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三人都怒了,卫棠的刀已经抽出了一截,紫灼忙跟卫棠使眼色,压低声音:“你别轻举妄动!”
蓦地,门口木板被踩踏之声传来,暂时转移了几人注意,那五厮停住笑声,也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褐衣老头拄着根细铁棍走了进来,眼皮半耷拉着,一路“哒哒哒”,带着节奏感,坐到他们隔壁桌,正好把剑拔弩张的两桌人隔了开来。
老头一坐下来就将背上的筐子放了下来,从筐里拿了干粮慢悠悠地吃。
两方均盯着他看,他木然地看看五厮又看看紫灼三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紫灼这一桌。
“哎呀!”老头惊呼,倏地,半耷拉的眼皮也全都睁了开来,来回就盯着刘紫灼的脸瞧,嘴里还念念有词,“这……这……怎么会……不会……”
她听得云里雾里,这老头弄什么玄虚?
半响,老头恢复神色,道:“女娃娃有点面善,看错了!看错了!”
说完就连连摇头,收起东西就走了,边走还边叹气。
刘紫灼跟弋人对视一眼,他也不清楚老头什么来头,他道:“此地,是非之地,我们现在就出发。”
她也觉得如此最好,几人互看了看,收起行李就走了出去,那桌五人神态各异,不清楚紫灼一行底细便没有什么举动。
一行丝毫没被方才的小意外影响,扬鞭便绕山而去,行到黄昏时,山路变小,密草拔高得几乎盖住了路,三匹马一匹匹走才能通过,弋人在前面砍树枝和茂草开路,紫灼和卫棠紧随其后,弋人拨开茂密的树枝,看了看斑驳的残阳,便停下行程,几人找了一小块地,把草都踩倒做铺盖,生火,打算晚上就在这里休息,紫灼倦意十分重,累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潜意识中心理负担很大,困到极致都难以深眠,弋人将她叫醒时,她太阳穴到眉心骨突突地疼,这时卫棠探路回来的脸色却十分差。
“怎么回事?”
卫棠抬眼:“昨天我们遇到的那五个人都死了。”
他把今早出去的事情说了一遍,本来他只是想简单观察一下地形,却意外发现林子里似乎有人的脚踪,便一路寻过去,哪知道看到的是五个人惨死的尸体,他检查尸体并没有看到野兽啃咬的痕迹,却发现五人身上都有个十字伤痕。
“是人所为!”卫棠最后下了结论。
弋人点头。
他们猜测那五人肯定是尾随他们进林子的,断没安好心,不过一提及那个“十字伤痕”,弋人和紫灼均心有余悸。
萧殊妹的案子不可避免地让他们惹上了极门这个大麻烦。
这时候,清晨的雾又重起来,无端增添了森冷的气息,就在他们进退维谷之际,他们身边的茂草和树叶传来瑟瑟颤动声,几个鬼魅般的红影在他们四周窜动,带起阵阵劲风,刮走一番,最终七八个红影停在他们四周的树枝头,依稀树影间能看见他们手中握着奇异的十字长剑。
一看到这剑,紫灼脑子就发炸,没头没脑喊一句:“是你们杀了双凤寨的人!”
弋人暗忖这呆子没脑子。
见红衣人面色一变,周身杀气骤显,他们显然本来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紫灼惊惧住口,她没想到自己应激能力这么差,见这些人倒自己先泄底乱了阵脚!
这时,紫灼的困意和头痛之感被紧张和恐惧盖了过去,反倒让自己刚睡醒的脑子清醒了!
弋人和卫棠一前一后把紫灼这个废柴围在中间,上面的人二话没说便身如利箭般向他们扎了过来,他们身形一乱便被他们冲散了,一时间,两方陷入混战。
红衣人身法极为诡异,一会儿一齐攻向他们,一会儿一齐退回,一会儿又从两侧分批偷袭他们,就好像是战场上经验丰富的军人一次次地巧妙试探敌情一般,他们被这些人打得七晕八素,身上挂着细细碎碎的伤口,此时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
红衣人见时机成熟,最后一击截杀,弋人见状知道不妙,趁着雾气,三人遁入密林,意欲耗对方的体力,紫灼被他拉着在丛林间穿梭,脸上被树枝划出几条红痕,气喘吁吁。
“不对劲!”
紫灼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住,他们周身雾气更重,空气中的湿气也愈加大,这里的树林有点诡异,静若雕塑,枝头树叶一动不动,这时,他们彻底呆住了,身后追赶之人也没了踪迹。
“怎么回事?!”他们在这里绕了几圈,怎么也走不出这片雾海,日头不出,雾气萦绕,湿气很大,紫灼很冷。
“奇门遁甲。”他虽然没见过这种岐黄阵法,但却对这种东西略有耳闻,只怕情况有点棘手。
紫灼对这种东西更不甚了解。
正当他们六神无主时,一个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传了过来,几十声后他们找到了来源的方向,声音一直持续着节奏,如同迷雾中的引路铃声,相比方才那些红衣人灼灼的杀气,就连刘紫灼这个废材都能感受到敲击声中友好。
弋人眸色暗动:“跟着声音走。”
清脆的声音时近时远,等到声音停住时,他们也不知道在迷雾中循声走了多久,迷雾渐渐散去,一座立于山林中的古城显出面貌,参天的古树,蜿蜒的藤蔓爬上城楼,城楼门打开,城楼上的石头上还刻着一个大大草字,紫灼端详了半天没认得。
这时,却听卫棠说了一句:“这是古越国的字。”
弋人沉着脸脱口而出:“是‘逃’字。”
弋人转头看着她被雾打湿的头发,她抬起同样也湿漉漉的眼睛无声看着他。
似乎确认她是否完好似的,他微一看了她便移开目光,径自说:“既然有人暗中引我们脱困至此,我们便进去看看。”
☆、26。风波
密林中出现了一座古城,这件事如何异怪惊悚,他们已经顾不得思考多少,这时,古城内一条蜿蜒的溪涧映入眼帘,从城门到溪涧的地势,越来越高,隐约可以看到溪涧后面的老远的地方依稀有屋宇,溪涧清澈见底,他们淌水过去,上了一个小丘,他们站在小丘发愣,城内的景色终于净收眼底。
放眼望去,郁色的山体成了捍卫城池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城中地势平坦,以一座造型奇特的大型建筑为中心,四周各有百余间房屋紧密簇拥,两座高塔,一前一后,成斜角状屹立其间,再看远处一片大湖泊自高塔一直蜿蜒流转沿河而下,直流到自己这里。
没有人声,没有鸡鸣狗吠,万籁俱寂,恍如死城。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决定再深入些看看,屋宇越走越清晰起来,她奇怪地发现除了中间的建筑,每一面环绕的房屋的建筑风格却大相径庭,当他们距离房屋不足百步时,久违的声响出现了,不远处的塔楼上俨然站了一个人,那人看见了他们,忽然塔楼上“铛铛铛”传了来了沉重的钟声。
从城郭内部源源不断有人握着兵器涌了出来,呈分散状向他们两边围了过来,包围圈缩小,他们被困在其中,一个灰衣服的高个儿白面男子自人群后方走了上来,这时,所有人或持着刀,或举着弩,全都指向他们。
白面男子道:“擅闯我逃城古境,全都抓起来,交给城主处置!”
他们看见他们手里几十个弩时已经打算放弃抵抗了,可是一句话没说上就束手就擒未免他们自己都觉不妥。
夜弋人抱拳:“我们并非故意冒犯,乃是在山林间误入此地,此中必有误会。”
白面男子置若罔闻,吩咐道:“抓起来!”
言罢,紫灼一退,低声问:“打不打?”
弋人看了看黑压压几百人,吐出三个字:“打不过。”
“……”
于是三人被他们捆成三个粽子,关在木笼子里,由两头驴子拉着,深入了那屋宇密集的古城内部,屋宇古朴,青石砌路,路道可容两车一马通过,城中的人好奇地探出头,有的还指指点点,紫灼难为情地把脑袋缩了缩,背过去看弋人和卫棠,卫棠没有任何表情背倚木笼,弋人情绪隐忍不发,眼睛里却布满寒冷的杀气。
驴车停时,三人的脸色都已经绿了,感觉简直就像现代文明被史前蛮荒给霍霍了,白面男子欲吩咐什么,却听后面一个声音传来。
随着“哒哒哒”有节奏的声音一路过来,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拄着拐走到那个白面男子身边,此人居然然是茶楼里那个老头。
白面男子见到那人,作揖恭敬道:“吴前辈。”
老头却佝偻着腰,叹气摆手道:“弄错了!弄错了!快些把人给放了!”
白面男子不解地看着他,他没理他,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命人给他们松绑,老头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得罪三个小朋友了,还望三个小朋友海涵!”
紫灼捏了捏胳臂,正欲说话,又听老头说:“女娃娃你跟我来,我们城主要见你。”
弋人冷冷道:“你先将话说清楚。”
老头想了想,就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就从那五个人的身份说起,老头跟他们在茶楼里相遇,老头在这里混了几十年,一眼就认出来那五个人是附近作恶多年的山匪,又见他们三人是外乡人,不放心他们就偷偷跟在他们后面,见五人果然尾随而来,就打算将他们关在奇门遁甲中让他们吃点苦头,谁知道半夜又杀出另一队人将五人杀了,后来这些人也与紫灼他们碰上了,于是老头就将他们引入城中避险,后来的事就理所应当的发生了。
紫灼还有疑问,又问了几句。
老头摇头:“城中的事,我们什么都不能说,你自己问城主吧。”
弋人闻言道:“我与她一起去见城主。”
老头为难的看着他:“这个我吴老头可做不了主。”
她转身对弋人小声说:“看来这些人没有恶意,我自己去。”
弋人微微点头。
紫灼坐着小车驶进了古城中心,孤楼高耸,两边各有一座微矮的小楼,白石垒墙,黑木矮顶,无花木窗,小楼每一层都不高,简易却相当别致,看不出是哪个地方哪个风格的建筑。
她随吴老头入了玄木铺着的屋子,脱了鞋一层一层向上走,小一会儿后,他们到了三楼,吴老头开门示意她一个人进去,身后门一关,她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不由自主就警惕起来。
屋子里光线昏暗,帘子后面隐约倚着个人,她看过去,在幽暗的环境中,她心情也十分压抑。
声音低哑:“过来。”
那人周身仿佛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她不由自主被他的话牵引着,走向他。
那声音又说:“来,再近一点。”
那人将手伸出半掩的席帘,她轻轻一撩,忐忑走了进去,里面光线愈加暗,但却将他大致的模样看了些仔细,玄衣男子长发披散,半倚斜卧在地,上扬的双唇在阴影下宛如雕刻,一双眸子在冰冷的银色面具下发出黑晶玉般的寒光,他的手动了动,她在他的手上定睛,一个细长如青蛇般的纹身占了他大半只右手,一直蔓延到了他袖子里。
他发现了她的目光,摸了摸手上的蛇形纹身,道:“我本是越人。”
越人或披发,或短发,均喜纹身。
“坐下来吧。”他轻声。
她依言。
他低头,眸光荧荧:“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我吧。”
她想了想,决定挑她最好奇的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说:“逃城,顾名思义都是走投无路逃至此地之人。”
她诧异:“那……”
他漫不经心截断她的话:“你问完了,该我问了。”他忽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向她,问道,“你是谁?”
她见他站了起来,于是也跟着他起身,一时间,高大的黑影让她有些压力,虽然她看不清,可她却能感觉到黑暗中那双眼睛正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
“我是梁国刘紫灼。”
“刘……紫……灼……刘……紫……灼……”他径自念着这几个字,似乎要把这三个本来没有意义的字咀嚼出味道来。
末了,他失望低头,银色面具下那两片薄唇又说:“让我看看你。”
紫灼看见眼前影子一晃,猛地心一悸,愣住了,她没反应过来之际,下巴就被人捏住了,她被迫抬头看着他,她欲挣脱,他却伸出另一只手禁锢住她挥来的手腕。
“你!”
他的声音低低钻入她的耳朵:“如果你不想你那两个朋友死,就不要惹我生气。”
“你这个城主,自重……自重……”
“不要惹我生气!”他加重语气,捏着她的下巴和握住她的手微微施力,幽深的眸子仔细看着她的脸,一寸一寸,轮廓,细眉,黑眸……
那双眸子不知落到了何处,忽然他目光一凛,手下力道渐缓,猛地,握着她的手一甩,她就被这力道重重抛开,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她被摔得整个人都懵了,胳膊和后脑生生挨了一下,疼得浑身僵硬。
他背对着她站着,像是在翻找什么。
刘紫灼被他摔得莫名其妙,不安地问:“你……你想做什么?”
他不理她,找了一会儿,就转过身来,手里握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他低头取了一样什么,之后,急切地走向她,她从地上爬起来还没坐好,就看到他已经来势汹汹,她忍着疼,半撑着身子就往外爬去,显然,她这微弱的抵抗对于这个蛮野的男人来说都是徒然,她没爬出几步,就被他从后面擒住身子。
“你放开……”
他扑过来,没费几分力气,就把她逃跑的身体拖了回来,她吓得四脚并用,挣扎中,他挨了她好几下,他毫不在乎地再度伸手控制她乱挥的双手,单腿控制她踢打的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大叫大吼,他大手移到了她的眼前,猛地,她觉得左耳一痛,她一声惊呼还没叫出口,就觉得同样的疼痛从右边耳垂传来。
“啊!疯子!疯子!”她反应过来,这才破口大骂。
他嘴角在她怒视下上扬,十足的恶劣和得意。
她双手一摸耳朵就摸到一片湿润和火辣辣的热感,触手竟是一片血迹和一对耳坠,她怔忪。
他看着她,蓬发如藻,黑目蓄泪,昏暗中,一对珍珠在耳际微微抖动,说不尽的风情,几乎让他看呆了。
他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她一对珍珠珰珥上,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且有些悲伤:“你像一个人,现在就更像了。”
她被连番跌打惊吓搞得有些脱力,倚着他伸过来的手臂警惕地看着他,他痴迷地伸出手指摸着她的耳垂,手指在那个小小的珍珠上逡巡,口中的热气呼在她的耳垂上火辣辣的疼,他像个醉酒的人,话语游离,他轻轻在她耳边说话,又似乎不是说话而是叹息,最后又变成呢喃,只是没有分毫旖旎和情潮。
她宛如困兽,任她奋力挣扎,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稳如泰山,她很生气,长这么大,试问有哪个人欺负这个小呆子:“你……士可杀不可辱!”
他笑了:“好一个‘士可杀不可辱’!”
她意识恍惚。
他静静地说:“我就是看看你。”
她来不及躲,感到耳边的热气越来越近,越来越重,像眼泪,像呼吸……
☆、27。珰珥
明月当空。
弋人等到后半夜才终于等到紫灼回来,烛火微动,紫灼低着头,一语不发地就往内屋走去,弋人疑惑,在他身边,他从没见过她何时如此安静过,见到她低眉垂目的神情之后,他更是大感奇怪,拦到她面前,她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
他蹙眉:“他欺负你了?”
她脑袋又低了低,仍一声不吭。
夜弋人则在她稍一挪移之际看到了她耳珠上触目惊心的红,待他看清她双耳戴的东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