停顿得很有节奏,他静静地等着。
最后电话里显示无人接听。
他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觉得奶奶不久也要回来了,狠了一把心,按住了重播的按键。
最后的结果仍旧让人失望,无人接听。
他呆立在那,自嘲地笑了笑。
这可真是一种讽刺。他这样想着,转身离开。
他刚两步,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他失落的心忽然一震,他犹豫了,等到电话响了五六声,他才一咬牙接可起来。
“喂。”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感情。
“小帅啊,啊,不好意思,刚刚不方便接,嗯,现在好了,什么事啊。”电话那头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声音很饱满。
那女人似乎有些激动,说起话来显得有些局促,话语停顿都不自然了。
“不方便接?怕有人听到吧?”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那女人似乎有些微愠,语气略微重了一些:“你怎么能不叫我呢?”
“我要钱。”
“啊!怎么了,怎么忽然要钱了?”
“要开学了!”
“啊,这样啊,妈妈都忘记了。”那女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拘谨着说:“你要多少啊?”
“至少两千,我也快买衣服了。”
“好。妈妈打给你。”
“我会找人把账户号发给你的。”
“好好,随便怎么都行。”女人似乎很高兴,说话都变得轻快了。
“对了,这不是我奶奶的意思,是我自己管你要的。”
“你这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没事了吧,没事我挂了。”林小帅似乎不愿多说什么,催促着那女人。
“等等。”那女人说,停顿了好久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补充了一句:“妈妈过段时间来看你。”
林小帅不再说什么,举着电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挂断了。
他那张布满褶皱地纸塞进了裤兜里,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他躺在床上,感觉眼睛里面有泪水在打转,他赶紧闭上了眼睛,一把扯过被子盖住了头。
他没有睡去,不一会儿他听见奶奶卧室那边传来了动静,他猜测是奶奶回来了。他赶紧起来跑过去看了一眼,见老人家挣嘴里哼哼着老戏,跑进去跟她打了声招呼,说是要出去玩会儿。
他跑回自己的房间里,打开柜子,抽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几十块钱,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从家里走到镇上办了张银行卡,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走到陆军家。
陆军听见楼下有人喊,一出来看见是林小帅,有些吃惊。他赶忙招呼林小帅,结果发现林小帅是来借手机的。
“哎呀,特意借手机跑这么远,就为了发个短信,真有你的。”陆军相当吃惊,不知道林小帅为什么绕这么大弯子。
“你不懂,我妈给我打了钱,不能让我奶知道了。拿别人手机发都不安全。”
“呀哈,真贼,那你这学期潇洒了啊。”陆军对林小帅家里的情况不太了解,当下就误解了他。
林小帅不搭理他,发完短信就离开。他一个人走在路上,陆军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地皱起了眉。
☆、NO。9时光总是匆匆
又开学了,康镇中学终于不再宁静,校园里又热闹起来。
林小帅最终还是用他妈妈打来的钱交完了学费,他也跟奶奶坦白了他妈妈打钱的事,只是没说有那么多而已。
学生们在短暂兴奋之后平静下来。这个学期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都很重要,初二要进行生地会考,初三年级将进行中考。
学校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在这样的重要时刻,学生们静了下来,进行会考与中考前的最终冲刺。一个月的时间,整个初二年级就将生物地理的新课程全部学完了。实际上他们在上学期就已经在学这学期的课程,只求用最快的速度结束新课程,进入到复习的状态中去。
初二年级每周一次小考,平常上课也成了做试卷,讲试卷。学生们一片唉声载道,老师们却讲得不亦乐乎。
陆军时常抱怨,说是做试卷他不在乎,重要的是不能把体育课给他占了。他就常常撺掇一些人跟他逃课打篮球,可是就连李文浩这样的垫底料都埋头学了起来,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大呼“知识改变命运”。
三月结束,进入四月,田玲宣布说班上可能要抽一部分同学出去与其他几个班的“精英”组成一个冲刺班,待到会考结束才回班。但这这中间还需要一场考试,只有考试进入前十五的才有资格进入“冲刺班”学习。
于是全班进入到“备战”状态,每个人都更加努力地学习起来。在这等时刻,每一个人都在努力激发自己的潜质。听住寝的同学讲,有好多学生还通宵复习呢。班上除了陆军这样满不在乎的,就只有一些信心满满的显得轻松。
考试成绩下来,林小帅跟李俊都进入了冲刺班,令人吃惊的是李文浩竟然也进入了,虽然名次排在全班最末尾。
一行人就将自己的桌椅搬进了学校准备的小屋子,那是一处宁静的地方,往后走十几米就是学校后山了。
整个冲刺班最高兴的莫过于林小帅,因为他进入到班级的第一眼,就见到了沈怡。
小教室里乱成一团,这些孩子们的课桌椅挤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