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物拿给了叶辰,叶辰郑重地思吟片刻决定放他们出山。
紫灼重伤,刀锦将她耳坠上的一颗珠子拔了下来,喂她服下,之后她才有起色,刀锦说这是什么“白方玉瓷”云云,总之是续命的良药,紫灼眼中的紫色,也因为这剂良药而压制了,仿佛不曾发生,随后,刀锦带着杵子的尸骨黯然地回了逃城,他想,城主如何神通广大,总有顾及不到的东西……
也曾追求,也曾失落。
确实是这样的道理,刘武,良哥,风曳阳,顾昔,夜弋人,他们半生都在人世碌碌寻觅,追赶,得到了,未尝不失落?
弋人还是走了,他追寻了十几年的东西,结局是让他无法承受的,紫灼同样沉默起来。
风声猎猎,大雨倾盆,竹楼下的花草被打得摇摆,愁云不开,凝重地在上空聚集,紫灼闭着眼睛,趴在窗边,大雨砸在地上、小楼上、窗格上,溅在她白皙的脸上,就像眼泪一般,细细地往下流淌,雷声忽响,惊醒了她,身后传来细微响声,她鬼使神差地转头,她看见自己心底最记挂的那个人就站在身后。
“你来了……”
她整理好情绪,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就像久未见面的友人,同他寒暄起来。
“你这些天去哪了?他们说我昏迷时你不在我身边……”
她一步步地走过去,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弋人,跟我说说话吧……”
她话里终是带了哭腔,她看清了他不太明亮的脸,他有些疲惫,仿佛老了一些。
她走到他跟前,两滴酸意的泪水落了下来:“我有点想你……”
“灼……”她越是这般装作若无其事,越让人心疼。
听他开口,她冲上去抱住了他,任何人都阻挡不了她似的,那么坚定!他被她深深触动了神经,抬起来的手臂犹豫地搂住她,眉间却紧皱。
“弋人……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人,我们什么都不要管了……”
他觉得眼眶发疼,他忽然很想答应她,很想抱紧她,可是一阵阵的痛苦却再次搅动了他的心:“灼灼……”
她听他唤她,她就又哭了,她说:“那件事一定不是真的!你出生在南疆,我出生在中原,这一切是他们强加在我身上的谎言,不是真的!”
“灼灼。”他心痛不已,“这一切不会骗人,你我都知道。”
是啊,这一切确实无法骗人。
萧思邈说,据当年的查考,顾昔几乎与她同时出现在了梁国,那么还要什么更好的解释呢?
她仍然很天真的希望:“弋人,那我们就假装这些是假的,你娶我,你说过要娶我。”
他耳边响起了自己小时候说的话,稚嫩的言语。
他说想让妹妹做他的新娘。
一语成谶。
眼泪从弋人眼眶流出,这是紫灼第二次见他流泪,他绝望地看着她:“我娶不了你。”
“那我怎么办?”她吼了出口,“最算你是我哥哥那又怎么样?我就是爱你!”
一滴眼泪在他眼中掉落:“我不快乐,因为我娶你不会快乐!”
不快乐?!
“你好自私……”
她摇头,恨恨地冲上去,抱住他脖子胡乱地吻起他来,他不可控制地抱住她回吻,吻里满是悲痛和绝望,他低低地抽泣,从未有过的软弱。
她期盼地看着他:“弋人,我们做不成夫妻,至少,你不要离开我。”
他红眼里全是伤痛与复杂,他猛地推开她。
“你是我一切痛苦的开始,灼灼,你我不用相互折磨,就让我做你一切痛苦的结束吧!”
“我没有折磨你,你也没有折磨我!”她摇头,不敢相信地问他,“难道……你恨我……?”
闻言,他目光黯然了几分,倏地,转身离去。
紫灼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你恨我吗?!
你有何错?!
为何将爱恨强加于你我?!
也曾追求,也曾失落。
抑或许,紫灼此刻就成了他的失落。
☆、61。如果
紫灼住在那个那个竹楼寨子里不愿离去,每日闭门谢客,小玉很担心她,她跟弋人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小玉有些许感同身受的错觉,却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安慰她。萧思邈也是各种不忍,原本自己撮合的一对如神仙眷侣,真真儿的佳偶天成,何等得好,现在倒好了……
鸳鸯两路,玉断各一半。
紫灼是个呆子,良哥曾经说过,她不谙世事,活得恣意自在,他说的对,也不对,紫灼这个呆子,越是不喜不悲时,越是大悲大痛。
她每天在竹楼里养着花草,喂着鸟雀,吃完就睡,醒了就吃,不见忧愁,却总是木木然然的,更不见胖了,反而愈加消瘦,小玉每次来看她都觉得舍不得她,小玉有了身孕,鯨云不高兴她老是跑来跑去,想将紫灼接过来跟小玉住,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走,论倔强,任何人都拿紫灼没辙,她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得了。
那日,天气大好,绿荫下很凉爽,夜空无云,紫灼站在凳子上,将灯笼里的蜡烛挑亮了,灯光将她的脸照得有些昏黄,她看得有些痴,脚后一滑,她身子直往后坠,意外地疼痛没传来,身体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中,她转身一看,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赵青虎。
“是你呀。”她面上没有波澜,随手去给他沏茶。
赵青虎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尝在嘴里不是滋味。
“我来是看看你。”
她托腮趴在案上,对着杯子发呆:“我很好。”
赵青虎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华衣锦服,眉宇间还能看出些帝王的雍容之气,短短的日子,他又也经历了许多变故,做出了许多残忍的决断,似乎也比往日稳重了些,他这次来见她,没有一方王者的仪仗,十分随意,微服出行,就像来会一个朋友般。
紫灼脸上的灯辉忽明忽暗,他想伸手去触碰,可是又生胆怯。
他说:“你若真的好,我还会来见你吗?”
他又啜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窗子上,夜静得一点风都没有,他说:“我常常会想起山中的那些天,要是我们一直能留在那里何尝不好?”
她才不给他留情面:“那你的南越王位呢?”
他闻言不语了,许久,他起身要走:“我明天再来。”
一连几天,赵青虎天天来找她,小玉也鼓动她,没少说他好话,第五天时,她答应同他一起出游,赵青虎高兴之情还真是丝毫不溢于言表,那天,他牵着自己刷得香喷喷油亮亮的大红马,将她抱上了马,带她一路奔驰,天气凉爽,紫灼耳边呼呼地响,他在她耳后低低地笑。
赵青虎的约会手段绝对比夜弋人高明些,先是带她坐宝马兜风,然后就去了一个农家菜园讨了牛奶喝,顺便还吃了些人家农夫家的家常菜,各种接地气,晚饭吃得早,吃完了天色还没黑,他带她去坐船捉鱼,他捉鱼的技术真不如卫棠,抓了老半天就抓了几条,还弄得自己一身狼狈,最后,他升起了火,两人坐在岸边眼巴巴地盯着那几条烤鱼,她口水不停地咽,没办法,条件反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鱼,好心提醒他:“好了。”
夜幕降下,他的脸色被篝火照得忽明忽暗,他小心地吹了吹烤熟的鱼肉,喂给她吃,她作为一代吃货,已经习惯了被别人圈养,很自然的就伸着脖子去吃,可是这举动一做出来她就后悔了,她真是没节气呀!
两条鱼下肚,她打着饱嗝,嗫嚅:“我饱了。”
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动一下都撑。
赵青虎的细心不同于他粗犷的性情,河边到处蚊子乱飞,他点了一根艾草驱蚊,将她扶了起来:“我带去走走。”
她老佛爷似的被他扶着,心里想的是,她将如何应付他们二人的尴尬,奈何她命格属球,被人一踢,还就顺地上滚了,顺其自然惯了。
“我们去哪儿?”她觉得他再没戏,就得送她回去了,而且,她总觉得他是在吃自己豆腐,何况,她也不想跟曾经亲过自己的人太理不清。
显然,她已经忽略自己已经失恋这个问题了,并且被老天很狗血地虐了。
他夜色下行动灵活,仿佛天生有双洞察黑暗的眼睛,她还是很不了解他的,以前他不喜欢她,多少跟弋人是有些关系的,赵青虎在某些时候,绝对是夜弋人的脑残粉,跟萧思邈一个段位的,不过赵青虎在更多的时候是在追赶他,模仿他,以前他觉得夜弋人在她身上花时间不值当,所以讨厌她,可是,他却在不知不觉中也陷入了这种错误当中,不可自拔,感同身受。
不过这又何妨?赵青虎从不怕正视自己,从不喜欢压制自己。
他神秘地说:“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她被他带着进了河边一片林子,走了大概百步,他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她正纳闷呢,被他一拉进了林中的一小片空地,入眼一亮,她猛地睁大眼睛。
天空中飞的,草叶上落的,树林间飞的,全是星光闪闪的萤火虫,她楞楞地追着漫天荧荧火光走了几步,这里梦幻得像童话似的,她问了句傻话。
“哪来这么多萤火虫的?”
见她的表情他很满意,土豪地说:“我命人在全南越抓了好几天。”
她仍是没缓过神来,他牵着她过去:“我们进去看看。”
她置身于大片萤火虫的海洋,幸福得不要不要的,一会儿蹲着看水里梦幻的荧光,一会儿追着成群的萤火虫跑,一会儿又躺在草地上打滚……
他看着她,却患得患失起来,他觉得她倒像个心智未开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却遭受太多不幸,倘若时间能够回到从前,他一定要为她改变许多错误,让她不至于遭受那么多不公平,不至于有那么多阴差阳错,也好让她一直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他倒希望她不要长大,时间定格在他与她初遇的那一天,定格在他如何回想起来都很心动的那些从前,他们不必经历长大,不必经历现实,不必承受痛苦和选择……
“咦?”她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他也被她吸引过去,她指着树头上的一个红色亮点,喊道,“红色的!”
他也一愣,无独有偶,树头飞了一只红色的萤火,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作势要上树了。
“你小心点!”
她爬不上去,他只好让她踩着自己的肩去够,她的脚在他肩上有点疼,他觉得这是个甜蜜的“负担”,倏地,她伸出的手一合,她得意忘形用力地踩了一脚他的脖子,他被她猛地一踩吃疼地晃了一下,她乐极生悲,“啊”地一声从上面掉了下来,她倒没什么事,力道全砸在他的身上,他现在只感觉脑仁疼。
陪这丫头的确是个力气活儿。
闷闷的笑声从他身上传来,她躲在那儿窃笑,最后从他身上滚到一旁,一抽一抽地笑了起来,他坐了起来,幽幽的目光看着她,她笑得止不住,笑得眼角都潮湿了。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忽然抱住笑不止的紫灼,低沉地说:“不要折磨自己,你若难过就哭出来吧!”
闻言,她的笑声中夹杂起凄然的鼻音,眼泪止不住从眼眶滚落,脸上却还在笑,只是这笑变得不知有何等的心酸。
她哭了很久,眼睛都哭得肿了起来,似乎要将弋人离去后没流的眼泪一齐流了出来,等眼泪干了,天色已经渐亮了,她不好意思地将压麻他的脑袋挪开。
她双眼红红的,坐直身子问:“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在她上方俯视她:“没有。”
她傲娇地认为他肯定要乘机跟她华丽地表白,然后她一定要华丽丽地拒绝他,从此就不理他了,她本来已经打算好了要伤一个少男的心了,他却什么也不表示,她反倒失落起来。
他心里笑她,真是个孩子。
晨曦中,他唱起了越地的歌,声音低低的,好像喃喃自语,轻轻地哼。
她揣测起歌词的意思,仅凭着调子,想入非非,静静地又睡着了。
天亮之后,他抱起她往回走,露珠打湿了他的衣服头发,林子里泥土和植物的青涩味道,就像他慢慢苏醒的心,青涩苦味又混杂酸意甜味,五味杂陈,却透明易见,清澈如泉。
他对她的心很简单。
紫灼睡着的时候,嘴里还不忘念念叨叨的,他也听不清楚,这话唠睡着了也不见消停的,最近心情不好肯定是将她憋坏了。其实,她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一个小男孩对着笑,那个人有几分像弋人,一双眼睛很好看,她不禁也对他笑了起来,不久,他忽然对着她痛哭起来,眼泪汩汩地流出来,她听不到声音,好像他在另一个空间,她不忍心地去给他擦眼泪,却怎么也够不着他的脸,他猛地抬头看她,目光全是恨意。
她怯怯地后退。
这时场景一变,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幕,雪静静地落,一个黑衣少年伫立在雪地上,她踩在松松软软的雪地上,走到他身后,长安的歌舞他们充耳不闻,所有的场景都变得灰白,那少年转头看她,目光疏离,他定定地看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紫灼呆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雪地,雪地上空留一只死去的苍鹰躺着,她被莫名的悲伤席卷了全身。
如果可以选择,我一定不要认识你。
……
她醒来时,枕上全是泪。
☆、62。两难
小玉肚里的球长得飞速,紫灼最近的一大乐趣就是摸她的肚皮,这可把鯨云小气坏了,生怕她给摸坏了,小玉可不听他的,成天往紫灼这边儿跑,鯨云是宠妻一族,样样顺着她,只好由着她,他的大老板兼兄弟赵青虎最近在工作上有些懈怠,整天忙东忙西地带妹纸出去玩,本来鯨云应该说说他的,可是看到紫灼个傻丫头一见小玉就各种不放过他的“儿子”,他就觉得大老板的这种行为还是需要表彰和鼓励的。
鯨云不停地给小玉吹枕边风,把赵青虎简直吹成了南越第一的绝世好男人,小玉跟他的道行比真是差得十万八千里,她觉得越听越有道理,于是又跑去给紫灼吹枕边风,紫灼的耳朵根儿还不如小玉的硬,三次一说就直接被洗脑了,可是一想到弋人她就犹豫了。
他不要她了,尽管她故意忽略了这个事实,不过一想起来还是十分难受的。
倒是鯨云因为这件事,被萧思邈念叨了很久,这是后话。
方尧留在南越没有走,他有一次来见她,询问了她的伤势,先前他没料想到她会是顾芙的女儿,当然,就连她自己到现在也无法认可这个狗血的事情,他现在知道后,看她的目光也是复杂了些。
“夜弋人和你……”
她看起来很洒脱地说:“我们没什么,以前他是我的侍卫,现在翅膀硬了,飞了,你见到他帮我跟他问好。”
他听这样讲就不好再说下去了,他离开时,关切地看了她几眼,默默地离去。
方尧现在也体会到,事情的结果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的豁达,反而不如不提起,不如不知道的好,弋人的痛苦,方尧也有份儿,若不是他将自己的夙愿和仇恨灌输到他的脑子里,他也就不会有那样大的执念,何况他……
方尧眼眶酸涩。
这件事,不知到何时才能真正落下帷幕……
立秋那天,天还微微有些热,萧思邈告诉她,刀锦前些天去找他帮忙寻找小桃,萧思邈就是这么一提及,紫灼觉得心里愧疚了,特别是吴杵的死,就像是她和刀锦跟小桃之间的一道鸿沟,让他们不愿再越过去。
尽管,他们不怪她,可是,有些痛苦记忆他们害怕再被唤起。
下午,赵青虎带她出游,这回他独自驾着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