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萧扬的声音由后传来,“臣下还在想郡主跑去那儿了,随臣下上楼用膳吧。”
她摸摸肚子,果然饿了,并几步跑到萧扬跟前,夺过萧扬手里的灯笼,自己领路走,她忍不住转头看看那人,哪知那人不几时已经离开了。
屋里摆得是关中特色菜肴,萧扬命人一样样试过才呈给她,她吃了大饱,萧扬不像良哥,这厮闷得紧,紫灼饭后散步,顺着复道走着,萧扬拗不过她,派侍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她贴着廊边走,倏地,她伫足。
他站在桥上,满桥灯火,她趴在复道上面看他,他恰巧,抬头,看着她。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她想到了这句诗。
“下来吗?”他忽然对着复道上的刘紫灼问道。
她脑子一热,喊道:“你能接住我吗?”
他脸色微变,小祖宗,他可不是这个意思。
只见刘紫灼爬上了复道边的沿窗,作势要跳,拦都拦不住,下方正好是复道和通城桥交接之处,总共一两米高,可熊孩子你也不能这么吓人呀!
“你等等!”
话没说到底,她就跳了下来,他身形很快,紫灼眼前一黑,他就接住了她。
那哥哥生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上面侍从可是吓得不轻,乱了起来。
这人和她家良哥一样,让人有熟悉的感觉,在黑夜里看,身形有几分相似,所以她才将人认错,但不同的是神韵,她此时近看他终于瞧了真切,她看到他脸上笑窝处有一个很浅的凹痕,细细的,有些别致。
他暗红色的发带缠在她的脸上,在夜色里,颜色仍是对比分明,他把她放下,看不出是不是刚才被她吓得有些薄怒了,没有说话。
这兔子生来就是来折腾人的,他现在隐隐察觉。
“别动!”蓦地,他惊呼。
她见他的手停在她头上,手掌回到她的面前后缓缓打开,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只红蜘蛛的尸体。
她愣在当下,见他面色沉了下来,于是问道:“你被咬到没有?”
他摇了摇头。
说话间,两人头上一暗,一道阴影划过,两人都抬头,没看清是什么,那物在空中滑翔几圈,最终飞到雪地中间,直直地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紫灼上世时,似乎在一种流行病最严重的时候,曾经看见过一只鸽子飞着飞着直挺挺地就倒在了地上,它的同伴在它身边驻留片刻就飞走了,她立刻走过去,摸了摸鸟就已经僵硬,她那时感叹生命真是弹指可危,于是就用树枝挖了一个坑将它葬在了树边。
两世她皆遇到过此景,可现在躺在地上的不是一只鸽子或一只麻雀,而是一只鹰。
他静静地和她走了过去。
孤零零的,傲慢的苍鹰僵硬的陈着,在刺眼的白色中横陈,给人视觉的动荡。
很大一只鹰,在紫灼身边显得格外庞大,她小心翼翼地摸着它的羽毛,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它已经死了。”
她很可怜它。
“跟我来。”他抱起苍鹰,往河边走去。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蹲下来帮忙,两只手一起扒着雪,他们把鹰小心地放在挖好的小小坟冢里,恭恭敬敬地撒上土,期间两人不发一言。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对这人平添了几分好感,心里默默唤他“葬鹰哥哥”。
她过去拉拉他的手,无声地示好。
“我帮你焐焐。”她柔柔说道。
他把她的手握在手里,不暖反倒很凉。
“你这样一个人在这儿家人怎会放心?”他问她。
她皱皱眉:“是不放心,但没法子。”
他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不出声。
“你也是来长安做客的吗?”她听得出他有口音。
“我来长安寻医,家弟重病。”
她摸见他手上有些茧子,方才见他身手也像是习武之人,她此时后怕起来,她全不知这人底细,只是因为他身形似良哥就跟他亲昵起来,实在鲁莽!
侍从寻来,她蓦地放开他的手,一下子就跑开了。
身后,墨黑的眸子注视着她——
刘紫灼,我看不懂你。
☆、10。前因
长信宫,香炉袅袅,一派瑞气。
紫灼跪在地上,额贴手背,行起大礼。
“快起身!让哀家瞧瞧哀家的小孙女!”
头顶上的声音洪亮有力,她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走了过去,昨天刚到梁邸,弥足半日就被请进了宫。
“皇奶奶好。”她小声唤着。
太后欢喜地将紫灼抱在怀里,指着她的脸像是显摆似的,说道:“你们都过来看看,这娃长得水花白净的,这脸,这眉毛就跟我们武儿从小一摸一样!”
说罢,几个年岁和太后差不多的老太太都围了过来,你一句他一句地附和:
“太后娘娘,老奴至今还记得,当年梁王小时候的模样,真是俊俏得没边儿了!特别是那双眼,跟会说话似的,现在看看小郡主,简直就像见到了当年的小王爷!”
紫灼勉强地笑了笑,嘴角一个劲儿地抽搐。
你们眼睛到底是什么做得?
这宫里果真是似真似假,水深得很呀!
太后颔首:“这孩子和哀家投缘,哀家一见这孩子就喜欢得紧!武儿也真是的!居然也不曾带来给哀家瞧瞧!”
紫灼愣愣看着她。
她接着说:“若不是哀家让非儿带你来长安,哀家都不知道何时能见着你。”
她眼睛一亮,居然是她让刘非将自己带进宫的,难怪刘非说宫中有人惦记自己呢!可是也犯不着搞得跟绑架一样吧?
太后轻轻抚摸着紫灼的头:“丫头,想你父王吗?”
小呆子向来嘴甜:“有太后奶奶在,灼灼不想!”
她闻言道:“长安城比梁国热闹多了,想玩什么一天一个样都行,先跟哀家说说你们梁国的趣事,丫头在关内可有名着呢!”
紫灼红了红脸,这是要揭丑的节奏吗?
她小声小气:“也没什么……”
太后笑了笑:“还害羞上了。”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长信宫外冲进一个小孩,火急火燎的,他的双唇红润,眼珠子很黑,一进门就跑到紫灼面前,大呼道,“这就是小皇叔家的灼灼郡主吗?”
太后轻叱:“怎么横冲直撞就进来了?!”
小男孩撅了撅嘴:“太后娘娘恕罪!”
一转身,就笑着拉起紫灼的手,说道:“走,妹妹,我们去玩。”
紫灼被这小不点拉了出去,跑了一大截子路,心里郁闷不已,忿忿地丢开他的手。
“妹妹……”
紫灼平视着这个小不点,问道:“你是谁?多大了?”
小家伙说道:“我叫刘彻,是父皇的好儿子,今年已经六岁了。”
刘彻?!
她在她这个有点生锈的脑子里好好地搜索了一下,自打来汉朝,上世的许多记忆总是要接触某些人事物才能唤起,这一个名字就让她想了好半天。
她愣了愣,忽然就想起了刘彻是谁了!这可真是大名鼎鼎呀!她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兴奋,复而又忐忑起来,上下打量了他的模样,努力平复下心情,笑道:“我七岁了,你要叫我姐姐,知道吗?”
刘彻嘟起小嘴,气息柔柔的像个女孩:“姐姐……”
“姐姐,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忽的,他又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往南边跑,两小孩一路气喘吁吁的颠簸总算停了下来,老远地,她就闻到了浓烈的桂花酒香,她直直地看着前方这个四四方方的高台,这个台子目测下至少也有百米高。
“这里是……”
他笑着说:“这是酒池鸿台,父皇常常带我来看星星。”
她疑惑道:“那你现在带我来是看星星的吗?”她忽然很想吐槽的节奏。
他嗫嗫嚅嚅地说道:“等……等下你就知道了……”
她被他神神秘秘地拉着她,顺着斜坡的台阶往上爬,北风声,脚步声,喘声交织在一起,拨开云雾的太阳洋洋洒洒的,她分外觉得气息舒畅,她回头看了一眼脚后的路,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酒池鸿台的最顶端——
顺着刘彻手所指的方向,她看到一块刻着铭文的石头,她定睛一看,铭文上一边刻着“长乐未央”,一边刻着“长乐万岁”。
她回头看着刘彻寻找答案。
刘彻神秘地笑了笑:“母亲说,看过铭文的人都会长乐不尽,所以我带姐姐来看它。”
她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他看着女孩儿咯咯笑着,暖阳淡淡的,折射出她那耀眼的笑靥,她的笑生动的在他眼面前,可他却觉得那样的神情远得好似天涯海角,他傻愣愣地问着坐在台顶边缘的她:
“妹……姐姐,你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我听他们说你是皇叔家的福星!”
她被小刘彻一句话说得有点无奈,没办法,小呆子的流言太多。
于是,她成心答非所问道:“小彻,你看过大海吗?”
小刘彻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风中,她的衣袂被风卷起,显得无限冷冽,座台上,他抬起头与女孩对视着。
女孩讲了一个他此生难忘,关于大海的故事。
至于这个故事的内容,一直是他与紫灼之间的秘密,他从没告诉过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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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梁邸。
刘紫灼懒洋洋地睁开眼,她转过头去看,一阵风吹在她脸上。
她见窗子不知就怎么开了,下床着实不愿意,在宫里摸爬滚打了一天,心力交瘁,好容易回到梁邸歇歇,没想夜半还醒了。
她下床走向窗子,这时她听见门外有动静,她猫似的小声问:“谁?”
她见门外没人,刚转身,一跨步却重重撞到了一个物体,就在被弹开的瞬间,她被那物用力地托住了,整个人腾空而起,她吃疼地想要咬住揪住她领口的那只手,抬眸的一霎那,她的心猛然被蛰了一下——
那双眼睛盯着自己,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真切。
紫灼咧着嘴,她高兴得就差翘起尾巴朝他谄媚地摇摆一番,哪知瞬间三月春又成了十月雪。
“哎?哎呦!哎哟!疼啊!阿爹!别打……呜呜!”
不由分说,他猛地弯下腰重重地在她身上乱打一通,她痛得哇哇大叫。
刘武的声音嘶哑得让她吓了一跳,即使没有看到他的脸色她也能猜到他的神情:“你跟谁走不好?偏跟他走?!”
“没……呜呜……”她气若游丝,眼泪汪汪,化作小萌物一个。
他丝毫不为所动:“以后还敢不敢了?”
“……”她有点生气,她又不是自己要跟他走的!
他的手不太温柔地抓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他蹲下来,好看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擦拭,她鼓着嘴,满脸都挂着眼泪,他神情复杂,怒意中有心疼,她止住了眼泪,呆呆地盯着他看。
过了不知多久,他问:“他亏待没?”
她苦着脸,趁机躲进他的怀里:“亏待的!亏待的!吃不饱穿不暖!”
他虎着脸:“他要真敢,本王保准端平了他江都老窝!”
她不再说话,鼻子埋进他的衣服,将眼泪鼻涕都擦了个干净。
身后良哥看着腻着的两人,微微抽动嘴角,还真会装,瞧她那一脸眼泪,至少有一半是挤出来惹人可怜的!
前前后后的日子一加,这个丫头居然失踪了一个月!所有的人心里都空落落的……
她埋在刘武怀里似乎瞟到了他,她龇起牙,跟他鬼头鬼脑地一笑,良哥无奈地摇摇头。
良哥偷偷地朝她眨眼,待刘武一走,两人本性毕露,掐成一团,末了,良哥心疼地蹲下来,上下瞧了瞧她,见小呆子当真瘦了一圈儿,连养得那么好的奶胖都没了,于是舍不得地问她:“那刘非当真那么欺负你?”
她得意地摇头摆尾,好像在嘲笑他上当了:“良哥真是大笨蛋!谁有本事欺负我?我向来是欺负别人!”
良哥的脸上恨得铁青:“死丫头!又愚弄我?!”
她咯咯地笑个不停,她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硬朗的脸,继续逗他:“良哥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良哥的脸憋得青里透红,微恼地转过身不理她,半晌才忍不住转过头问她:“这一个月苦不苦?怎么都瘦了?原来养得肉呼呼的,我还愁你太肥了以后变成大胖子呢!”
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哪里胖了?我那是珠圆玉润!真是不懂欣赏!”
“猪圆鱼肉?”他笑。
小呆子虽然不讲话时表情有点呆,不过讲起话来还是十分灵动的。
“切!”她剜了他一眼,“你见没见着你那两个酒友,他们可是惦记你了呢!”
提到他们,良哥似乎心情很好,笑道:“早就被他们合伙整过了!几年没见,一跟他们碰面他们哪能放过我,两人倒是一点儿也没变,酒品还是那么差,一喝上手就停不了,可算是折腾死我了!”
“扑哧!”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忽而又正色道:“刘非怎么会将你带来长安,他怎么敢?!”
“说是太后的意思,我也搞不清楚。”她皱眉苦恼。
良哥所有所思,随即心疼地揉了揉她眉头,舒口气:“现在没事就好。”
可他如何能护她一世安好呢?
很多时候都是如此,有些人,相见就是一辈子,虽然,有些话,他们一辈子也不会承认。
良哥深深地注视着她。
灼灼,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辈子也不要跨进这阴谋的漩涡。
☆、11。入局
红光软衣,影影绰绰,袅袅腾雾,若说长安的路宽,远比不过这宫殿的宽,偌大长阶,人分外渺小,紫灼拾阶而上,惊动檐上一层松软的雪。
刘武转身替她拍掉了身上的雪,皇上寿宴当日,他将她安置在长信宫里,方才离去。
良哥一来就看见刘紫灼蜷坐在宫槛上发呆,神态像趴在门口的一只白猫,眼神有点呆,样子有点圆。
在宫中,良哥不敢太越逾,只一声不响地踱过去陪她并排坐在一起,她习惯性就趴到他腿上,他忍不住拍拍她的背,喃喃的话语从他怀里传到他耳里。
“那天我见了太后过后,还看见刘彻了。”
他轻声问:“胶东王刘彻?”
“是。”她脑子一团浆糊。
“他怎么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良哥不会理解她心里的顾虑。
她随口问:“大白怎么样了?”
“受了些伤。”良哥语重心长地说,“那兔子……该减肥了……”
紫灼想也是。
这几日又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皇上酒后跟刘武挖心掏肺的,在长乐宫允了一句“传位给皇弟”,当着那些个大臣面如此说,也不知道玩得哪门子花样,如今太子刚废,朝野内外或有动荡,在这节骨眼上如此,有些不合常理,而她这个历史文盲虽然勉强认识大人物刘彻,却不代表她知道历史里的枝结末梢,难免担忧。
她在他怀里挤了挤,嘟囔道:“没什么……就是想梁国了,想回家了。”
良哥蹙眉,他看不得紫灼这副发蔫的模样,他抱紧她,轻嗔道:“想家咱们就回去,寿宴过后你还想留下来不成?”
“当然不是了!可就是心里不开心……”
良哥柔声哄她:“好好,你不开心,那不是还有我陪着呢吗?若我陪着你还不开心,我就帮你去寻着玩闹的,若这样还不开心,你就打打我让你开心开心。”
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抬头看他:“看来我可没有理由不开心了!”
他堆笑:“那是自然。”
她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