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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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相许-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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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好像有些疲惫,“你也知道了。”
“朕自然知道。”晏铄笑了,“你还是很关心你的女儿嘛,大半夜地跳下河去救她。就算她是舍卢女人的孩子,你也终究关心她,是不是?”
池奉节的眼陡然睁开了,眼里有光,野兽一样的光。在这一刻,他的目光表明他是曾经见过杀戮与死亡的。
“你敢动她?”
话音沙哑,像是从深渊底里探出来的冷钩子。
“怎么,还不让朕关心一下朕的亲外甥女?”晏铄终于感到自己扳下一城,他掀起衣摆在桌边坐下,好整以暇地道,“你十五年来对她不闻不问,这会子却来充什么好父亲?”
池奉节紧紧地盯着他,“你要怎样?”
“朕自然会对她好。”晏铄坦然道,“朕是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汉人,口上说的、心里想的、手底做的,从来不是同一套。我们舍卢人却不说二话,朕说要对她好,那就是对她好,不像你,对主子对老婆对女儿,都是——两面三刀。”
这一句话终于将那个伟岸的男人刺中了。
池奉节咬紧了牙关,他不相信他,他不相信眼前这个狼子野心的男人——
“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样的话,听起来太无力,以至于有些可笑了。
所以皇帝寡淡地笑了笑,站起身道:“那便等你做了鬼再说吧。”走至门边,忽又道:“对了,你说她——会不会还在阴曹地府里等你呢?不过她是舍卢人——按你们汉人的说法,舍卢人都是要下地狱的吧?”
男人陡然转过头来,眸光里燃着火,皇帝终于满意了,大笑而去。
那狂妄的笑声一直飘散在空气里,像一团黑暗的雾。
***
含元殿。
杜攸辞已经候在外间,听得他来,连忙迎上:“娘娘的脉象有些邪门……”
未殊道:“你都无法解决的疑难,我自然无能为力。”
杜攸辞一怔,里间却已来人传唤:“娘娘着容成仙人到帘外听旨。”
未殊不再看他,径往里走。一方纱帘垂落下来,帘后坐着胡皇后。日光自她身后的大窗投入,将她的身影都笼作一片浮肿的黑雾,不过才三个月,她的肚子却已经很大了。
不像怀娠,像病。
她的声音还是很温和:“仙人请起吧。”又吩咐侍婢给他牵去一条红线看脉。
“微臣不懂诊脉。”未殊却不接。
胡皇后顿了顿,“本宫这些日子以来时常胸闷气短,食难下咽,吃了太医署开的补方,却谁知更加难受……”
“杜医正的方子,微臣相信是不会错的。”
胡皇后转过头,“都退下。”
众人退得干干净净了,胡皇后长长出一口气,手底转着佛珠,轻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微臣想求一桩婚事。”未殊再度跪了下去,“请娘娘恩允。”
胡皇后目光闪烁,“你的婚事,怎不报与圣上?本宫到底做不了主。”
“这对于娘娘也是好事。”未殊漫然道,“我们各有所求,并无妨害,何乐而不为?”
胡皇后盯了他许久,隔着一重纱帘,她只看见少年清冷的轮廓,像是不属于这个人世。可是他又显然变了,不,应该说,变回去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所熟知的那个孩子,就是这样的。尖锐、聪明、冷静、无情无义。
圣上让他混沌了那么久,可他终究还是变回去了。
狼崽子就是这样的,改不了自己的本性。
胡皇后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只要我的孩子平安无事。”
“这个微臣无法保证。”未殊淡淡道。
胡皇后猛地抬起头来,“你威胁本宫?”
“微臣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微臣不是太医,不懂如何保胎。”未殊面无表情,“微臣不过一介巫祝,所知者,无非神神鬼鬼——娘娘总没有什么亏心事的。”
他很礼貌地告辞离去了。
胡皇后面色已是惨白。
***
夏日蝉鸣,一声声拖长了聒噪,令人心中烦闷。今日杜大人那边来人传话说不必去上课,阿苦在司天台里晃了数圈,直让科房里一众管事提心吊胆了半天,最终她好歹什么都没碰,便站在圭表下发呆。
日头太盛,过不多时,已晒得她头脑发晕,遍身流汗。
可她脑中却一直盘桓着师父早晨的神情。
她知道师父有很多过去,很多连师父自己都不一定说得清楚的过去。那些过去里的师父与现在是不同的,师父曾经是很可怕、很奇怪的。
她有时候也会害怕,可是更多的时候,她想去了解他。他们昨天夜里,在考星塔上,不是都把一切摊开来说了吗?就算世上所有人都不要他,她也要他的。
可是为什么,他却仍旧什么也不肯告诉她呢?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师父回来了。她听见外面仆人的声音,却转身回了房。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
“阿苦。”是师父,声音清淡,举重若轻。
她真是烦死了他这样的举重若轻。好像天底下庸俗的人只有她一个。
“阿苦,”师父静了静,又道,“在休息吗?”
啊……昨晚还真是没有休息好,用这个做借口想必不错。她于是干脆往床上一躺。
“阿苦,”师父却还在说话,“我可以进来吗?……我想见你。”
最后一句惊得她“扑通”一声从床上跌下来。她差点忘了师父多么口无遮拦——
可是,这话听在心里,却真是喜滋滋的,比蜜糖还甜。她过去竟不知道,原来被一个人挂念的滋味是这样好,好得让她都藏不住了。
“什么声音?”然而师父却似乎比她还要没耐性,终于自己推门了。他一推开门,便看见阿苦一个人呆呆坐在地上,仰头看他。
少女的目光那样清澈懵懂,他有时很依恋,有时很无奈。
他合上门,又合上窗,房中的光线暗了下来,他朝她伸出一只手道:“别坐地上,脏。”
她便朝他傻笑,就着他的抓握站了起来,拍了拍灰,笑得阳光灿烂:“你去哪儿了?”
过去她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现在却这样自然而然问出了口,好像师父的行踪已成了她分内当管的事情。大约若弋娘在的话,会觉得“小妮子真是孺子可教都会管男人了”,可在她心里,只不过是因为实在太关心了才会发问的。
未殊的手并没有放开,他看着她,另一只手忽然变戏法一般自背后拿出了一样东西。
阿苦瞠目结舌,几乎要叫出来:“这这这是——”
这是考星塔!
不不,这是一盏影灯——
晦暗的黄昏里,区区斗室之中,那一盏影灯倏忽被点亮了,在师父的掌下悠悠地转动起来。影灯的薄纸灯壁上描刻出一座高高的尖塔——
“它是自己转的!”阿苦欢喜地大叫。
未殊微微一笑,将它悬挂在房梁上。刹时间,整个房间堂堂映亮,朦胧的微黄的光晕之中,无论那影灯上的尖塔如何旋转,它所指的永远是灯芯上方那一颗灼灼发亮的天极星。
“我在天极星与灯台之间加装了机括,且在这天极星中也安置了炭火。”未殊很认真地向她解释,“你看见这天极星在发光,其实是那炭火在其中阴燃。这天极星还可以取下来,与寻常手炉是一样的。”
阿苦听得一知半解,“可是,炭火……不会很热么?”
未殊一怔,面上微露赧然,“是我疏忽了……我做这盏灯时尚在冬季,你知道的……”他愈来愈尴尬,便要去解下那灯,“我去换了它。”
“不用了,”阿苦连忙按住了他的手,“我——我很欢喜!”
她说,目光直视着他。他突然觉得手底的灯很烫,暑热里的炭火,烧得人心难以忍受。他感觉到她的手又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慢慢地靠近了他,而后踮起了脚尖。
他的手从灯上缩回,揽住了她的腰。
“师父,我好欢喜。”她轻轻地说,灼烫的吐息拂过他的脸。
她的一切,她的一切都在发烫。他指尖触及的柔软腰身,他目光所及的清丽脸颊,他耳畔闻见的绵长呼吸。他一定是在寒冷里呆了太久,他一定是对所谓温暖产生了幻觉,才会对她的滚烫的一切都不忍释手。
她或许就是那一颗内燃着银骨炭的天极星,而他,或许就是那个痴想着摘星的人吧。
原来,他望了那么多年的星星,忽然之间,已经落在了他的眼前。

  ☆、第57章 何求

不知何时,他已经吻住了她。
再不需要刻意的准备,熟悉的唇舌纠缠上来便即发烫——可是有她在,这烫就变成了欢喜的忍耐,甜蜜的折磨。他往她的深处探索,她微微张口,逸出微妙的呻…吟,令他浑身如在滚水之中颤抖。他双臂忽然收紧,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几近狂乱地吮吻,她支持不住地倒在他身上,少女的身躯如夏末依依的杨柳。肌肤紧紧相贴的一刻,她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双眸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他笑了。
她看着他的笑,不断旋转的清光之中,那笑容也似成了梦幻的回溯,他再也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仙风凛凛的师父了,他成了一个傲慢的男人,他不掩饰自己对她的*,他也不否认,自己对她是志在必得的。
他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阿苦——”
“嗯?”她的音调微颤。
“你怕么?”
她闭了闭眼,双手缠上了他的颈,明亮双眼定定地凝视着他:“我不怕。”
说是不怕,可最后的尾音却低了下去。他仍是笑,这样仿佛了然一切的笑容令她愈加摸不见底,她不由得道:“师父……你……”
他将下颌搁在她肩窝,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是不是很懂房中?”
***
阿苦很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可是这话一出口,她心里却首先泛起了酸味儿。想起初来司天台那日,师父一眼就看出赵主簿“久未行房”……那样子,显然是……个中老手。
师父有过女人吗?有过几个女人?她突然难受极了,拼命挣脱了师父的怀抱,也不管男人投来的奇怪眼光。
未殊由得她闹,密闭的小厢房里燃着灯烛,颇有些透不过气来了,将伊人脸颊上映出两团别扭的红云。他走去开窗,外间夜幕已降,庭院里疏疏落落花影翩跹,一轮夏末的残月在天域中沉默缓行,已近心宿。
月犯心,国有忧,有大丧。
他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回转身来,少女却还在执着地盯着他,好像仍旧困扰于方才那一个问题。
房中他自然是看过的,当初皇帝求子不得,他的确是下功夫钻研了一段时日。现在想来,若不是因为他的方法令胡皇后“怀娠”,他还不能那样轻易便求娶到阿苦。
世间种种因果,似乎颠倒错乱,其实却很明确。
他只须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她,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也就从此都有了意义的标杆。
所以他从来不会犹豫。
“阿苦,”他说,“过来。”
她仿佛中了魔一样朝他怔怔地走过去。他一把就拉住了她,然后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
“听见了吗?”他问。
她点点头。
他按着她的手,一分分往下。她突然慌乱起来,拼命要抽出手,却挣不脱他的束缚。她的表情是羞涩,羞涩之外更是惊恐,束手无策的惊恐。她挣扎,可是他不容她挣扎,他不容她在这*曝露的一刻做一个逃兵,他不容她漠视、误解、纠结或退避。
“阿苦啊……”他终于是微微叹息了一声,放开她的手,安静地揽她入怀。方才那一瞬间的欺凌好似根本没有发生过。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的发丝缠进了他的指缝间,“你何时才能长大呢,阿苦?”
“我——”她的脸已涨成通红,埋在他的臂弯间,“我已经长大了!”
“是吗?”他温和地反问,“那你怎都看不出来,我是否有过其他女人?”
她气结,这种事情,难道是肉眼就能看出来的吗?她她她要回去问老娘,她就不信这个邪了——
“傻丫头。”他的语气稍稍无奈,又有些委屈,又有些好笑,末了,又重复了一遍,“真是个傻丫头。”
***
太烨十五年七月廿二,诏敕中书,星辰正位,中宫有娠,大赦天下。
内外命妇几日来都随胡皇后往法严寺去祈愿,过去闹得你死我活的女人们仿佛都冰释前嫌——十几年无人怀上龙种,结果还是落在了皇帝的发妻身上,自己实在也没有什么可肖想的了。
“我也要去也要去嘛!”阿苦冲着师父大叫。
未殊叹了口气,“那是女人去的场合,总之我是不去的。”
阿苦道:“不必你带我。”
未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阿苦笑起来,很开心似地,“你便一刻都舍不得我?”
她坐在桂花树上,对着树下的少年倾身笑。绿罗裙在细碎的桂花间轻荡,她眨了眨眼,暮色便在她眼中溶成了金黄的迷梦。
未殊道:“一刻总是舍得的,一日却不太舍得。”
阿苦愣了一愣,愈加开怀地笑起来,眼角眉梢全是灿然的夕照。师父原来也不是不会说情话的嘛?只是他脸色淡淡的,好像都还不知道这句话有多美妙。
她心情一激动,便踢下来许多碎叶子。未殊静立片刻,道:“我刚下朝来,衣裳还未换过。”
“怎的?”
“我便不抱你下来了。”未殊转身便走。
“哎哎——”阿苦连忙从树上跳了下来,顿时好一阵哗啦啦地响,桂叶桂花落了一地,绿衣少女好似树中精灵般轻盈落在了地上。未殊停住步子,嘴角已略微上扬。
他总觉得阿苦更像一种宠物……
“师父!”她已拉住了他的袖子,恳求道,“让我去趟法严寺吧!”
未殊被她求得无可奈何,终于道:“让小吝陪着你去,不要冲撞了车驾。”
阿苦呆了呆。
小吝,就是新来的替下了无妄的小厮。师父给下人取名字都奇怪得紧,据他自己解释,“往无咎,小吝。虽然没有大的过错,却总会遇见小的困难。”她就觉得很膈应,为什么一定要有小的困难呢?一往无前不好么?
师父就说,周易里的卦象,最完满的卦都不是最好的,残缺的卦反而还有着变好的趋向。日月盈亏,其实不能只看现在,还要多看将来。
小吝脸孔白净,身材瘦小,年纪像是比她还小些,只知道傻愣愣地跟在她后头。阿苦顿时很得意,好像有了个小跟班,毕竟小吝不会像无妄那样处处揭她的短。走到法严寺外墙边,阿苦很大气地拍了拍手,问他:“会翻墙吗?”
小吝:“呃……?”
“不会是吧,”阿苦颇有气度地一笑,“我教你,你望风。”
说完,她已手脚并用地攀上了法严寺的砖土墙——
“这位女施主可是姓钱?”
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
阿苦啪啦一下摔了下来。小吝连忙去搀她,一边讷讷地道:“他来了很久了……”
阿苦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面对那面无表情的执事僧,先摆出一副“我不在意”的架子来:“不错,你有事?”
那执事僧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道:“仙人已向敝寺住持交代过了,女施主可以直接从正门入寺,敝寺住持已在茶室恭候。”
阿苦怔了一怔,那执事僧已往前走去,她连忙跟过去追问:“你说什么?我师父交代?”
“是,”执事僧一板一眼地道,“仙人还交代说女施主或许喜爱翻墙,要敝寺派人手在墙边守候。”
什么叫丢脸,这才叫丢脸。
阿苦在心里往师父的脸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丢的就是你的脸。
你还很得意是吧?
不过,有人“交代”的感觉确实不错。执事僧领着她从法严寺正门而入,目不斜视地穿过几进院落,来到一间四面开帘的茶室,法严寺住持不苦大师已在恭候。她钱阿苦活了十五年了,除却几次在皇宫里战战兢兢的遭遇,何曾这样被人待作上宾?虽然是沾了师父的光,但她也觉得这种沾光的牵连是很甜蜜的,毕竟师父不会再为第二个女人做这样琐碎的事情了。
不苦已分好了茶,轻轻往前一推,低下头,压下了眼底那对面一瞬的惊诧。
去年见面时,他便觉这少女颇有几分熟悉;一年之后,她出落了不少,模样是愈发周正,往昔的顽劣习气也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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