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走出屋子,外面人马早已整装待发,他大喊一声:“咱们回吧!”
她靠在他后面,弋人蹲下来检查萧殊妹的尸体,她指骨紧握,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紫灼用手帕捂住鼻子,靠过去看:“是块水苍玉。”
她接过玉佩,细细端详,她不经意一低头,却见弋人正脱人家姑娘的衣服,虽然是个死姑娘,不过……
她红了红脸,控诉道:“你怎么冒犯死者!”
弋人头也没抬,直接忽略某呆子的神经质。
屋子里回荡着硬物断裂的哑声,她紧张地问:“你……你做什么?!”
弋人反问她:“我捏碎了她胸骨看看内脏是不是已经完全腐烂了……你要看吗?”
她咽了一口粗气,连忙夺门而出。
弋人在里面却面色越来越沉重。
她鼓着腮站在门口,忿忿地瞪了一眼屋子,可恶的夜木头!害得她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空旷的村落,任何声响都格外响亮,此刻李纾与孙引正围着众多尸体焦头烂额,双凤寨本来地处两郡交界,不过一直以南阳郡治理为主,南阳郡守一见事态严重,就叫来李纾,说,你舞阴在人家双凤下游,喝了人家这么年水,这件事你来处理,于是李纾就做起了冤大头,孙引则主要还是被殊妹的消息吸引过来的。
李纾来时已是满头大汗,他身后跟着大队人马,各人看到双凤寨的惨状都不禁面面相觑,他吩咐了让仵作检查尸体后,便匆匆走向了刘紫灼。
李纾红着眼,压低声音:“楼主,这事你一定要好好跟我说说!双凤寨的人命可不是一条两条!”
紫灼将事情始末告诉了他,不过略去了萧殊妹失踪这件事,李纾听完沉默很久。
紫灼则将孙引领进了屋子。
他眉间深皱,刚一踏入便惊叫:“这又是?!”
她平静地看着他:“她是萧殊妹。”
“什么?!”他完全懵了!
她徐徐地跟他发现她的前因后果:“本来,我们是为寻找萧殊妹的下落一路跟到了这双凤寨,我们得知她可能被人绑架,起初已经订好计划,昨晚去营救她,哪晓得不知哪里来的一路人马,先一步血洗了双凤寨,之后埋尸毁迹,一得到这消息我就立刻命人通知了你,我们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萧殊妹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
她深深叹气,他全然回不过神来。
这场杀戮更像是一个警告,警告多管闲事的人快点收手。
弋人用白布擦了擦手,从孙引进来,至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心里不太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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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雉城下起了小雪,宁静安详。
紫灼坐在屋子里惬意地烤火,老严整理了近一个月以来的账目和案子,紫灼稍微看了一眼,便很厌倦地合了起来。
老严抖了抖精明的胡子,笑着退下了。
紫灼转向身后的弋人,挨过去求安慰:“太烦了!太烦了!最近被萧殊妹的事情搅得好不开心!”
“好在也结束了。”
她点头,她尸首找到了,就跟她没什么干系了。
许多天后,刘非刚来为殊妹收尸,之后还找到天机楼,要求追查殊妹死因,紫灼犹豫是否查下去了。
她把玩着手里的水苍玉,叹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他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同意他的话,她走过去,将手中的水苍玉接给他,暗红发带凌乱垂到她手上,她忍不住伸手为他理了理碎发。
对于她诸如此类的亲昵举动,他从来只是目光凉凉的看着,从没有阻止过。
莫非真的只因为一句“梁王留人,盛意难却”他便留下陪了她这么些年吗?
对于刘紫灼而言,不需要彻头彻尾地明白,只需要习惯,他习惯有紫灼,紫灼也同样习惯有他,不问来由。
☆、20 罪责
良哥的到来悄无声息。
那天傍晚的风很冷,从街头到她宫殿的这段路,紫灼步行,她打着伞,提着灯,夜雪绵绵,她一身白衣走在一层浅浅的雪上,白衣暖光,目灿如星,美玉镶发,油布伞半遮住她的额,四周的人都在议论这个从未见过的俊美少年。
夜木头打着伞,静悄悄地尾随其后,沉寂的如结冰的潭。
众人见少年往宫殿方向去了,便都不再议论,渐渐散去。
宫门前停着几匹马,门前的男子穿着斗笠,不过身上仍是落了厚厚一层雪,男人的笑容里散发许多软质的柔和,让人心安。
刘紫灼看见门前的那男子,朝他一笑:“你在我家门前鬼鬼祟祟做什么?”
油布伞慢慢挪开,刘紫灼和他对视,良哥此刻心里感叹紫灼的美。
良哥脱帽,笑了笑,口中呵出一口白气:“我这么光明正大来,何来鬼鬼祟祟?”
良哥脸上有倦色,她十分舍不得,问:“你几时来的,居然也不告诉我!”
良哥“嘿嘿”一笑:“想给你个惊喜!”
她耳朵有点红:“快些进去烤烤火吧!”
良哥一路跟她讲起了许多新鲜事,讲个不停,她时或插一句嘴,然后接着听他讲,他们便像是久别未见的老朋友那般自然。
他忽然问起了大白。
紫灼有些伤心地告诉他,大白去年就已经死了,都怨它吃得太胖了,她天天念叨让它减肥它也不听,结果,有一回它吃得太多了,就在路边睡着了,然后被一辆马车给轧死了……
良哥听得哭笑不得。
灼灼下定决心不再养宠物了。
良哥笑,你自己不就是一只宠物?
灼灼想也是。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斜睨了一眼她身后的夜弋人,眸光中闪动着细微的异动,他低下头,将一只金镯子戴到了灼灼的手上,她乐得合不拢嘴。
她笑得天真:“给我的?”
他微笑颔首:“那天正巧听说京城有个巧手,寻思着就请他给你打一只镯子。”
她咧着嘴:“良哥,谢谢你!”
他有半刻的失神。
她抬头,他低头,油布伞搁在一边。
她笑颜如花,他目光如水,一副画面定格于此……
良哥心情似乎很好,他静静打量下雉城宫殿里的变化,一路上,嘴角上扬。
将军府里新来的马卒一眼就认出了昨晚的那个少年便是今天与将军一同游玩的灼灼郡主,黄昏时,他为良哥系好马,半开玩笑地说道:“将军,那姑娘就是将军大人的童养媳?”
良哥猛地被呛到,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脸色憋得通红:“去!别瞎说!”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新来的马卒又说道:“将军别不好意思!大家都说你们门当户对……”
外面都是些良哥带来的人,也是肆无忌惮,众人一听,都开始起哄。
良哥有些急了:“再胡说降你们的职!”
众人连忙收住笑势,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
良哥无奈地摇摇头。
灼灼对他的心,他能感受到,到底是小呆子的一根筋还是其他,他不清楚。
旁人都在揣测灼灼对他的心意,只有他,可以忽略这些。
他叹息。
……
每年十月都是诸王来长安朝会之时,这段时间,各国都来朝见,俨然是长安最热闹的时候,各路商家频出点子,寻找商机,消费层也跟打了鸡血一样,热血沸腾,似乎在过一个政府特许的节日,无一例外。
今年十月,良哥陪同她一起来了长安,孙引作为东道主,土豪般给她包下了整个涣水阁,还为她接风洗尘,几壶酒下肚,紫灼脚底打起了飘,宴会夜半时才散,难得一次把酒言欢,酒到阑珊时,她醉眼朦胧地看着楼下的一伙人,小呆子傻笑,大家都熏了,摇摇晃晃。
小玉端着一盆热水往楼上去,却见烈弩还站在楼下,她笑着快步走了过去,开口道:“烈大叔,你不是来找我家郡主的吗?怎么还在这里?”
烈弩微汗,“烈大叔”这个名字事出有因,烈弩第一次见小玉时,就觉得她可爱得紧,有回他逗她,他将散乱的头发搁在自己的脸上扮成大毛胡子吓她,结果小玉心里虽然怕得很,行动上却非常彪悍,她拼了命扯他的头发,疼得他哇哇直叫……
烈弩笑:“小玉叫我烈大哥吧……
小玉应允,烈弩每次来都带给她一大包爱吃的零食,在小玉心里,烈大叔早就成了完美形象的化身。
“烈大哥来找郡主有事?”
烈弩小麦色的肤色露出一闪而归的红晕:“我来是……”
他偷偷瞥了一眼躲在木楼梯后面的几人,众弟兄小声道:“老大!稳住!镇定!咱们有没有嫂子就看你了!”
小玉好奇地张望,烈弩连忙挡在她眼前,小玉不解地望着他,他像是要说什么,嘴唇抖了抖,可是又没说,额头上连汗都急了出来,小玉满心疑虑地说:“烈大叔,你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还得给郡主送点热水醒醒酒呢!”
“小……”
烈弩还没喊出来,小玉就匆匆地上了楼,众弟兄在后面直是捶胸顿足。
刘紫灼心里发慌,酒在肚肠里自是烧得厉害,好在脑袋重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屋外的卫棠看见了某木头来了,不声不响地躲到了暗处。
“哒哒哒”地脚步声从楼下一直到楼上,小玉一路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郡主,郡主。”
她进了刘紫灼的内室,见屋内没有人,知道她肯定是去了阁楼外面,便顺着屏风绕过去找她,恰好见到木头哥哥抱着郡主往屋内走,她吓得差点连盆子都打翻了,连忙躲在帷幔后小心地偷瞄。
幔帘轻轻拂过弋人的发髻和坚毅的脸上,他将紫灼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小玉以为他会走,而他却坐在了塌边,安静地打量着她,她眉间皱得紧紧的,喉咙里因为难受,不住地小声哼唧,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样和谐的画面,小玉觉得自己真的看呆了,木头哥哥那么专注的表情,修长的手指,烛影风动,每一条线条都是那么柔和、平静,小玉痴痴观望着,弋人不经意地朝她瞥了一眼,侧脸被灯光勾勒出别致的弧度,小玉的小心肝倏地突突跳了起来,吓得她连忙顺着帷幔爬了出去。
小玉蹑手蹑脚地出来,松了一口气似的拍了拍心口,她一抬头却见卫棠在立在她面前,她又是吓得一身虚汗,可怜巴巴地嗫嚅道:“卫棠,你吓到小玉了!”
“……”卫棠脸上冷冰冰地看着她。
小玉红了红脸。
“卫棠你跟我过来,不要打搅郡主……”
言罢小玉便牵走了直挺挺的卫棠。
其实,人家卫棠就是守卫来的……
原本,还想趁刘紫灼忙而无暇时拐走小玉的。
那一瞬,烈弩只觉天空飘来三个字——泡、汤、了。
藏在门后的众兄弟见未来大嫂被个不知死活的小子给抢走了,霎时暴怒,兄弟甲亮出刀子,隐狠地道:“走!今晚兄弟们有事做了!”
屋外一阵骚乱,弋人不耐烦地关紧窗子,寻思着是不是该出手把他们都“请出去”的时候,紫灼睡在床上呢喃了几声。
他走了过去,她呓语喋喋。
他看她眼睛睁了睁,他冷着脸问她:“做恶梦了?”
她身子微颤,他以为她冷了,于是想替她加被子,正当他弯腰之际,她毫无预警地抱住他的脖子,半醉半醒之间,她又开始胡言乱语。
他的脸沉了下来:“松手。”
她觑着眼:“木头,我喝醉了……”
你知道就好,混蛋!
那口气娇娇憨憨,楚楚可怜,总之,两个字形容:无赖。
某人喝醉了还是不忘耍无赖,不过,饶是面瘫星人夜木头也招架不住无赖小呆子,登时渗了一头汗。
他心一狠,用力扯开紫灼,一脸铁青地走了出去。
他夜弋人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不会趁机吃她豆腐。
刘武刚到梁邸还没与紫灼见上一面就已经进了宫,紫灼是很思念他的,弋人先行将她的行李运了过去,只是这日的梁邸,酒气漫天,下人来回奔走,气氛诡异,弋人一来就发现了。
屋内觥筹交错,屏风后倚着两个微醺的男子,两人均穿一身紫色袍子,其中一人不断给旁边的男子添酒,那男子神情颇有些为难。
孙嫣无奈地劝他说:“太子殿下,郡主不在,这么贸然在人家的屋子里大吃大喝不太好吧?”
许三儿也来劝他:“主人不在,如此似乎真的有些不妥呀!”
刘彻莞尔,刚要说什么,却见面前站了一个人,他端详了一番,喊道:“我认得你!你是那个武功了得的侍卫!”他打着酒嗝,“你也过来陪我们喝几杯!”
许三儿一见是弋人大哥,心生亲切起来。
孙嫣则闻言转头好奇地打量他,只见面前这人清癯颀长,隽秀泠然,一身黑衣,红带束发,看起来十分器宇不凡,就是眼神过于冷了点。
他迟迟不动,刘彻薄怒:“你怎么还不过来?难道要本太子去请你?!”
弋人仍旧未语,一肚子邪火正愁没处发。
孙嫣扶着刘彻:“太子殿下,仔细点脚下。”
刘彻蹙眉,三人皆是站起来向他走来,夜弋人的面色铁青——
酒鬼神马的,最麻烦了!
…?…?…?…?…?…?…?…?…?…?…?…?…?…?…?…?…?…?…?…?…?
一夜宿醉,灼灼有些心不在焉。
门外有人匆匆地跑了进来,她早早就看到了,那人是梁邸的门奴,她心中有些疑惑,那人直奔紫灼跑了过来,他见屋子里有人,于是到她跟前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她一怔:“什么?他来了!”
回梁邸之前,她去了一趟成衣坊,她想刘彻应该不会闹出大事来,她去取前几日定做得那件裙子,寻思着顺便也替良哥和夜弋人订一件衣服,磨磨蹭蹭,一直到了华灯初上时,她才出了成衣坊。
她穿着新做的嫩桃色裙子,心满意足地走上马车,她脚还没踏上马车凳,腰身就被人用力地抱住了,她全无防备,惊叫一声,跌入了那人的怀里,后背滚烫,带着酒气的气息呼在她的耳后。
“你放手!”她用力地挣扎捶打他,可这醉汉楞死一声蛮劲儿,死也不肯放手。
“小花……不要离开我……小花……是我不好……”这人喝得昏昏醉醉,口齿不清。
小玉一见这场景,慌了,拾起地上的石头就砸他,他浑如未觉,任由紫灼怎么踢他他就这么死死地抱着她,脑袋抵在她的脖子上,她真的有些怒了,狠狠地喊道:“你最好快松开!不然……”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压力就突然消失了,她转过头,却见卫棠正安静地站在灯光的阴影处,他冷冽的侧脸塌陷在黑暗里,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用右臂用力地反握着那醉汉的胳臂,任凭这醉汉怎么反抗,他都纹丝不动地摁住他。
他的磁场太过于了冷静了,很像夜木头,夜木头是不高兴搭理你的那种面瘫星人,但卫棠是真的冷,面瘫加冰渣。
“好了!放他走吧!”
卫棠顿了半晌,把人扔了出去。
紫灼知道她再不阻止他,那人的手可就要废了。
她哪里犯得着和一个醉汉较真。
她上车离开,匆匆地回了府上,不曾知,梁邸正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火光照亮梁邸,刘彻杀气腾腾冲向她,两眼猩红,酒气滔天,他身量和她差不多,力气却大得很,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她还没搞清状况,却见他大喊道:“你那个侍卫在哪儿?!那个姓夜的侍卫!”
她问道他口中刺鼻的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