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手好冰凉,莲雪的衣服里面暖和,姑姑暖手手。”
莲雪是个懂事的孩子,随着她慢慢长大,鼻眼里竟有了几分若柏的影子。此刻小莲雪的话,真正触及我内心的柔软,我背过头去,不想让她看到我此刻落泪时的脆弱。
莲雪走上前几步,用衣袖擦了我脸上冰凉的泪水道:“姑姑不哭,等莲雪长大了就不让姑姑再卖水了,卖水好辛苦。”
我抱着莲雪,不由得学着若柏的样子抬手用食指轻挂她的鼻子:“卖水不辛苦,只要莲雪在姑姑身边,姑姑卖水也是幸福的。姑姑给你讲个故事,莲雪要不要听啊?”
莲雪拍着小手笑着:“姑姑要讲故事咯,莲雪有故事听咯。”
我将莲雪拥在怀里,用自己的衣襟包住她,以抵御阵阵寒风:“从前有个卖水的少年郎,他叫李彦贵,本是朝臣之子,与黄桂英幼时便订了亲。后来,李彦贵的爹爹遭人陷害,丢了官职,这黄桂英的父母见李彦贵失了势,便想悔婚。但是经过李彦贵和黄桂英二人的不懈努力,他们最终还是走在了一起。真正的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我讲完了,俯身却发现怀里的莲雪早就呼呼大睡了。铺开事先准备好的毯子,将熟睡的莲雪卷在毯子里,亲亲她的额头,我又去了河面上干活。
这一日的寒风是格外的凛冽,我不停的将双手举在嘴边哈气取暖,心内又惦记岸边的莲雪着凉,手里的动作便渐渐快了起来。
“喂,对面凿冰的人,我和儿子路过此处,口渴难忍,可否卖我一块儿?”岸上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我抬头看了看,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儿。二人为了抵御风寒,穿的很多,脖子里的粗布围巾包住了整个脸。
我扬扬手里的凿子,喊了一声:“今日的冰已经卖完了,现在凿的是明日的。若是阁下要买,倒是没有的,若是解一时口渴却还是有的。”
那人见我这般不会做生意,低头嘀咕道:“五湖四海这么一路走过来,倒是没有见过如此古怪的生意人。你是卖冰的,我是买冰的,你倒不卖。不卖也罢,这河里到处都是零散的小冰块。我自己不会捡一块解解渴?”
我笑了:“这位爷说的是,这河里到处都是零散的冰块,解渴的你自己捡就是了。只是看你们行色匆匆,必是从远路上来的。热人可是吃不了这寒彻骨的冰。”
那人说话间便拉着旁边小孩的手来到了我身边。
“白问雪?”那人双眼睁得老大,厚厚的围巾还是遮掩不了他的喜悦。
我放下凿子,慢慢站起来,不解的问道:“莫非阁下认识我?”
那人却不理我,俯身对身边的小孩耳语几句。
小孩听了那人的话,竟跑过来抱住我的腿扬起小脸道:“娘亲,我和爹终于找到你了。”
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的道:“兴许你们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天下很大,同名同姓长的又极为相似的人很多。”
那孩子倒也不怕生,继续说道:“我是康儿,娘亲,我是康儿。”
听到康儿两个字,我脚下不稳差点摔倒。莫非眼前的真是我的康儿?
我俯身解下小孩的围巾,和若柏极为相似的小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不错,他肯定是我的康儿无疑了。
我猛地抱住康儿,用极为敌对的眼神看着那人,生怕他再一次夺走我的康儿:“那你是谁?”
康儿挣开我的怀抱,跑到那人身边,拉着他的手道:“娘,你不认识爹爹了吗?他是康儿的爹爹。”
那人拉下围巾,慢慢露出脸颊,眼前的人竟是马彪。
顷刻之间,曾经发生在郭府的事情快速的在我脑海里过了一遍。四姨娘必定认为康儿是马彪之子,虽和冬儿结了盟,却不忍心伤害康儿,将他送出府给了马彪。
如此一来,康儿也就阴差阳错的躲过了那些人的黑手。我倒也该感谢马彪对康儿这么多年的抚养之恩。只是有些时候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相干的人一旦插手,自己便会对那热心之人生出防备之心。
我防备心十足,瞪着眼睛说道:“原来是你,那康儿是姓马,还是姓苏呢?”
马彪笑着不说话。
康儿开口道:“娘,我姓郭,叫郭康。爹爹说我的名字都是你取得,你现在倒不知康儿姓什么了。”康儿紧紧拉着马彪的手,言语之间有些埋怨我。
我不理康儿,继续冷冷追问马彪道:“那你是谁?如何做得康儿的爹爹?”
康儿脸上有些隐隐不悦,撅着嘴气嘟嘟的说道:“娘,爹爹姓郭,名叫郭若柏。这你都忘却了吗?”
马彪这才笑着说道:“康儿说的对,我叫郭若柏。难道几年不见,你竟认不出我了。”
我瞪着马彪的眼里渐渐有了一层水雾。我看的分明,马彪的笑里含着多少沧桑与隐忍,为了我和我的儿子,他竟然改了名换了姓。对,我的生命里缺的是那个叫做郭若柏的翩翩少年,康儿往后的成长还需要郭若柏的悉心呵护。
康儿见我愣在那里,提醒道:“娘,我和爹回来了,你不欢迎我们吗?你不知道这一路过来,我们找你找的好辛苦。”
我擦了眼角的泪,仔细端详着马彪,只见他胡茬满脸,脸上少了昔日做山贼土匪的霸道,却多了些身为人父的慈祥。
马彪拉着康儿的手,行至我跟前,伸开臂膀紧紧抱住我道:“问雪,我和康儿回来了。”
我情不自禁的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切都这般的顺其自然,马彪从此变成了郭若柏。有了他在身边的日子,这个家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有些感情,失而复得便被视作珍宝。康儿和若柏一起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这是老天对我的眷顾,我加倍珍惜着这失而复得的感情。
自此,太奶奶的故事就落下帷幕了。
☆、番外
二零一一年,我正在学校的图书馆看书,爷爷打来电话,让我快点回家,说是九十高龄的太奶奶只怕没有几日光景了。
我是太奶奶一手带大的,对她的感情自然很深。当日便匆匆赶回了盘龙镇。
这些年来太奶奶的身体一直极为健康。但是人老了,难免会有些小病小灾的。我自己安慰自己,太奶奶这一辈子什么大风浪没见过,还不都是一路挺过来了,这一次肯定也会挺过来。
医院里,太奶奶静卧在病榻上,见我来了,挣扎着想要起来。
我赶紧在她身边坐了,握着她的手道:“太奶奶,我来了,你好好养病。我这几日陪着你。”
太奶奶笑着从枕头下拿出一块绿色的玉佩,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着:“梧桐,你从小就嚷着要摸摸太奶奶的玉佩。太奶奶呢,也是个极为吝啬的人,一直都没舍得给你摸摸。呐,现在摸摸吧,免得太奶奶带着它走了,你再也摸不到了。”
太奶奶年纪大了,生性却还是幼年时那般诙谐。
我接过玉佩,嘟着嘴道:“太奶奶,你好好养病,不许乱说。”
太奶奶并不理我,长长叹口气:“太奶奶这一辈子欠别人的终究太多,要去那一世还给人家的。”
我抚摸着玉佩问道:“那现在太奶奶最记挂的谁,是郭若柏还是郭若柏呢?”
太奶奶嘴角上扬微笑着伸出食指,轻刮我的鼻子:“只怕是郭若柏吧。”
我不解太奶奶何意,各种撒娇卖萌:“到底是哪一个?太奶奶好坏,给梧桐讲了这么长的故事,却不告诉梧桐谁是男主角,梧桐生气啦,以后再不跟你玩啦。”
太奶奶笑着看我萌态百出:“看着你,太奶奶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任性淘气,天真无邪。”
我将手里的玉佩递给太奶奶:“太奶奶,这个玉佩你要带走吗?”
太奶奶不说话,抬手将玉佩摔在地板上。霎那之间,绿色的玉佩便支离粉碎,掉落一地碎屑在地板上。
我不解太奶奶何意,刚要问,却见太奶奶靠着床头安详的睡着了,是永远的睡着了。
太奶奶走了,按照盘龙镇的习俗,高龄长寿者,必得入土为安。关于太奶奶的土葬之所,爷爷和姑奶奶却分歧很大。
爷爷坚持和太爷爷合葬。姑奶奶却坚持和郭若柏几十年前的老坟合葬。
“莲雪,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过来,爹对娘的关怀无微不至,若是没有爹,在那个战乱年代,你和我还不是土匪刀下的亡魂。”爷爷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姑奶奶也不甘示弱:“哥,你姓郭,不姓苏,更不姓马。娘当然是要和舅舅合葬了。”
见他们双方争执不下,我站起来道:“爷爷,姑奶奶,关于太奶奶葬在那里。我有点想法,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
爷爷和姑奶奶点头道:“这小妮子长大了,倒学会拐弯抹角了,有想法就说嘛。”
“我觉得将太奶奶葬在盘龙镇的白堡里面最是合适不过了。一来可以全了太奶奶思念家人之情,二来叶落归根,开始的地方便是结束的地方,也算是圆满了。”
后来,太奶奶安葬在了白堡里。虽说经历过无数战乱,白堡之前的残壁断垣现在都变成了小土堆,没了昔日的巍峨气势,却添了几分平凡建筑的温暖。
最后,或许是我年幼无知,依然不解太奶奶究竟爱的是郭若柏还是郭若柏。我只知她爱的确实是郭若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