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早就可以动手了,为何等到现在?
冬儿初来乍到,论理来说,我只是若柏名分上的妻子,也并不妨碍他们的小日子。冬儿与我刚刚相识,平生无冤无仇,她何至于如此心狠手辣,不仅要斩草还要除根?再说,冬儿天真可人,完全不像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儿。难道是若柏授意冬儿所为?不会的,若柏虽误会我腹内是马彪的孩子,但投鼠忌器,他还是关心我的。
这样想来,两个人好像都不是幕后黑手,难道真的是董兰香无意绊倒,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在这个大宅子里生活的久了,看惯了女人们之间无声的争斗,我不免多想了点。现在我不是一个人,只有保护自己周全,才能护我孩儿安然无恙。我苦熬了八个多月,现在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雨里情深夜相伴 生死一线麟儿诞
见识了上次回廊檐下差点从石阶上摔下来的风波,我再也不敢贸然外出跟府里的女人们来往了,一个人在屋前的小园子前晒晒太阳,跟花草说说话,时间虽过的慢,却也安稳。
偶尔闲暇之余,春草会偷空过来看看我,跟我说说夫人。据说自从若莲离家出走之后,夫人是真正的倒下了。成天的对着廊下的八哥发呆,没有人提醒,以前那么注重妆容的一个人,现在头发上朱钗也不插了,脸颊上脂粉也不施了。元帅不常去夫人房里了,几位姨娘也不像从前那般见天儿的去请安了。
我心内叹息,世道就是这样,树未倒猢狲已散,人未走茶已凉。夫人尚还健在,就连这平日里有着万般恩情的同林鸟老爷也嫌弃她了。
时间如同沙漏里的细沙子,慢慢流着。
农历七月初四。一大早,就开始下起倾盆大雨。算着日子,我该是这几天临盆了。春草为我也是操碎了心,早早的冒着雨过来看我。
看她鞋袜湿透了,我嘱咐着让她换上我的鞋袜,奈何我的鞋子太小,春草穿不进去。我便费力的弯了腰,在箱子里取了一直珍藏,自己也舍不得穿的木屐出来,让她换上。
春草接了木屐笑道:“少奶奶,我之前在小姐那里也见过一双一模一样的木屐。”
我黯然伤神,道:“这双就是姐姐的。她走了,这双木屐现在是我唯一的念想。”说着便向桌边走了两步,抬手去倒茶。可是却踩上了春草衣服上滴落的雨水,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春草穿了木屐,慌忙过来扶我。我卯足了劲儿,想就着春草的臂膀站起来,可是全身无力,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春草,我肚子痛,你快去叫人吧。我怕是要生了。”我忍着痛,催促春草去叫人。
春草平日里再如何能干,毕竟还是个女儿家,已经吓慌了神,踩着换好的木屐跑了出去。
我痛的咬破了嘴唇。若柏率先跑了进来。
“问雪,你怎么了?”他的眼里有关切有担心。
“你,你怎么来了?我让春草去叫大夫,不是你,这傻丫头,明知你我恩怨,还叫你过来。”我不想看见若柏想帮我,却又不想帮马彪孩子的那份儿纠结,倒不如打发了他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人命关天,我岂能因为昔日恩怨就弃你不顾。”若柏说着,抱了我在床/上躺了,自己又继续嘀咕着,“春草出门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我,这是我和你,还有你孩子的缘分。”
我抿了嘴,想要笑,却不由得哭出声来。还记得,我和若柏初次相见,那时候我天真烂漫,他白衣胜雪。当时若莲说我们因缘分相遇时,他也俏皮的说过“也是跟我的缘分”。可惜就算有缘分,却未必就是善缘。
若柏见我哭了,用袖子擦了泪,强笑道:“哭什么,都快是做娘的人了。再哭,孩子长大该笑话你了。”
我暂时忘掉了疼痛,握住若柏的手,心想:若能如此让你温柔以待,夫复何求?
这时,春草怀里抱着那双木屐,领着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婆子进来了。
“快,产婆,我家少奶奶要生了。”春草顾不上擦去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拉了婆子在床前说道。
产婆笑了:“姑娘,我跟你说,这女人生孩子可是需要几个甚至几十个时辰的。少奶奶这才刚开始痛,还不到生的时候呢。”
“春草,你为何抱着木屐?”我见春草光着脚,心里不免替她心疼。难道她就是这样赤着脚在雨里来回跑的。
春草见我盯着她的脚看,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道:“少奶奶,您对小姐情深意重,这双木屐是小姐留给您的唯一念想,春草若穿着她在雨里来回跑,怕是会坏掉的。所以我就脱下来抱在怀里了。”说完,将那双木屐整整齐齐的放在我了的梳妆台上。
一时之间,若莲的金兰之谊和春草的护主深情都海浪一般向我袭来。因为情绪波动,疼痛也席卷而来攻势连连。
若柏见我痛的厉害,低声问我:“问雪,女人生产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额,要不要通知马彪过来?”
我恼羞成怒,张口就骂:“要……要……”我本是想说要你娘的蛋,因为疼痛难忍说话断断续续,倒说成了要。
若柏眼睛里泛起一层迷雾,愤怒和切齿之恨里夹杂着心痛和失望,松了我的手,出门去找人通知马彪了。
我伸着手,想要叫住若柏,奈何他已扬长而去。
旁边的产婆嘱咐着春草去烧热水,春草复又穿了先前湿透的鞋袜,去烧热水了。
我渐渐的开始迷糊起来,一会睡一会醒,完全不知道旁边的人在干什么。
一直折腾到夜里子时,还不见生的迹象。这时,若柏开了门领着马彪冲了进来。
产婆在边上劝着:“少爷哪,女人的产房,男人进来不吉祥,您还是快快出去吧。”
奈何马彪已半蹲在床前,握住我的手深情款款道:“问雪,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一定要挺住。”
若柏别过头去,不忍直视我和马彪卿卿我我。
我推开马彪的手,苦笑道:“马彪,你何苦这般骗自己。别人不知原委,难道你也糊涂了?你和若柏都出去吧。”
产婆和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将若柏和马彪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疼痛渐渐加剧,我脸上的汗不断的流着。春草拿了毛巾,一直站在床边为我擦汗。因为害怕,她的全身如筛糠般抖着。
“产婆,我家少奶奶还不生,是不是难产了?”春草眼角含着泪,回头问身边的产婆。
这时,门外传来若柏的声音:“产婆,若是难产,必须保大人平安无恙。”
接着是马彪的声音:“对,产婆,若是万不得已,要选择的话,保大人。”
虽说这两人都是为的安危着想,可是在我听来,这一句保大人却是割我心肝的利刃,作为娘亲,我如何能为了自己活命,舍弃怀胎十月的亲生骨肉。
“不,产婆,先保我儿平安出生。”我握住身边产婆的手,一再嘱咐。
产婆脸上虽然流着汗,神色却也安然,笑道:“难产要么就是胎儿脐带绕脖子,要么就是胎儿太大无法顺利出生。眼下,少奶奶倒是有些营养不良,这孩子大不到那里去。再者,我看少奶奶虽身份尊贵手上却有老茧,必是平日里做了不少活儿。产前多运动有助于胎儿转正胎位,脐带绕脖子的可能性也不大。眼下生产,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无关保大人还是保小孩这一说。”
有了产婆这句话,我暗自庆幸:多亏了平日里的劳碌,这会子倒是救了我跟孩子呢。
屋外的若柏和马彪听产婆这般说,也各自松了口气。
直到第二日,也就是农历七月初五日出时分,九死一生,随着婴儿的一声啼哭,才算是顺利诞下了孩子。
我整个人虚脱般躺在床上。产婆洗了婴儿,抱过来报喜:“恭喜少奶奶,顺利诞下孩子,还是个带把儿的呢。”
我半躺着接过孩子细细端详:粉嫩娇人的小人儿闭着眼睛,眉眼和若柏的一样俊朗,两只小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小嘴唇蠕动着仿佛饿了一般。
论理这个时候,我该拿出红包,一一分散给这些为我生产忙活的丫头婆子,可惜我手里并无现钱,正不知如何是好呢,若柏和马彪一起进来了。
若柏给房间里的丫头婆子们散了红包,她们拿着沉甸甸的红包渐渐散去了。
马彪早就习惯了一脸的痞子相,厚着脸皮伸手道:“快给我瞧瞧咱们的孩子。”
若柏本来是凑过来瞧孩子的,被马彪这一说,嘴角抽搐着,不知如何应对。
我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他们任何一个抱走:“他是我的孩子,跟你们无关。我只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所以我已经为他想好了名字,就叫康儿,郭康。”
若柏听我说孩子叫郭康,又转身过来看孩子,眼睛里有了爹爹看儿子的温柔和慈祥。
不想,马彪又一瓢冷水泼了过来:“咱们的孩子,为何取名郭康。我姓马,你姓白,都是跟这郭字不沾边的。若说姓苏,我倒是可以理解的。”
我见若柏的神色又冷了下去,不忍心马彪如此戏耍若柏,拉着脸子恼了:“马彪,你够了,我感谢你不远几百里匆匆赶过来,又不怕大雨浇灌在产房前候了一夜,只是,你若再继续说孩子是你的,我必赶了你出去。”
马彪笑道:“那我总可以抱抱康儿吧?我劳碌了一夜,抱会的权利都没有吗?”
我瞪了一眼马彪,将孩子递给若柏,若柏有些受宠若惊的接了孩子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抱着仔细端详。
马彪凑过去看了孩子几眼,笑道:“我的孩子,眉眼生的倒是有些像郭公子。”
若柏此时也大度了,将孩子递给马彪道:“你也抱抱吧。”
马彪苦笑着:“盘龙山还有要事,我得快马加鞭赶回去了。还劳烦你照顾好问雪,还有……还有我的孩子。”说完径直走了。
若柏听了马彪的话,抱着孩子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春草接了孩子,递还给我。我搂着怀里的小人儿笑了,无论先前受了多少苦,我的孩子总算是平安出生了,往后他就是我的希望。
☆、虎头虎脑欢脱子 揪心揪肺断肠娘
常言道:孩子愁生养,不愁往大长。果真,自从有了康儿,这日子过的也飞快起来。转眼就到了给康儿过满月的时候。
我想康儿的满月酒爹娘是喝不上了,可没料到满月那一天,若柏请来了我记挂的所有人。
郭元帅还是很忙,郭夫人神经有点失常,平日里也懒得走动,再加上康儿不是若柏亲生子的传言,我也不便邀请他们和几位姨娘前来参加宴席。
如此一来,前来喝满月酒的就只有爹娘,二姨娘,问竹和柳儿,外加几个丫头婆子。
爹娘一看见粉嫩玉琢的康儿,赶紧放下了手里的大包小包,凑在跟前逗康儿开心。
我瞅着爹娘鬓角的白发,心内不由一阵酸痛,问天终究是撇下一家大小去过他想要的日子去了。
娘抱了康儿,我们一家人面对面坐了,拉起家常。我见爹娘脸上喜气洋洋,心知柳儿并未将我跟若柏的事情告诉爹娘,但愿若柏可以继续跟我演下去,不要扫了爹娘的兴才好。
爹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枚黄色的神符递给我,道:“这是你福叔前几日在庙里替康儿求的。你装在康儿贴身的兜里,必能保他长命百岁。”
我伸手接了,可怜福叔。在这举家欢庆的日子里,这位老义仆却默默守着豆腐坊,只能通过这枚神符,送上对康儿的祝福。
“爹,福叔身体还好吗?”知道福叔有腰酸背痛的老毛病,只是不知最近他身体怎么样。
爹捋着胡子笑道:“好,好,你福叔很好。”
我知道爹的笑容都是假装出来的,唯一的儿子问天离家出走了,他岂能不难过。
我抬头看看二姨娘,她老了很多,眼角的鱼尾纹又多了几条,鬓角有了几根白发。眼神混沌,说话再也没有以前利索了。
二姨娘见我看她,慈祥的朝我笑了笑,是平时极少见的温柔。也是,自从大家知道,之所以和盘龙山的马立刀结梁子都是二姨娘从中作梗,二姨娘在这个家里便抬不起头了,之前那股子飞扬跋扈的劲儿也少了。加之,二姨娘作茧自缚,最终还是害苦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问春,大概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一点悔过之意的。
问竹还是以前那般凉薄如水,冷着脸子坐在二姨娘身边。
“三姐,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想问竹不会就这般一个人孤零零过一辈子,便张口询问她是否有婚配的想法。
问竹只是淡淡笑了,不说话。
爹开口道:“前些日子,那集市口的刘二麻子又打发郑媒婆来说亲了。”
问竹眼睛忽然有了神采,低首说:“爹,这事我倒是不知道呢。”
“上次郑婆子来,你我父女二人将人家郑婆子赶了出去,这次,我怕你还是不乐意,便回绝了。看来这刘二麻子倒是对你上心了。”
问竹红了脸,缄默不语。
我心内叹道:看来这刘二麻子虽是一个卖猪肉的,倒真是一个有心之人,若问竹将终生托付给他,想来也不会所托非人的。这年月,人心不古,我千挑万选的若柏现在还不是纳妾了吗?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红了眼圈。
若柏匆匆赶来,在我身边的凳子上坐了,拱手道歉:“岳父大人见谅,府上有点事情,刚才绊住了脚,这会子才得了空,便匆匆赶了过来,还请岳父不要嫌我怠慢。”
“不会不会,快坐了吃菜吧。”爹招呼若柏吃菜。
娘抱了孩子跟身边的二姨娘说道:“姐姐瞧瞧,康儿这眉眼生的最是像若柏了,嘴唇小巧倒是像问雪。”
若柏听了这话,手里握着筷子愣在那里,筷子上夹的菜掉在了桌子上也不自知。我看了一眼若柏,若他此刻要跟我爹娘说听来的谣言我也不会怪他。他非圣贤,且又不知情,只是苦了我爹娘,刚离了儿子,此刻又要因女儿受人侮辱。
“娘,吃菜吃菜。”我夹了一筷子菜给娘,催促着。
若柏看了我一眼,将筷子放在桌上,道:“下人们都这般说呢,我也觉得康儿眼睛眉毛长的最像我了。”
听了若柏的话,我刚才提着的心吊着的胆总算是安稳放回了肚里,感激的看着若柏。
若柏扭过头来对着我,嘴唇动着却不发出任何声音,看口型应该是:“这是你欠我的!”眼睛里是火一般的愤怒,虽在努力压制,却还是有将我付之一炬的威力。
我低了头佯装吃菜,也不去理会若柏的眼神。
这时,冬儿着了一身水红色,扭着小蛮腰一步三摇的走了进来。
爹娘面面相觑,不知这个迎风开放的花朵一般娇嫩的姑娘是谁。若柏脸上有了生气的神色,对着冬儿道:“不是说了嘛,没事不要到处乱窜。”
冬儿笑的花儿一样乱颤,用帕子捂着嘴笑道:“瞧你担心的那个样子,人家也就出来散散心,又不会走丢的。”说着,便斜靠在若柏背上,轻佻的抚摸着。
春草搬了凳子放在我左手边,扶着冬儿坐了,道:“姑娘快坐。”
冬儿笑着跟爹娘打招呼:“小女子本是盘龙镇人氏,阴差阳错,便来了蛤/蟆镇。本想着此生了无牵挂,谁料偶遇郭公子,奈何公子情深意重难相弃,便从了公子住进了郭府。”
爹娘只知郭若柏迎娶了董兰香,此刻又冒出一个冬儿,脸上隐隐有了不悦之色,含糊着打了照面,便低头不再说话。
“小公子长的可爱吧?我瞧着倒是一点都不像若柏呢。”冬儿眨巴着眼睛隔了我,盯着若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