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小姐确实离家出走了……”春草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少奶奶,出去找小姐的小子们回来说了些不该说的。但春草又觉得少奶奶有权知晓……”
我看春草吞吞吐吐不好直言,便开口道:“春草,你说吧,没事的。”
“少奶奶,听小子们说,少爷今日在怡红楼听戏,而且喝的醉醺醺的,抱着唱曲儿的头牌取乐子呢……”春草看着我,怯怯的不敢说下去。
我勉强笑了,道:“春草,郭若柏的大小事情早已与我无关,你放心的说吧,我就当做是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罢了。”
春草这才放心说了出来:“少奶奶,今天是小子们亲眼看见了,府里才传开了。春草早有耳闻,您被幽居在此处个把余月,少爷听戏偶遇这唱曲儿的,两人一见如故,眼下少爷与这位头牌关系匪浅。”
春草见我沉默不语,继续说道:“少奶奶,春草告诉您这些,只是想让您振作起来,重新夺回少爷的心。哪怕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腹中的小公子着想的。”
我自以为听别人说若柏的事情,真的可以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惜,任凭如何压制,心湖还是被吹起了涟漪。
“那唱曲儿的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姑娘?”始料未及,自己张口就打听这个与若柏终日里厮混的姑娘。
“只知道叫做冬儿,好像来蛤/蟆镇不久。也并无家人,只身一人在咱们蛤/蟆镇唱曲为生。”春草顿了顿又道,“少奶奶,您放心,不管她是如何的年轻貌美,如何的狐媚子手段,少爷的心毕竟还是在您这里的。”
我苦笑着长叹一口气:“春草,你去忙吧。”
春草答应着离开了。
我心内暗想道:如果若柏的心真的还在我这里,那他会怀疑我和马彪吗?如果他的心还在我这里,他会幽居我使我孤寂如此吗?如果他的心还在我这里,他会去戏楼结识唱曲儿的姑娘吗?难道,董兰香一个还不够伤我的心,他非要再找来一个帮手,切切实实置我于死地吗?
伤过心流过泪之后,又自我安慰一番,我现在终究不过是若柏名分上的妻子,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他另纳新欢呢?
第二日晌午时分,一个小丫头领了柳儿来。
柳儿见那丫头离开了,抱住我嚎啕大哭。
我大惊:“嫂子,你怎么了?”
“你哥抛下我和家里的人,去四川了。”柳儿呜咽着说道。
我扶了柳儿坐下,道:“嫂子,你可是糊涂了。我哥好端端的去四川干什么呢?”说完,随手拿了桌上的茶碗,准备替柳儿倒碗茶。
柳儿哭的越发伤心了:“他留了一份信。说是跟若莲小姐一起去四川了。”
听柳儿如此说,我手里的茶碗跌落在地,碎成了无数片。
“你说跟姐姐一起去了?”我不敢相信,只得再追问一次。
柳儿哭着点头。我帮她擦了脸上的泪,自己坐在旁边反倒眼泪婆娑了起来:“柳儿,我哥对不住你,我们白家上下都对不住你。”
此刻这些安慰道歉的话岂能抚平柳儿心中的创伤。柳儿沉默着不作声,片刻安静之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小姐,我知道这是我自己不听劝的结果,当初你苦口婆心的劝我,可是我终究是压制不住喜欢问天的心,还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该离开还是坚守在白家。”
我摇头:“柳儿,你永远都是我嫂子,就算我哥走了,你永远都是白家的人。”
“问天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若莲最终还是跟他走了。只是,我虽不是他心尖上的人,到底也嫁给他小半年了,更何况我还这般死心塌地爱着他,他就真的这么狠心抛下我不管吗?我不知若莲小姐比我多了什么?”
我嚅嗫着不知该不该说,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你不知,若莲遭人陷害有了身孕,夫人前些日子逼着她堕了胎。虽说郭府有意封锁了消息,可是这么大的府里,难免有几个多嘴多舌的。一个姑娘家,若声名狼藉以后的日子也是可想而知的。所以说,现在我哥对若莲或许是同情可怜多于喜欢欣赏的。”
柳儿听我这般说,抑或是同情若莲,擦了脸颊上的泪,道:“我只是担心问天的安危。现在到处征战,他出去若被拉了壮丁,又得上战场。”
事已至此,我能做到的也只有安慰了。
“嫂子,你放心,问天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我撑着高高凸起的肚子,站起来轻拍柳儿的肩膀安慰她。
片刻之后,柳儿缓过神来了,挂着泪痕的眉眼微有笑意:“我的小外甥已经这么大了,都显怀了。”
“八个月了,快临盆了。”
柳儿左右环顾一圈,诧异的问道:“你都八个月了,如何看不见贴身侍候的丫头婆子?”
我低头叹道:“我知道是瞒不住你的,只是你回家不要告诉家里人,免得他们替我担心。前些日子我犯了错,被幽居在此了。”
“你犯了什么错,郭公子竟如此绝情?这都快生了,身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我如何能安心留你在这里?走,跟我回家。”柳儿说话间就起身拉了我的手就走。
这时,若柏低头撞了进来,还是着了昨日那身湖蓝色的袍子,身后跟着一个眉眼清秀,身材纤瘦的女子,着了一身碧绿色衫子。
柳儿见若柏进来,松了我的手,上前理论:“郭公子,想你跟我家问雪初识时,山盟海誓白头偕老,这才过了多久,现在她有孕在身,你却幽居她在此,你这是唱的哪出戏?”
我上前拉了拉柳儿的衣服,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柳儿却推开我的手,继续说道:“你如此待她,她究竟犯了什么错?”
若柏冷笑道:“问雪没有错。只是我不再喜欢她了,怎么,不可以吗?”
柳儿一时被噎住,不知如何应答,只是狠狠瞪着若柏。
若柏拉了身后女子的手,言语里尽是温婉:“现在,她,冬儿才是我心尖儿上的人。我特地领了过来,也好让你认识一下,免得以后府内相见不相识,叫下人们笑话。”话虽是对我说的,眼睛却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那女子。
那清泉一般的眼睛曾经也是如此眷恋的看过我,可惜好景不长,昔日的誓言早就灰飞烟灭,自有更好的女子陪伴他笑看岁月。
我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和心恸,淡淡说道:“这姑娘温婉可人,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若柏见我如此淡泊,忽然发狂一般将我推至墙角,右手扼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齿道:“白问雪,你真的不在乎吗?你何故做戏给我看,心痛就说出来。”
柳儿慌忙过来要拉开若柏,可是奈何若柏岿然不动。而冬儿远远站着,越过若柏的后背不卑不亢不急不喜的看着我。
我紫青着脸笑了:“郭若柏,你说过你我再无瓜葛,此生你娶几房妾室,都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心痛?”
若柏松了手,拉了冬儿出去了,临走甩下一句话:“既然不心痛,那就看着我们郎情妾意吧!”
我大口呼吸着空气,靠着墙滑到在地,泪水渐渐划过脸颊。
柳儿使劲拽着我道:“地上凉,快起来坐在凳子上。”
我在凳子上坐了,嘱咐她道:“嫂子,你回家去吧。只是万不可告诉家人我的事情,爹娘若问起我,你就说我诸事皆好。至于若柏嚒,不过是跟我闹点别扭罢了,不出几日,定会和好如初的。”
柳儿沉默了半响才说话:“我也是嫁为□□的人了,看你们这样生分,必不仅只是小打小闹了。老爷姨娘那里我会瞒着,只是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我点头应了,柳儿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偏院晨晓闻清曲 回廊檐下三美聚
我的身子一天天重了起来,人也越发的疲乏了,每每深睡,不到晌午必是睡不醒的。
这日,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只露出半个脑袋,也跟我一般睡眼惺忪的耷拉着脑袋。
我抬眼看了下时间尚早,再睡会儿吧。刚翻了身准备再睡会儿。回廊上传来清脆无比的唱曲儿声。我纳闷,此间偏院唯有我一人居住,也并无伺候的丫头婆子,平日来都是静悄悄的,今天如何这般热闹,居然有人唱曲儿了?
我挣扎着起了床,随便梳洗了一下,将头发松松挽了在脑后,脸上未施脂粉,穿了件宽大的浅紫色衣衫慢慢出了门,想看看是谁在唱曲儿。
原来是前几日见过的冬儿。只见她一身红罗衣,乌发上插了几枝朱钗,脸颊粉白,红唇微启,站在偏院的园子旁唱曲。四周的花草暗沉沉的绿,冬儿是火辣辣的红,花草和她相映生辉,越发显得她年轻充满活力。
我低首看看自己,体态臃肿,步履迟缓,如何能比得上出水芙蓉一般水嫩年轻的冬儿?难怪天下男子都喜欢年轻的女子。
我见她唱的专注,不忍心打断这美好,略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这冬儿瞧见我,立马收了兰花指,住了声,远远地就施礼:“姐姐早,冬儿这几天没有练过嗓子,怕生疏了。初来郭府,见姐姐这里僻静,倒是一个练嗓子的好去处,便过来了。没有吵着姐姐吧?”
上次见面匆忙,且我又是那般狼狈,没有看清冬儿其人。这会就着晨曦,倒是看仔细了。小巧的瓜子脸,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两片嘴唇稍显单薄,鼻子略扁平。虽说鼻子算不得美,但因五官搭配相宜,也算的上是美人了。因为刚才卖力唱曲儿的缘故,这会子脸颊上渗出几滴汗珠,越发显得粉嫩可爱。
见她拒了礼在那里,我这几日身体越发笨重了,稍微不留神便会失去重心,也不敢上前搀扶,只是抬手道:“冬儿,我身子笨重,不能扶你起来,你自己快起来吧,别那般拒着。你想唱就唱,哪里就吵着我了。我这情况想必你也是有所耳闻的,一天天的一个人,我还盼着有个人过来说说话儿呢。”
冬儿起身热情的迎了上来,扶着我:“姐姐,那冬儿有时间就过来陪陪你。只是若柏整日里缠着我,怕是抽不出身来。”
听了冬儿的话,我胸内灼痛,不知如何应答。冬儿倒是大大方方的看着我,眨巴着看似无辜的小眼神道:“莫不是姐姐嫌冬儿抢了若柏,生冬儿的气了?”
瞧上去如此纯良无辜的人,我哪里能生她的气。便笑着淡淡说了句:“哪里的话,冬儿天生丽质,又如此纯良可爱,我的遭遇如何能赖你呢。”
冬儿扶着我在旁边的木凳上坐了,看着我不说话。
见她这般仔细的端详,我有点不好意思了,笑道:“莫不是我脸上有花儿,你这般仔细的端详我?”
“姐姐不知,冬儿觉得姐姐亲切,仿佛是在哪里见过的。”冬儿歪着脑袋,撅着小嘴说道。
“或许我们真的在哪里见过呢,我也觉得面善。”冬儿的面孔或者长着与冬儿相似面孔的人,记忆里模模糊糊仿佛见过,只是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姐姐如此说,我们就当做是故人重逢了。”冬儿天生长着一只巧嘴,不仅曲子唱的好,话也是蜜里调油般的香甜。
我点头笑了,虽说冬儿夺了我的夫君,可是看她这般可爱,对她的戒备之心慢慢倒也少了。
“姐姐好雅兴,身体都如此笨重了,还到处逛,也不怕脚下不稳有个闪失。”听这不开心的语气,我就知道是董兰香来了。
果然,董兰香着了粉蓝色的衣衫站在不远处,虽说妆容精致,依然是双眉斜飞入鬓,依然是凤目流转,却也难掩脸上的憔悴和疲惫。
冬儿见董兰香过来,赶紧立了道:“这位姐姐风华绝代,气质非凡,必是董元帅的千金董姐姐吧?”
董兰香吊着眉眼,不屑看冬儿一眼,从鼻腔里挤出几个字:“哼,那里的野丫头,才刚入府,名分都没有呢,就敢叫我姐姐。不就是一个戏子吗,叫我姐姐,你也配?”
冬儿也是个有城府的,听董兰香如此说,脸上不见愠色反而笑着上前道:“姐姐,名分不过是个虚头罢了。就算做了姨娘,若柏不放在心上,不是一样可怜巴巴的跟个物件一样摆在这府里落灰吗?倒不如我这般,虽说无名无分,但毕竟他的心在我这里。”
董兰香也是明白人,知道冬儿所说落灰的物件是指桑骂槐说她呢,气得瞪了眼睛,全身打着哆嗦,抬手就向冬儿脸上抽去。
冬儿毕竟是唱戏出生,手段了得,但见她一个闪身,董兰香扑了个空,自己倒差点摔倒,右手赶紧扶了旁边的栏杆晃荡了几下才站稳。
董兰香自讨没趣,脸上讪讪下不了台面,只能指着冬儿道:“你……你……”
冬儿沉了脸子,刚要发作。这时,若柏踱着步子慢慢走过来了。
冬儿赶紧挤了笑,道:“姐姐,快坐吧。今天巧逢,刚好认识认识。”说着便过去扶了董兰香的手在我旁边坐了。董兰香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若柏在她也不好发作,脸拉的好长。
我见若柏过来,起身就要离开,冬儿忙按住我的手笑道:“瞧姐姐这样子,仿佛是若柏会吃人似的,远远看见了就躲开。”
“只是坐的久了,有些疲乏,想回去躺一会子罢了。”我尴尬的解释着。
“若柏,快来啊。这好不容易凑齐,大家一起坐了说说话儿呗。”冬儿葱管一样白嫩的手捏着帕子招呼若柏过来。
董兰香和我局促不安的相互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站起来要走。
若柏脸上有些不悦,不理冬儿,径直走到我身边道:“疲乏了就回去休息。平日里没有丫头伺候,自己也不晓得体恤身体。”说完扭头就要走。
冬儿脸上先是不悦,马上就笑着附和:“也是呢,姐姐,若是身体真的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倒是冬儿考虑不周了,还望姐姐不要挂怀。”
我笑道:“怎么会呢。”提了裙摆,抬了脚小心翼翼的在石台阶上走下来。董兰香跟在我身后。
忽然,身后的董兰香整个身体向我压过来。我脚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且不说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即便是一个四肢健壮男子,在这石阶上摔倒,不是头破就是血流。我心想,坏了,这下跌倒,不仅自己性命堪忧,腹中的孩子必是死伤无疑。
说时迟那时快,前边的若柏奔过来扶住了我。而身后的董兰香却结结实实摔倒在了石阶上,额头处磕破了,慢慢渗出血丝来。
冬儿从董兰香身后走过来,扶起她,道:“董姐姐,你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推别人却摔了自己,额头还破了。”
董兰香愤怒的推开冬儿的手:“你滚开,是你推的我,现在倒来诬陷我,你还要不要脸了?”
冬儿一脸的委屈:“若柏,你看看,我刚入府,也并未曾得罪过董姐姐。必是她看你我恩爱,才痛恨我至此。她自己有心推倒姐姐,却这般说我。”
若柏扶着我,呵斥道:“董兰香,你给我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手段吗?若没有你,我郭若柏的生活何至于此鸡飞狗跳?”
董兰香见若柏这般不给她面子,脸上无光,气得嘴唇发紫,哭着跑了。
冬儿笑道:“姐姐,你没事吧?亏得若柏抬手扶住了你,若不然必酿出大祸。”
我推开若柏的手,淡淡说道:“无妨。我回去了。”
我扶着栏杆,边走边思索:究竟是谁想要推倒我,是董兰香还是冬儿?
董兰香恨我入骨,这一点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我现在过的如此失魂落魄也全是拜董兰香所赐。只是董兰香一直都那么骄傲,就算她恨我,但绝不至于如此狠心置我腹内的孩子于死地。更何况,她若真有心害我性命,早就可以动手了,为何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