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脸上的笑容一刹那之间僵住,惊愕道:“姐姐,您是要我给秋月跪下?”
我点头:“秋月虽是奴婢,却是若莲小姐自小的贴身丫头,身份并不比你我低微。且不说你在郭府还没有名分,即便是当家主母了也不该如此虐待下人。”
冬儿气的脸色发白,迟迟不肯低头下跪。
我用眼角瞟了一下冬儿,心想:分明就是要阻拦若柏救我孩儿,任凭你巧舌如簧,也不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如此狠毒之人,岂能放任肆意害人。
“少奶奶,不好了,夫人病重,危在旦夕……”门外传来春草的声音。
我起身迎了出去,却见春草满脸泪水,全身上下筛糠一般抖着。
冬儿见我此刻无暇顾及她,将之前的恼怒之色收了起来,换为替他人着想的菩萨慈悲,腆着脸凑上来说道:“姐姐,夫人病重,您还是先去看看她吧。”说完,便生怕我叫住,缩了脖子匆匆离开了。
我嘱咐秋月看好康儿,自己跟着春草一路小跑去了夫人的卧室。
夫人躺在病榻上,两眼无神,嘴里喃喃自语:“莲儿,娘害苦了你,娘害苦了你。”
我探身替她盖好被子:“娘,你这是怎么了?”
夫人一把攥住我的手,哭道:“莲儿,你终于回来了,娘对不起你。”
夫人已是弥留之际,回光返照时刻将我错认作若莲。为了了她见若莲一面的心愿,我也握住她的手,强笑着:“娘,我回来看你了。莲儿不怪你,不怪你。”
夫人伸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脸上有了笑容:“回来就好……”
忽然,夫人的手垂落下来,掉落在我肩膀上。
春草跪在我身边,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我抱着她的肩膀,陪她一起洒泪。夫人临走之前终究是没有见若莲一面。
这时,若柏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看见床上已经没有了温度的夫人,发怒了的狮子一般撕住春草:“我这才出去几日,夫人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告诉我?”
春草脸上挂着泪,任凭若柏拉扯。
我上前抱住若柏,安慰他镇定下来:“若柏,一直以来都是春草尽心尽力的照顾娘,娘的病你也是知道的。此刻娘撒手而去,春草也很难过……”
春草抬手扇自己耳光:“是我的错,夫人是我害死的,都是我的错。”
见春草这般说,我和若柏面面相觑,不知春草何意。
☆、糟糠妻死不瞑目 颜如玉百口莫辩
虽说不解春草自己扇耳光是何意,但在我和若柏心里,春草毕竟是个识大体明大理的人,便不约而同的拉住春草的手,阻止她再这般伤害自己。
春草挣脱我和若柏的手,捧着脸哭了:“少爷,少奶奶,都是春草的错,夫人的死春草万死难辞其咎!”
“春草,我们从来都不将你当外人看,若有什么苦衷,还请说出来,郭府不会亏待义婢,却也不会宽宥恶仆。”我心知春草必有难以言表的苦衷,便鼓励她说出来,以明真相。
春草住了哭声,回忆道:“前几日,元帅和少爷外出有事,阖府上下都是五姨娘说了算。夫人的病经过悉心调养,渐渐好起来。不料,昨日晌午时分,五姨娘带着丫头过来叙话。”
我叹道:“夫人有病在身,五姨娘不见得是过来跟夫人说话的。”
春草苦着脸:“我心知五姨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边殷勤的招呼,不敢慢待她;另一边还得防着她对夫人下手。”
若柏听不下去了,怒气冲冲的拍着桌子吼道:“一猜就是她,看我怎么收拾她!”说完,便抬脚就要去找五姨娘理论。
我拦住他,劝道:“若柏,此刻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春草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娘的死与五姨娘有关。你现在这样怒气冲冲的过去不仅自讨没趣,说不定还被五姨娘捏了把柄,说你欺负她。”
若柏听了我的话,神情稍微镇定了一点。我扶若柏坐了,示意春草继续说下去。
“我想五姨娘至少会忌惮我这个郭府的大丫头,不会当着下人的面再提小姐的事来伤夫人的心。不想,她此行好像专门是来闹事一般。什么夫人心似蛇蝎,逼自己的女儿堕胎……大家都知道,夫人的病最忌讳的就是再说以前的伤心事情。我见夫人听了五姨娘的话,整个人又开始呆头呆脑,便拉下脸来请五姨娘回去。不想,五姨娘反手就给了我一个嘴巴子,然后扬长而去。待我回头时,夫人已经口吐白沫,神志不清了。”
我上前抚着春草的脸颊道:“春草,为了夫人,你也是受了太多委屈。”
春草微微闭上眼睛,泪珠簌簌滚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沉默了半响,春草复又开口说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想年少时,我在盘龙镇乞讨为生,后来又流落蛤/蟆镇。在一个漫天大雪的冬天,夫人在大街上捡了奄奄一息的我。那时候我告诉夫人自己最怕冬天,不仅要挨饿还要受冻,夫人便给我取了春草这个名字,并说,只要她在,冬天就会过去,春天就会来临……可惜,今时今日,面对那些一心求她速死的人,我却无能为力。”
春草已经哭的花容失色,眼睛浮肿,我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以示安慰。
若柏下巴靠在桌子上,双手插入头发,痛苦不堪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我松开春草,对若柏说道:“若柏,眼下娘尸骨未寒,最要紧的是准备上好的棺木,安葬入土。这里有我和春草在,你去禀报爹,毕竟夫妻一场,娘等着爹送她一程呢。”
若柏起身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片刻功夫,郭元帅穿着军装匆匆赶了过来,后面跟着若柏和四姨娘。
郭元帅走到夫人床边立着,已是两眼泪花:“夫人,这段时日确实是亏待你了。想当年你帮我府内府外操劳,若没有你,何来现在的郭府。我终究是对不住你。”
四姨娘上前扶住郭元帅,幽幽说道:“老爷,我听春草说,眼看着夫人这几日病情好转了,如何又匆匆辞世了?这其中必有缘由的。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夫人必是死不瞑目,您也对不住昔日夫人的一片恩情哪!”
元帅鼓鼓腮帮子,憋足了气,道:“查,一定要查。近来我公务繁忙,夫人重病在身,便很少过来,免得打扰她休息。不想府内的下人居然以此猜度我的好恶,变本加厉的拉帮结派。若不查出夫人的死因,只怕这些人真反了天了。”
我偷偷瞟了一眼四姨娘,她的嘴角闪过一丝诡异的微笑。
“爹,该查的终究是要查的,只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安葬我娘。”若柏站在边上提醒道。
郭元帅点头,然后嘱咐春草下去安排下人们张罗夫人的葬礼。
夫人毕竟是郭元帅的结发之妻,葬礼是空前绝后的隆重。只是,葬礼再如何隆重,人终究是活不过来了。
我不曾想到的是,马彪居然也参加了葬礼。
那一日,我一身孝衣陪着若柏跪在夫人灵堂。马彪一身黑衣进得门来,接了灵堂边上下人手里的香,恭恭敬敬的给夫人点上了一柱。然后神色凝重的立在灵堂左侧。
若柏看见马彪,眼里尽是仇恨。马彪却淡淡的看着若柏,没有丝毫恶意。
我怕若柏在众人面前出丑,轻声劝慰道:“若柏,今日能来送娘一程的都是有心人,无论昔日我们有多大的怨仇,今日都该暂且放一放,以后有的是时间将那些怨仇说分明。”
若柏冷冷看着我,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身体与我拉开一段距离,望着灵堂发呆。
我心内酸楚,却也不忍心看他在最难过伤心的时候孤独一人,便忍着心内剧痛,无视他的鄙夷,往他身边挪了挪,陪他一起面对众人的可怜同情和闲言碎语。
若柏见我靠近,却也不再远离,我心内暗叹道:若柏,此生若你不离不弃,我必会生死相依!
几日之后,夫人的葬礼结束了。
那日一大早,我去找春草,却见正堂聚集了好多人。
春草见我经过,便将我拉进门去,对郭元帅说道:“老爷,春草说的句句实话。前些日子,在少奶奶和少爷的精心照顾下,夫人的病情已然渐好。”
不待我说话,五姨娘便离了凳子,大声说道:“老爷明察,府内上下皆知夫人得的是精神上的病,若要好转难如登天。再者,春草是唯一照顾夫人的丫头,夫人突然亡故,她必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春草见五姨娘这般说,早已是泪流满面:“五姨娘,春草尊称您一声主子。只是按照您的意思倒是春草害死了夫人不成?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春草向来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如何能做出五姨娘所说之事?”
五姨娘先发制人,指着春草怒道:“春草,休得狡辩,夫人的事,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见春草在言语上吃了亏,便有意帮衬:“春草,你为何不说出实情。夫人亡故当日,是谁以叙话为由,明知夫人的病最忌讳提起以前的伤心事,她却一针见血,直刺夫人要害,从而直接诱发夫人亡故?”
春草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实情:“老爷,是五姨娘。那一日,五姨娘说来跟夫人叙叙话。可她专挑最伤夫人心的话说。奴婢实在忍无可忍,将五姨娘赶了出去,可夫人却已经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五姨娘仗着老爷平日里的喜爱,完全不将春草的证言放在眼里,双手捋着肩头的碎发道:“春草,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老爷断然不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春草低头擦着眼泪,郭元帅审视着屋内所有的人。
一时之间,仿佛一切都陷入了僵局。
“老爷,那一日,我闲来无事,也想找夫人叙叙话。当我行至夫人门口时,才发现小五在里面,便驻足没有进去。在门口听到小五的只言片语,竟都是揭夫人伤疤的狠毒之语。”
我回头,四姨娘穿着一身墨绿色,淡淡抿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的讲着。
五姨娘快步行至四姨娘面前,扯住四姨娘的衣袖,道:“碧蝶,你的手段真好,当日我是听了你……”
四姨娘将杯子狠狠掷在桌上,不顾溅出的茶水湿了衣衫,呵斥一声:“小五,你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自是希望除去夫人,好求老爷把你扶了正。可是,你再如何恨夫人,也不该言语相讥害死她,毕竟她和老爷才是患难夫妻!”
四姨娘说完,瞟了一眼郭元帅。
郭元帅猛拍桌子,喊道:“来人哪,将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给我拖下去军棍打死。”
五姨娘见情势不好,立马跪倒在地乞求道:“老爷,您误会了,我是受人指使的。还请看在服侍您多年的份儿上,绕过我这一遭吧。”
四姨娘款款行至郭元帅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五姨娘,眼睛里全是鄙夷:“小五,你做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指望老爷饶你一命?若是此时老爷饶了你,那往后我们郭家如何在军中立威,老爷还如何管理军队?”
虽说世人都已经看惯了痛打落水狗,但是此时此刻,四姨娘如此落井下石,倒是唬住了堂内的所有人。
五姨娘指着四姨娘道:“碧蝶,你的手段真是高明……”
四姨娘不待五姨娘说下去,大喊一声:“来人哪,老爷都说了,拖下去乱棍打死。”
五姨娘那边磕头如捣蒜一般乞求着。郭元帅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立时就有两个猛汉上来将已经吓成一滩肉泥的五姨娘拖了下去。
五姨娘被拖走之前,依然不甘心的喊着:“求老爷饶命,求老爷明察……”
五姨娘被拖下去之后,堂内一片安静。众人皆是心内惶惶,大气都不敢喘。
片刻之后,有人上来禀报五姨娘已被杖毙。
郭元帅只是淡淡的挥手示意他下去,脸上竟没有丝毫难过。与夫人的死比起来,五姨娘的死简直无足轻重。
我一边扼腕郭元帅绝情,一边也算是真正领悟了什么是糟糠之妻不下堂。
☆、权倾郭府红颜计 失尽人心难寻觅
且说,五姨娘被杖毙之后,郭府上到各位姨娘小妾,下至丫头婆子小子,都不敢再明面上肆意拉帮结派。
夫人不在了,春草一个大龄丫头,本该在府外找个中等农户家配了人去的。可无论我如何劝阻,春草就是不愿意出府。虽说五姨娘已死,但是五姨娘也非等闲之辈,在府内眼线诸多,加之二姨娘三姨娘素来与五姨娘交好,为了保全春草,我只能将她暂时留在自己房内。
郭府上上下下好几百口人,断不能缺了内当家的。
因有谣言在身,郭元帅素来就不太看好我。董兰香倒是郭元帅眼中内当家的最好人选,可惜她身怀六甲。因此,郭府内当家一职只能由四姨娘担当起来。
四姨娘本就有着七窍玲珑心,不仅能言善辩,而且聪明能干。几个月下来,郭府的内务居然比夫人没病之前更加的清肃有序。
郭元帅因近日局势紧张,每日光军队上的事务都自顾不暇。偶尔回家,见四姨娘将郭府上下打点的有条不紊,越发的看重四姨娘。
四姨娘闲暇之余,也会过我这边来瞧瞧康儿,每每来时,必带一些贵重的物品给康儿和我。
本来,我是该感谢四姨娘那日在正堂替春草说话,救得春草一命。只是,隐隐觉得事情绝非这么简单,四姨娘向来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若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在正堂上她就不会冒着得罪五姨娘的风险去救春草了。若非,她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因与四姨娘终究不是一路人,对她,我始终保持着距离,只是不冷不热的应付着。
已是年底,康儿睡着了,若柏随了元帅去办军务了。我跟春草,秋月头对头一起研究如何换着花样给康儿做几件好看的衣服。
“哟,问雪好兴致。”
听见声音,我抬头看见四姨娘两只手捧着一只古铜色的手炉站在门口,葱管一样嫩白的小拇指上寸把长的指甲涂着艳艳的红色,身上披着淡紫色以深灰色貂毛禳边的斗篷,底下是一件月蓝色的蜀锦袍子。
翠红在四姨娘身后提着一个食盒。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四姨娘这个主子做郭府的内当家,翠红自然就是郭府的大丫头。只见翠红一身水红色的时兴绸缎衣衫,脸上自然是春风得意的神色。
我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道:“这大冷的天,四姨娘若是有事,只管唤问雪过去就是,还劳烦您大老远跑过来一趟。”
四姨娘款款几步行至我身边,秋月赶紧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了。
春草倒了两碗茶,然后侧身立在我身后。
四姨娘起身拉了春草的手,热情的说道:“春草也曾是我郭府的小管家,可惜……可惜,夫人不在了。”四姨娘说着,用衣袖轻轻沾沾自己的眼角,做出擦泪的样子。可是,我却看不到她的眼睛有泪珠。
我也起身,站在一侧看四姨娘又要唱哪一出。
四姨娘见我和春草都不作声,这才又继续说道:“若是春草姑娘愿意,我倒是有意请你过去做我屋里的大丫头呢。凭你的才智,必然会帮衬我不少。”
我不知四姨娘这是要干什么,也不敢贸然接话。
春草微微一笑,接过四姨娘的话:“姨娘谬赞了,春草何德何能得您垂青。只是翠红妹妹也是个万里挑一的,有她在,姨娘自然是如虎添翼。春草是个不祥之人,不敢去姨娘那里,免得给姨娘招惹祸端。”
翠红听春草如此赞扬褒奖她,乐的嘴都合不拢了,本就刻意挺直的的腰杆挺得越发的直了。
四姨娘见春草决绝了自己,有些尴尬的撩撩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