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委屈道:“少奶奶,我去冬儿姑娘那里请少爷,可是,冬儿姑娘的贴身丫头和小子们不让我进去……我未曾见到少爷,只能无功而返。”
我起身笑了:“罢了,若柏不来咱们这里,那我们就去他那里。”
待我扶着春草的手,撩起帘子进得门去,却听见冬儿娇媚的声音:“若柏,来嘛,再吸一口。怎么样,是不是整个人都精神了?”
我低声问身边的春草:“春草,快告诉我,少爷在吸什么?”
不待春草答话,冬儿快步行至我身边,扯住我的衣袖道:“怎么,姐姐也想试一试?吸了这个东西真的比活神仙还快乐呢。”
我满脸嫌弃的推开冬儿,冷笑着:“若是如此,冬儿姑娘为什么不吸呢?”
眼下世风不太好,大多世家豪门的公子哥儿们为了消除当下时局的烦闷,竟都有了吸食西洋大烟的癖好。只是,这大烟价格昂贵,无论身价如何高贵的世家,一旦沾染上它,几年之内,必败光家产。败光家产不说,因常年吸食这种烟,人会变得骨瘦如柴,直至死亡。我真担心若柏吸食的就是这个烟,手心里攥着一把汗。
冬儿道:“唔,这个嘛,得问若柏。且不说这个绝顶的好东西如何昂贵,就郭府现在这样破败萧条的样子,只怕也供不起更多的人吸食吧?你以为郭府还是昔日那个鼎盛时期呢?”说完,掩着嘴笑了。
我不理冬儿,扶着春草摸索着行至若柏躺的榻上,伸手触到了骨瘦如柴的若柏。接触到我的手指,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里面缩了缩。
“若柏,你在干什么?爹仙逝不久,你该振作起来料理府外府内的事务。”我伸手去拉若柏,却扑了个空,只能呆呆站着苦劝。
“府外还有什么事务可以处理?爹遇刺之后,那些将军副官们都带着各自的心腹去投奔盘龙镇的董元帅了,更有甚者,竟去盘龙山投奔马彪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些没有本事,董元帅和马彪都看不上眼的虾兵蟹将罢了。”榻上传来若柏的声音。
且说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从不过问郭府在蛤/蟆镇的军中势力,如不是若柏亲口说出,竟不知道郭府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那你就更应该振作起来。虎父无犬子,想当年爹是如何英勇善战,如今到你这里郭府倒要失势了?”我上前一步,竟摸索到若柏的手,便一把拉住,想将躺在榻上的他拉起来。
“问雪,不是我不努力,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说府外的那一帮子虾兵蟹将不能作战不说,平日里我还得出钱养着他们,倒不如一声令下散了他们才好。”若柏的声音里透出的是无助和彷徨。
“我也是这样说的呢,倒不如散了这些不中用的军队,我们且做一个乱世的富康悠闲人家,岂不快哉。”冬儿凑上来,赶紧插话道。
我思忖片刻,语重心长的说道:“若柏,你敢说你真的了解这些没有投奔他人的军队?难道他们不是因为顾念爹昔日的感遇之恩才留下来的?你该清醒了,留下来的这些人才是爹当年麾下的中流砥柱。董元帅和马彪自是巴不得得到这些虎狼之师的,只是他们都是爹当年的患难之交,董元帅和马彪有那个胆识收留吗?”
我刚说完,冬儿一声令下,唤来好几个强壮有力的小子:“将白问雪给我赶出门去。”
那些有力的小子架住我,一抬手便将我拉扯出门。我回头喊道:“若柏,那日跟你说过,再不能喝冬儿的汤羹。却不曾想到,你今日竟吸上了。你这样不自检,置郭家上下于何地,置我这个妻子于何地?”
冬儿听了我这话,气冲冲的喊了声:“你们且住手,都下去吧。”
立时,那些架着我的小子们便松了手,我和春草立在回廊里,不知冬儿又要耍什么把戏。
接着传来冬儿阴森的笑声:“白问雪,你终于知道我给若柏的汤羹有问题了。可惜,这一切都太晚了。若柏现在已经是有瘾的人了,你还指望他自己主动戒烟,未免有点太天真了吧?”
我扑过去,拉住冬儿的衣袖追问道:“冬儿,我并不是蛇蝎心肠的女人,自你入郭府以来虽说不上百般照顾,却也并未曾刻意欺凌过你。而郭家虽说是有军队护卫,倒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为何要这般与我们过不去?”
冬儿冷笑道:“这个你暂时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我必是要看着郭白两家家破人亡才会开心的。”
听冬儿咬牙切齿的说到“家破人亡”四个字,我的身体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春草见我穿的单薄,劝慰道:“少奶奶,咱们回去吧。”
我此行本是要跟若柏商议如何整顿郭府内务,立志要想办法将郭府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却不料出师未捷,只能心灰意冷的扶着春草的手回去了。
第二日,春草从外面匆匆赶过来,急急回禀:“少奶奶,我听说,少爷在冬儿姑娘的提议下,今日早些时候尽下令解散了郭元帅的旧日部队。”
我听了长叹一声:“若柏此举不仅是失尽人心,更是丢了权势啊。若郭府是平常百姓家还好说,可郭府偏偏连年在外征战,树敌无数,这一令下,解散的不光是军队,更是护卫郭府身家性命的有力屏障。如此一来,只怕郭府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也是迟早的事了。”
春草见我双眉紧缩,安慰我道:“少奶奶,别如此灰心丧气,好歹我们郭府还有董元帅这个亲家的。董元帅的势力现在正如日中天般鼎盛呢。”
我苦笑道:“若董元帅真心想帮咱们,那自然是好的了。只是,郭董两家的权势之争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现在,郭府失势,董元帅自是巴不得呢,又如何肯对昔日强敌施以援手呢?”
春草见我如此说,也就沉默不语了。
所幸,几日下来,除了府内丫头小子们私逃之外,也并无报仇报怨的人进府里来闹事。
可是,太平日子过了不几日。马彪竟领了一路人马携带者枪支冲进了郭府。我只记得,那一日,郭府上下乱成一片,到处都是相互劝解着出府逃命的丫头小子。
待我赶到正堂,马彪和若柏已在那里对峙了。
只听马彪仰天大笑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不想郭府竟有如此破败不堪的一日。”
我接了话,冷笑道:“这不是你和董元帅一直期盼的吗?怎么,现在郭府失势了,你倒要装出一副慈悲模样来怜悯我们了?我告诉你马彪,无论我郭府如何不济,也用不着你一个草寇来上门取笑!”
我说着话,不自知向前几步,腿竟撞在几案上。
春草见我撞疼了,立马赶过来俯下身去揉我被撞到的膝盖。
马彪见我如此,诧异道:“问雪,何故如此慌张撞到几案上,莫不是你眼睛看不见了?”
我扶着春草的手在凳子上坐了,淡淡说道:“不妨事,哪怕双目失明,我也看得清你们这些草寇的贼子野心。”
马彪沉默了片刻,道:“难道是因为康儿才失明的?”
我听马彪提起康儿,登时站起来:“怎么,你也知道康儿,康儿没了?”说着眼泪竟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马彪尴尬的说道:“只是耳闻罢了,耳闻罢了,并不知原委。”
我见若柏半响都不说一句话,便催促道:“若柏,此刻马彪率领这些草寇冲进府里来,难道你就不该质问一声,他们为何如此?”
若柏不说话。旁边的春草推推我道:“少奶奶,少爷竟睡着在榻上了。”
我心内一阵苦涩泛来,追问一声:“那你可看到冬儿姑娘?”
春草轻声耳语:“未曾见到冬儿姑娘。说来也奇怪,今日这个场合,论理她是该出场的。”
我知道,眼下强敌来犯,冬儿不见踪影,若柏依然熟睡,能出面抵挡的只有我这个双目失明的少奶奶,便张口呵斥道:“马彪,此刻前来,莫不是要将我郭府上下的头颅砍下才安心?”
马彪笑了:“这倒不至于,只是昔日郭府欠我粮饷诸多,今日前来讨要,还请如数奉还。”
我怒拍桌子:“笑话,想我郭府昔日权势,如何能欠你一介草寇粮饷。”
马彪欺身凑上来,轻声道:“问雪,昔日三足鼎立,我盘龙山也是如履薄冰。今日郭府已倒,我的意思是,取了郭府的财帛,领了你,我们一起去过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他郭府的艰难再与你无关。”
马彪此话说的衷心,竟无半点轻佻之意,却像是老朋友再为对方的处境谋划考虑。
“马彪,你给我滚。只要我在郭府一日,你便休想得到郭府的任何财物。”或许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我竟格外的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堂内一片沉默。
春草俯身说道:“少奶奶,少爷醒了。”
马彪或许是见若柏醒了,有心试他,提高了声音道:“众人皆知,我盘龙山的勾当向来都是打家劫舍。今日,郭府既无财物相赠,那我便要携了郭府的少奶奶去盘龙山做压寨夫人。”
若柏怒气冲天道:“马彪,我已无力保护府上财产安全,你看上什么东西带走便是,唯有问雪,她是我的命。若你有意为难,郭某只能以命相拼了。”
马彪此时仿佛放下胸口的巨石一般长吁了口气,道:“问雪,我只道郭若柏终日吸食大烟,今日专程一试他对你的感情,不想昔日情分还在。这般,我便放心了。”说完,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见马彪来势汹汹,只道他真的是为郭府的钱财而来,便心生鄙夷,不料他却是用情至深,专程来试探若柏对我的情谊。此情此景,真可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只能在心内暗自道一声:马彪,多谢!
☆、幼女落水遭嫁祸 安享天伦已无缘
且说若柏虽然跟马彪说了些许很在意我的话,可是素日里却一直躲着不肯见我。我却一心挂念着他,只求早日替他戒掉烟瘾。
但是因着冬儿经常帮着若柏阻止戒烟一事,我只能暂且作罢,等着寻一个合适的机会。
过了几日,我便去董兰香那边叙话。安安出落的越发粉嫩了,圆月一般的白脸盘子上镶嵌着炯炯有神的眼睛,鼻子更是高耸挺拔,小嘴红樱桃一般泛着光泽。看见我进来,安安奶声奶气叫着:“大娘,大娘来了。”
春草将我扶至安安身边。我感觉一个小小的暖暖的身体抱住自己的小腿。我俯身将眼前的小可爱拥入怀里,肆意呼吸着她身上的奶香味儿:“安安,这些日子未见大娘,可有想大娘啊?”
“想了,安安想大娘了。”
我笑道:“既然想大娘了,那是不是要表示一下啊。”然后将自己的脸颊转向安安,等着她亲。
安安凑上前来,啵一声亲了我的脸颊。
这时,董兰香走了过来,接过安安,又顺手将我扶着在凳子上坐了。
我长叹一口气,道:“我今日来是有事情跟你商量。”
董兰香唤来彩霞,嘱咐她抱着安安去外面看看花鸟。彩霞抱着安安去了,屋内只有我,董兰香和春草三人。
我开门见山道:“自从有了安安,你也很少再关注若柏了。只是他毕竟是你爱过的人。他吸食大烟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现在他是郭府的顶梁柱,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帮他戒烟。”
董兰香声音冷冷的说道:“白问雪,昔日他娶你,是爱之深情之切,这我可以理解。可是,现在府里好端端又多出一个戏子,你说他心里有过我吗?合着我董兰香只是郭董两家权势之争的牺牲品?”
“或许她娶我不过是年轻气盛一时冲动罢了。谁又敢断定他就未曾爱过冬儿姑娘呢?既然你谅解他娶我是情之所归,那你就该理解他和冬儿。再说,是我抢了你的未婚夫,你该恨的人是我,而不是他。”我胸内苦涩,事到如今,见他整日里与冬儿厮守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他当年坚持娶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董兰香那边竟传来抽泣之声:“白问雪,你知道吗?我才是你和郭府的敌人。此刻郭府沦落至此,都是我董家一手造成的。你却如此幼稚,竟然求我帮你给若柏戒烟。”
我惊呆,幽幽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董兰香住了哭声:“我爹爹虽是郭元帅的结义兄弟,却虎视蛤/蟆镇已久。只是,奈何郭元帅雄才大略,只要有他在蛤/蟆镇一日,我爹便不可能做大。后来郭府内忧外患,我爹竟请江湖高手害死了郭元帅。眼下,我爹要的就是郭府后继无人。若我再出手帮你,岂不是对不住我爹的一片苦心?”
听了董兰香的话,我沉默不语,心内暗自思忖:想郭董两家昔日情分不仅仅只是断金之情。可惜,人为了自己日益膨胀的野心,竟会做出如此断手足之事。
半响,董兰香又开口道:“只是,我的心里一直还是有他的。这一辈子,我的心都将只属于他一个人。古人说得好:出嫁从夫。我既已出嫁,便只能奋不顾身助他早日迷途知返。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的。”
我知道董兰香此举必然不能取悦于董元帅,却也不知该如何感谢她的出手相助,只能说道:“如此这般,只怕你在董元帅那里不会讨好的。你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往后,安安便是我的女儿,若谁敢动她,我必然不会轻饶。”
董兰香听了我的话,忘记了烦恼一般吱吱笑起来:“瞧你小家子气的,我家安安什么时候不是你的女儿了?”
虽是戏谑,却拉近了我跟董兰香的关系,只觉得我们二人联手必能挽回若柏,眼前的黑暗也变成了阳光撒下的束束光明。
我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丫头的说话声:“姨娘,董元帅遣人过来,说是跟您有事相商。”
我心内疑虑,这个董元帅也真是狼子野心,害死郭元帅不说,这又上门来不知所为何事,莫不会又是冲着郭家而来的。
这时,董兰香也难为的下了逐客令:“即使如此,春草扶了你家主子回屋休息吧。”
我跟春草一行在回廊里慢慢走着。
春草见我心内有事,便提议:“少奶奶,眼下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我看您连日来挺烦闷,倒不如去若莲小姐的后罩房赏赏荷花,哪怕听听风吹莲动的声音也是好的。”
我点头随着春草去了若莲故居。
后罩房依然是花草虫鱼之声不绝于耳,想必眼前的景色很是怡人,郭府这唯一一处安静的住所并未曾因为若莲的离开而荒废。但毕竟斯人已去,府内知情之人很少来此处赏景,院内人烟罕至,显得有些凄凉。
春草扶着我一路走来。我也是走走停停,一会抚摸油漆已经斑驳的柱子,一会轻拉倒垂的柳枝。斯人已去楼独空。不知天涯海角的若莲和问天可还好,柳儿和问竹是否找到他们?
渐渐过去,竟闻到了阵阵荷花香。想必是那荷花池到了。
春草凑至耳边道:“少奶奶,彩霞带着安安也在这里赏荷花呢。”
接着传来彩霞的声音:“少奶奶,姨娘那边唤我回去,奈何安安小姐却闹性子,非要在这池子边玩耍。”
我在石凳上坐了,道:“若是这样,你忙你的去吧,我和春草看着安安便可。”
安安听了这话,便跑过来抱住我的膝盖笑着:“大娘陪安安。”
抬手抓住安安的小手,才发觉她满手是泥巴。我一边拿了帕子擦她手上的泥巴,一边埋怨彩霞:“这边少有人住,风大草深,你却带着安安来这里,若是你主子知道了必是要拨你的皮的。”
彩霞辩解道:“少奶奶,彩霞也知道此处偏僻,可是安安小姐好奇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