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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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相许-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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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清脆,仿佛山雀的清啼,穿透云烟,一点也不含糊。他的心好像沉重地顿了一下,这感觉于他而言是很陌生的,所以他回头了。
回头,一个女孩正朝他跑过来。
他还来不及看清那女孩的脸,她却已在三步开外站住了。
“你不是他?”她愣愣地道,“怎么会,明明很像……”
她的声音像是新冒的笋尖被咬破,脆得令人耳馋。他莫名其妙,与她当街而立,中间隔三步远,滔滔人潮从身旁擦过,十丈软红在眼外生香,可是她的脸上却全是失望,浓浓的失望,好像弄丢了什么很要紧的东西,花瓣样的嘴唇微微一动,眼圈竟然瞬间就红了。
“公子,”无妄感觉不太对劲,“她不会是,不会是……”
“呜哇——”女孩蓦地大哭起来,“你赔我的衣衫!”
无妄咽了下口水,把“讹钱的”三个字咽了回去。
眨眼之间,那女孩竟然已捶胸顿足地大哭大喊起来,“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都来看看啊,这个公子,他扯破我的衣裳,他就想自己走了!”
无妄睁大了眼,看着那女孩与旁边的人一言一语地搭着腔:
“阿苦啊,苦命的,这衣裳很贵吧?”
“呜呜呜,我不知道,反正是我娘亲手给缝的……”
“这公子看上去衣冠楚楚,怎么能赖账?”
“呜呜呜,大伯您给我评评理,我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件衣裳……”
“他怎么会来扯你的衣裳?”
“呜呜呜,谁知道,人太多了啊!谁知道他安了什么心……”
“哎,你,你不要诬赖人!”无妄终于恼了,他原不想让公子太招人注意的,哪知道这女孩信口雌黄的本事这么大,“刚才挤得厉害,就拉扯到了也在所难免,我们赔你就是,不要污了我家公子的清白!”
那女孩捂着脸只是哭。故作声势的哭声之外,她渐渐拉开了两根手指,从指缝间偷偷地张开了眼睛,望向那个逆着阳光的人。
明明是他,却明明不是他。
怎么这样相像呢?
“今日真是晦气!”无妄急得不行,便从怀里掏了一锭碎银子欲抛给她,他却突然抬手按住了无妄的手臂。
“公子?”无妄疑惑地望向他。
“我没有扯坏你的衣裳。”他安静地说,一双幽潭似的眼睛一错也不错地凝注着哭泣的女孩。
“我根本就没有碰过你。”

  ☆、第3章 仙人

她呆住了。
他顿了顿,见她没有反应,心中便想离去。可是待要转身了,却又迈不动步子,好像身后有一根绳子在拉拽着他一般。
他便是那样凝注着她,用他那双干净得未曾沾染一星烟火的眸子,她又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漂浮在他那双漂亮的瞳孔之上,漂浮。
旁边与她约好串腔的人也傻了眼,挠了挠头,还想继续纠缠下去:“阿苦你说,方才我都看见他拉扯你了!”
阿苦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反而是他静静地开口了:“我怎么可能碰她?她一直在屏风后面——”
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
骇异莫名的目光射向阿苦,有的,甚至含了悲愤和鄙弃。
“的扶香阁里。”不知为何,话在他口里绕了一圈,说出来时,却成了这副模样。
他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了。
他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跳的烦躁,好像再多停留上一时半刻,心便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不是比干,他没了心是活不了的。
他转身就走。
而她,却也没有大哭大闹地挽留。她伸出袖子将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一抹,拍了拍身上的灰,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人道:“谢谢啊,鲁伯伯。”
再回头,那人雪白的身影已然被人潮吞没。
不知为何,她的心境突然松快起来,她摇了摇脑袋,哼着小曲儿一蹦一跳地跑回了扶香阁里去,金色的阳光跳跃在她乌亮的长发上,快活得像一尾飞出海面的鱼。
***
轻轻松松,两百贯。
扶香阁的后院里,阿苦坐在石桌边,一个一个地点着铜板。
那卖煎饼的还真不赖,两百贯说扔就扔了。有诚意又有孝心,虽然,嗯,蠢了点,但她聪明呀。
要是嫁给这样的人,倒也不错……
“你不会真想答应那李大饼子的提亲吧?”小葫芦走过来,提着裙裾在她身边挤着坐了下来,瞥了一眼桌上的钱吊子,“倒是真有钱,我爹说一个月的书都没这么多钱。”
“我今日跟他说,他明年就能成亲,我是真有那意思。”阿苦拿起一枚铜钱,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细瞧,光芒被铜钱的方孔滤出了斑斑点点的飞尘,“不过我现在不想了。”
小葫芦双手支颐,笑得眉眼弯弯,“是因为今日那位公子吧?”
阿苦脸子往下一拉,狠狠削了她一眼,“你知道个屁!”
小葫芦愈加笑不可支。可是她有个本事,她越是笑,看上去就越是矜持,眼睛里都盈盈地荡漾起来了,身躯却还是坐得端庄笔直的。“我明明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你今日第一百二十六次认错人了。”
听得这话,阿苦懊恼地双手掩面,“别说了,丢死人了!”
“往常一百二十五次认错人,你还能顺势敲上一笔。”小葫芦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今日怎么手软了?”
“他太狠了。”阿苦表情哀怨,“他哪里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不过,”她突然又坐直了身子,双目发亮地看着小葫芦道,“我有一种感觉,他和之前那一百二十五个穿白衣服的人都不一样,他是最像‘他’的!”
“哪里像?”小葫芦漫不经心地问。
“身材像,声音像,还有,还有眼睛像。”说着说着,她又丧气了,“可是怎么脸却完全不一样……”
小葫芦歪着脑袋想了想,“我爹说,有的人会法术,能随时改变容貌……”
阿苦白了她一眼。她乖乖地闭嘴了。
“别把你爹那套搬进我的扶香阁里来。”阿苦撇了撇嘴,“你爹是话本讲多了,真当自己也是一话本。”
“我可是好心。”小葫芦扬了扬纤细的眉毛。
阿苦看着这个好伙伴,很羡慕她有这样好看的眉毛。明明九年前她们一起去司天台偷梨的时候,小葫芦比自己还丑些;怎么这九年下来,小葫芦却长得比自己快?用娘的话说,“葫芦这妞儿,真是要腰有腰,要腿有腿,再多个两年,都能来咱们阁子里挂头牌”。
当然,让小葫芦来扶香阁挂头牌,那会要了莫先生的命的。
其实小葫芦无数次偷溜出来跟臭名昭著的钱阿苦一起玩,玩了快十年,早已要了莫先生的无数条命了。
就像这回一样。
“嫮儿!”莫先生粗嘎的声音在院墙外响起来了,然后,就是他的脑袋,一跳一跳地从院墙的那道线上冒出来,他每跳一下,就大声骂出三个字,“嫮儿你,还不跟,我回去!怎么又,到扶香,阁来了!还嫌我,不够烦,吗!”
小葫芦站起身来,急忙忙地道:“我来了我来了,你别叫了!”
阿苦将钱串子收好,一手放在桌上撑着头,这才望着小葫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莫先生却还在叫:“你下次,再跟钱,阿苦玩,我打断,你的腿!”
小葫芦跺了跺脚,回头对阿苦道:“我先走了,下回再聊!”
“你再告诉我一桩事,”阿苦却耍赖似地拉住了她的袖子,“对着会法术的人,我要怎样才能让他现原形?”
小葫芦匆匆道:“朝他的影子……泼狗血吧?”
***
西平京的人都知道,皇城正北方,通天门前的司天台里,住了一个神仙。
传说他白发皤然,眉似祥云,面如寿霭,从夏桀的时代就开始守护这人间,每到君主昏庸无道、王朝气数将尽的时候,就会出面帮助新君荡平天下。十二年前,从北边荒漠而来的舍卢铁骑歼灭前朝大历皇室的最后一支军队,阿穆尔可汗在西平京登基时,那神仙就专程露了个面,赞美阿穆尔可汗、现在的太烨皇帝,还天下以太平、延万世之宝祚云云。
这神仙的故事阿苦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当然,不是在莫先生处听的。莫先生说书,从来不说本朝事,只会讲些上古时代的老掉牙桥段。——阿苦听来听去,只觉得这老神仙很莫名其妙。他之所以能出名,只是三个原因。
第一,他清闲。听说神仙都会辟谷之术,连饭都不用吃,那自然每天闲得慌,才会有那个闲心去找历代皇帝套近乎。
第二,他滑头。谁坐了江山他就去恭维谁,连舍卢人他都拥戴,真是没有原则、没有立场、没有骨气的老滑头。
第三,他水平不高。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一直呆在司天台不出来?他除了推算谁该当皇帝,还会算什么?嫖…娼他管不着,打架他管不着,她钱阿苦饿肚子他也不来救,有这样吃空饷的神仙吗?
综上三点,阿苦每每想到司天台里那个老不死,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当然,她不会承认,其实她不高兴的最根本原因是——
自从九年前她闯进司天台偷了十几个梨,那老神仙就命人把那狗洞封了起来,司天台里里外外增加了四层守卫,她要再进去看一眼,都是绝不可能的了。
天可怜见,她真的只想再进去看一眼……看一眼那个人就好。
雪白的衣,墨黑的发,如画的眉目,清冷的容色。他的身后是沧海般的夜空和那一轮银白的月,他就像是蹈着月光向她安静地行来……
“又在发什么呆,给老娘拎水去!”一个爆栗把她从遐想中敲醒。
她哭丧着脸揉了揉额头,“娘,你就不怕把我打蠢了。”
弋娘风情万种地斜了她一眼,“我只嫌你太精。”
阿苦慢吞吞地从椅子上滑了出来,蹩着步子去打水。她这是在扶香阁的小桃楼,弋娘专属的房间里,黎明时分天光敞亮,弋娘刚刚送走了昨晚的客人,浑身乏力得很。每到这个时候,弋娘都会指使她去打水,然后娘儿俩斗上几句嘴。
“快点儿,老娘很忙的!”弋娘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拆着昨夜把自己压得脖酸的首饰,一边喊道。
“得得得,”阿苦眉毛一挑,“你是花魁娘子,你最忙了!”
听到这话,弋娘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把脸沉了下来。她虽然美艳,毕竟过了三十岁,扶香阁里的花魁娘子早不是她了。阿苦最喜欢拿这件事情来刺激她,一戳一个准。
看老娘的脸色真的变了,阿苦脚底抹油,飞快地跑走了。片刻,她提来水桶,往门口一搁,隔着门遥遥地喊了句:“娘,我出去啦!”
“小兔崽子你又往哪里跑?”弋娘闻言立刻追了出来,然而此时正好来了一批爱吃早食的客人,她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哎哟马公子,今日这么早……”
黎明时的妓院,就像早晨的赌坊,午后的酒楼,深夜的官衙,最热闹的时候刚刚过去,空气里还漂浮着意犹未尽的气味,实际上已然只剩了满地狼藉。阿苦抓着二楼的扶栏往下望,天顶上吊下的缤纷鲜艳的绸子还在腾空翻着酒污,龟公小奴们捧着盘子走向后厨,间或有早客陆陆续续地从侧门走进来,避开乱糟糟的厅堂直接往相好的女人房里去。这是阿苦见惯了的黎明,一个寻常的妓院的黎明。
她晃了晃脑袋,走下楼,从厨房的偏门出了扶香阁,经过驴儿桥,一直往北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很想去司天台。

  ☆、第4章 白衣

自从上回偷爬司天台的琉璃顶被侍卫撵到,她已经三年没有去过那里了。之前她去了那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再遇到过那个人,小葫芦说,这说明他们没有缘分。
小葫芦还说,那少年定是司天台的天官,从七品往上只高不低,你们不仅没有缘分,你们根本就是没戏。
“什么没戏?”阿苦还愣愣地问她——每当聊起那个少年的事情,她的表情就是傻的,“我只不过想看他一眼,把袍子还给他。”
“我爹说了,男才女貌,情投意合,门当户对……才能幸福地在一起。”最后一句是小葫芦硬接上去的,“你们一条都不沾。”
阿苦看了她一眼,“你爹的话都是扯淡。”
小葫芦又矜持地笑了起来,大度地不再与她争执。
夏末秋初的朝阳,在九坊明明是暖洋洋的,到了皇城根前,却是冷意沁骨。耀眼的琉璃瓦顶像是翻涌起伏的海浪,被龙王一戟戳住,就动弹不得了。阿苦绕着外宫墙走,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司天台考星塔那高高的塔尖儿,重重叠叠的桂栋雕梁将它团团困住。阿苦傻眼了,她没想到自己竟真的徒步走了这么远,太阳已升得老高,把西平京的砖石地烫得冒烟。她擦了擦汗,有些后悔今日的莽撞。
“留步,请留步!”
一个尖细得刺耳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她吓了一跳,一个闪身躲入了墙角,再探出脑袋去,见到迢遥的街道上停了一乘马车,纯白的马匹连一声嘶鸣都没有,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阿苦暗自咋舌,自己刚才真是走了神了,这样的马车行在自己身后,难道是一点声息都没有的么!
却见这乘车之后,有一顶子肩舆摇摇晃晃地行来,肩舆上一个华服重袍的胖太监一边擦汗一边喊。
“仙人请留步,圣上还有旨!”
***
无妄掀开车帘张望了一眼,“是古公公。”
他没有做声,只是盯着面前的式盘,铜制的天盘与地盘两相交叠、随轴而动,其上环列十二神、天干地支、二十八宿,天盘正中是北斗。他的目光正随着那转动的斗杓而动,幽黑静默,难辨深浅。
无妄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自己走下车来,去与那捧着大肚子气喘吁吁赶过来的老宦官团团行了个礼,堆笑道:“圣上还有何谕旨?仙人不在宫外见人,公公您是知道的。”
“是,是。”古公公为难道,“可今日是有圣旨,仙人总该出来接旨的吧?”
“这……”无妄稍稍直起了身子,眼风瞥向那无风不动的车帘。但凡公子在的时候,一切好像都会变得特别安静。不管是赶车的马儿、驾车的车夫,还是仅仅这一方垂文的纱幕。
“假的。”
忽然间,车中传出了一个年轻的声音。清幽,和缓,音色悦耳,声线却低沉。古公公浑身都是一凛:“仙人……仙人当真?这可是太医署都点了头的,仙人当真不要听听圣旨再说?”
里面的人却许久没有再发话。烈日蒸人,古公公的脸色愈加难看,无妄望了他一眼,不得不道:“仙人脾气不好,他都说了是假的,圣上还要去找太医署,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
公公啊,我家公子不是有意给你难堪,而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这样子很难堪……
古公公脑筋转了过来,“那,那老奴便按仙人的意思回话,这圣旨,便算是接过了吧。”
倒是滑头。无妄心中嗤笑,摆了摆手,“天气热,公公早些回宫吧。”
古公公点头哈腰地去了。肩舆离去,马车再度起行。其实司天台已然近在眼前了,但这马车却行到了正门口才停下,马蹄子都要磕着台阶了。
阿苦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马车停住,车帘掀起,那书童弓着身子迎接车中人出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他。
他低头从车中走出,步子稳稳地落在地上,面朝司天台紧闭的红漆大门。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一头乌黑的长发直披下来,全不收束,就如瀑布般流淌在宽大的白袍子上——
白袍子。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又震惊地张大了。
这才是那件白袍子,与她房间里的那件一模一样的白袍子!
他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司天台巍峨的门阙,和重檐之后露出的那一点塔尖。天空被太阳烤得发白,身上的袍服领子刮擦着脖颈,令他有些不耐地热。他整了整衣领,迈步走入这大得空阒的司天台——
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从斜刺里窜了出来,猛地往他身上撞去!
无妄大吃一惊,然而他离公子远了一些,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昨日那撒泼耍赖的女孩子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在这无人的街道上,把他家公子撞得猛一趔趄!
阿苦这当头一撞,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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