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立刀冷冷笑道:“古人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公子要是想自己逃命,现在就出寨去吧,马某保证不追杀,若要救这位女子,还请答应马某刚才的条件。”
“若柏,你回去吧,我们白家和马立刀的仇怨,你不必掺和进来。”我素知马立刀的狠毒,如若柏有什么不测,我岂能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便斜了身子,跟身边的若柏耳语。
“不,问雪,你我本是同林鸟,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死的!”若柏转身捧了我的脸,说话的语气从未如此坚定。
有了他这话,我脸上流着泪,心里却是甜的。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春秋,能跟自己相爱之人同生共死,倒也是求不来的缘分。
话说在这生死关头,我跟若柏依然不忘对方,誓死九泉相随。
那马彪眼内突生怒火,奔过来扯了若柏胸口的衣服,几拳打在若柏脸上道:“你以为你是郭府的公子,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我告诉你,这里是盘龙山,不是你作威作福惯了的蛤/蟆镇。”
若柏虽身形魁梧,却如何是练家子马彪的对手,但见他挣脱马彪,倒在地上,嘴角慢慢渗出血来,我挣扎着想过去扶起若柏,帮他擦掉嘴角的血丝,奈何挣脱不了身后紧绑的绳子,只能泪眼汪汪的看着。
“彪儿,不得无礼,这郭公子是义父的坐上嘉宾,义父还有求于他呢。”马立刀虽是呵斥之意,话却说的温婉,可见他对这马彪倒也情深意重。
那黑色面纱女子跟马立刀说道:“爷,依我看,进得这寨子容易出去却是不易的。倒不如我叫厨房做几个菜,爷和郭公子边吃酒菜边慢慢商量这粮饷之事。”
“好,好,好。”马立刀笑了,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示意旁边的丫鬟将若柏扶起来就着桌边坐了。
若柏此刻身在马立刀寨子中,也只能委曲求全,端着酒杯假意敬马立刀酒,以拖延时间。
那黑色面纱女子在马立刀身边坐了,一杯接一杯的敬马立刀酒。马立刀一一喝了,搂着黑色面纱女子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过是将我灌醉,你好解救那些你在意的人。我只想问你一句,跟我这么多年,你关心过我吗?”
黑色面纱女子的眼神有点慌乱,但只一刹那,复又好言奉承道:“爷,说什么呢。自从跟了爷,我就是爷的人了,哪怕您恨我至极,用烧红的铁钳烫我的脸,毁我的容,我也依然只为爷考虑。”后面几句话在旁人听来,寒意渗骨,那女子却用温婉之语淡然带过,却任藏不住眼神里的切齿之恨。
“是吗?我倒要试试看,你是在乎白问雪多一点还是在乎我多一点。”马立刀素来以生/性多变闻名,前一刻他还笑着说话,现在却已离了虎皮主座,端起手中的抢对着我的脑袋。
枪口阴森,我怒目圆睁瞪着马立刀,我要记住这个贼人的嘴脸,哪怕今天死于他的枪口之下。
若柏见状,起身紧紧抱住我道:“问雪不怕,要死我们一起死。”
此时,马立刀已扣动扳机,黑色面纱女子忽然用自己的身体死死顶住枪口,随着一声枪响,缓缓倒地。
马立刀跪倒在地,抱了那女子老泪纵横:“你何苦这么傻?你何苦来着……杀了她一来可以震慑郭若柏,二来也可了了我为峰儿报仇的心愿,你何苦挡在前面?若他们在意你,这么多年为何不找你?我要杀了她,为你报仇。”说着便举起手里的抢对着我,脸上的神色是必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
地上的女子用颤抖的手扯住马立刀的袍子下摆,断断续续哀求:“爷,死我一个就够了,放了她和问天吧。”此刻的马立刀完全是一头恼怒的狮子,岂能听进去,毅然决然扣动了扳机。
枪响了,我想我跟若柏都该死了,却不料马立刀应声倒地,一枪毙命,太阳穴血流如注。
马彪收起手中的抢,替我松了绑。我感激那位女子关键时刻替我挡了枪子,却也不舍让她无辜之人死于马立刀抢下,便抱起她,撕下自己的衣袖按在她胸口的血流之处,拼了命的去阻止那些涓涓流出的鲜血。
“雪……儿,姐姐……要走了。”那女子手抚上我的脸颊,断断续续说道,“我是……问春,我是……大姐。你……自是诧异,二十三四岁……的姐姐如何能如此之老。你知道……马立刀是如何……待我的吗?我脸上的伤……全是他烫的,他……恨女儿家……姣好的面容,就是因这面容,他儿子……马向峰才丧命的。”
听了她这话,我大脑混乱,眼泪簌簌掉落在她的胸口,和着鲜血一起流下。“我就知道,你是大姐,你是大姐。可是大姐,你知道吗,当年举家迁移之时,找不到你,爹和二姨娘有多着急吗?你为什么要来盘龙山?”
“雪儿,你不知,若我……不来盘龙山,全家……岂能安然逃出……盘龙镇?姐姐不过……是……拿自己的命换了……家里人的命……罢了。这场……祸事皆是由……我而起……”问春的手突然从我的脸颊滑落,眼睛永远的闭上了。
我不明白问春为什么说所有祸事是因她而起,只能紧紧抱她在怀里,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口蔓延至四肢,哭道:“大姐,爹想念你,你不能走,你不能走,爹再也经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了,大姐……”
“白问雪,你快走吧!”马彪如此绝情之人眼里居然有了泪水,“我义父向来待我不薄。苏堡之内没有杀我,他有恩与我,此番恩将仇报,我也是迫不得已。只是底下必然有人不服,要争夺着寨主之位。此时这寨中危机四伏,要不是我平日里有几个贴心的下人,此时已是万劫不复了。”
我止住哭声,回头看寨子里的一众土匪,确实人人手里都攥着武器,仿佛等待着一场大战。
“既然你发话了,那放了问天,此刻我和若柏就带了他和大姐下山。”我搂紧问春,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道,“大姐,问雪这就带你回家,那里没有马立刀,没有烧红的铁钳,你依然可以开你西厢门,睡你东阁床。你依然是那个寡言少语,温婉如初的大小姐,再也不必受这山窝里的委屈……”
“哈哈哈,白问雪,你太痴心妄想了,我的意思是你带着白问天走,至于这郭家的大公子,自然是要继续在我盘龙山做客了!不过,你若是愿意留在盘龙山,我倒可以考虑放了其他人。如若不然,只能委屈郭公子了。”马彪仰天大笑,眼里有桀骜,有怨恨,更有期许。
“问雪,你先带着问天下山吧,来之前我已经叫人去回了我爹,若我回不去,他必然会带人马上山的。你放心吧。”若柏扶起我,努嘴示意我先走。
“不,若柏,留你一人在这里,我如何能放心的下,我们必是要共同进退的。”我握住若柏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将他拱手交与马彪处置。
此时,门口有一人匆匆进来,正是二愣子:“爷,小姐听说你一枪打死了寨主,带了几个心腹跑了。若不追杀,恐怕后患无穷,还请爷定夺。”
马彪好似累了,摆手示意道:“罢了罢了,冬儿也是个苦命的,放她去吧。离开这盘龙山,天大地大,只要心里没有仇恨,哪里都可以安家。”
二愣子嘴角动了一下,好似有些不甘心,但也没有多说,默默下去了。
马彪收起脸上的疲惫,摆弄着手里的枪/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紧逼:“郭公子,我马彪也并非就是要你死在这里。刚才我义父跟你索要六个月的粮草。我呢,也是个心善的,今日看你们夫妻神仙眷侣伉俪情深,也就积积德,现在我只要三个月的。若你愿意,现在就放你们下山。”
我猜若柏会推辞,哪想他一口应下:“若是这样,倒是要感谢马寨主的宅心仁厚了。粮草三日之后送上山。”
“我要带着大姐一起下山。”白家欠问春太多,她为了白家大小全身而退,把自己这么年轻的生命献给了马立刀,我想亲手安葬她。
“放心,我会好好安葬她的。”对于一起相处的问春,马彪眼里少了令人望而却步的寒意,承诺好好安葬。
马彪说完示意二愣子替问天解了绑。问天皮肉受苦,身子虚乏,昏昏沉沉步履维艰。我和若柏只好一人一边扶了他,一步步慢慢出了寨子。
☆、闻儿死爹娘断肠 见母闹女说原委
我们出了寨子,天色暗沉,西边的夕阳仿佛不甘心就此离开,挣扎着终究还是跌落在大山后面。山上万物萧瑟,蒿草干枯,唯有山下的灯火万家齐明,生机勃然。
寒风凛冽,我缩了脖子,跟随若柏,搀着问天深一脚浅一脚的下山去。
“郭公子留步。”我和若柏同时回头,马彪一个人站在秋风里,衣袂随风卷起,没有了往日的决绝和独断。他面对着夕阳而立,落日余晖映着他的身体,没有昔日的风采,脸上徒增一层暗黄色的伤感。
“郭公子今日见笑了。我马彪是那没有廉耻,绝情寡义不忠不孝之人,倒也佩服公子对问雪的一片痴情,特此来送送,以表我的钦佩之心。”
若柏笑道:“马公子严重了,问雪是我妻子,保护妻子是一个夫婿的天职……”马彪不理若柏,径自接过话:“其实我不姓马,我是盘龙镇苏家的二儿子苏裴。想我昔日认贼作父,拜了杀我全家的马立刀为义父,此为不孝;作为盘龙山的人,我不能守护寨主周全也就罢了,居然亲自出手打死他,此为不忠。由此说来,我倒真成了一个不忠不孝之人了。”
马彪说完扼腕叹息。
“马公子此言差矣,在我郭某眼里,公子倒是一个侠骨柔肠,忠孝两全的义士。杀了马立刀公子报了灭门之仇,此为大孝;不追杀马立刀的女儿也算是还了马立刀素日待你的恩情,此为忠义。若你我不隔道儿,郭某倒是要跟公子把酒言欢,义结金兰了。”看得出若柏是真心钦佩马彪的为人,言语之间全是赞叹之词。
马彪笑了:“郭公子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我且不管你今日是诚心佩服我马彪的为人,还是假意奉承以求脱身。今儿个,你自放心的去吧。只是记得三日之后送粮草上山。义父已死,我自然要担当这振兴盘龙山的重任。”
我嗫嚅着,不知如何张口,最终还是咬了咬嘴唇,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马公子,还劳烦将我大姐葬于盘龙镇白堡之内,二姐在那里,也了了大姐的思家之情。”
“放心吧,这么多年,马立刀生/性多变,行事毒辣诡异,我与问春也是相互扶持着一路走来的。她也是我的姐姐,我定然会妥善安葬她的。只是冬儿向来是个有城府的,此次携带心腹下山,我在盘龙山她倒也奈何不得,倒是你们,还请平日里注意安全。”马彪说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我和若柏也跟他挥手道别。
一路艰难,下得山来,刚好遇上郭元帅威风凛凛带领着一大队人马,怒气冲冲迎面而来。见是我们,郭元帅下得马来,关切的问若柏:“柏儿,没事吧?爹还想着,只要马立刀放了你,他的所有条件爹都会答应的。不想我儿吉人自有天相,自己全身而退了。”
见惯了平日里威严的郭元帅,猛地看见他身为人父的关切和慈祥,我心里感叹,原来无论多么高高在上的人,一旦做了父母,他也会卑微的如同这脚下的黄土,任人踩踏也心甘情愿。
“爹,我和问雪都没事。”若柏如此说来,那郭元帅嘴角抽搐了一下,极为不悦:“没事就好,只是若柏,你不该为了白家公子,就将自己的生死安危置之脑后。爹这辈子也就你这么一根独苗。”
我知道郭元帅是有意指责白家,为了解救问天,却让若柏以身涉险,便低了头道:“都是问雪的错,还请爹惩罚问雪。”
“爹,好歹我们也全身而退了,您就不要再追究了。再说,马立刀已死,也算是为爹拔除了一个眼中钉。眼下,问天需要静养,还是赶紧将问天送回家吧。只是,我答应了马彪,三日之后送盘龙山人马三个月的粮草……”若柏说到后面,声音压的低低的,不敢抬首瞧郭元帅。
郭元帅听说马立刀已死,又见爱子恳求,叹了口气道:“给就给吧,我倒要瞧瞧这马彪年纪轻轻的,有何能耐与我周旋。”说完面无表情唤了后面的汽车,我和若柏扶着问天上了车,因怕爹娘担心,催促着司机绝尘而去。
天亮时分,汽车停在了豆腐坊的巷子口。
我和若柏扶着问天进了家门,正房内坐着所有的人,皆是垂头丧气,眼睛红肿。
见我们回来了,爹喜极而泣,早已干涸的眼睛没有泪水,只是张着嘴呜咽,看的身为女儿的我心仿佛利器切割般的疼。娘和柳儿扶问天躺了。
“多谢贤婿,带我儿全身而退。”爹激动的不会说话了,紧紧攥着若柏的手,感激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脸上隐隐有了愧疚之色:“此次去盘龙山,都是我老汉鲁莽了,不该让你去的……”
若柏扶着爹坐了,安抚道:“自古女婿是半子,我既娶了问雪,就是您的半个儿子,岳父再不要说这样见外的话。至于问天,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之伤,将养几日自会痊愈,岳父不必太过担心。”
我待要跟爹和二姨娘说问春的事情,又犹豫了。爹已年迈,如何能够多次忍受丧女之痛,便缄口不语。
若柏自幼娇生惯养,也不知如何体贴身边的人,再加上本性耿直藏不住话,竟开口跟爹说道:“岳父,我们在山上遇到了问春……”
二姨娘听见问春俩字,就近拉了我的衣袂,眼中待泪,问道:“问雪,那你大姐呢?你们为什么不把她也一起带回家,我想她了,我想问春了。”说着就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既然若柏已经开腔,瞒自然是瞒不住的。我只能跟他们说了实情:“爹,二姨娘,我大姐她死了。马立刀开枪要打死我,她为了救我……”
二姨娘听及此言,发疯般撕扯我的衣服,泪水已经花了脸上的胭脂,脑后的发髻因为摇晃已披散到肩上:“那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我的问春要救你?她为什么要这么傻!”
“二姨娘,我……我……”我知道问春是为救我而死,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我想安慰二姨娘,张着嘴,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沉默了任凭二姨娘捶打。
爹瘫倒在椅子里,因伤心导致呼吸不畅,闭了眼睛一直在摇头,好似不相信刚打听到问春的下落她就死了。
问竹抱住二姨娘的腰,道:“娘,够了,够了,不是问雪的错,不是她的错……”
二姨娘停住捶打我的手,转了身面向问竹:“不是她的错?那问春怎么会死?我只想问她一句,为何她能安然回来,我的女儿就该死在盘龙山?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娘过来想替二姨娘擦拭脸上的泪珠,二姨娘却一抬手将她推到在地:“文兰,我告诉你,你们都该死的。你们都抢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现在我女儿为了救你女儿死了,你该给我一个说法!”
娘在柳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姐姐,我们这代人的恩怨没有必要牵扯到下一代。我来白家也是迫不得已,并未曾争夺你的恩宠。”
二姨娘不理会别人的劝说,只是扯着嗓子,好似要把这一辈子的怨恨都说了出来:“我恨你们,这一辈子,你们步步紧逼,我步步退让,我受够了。”说着,行至爹面前,伸手扯住爹的胳膊摇晃道:“老爷,你这一辈子都欠了我一个说法,现在我要你告诉我,我女儿死了,问雪却还活着,我要你给我一个说法。”
爹近来年迈多病,如何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先是痛失爱女,后是妻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