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相许》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千里相许- 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对啊,”她很认真地想了想,“我还记得是猪肉馅儿的……”

  ☆、第32章 辨药

上元过后,百官归朝。饶是阿苦百般哭闹,未殊仍旧面不改色地将她送去了太医署。
太医署在宫城西边,一排小屋,冬日里门窗合得严实。未殊先走进去,和人说了半天的话,才出来对她道:“过来,见过杜医正。”
阿苦攥着书袋的带子一步慢似一步地迈进门。这房间竟是一点光都不透的,半明半暗之中,一股子药味直冲口鼻。她忍不住拿手扇了扇,却听见一个很温和的声音:“是钱姑娘吗?寒舍简陋,慢待了容成仙人的高徒,真是过意不去。”
这声音很清淡,像脉脉的流水,是春天的,带着百草葳蕤的欣然。阿苦听得心情愉悦,将手也放下了,笑道:“你便是杜大人吗?怎么不点灯,我都看不见你。”
未殊在一旁道:“杜医正目盲,房中药草亦不喜光,你要习惯。”
阿苦听得一愣,这样好听的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个瞎子吗?但听那杜大人又安然地笑了起来,笑声清澈,仿佛涓涓从人心上过,每一个字都那样熨帖而温暖:“仙人说话还是那样毫无忌讳。”
话里并没有分毫指责的意思,而纯是朋友之间的轻笑。阿苦道:“你是我师父的好朋友?”
那杜大人噙着淡笑,声音疏朗:“你师父世外高人,寻常没有朋友。”
阿苦听得咯咯直笑。如果太医署里都是杜大人这样好欺负的,她倒也不介意天天来……
未殊却对他道:“这丫头顽劣不堪,你这样的性子,我怕应付不来她。若她折腾太过,你只管找我。”
阿苦不由在暗处吐了吐舌头。师父像山巅的雪,看着美,实际冰凉。她心里早对这杜大人有了几分亲近,却不想全被师父拆穿了。
未殊又看她一眼,窗格子将她的脸照成一栅一栅的,眼睫毛扑闪扑闪,不知道藏了多少鬼心思。他又担心她在外头被人欺负,又担心她在外头欺负人,临了终究只能道一声:“你跟着杜医正好好学,不要到处乱跑,傍晚我来接你。”
“哎!”阿苦高高兴兴地应了,只瞅着他何时才走。未殊终于是离开去上朝了,望着那素白翩翩的背影,阿苦长舒了一口气。
“你很怕你师父?”身后的人温和地问。
她吓了一跳:她早已忘了这个瞎子还在。一回转身,却不知带倒了什么东西,叮叮当当好一阵乱响,眼前却忽然掠过一个身影,将那些个药罐子扶住了,一一摆回案上去。她忙道:“对……对不起,下回一定不会了。”
那人微笑道:“你去点上灯吧。”
早就想这么干了!阿苦摸摸索索地找到了灯台,划了好几次才点燃,火光飘忽了一下便抖得直了,映出铺满四壁、药架和地面的药材,还有无数的瓶瓶罐罐……她不由咋舌:“天,好多的药!”
“我听仙人说,比起医道,你更喜欢药理。”那人的声音就在耳畔,温和得不着痕迹,“不妨就从这里学起吧。”
她执着烛台转身,便见到一个微笑的年轻男子,青衫素带,长发束在桐木簪中,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脸。不是那种英俊逼人的容貌,而是淡淡的,如泛着柔光的暮色。
这样一个容颜温柔的青年,他的眼睛却是空的。
他用那双空窅的眸子凝注着她,就好像真的能看见她一般,那样郑重而安详。
他很尊重人,她想。
弋娘对她说过,这世上,对你好的男人也许有很多,但尊重你的男人,难找。
“你叫什么名字?”青年微侧头,发问。
“啊,”她回过神来,“我叫阿苦,钱阿苦。”
他点了点头,“倒是个与药有缘的名字。”
“花钱买苦吃,就是与药有缘?”她脱口而出。
他一愣怔,笑了,“这倒有趣。”顿了顿,又道:“我叫杜攸辞。”
“我有师父了,就不叫你师父啦,叫你杜大人!”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这种玩笑话在师父面前她是决计不敢说的,但这杜大人真是太随和了,随和得让人想冒犯。
然而当她见识了杜攸辞的教学方式以后,她就后悔了自己此刻的判断。
从卯时正到未时正,他给她讲解了近三百种药材,没有休息,没有用膳,甚至都没有喝水。她起初还听得认真,听到后来便昏昏欲睡,想着反正他瞎了,自己干脆打起盹来。申时正的钟声敲过,迷梦里那个讲课的声音停了,她恍恍惚惚听见:“这便是你的课业了,做完再出来。”
什么什么——课业?!她猛一瞪眼醒了过来,便见眼前的桌上一字儿摆开上百种药草,一旁的药架上的小抽屉全都打开了,里头都是空的。
她反应了半天,舌头都打结了,“这、这是要我把它们放回去?”
杜攸辞点点头,和蔼可亲地道:“不错。药屉上都有药名,分门别类地放好。”便推门而出。
阿苦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他开门、走出、又关门,顿时天光隔绝,烛火幽微扑映,好好一个白昼,生生给折腾成了亮惨惨的黑夜。
天……
她想哭。
这是只笑面虎啊!
白蒿、青蒿、茵陈蒿……马蓝、甘蓝、蓼蓝……甜藤、南藤、紫金藤……
阿苦简直不知自己是凭着怎样的毅力将这些初次见面的花花草草硬给分出个子丑寅卯来的。她想控诉杜攸辞授课强硬毫不讲究循序渐进,可是谁叫她上课睡觉?
这个课业比之前师父布置给她的加在一起都要多、都要难、都要恐怖。她沾了满手的草籽味儿了,还只完成了一半,她饿得气虚,扒拉着窗沿看外头天色,似乎都黄昏了。
她忽然想到,师父不是说下朝就来接她吗?
师父来接她,姓杜的就得放人了不是?
这样一想,她便将手里药草全都狠狠一抛,翻了个白眼。待我师父来了,看你们怎么埋汰我!
她索性不玩了,坐在桌边翘着腿儿等师父来接。
约莫要入夜的时候,有人来敲门。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满脸得色去开门:“师父?”
然而门外却是杜攸辞。依旧一身素净青衫,手中托了膳盘,温声道:“还没做完?先用膳吧。”
她撇撇嘴,往他身后望去。杜攸辞又道:“是容成仙人让我给你带饭的。”
她惊得一跌:“什么?他人呢?”
“他在前厅等你。”杜攸辞说得很自然。
她哭丧了脸,“他要接我回去,你干嘛拦着他?”
杜攸辞却怔了怔,“拦着他?我没有拦着他。今日事今日毕,他自然也同意的。难道你在司天台受业之时,他没有这样教你?”
这还牵扯到仙人的师德了!阿苦连忙道:“当然,他当然也是这样教我的!谢谢杜大人,我马上做完!”一把夺过膳盘,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杜攸辞站了半晌,回过头,对院落中的人笑道:“这是被你宠出来的吧?”
未殊面不改色,“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这样了。”
杜攸辞空茫的双目常令人感到是有神的,也许是因为他的表情太认真而文雅,“你这样的师父,怕是教不出什么好人来。”
“所以要拜托你。”未殊静了静,再开口时,语气里有了些无奈,“我横竖是拿她没有法子了,难得她还能听你的。”
杜攸辞笑起来,“只要你别心疼。”
未殊不置可否。杜攸辞上前几步,梅花飘落在他肩头,他侧过脸,问道:“月亮出来了?”
“嗯。”
“‘无期解’这种药,我自过年以后便在琢磨,你也不必太担心。若再病发,便按我说的自己调息,不可再依赖它。”
“我早将它们都烧了。”
“哦?”杜攸辞眉头微动,“化成灰了?”
未殊沉吟道:“火焰是蓝色,凝成了渣滓。”
杜攸辞点点头,“好厉害的毒…药,难为竟没吃死你。”
未殊却沉默了。
杜攸辞觉察到了这沉默的异常,月色如雾,将他的声音也变得模糊难辨,“容成仙人也有心事?”
未殊低首,一庭月影伴着疏落落的梅枝,微微摇漾。夜风拂过,积雪稍融,他的心沉重得好像一个举不动步子的老人。
“也没有什么大事。”末了,他只是道,“只望你照料好阿苦,其他的事情,我都担待得住。”
又过了一个时辰。
嘎地一声,药舍的门被粗鲁地拽开。
钱阿苦叉腰立在门口,粗声粗气地道:“我做完了!”
杜攸辞当先笑起来,对未殊摇头道:“这可真是个……”
是个什么?宝贝疙瘩?这话还轮不到他来说,他很知机地收了口。在许多事情上面,他比未殊想得多而深,也比未殊谨慎、周到、体贴入微。
未殊抬起头,看见阿苦顶着满头草豪情万丈地朝他挥手,眸中终也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阿苦三两步跑上前,对杜攸辞道:“杜大人,你这是拔苗助长!要不是我天生聪明过人,可不要被你害死了……”
杜攸辞微笑道:“辛苦你了,我去检查检查。”
阿苦的脸顿时黑了。
她转过头,哀哀地看着未殊,声音糯成了粉,“师父……”
未殊不由道:“要不,明天再检查吧。”
杜攸辞已走到门边了,闻言,回头笑他。明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可未殊还是红了脸。
杜攸辞于是从善如流地锁了门,对阿苦道:“明日你来,我再开这扇门。”
阿苦满目哀怨地朝他一瞪,他看不见,兀自笑如春风。

  ☆、第33章 惊雨

正月里刚进太医署的钱阿苦,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过跟着杜攸辞学了一个月,她已经可以熟练地分辨出御药房里的所有药材和大部分成药。
杜攸辞跟未殊说,怎样,还算不负所托吧?
未殊不由得有些失落,为什么她跟自己学星占就学得那样糟糕,跟个江湖女骗子似的?
阿苦有了自己的事情,白日在太医署学习,晚上回到司天台,还要挑灯看书。杜攸辞给她布置的课业越来越难,令未殊看了都要皱眉。杜攸辞还特意嘱咐他,不准代她做课业。
不过未殊也并没有很多机会看到她挑灯夜读。往往是他早晨送她去太医署,自己便离开了,有时会来接她,大多数时候不会。
她渐渐喜欢上太医署北侧的那一汪野荷池。
春日的气息宛如宫苑中悄然生长的碧草,乍看还不过一点嫩芽尖儿,转眼便生满汀州。阿苦在池边发呆,等着未殊来接她,看见几只燕子结伴衔泥飞来垒窝,在斗拱边停下来,伸着头摩擦彼此的后颈,意态缱绻,如在喁喁私语。
她的心好似被撩拨了一下,陌生的惆怅在胸臆间弥漫开来。柳眼慵舒,柔条轻搔,晶莹的露水落入池中,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如果等到太阳落山他还不来,她便会自己回去。
天边乌云低压,空气潮湿得发闷。春冰澌溶,耳畔还能闻见潺潺水声,而不过片刻,竟已响了惊雷。
她吓得心颤,终于抬起头,天色忽然晦暗了下来,料峭的风一阵紧似一阵,蜻蜓在水上断梗浮萍之间闷头闷脑地乱飞,她霍地站起,转身往回走。
“轰隆隆——”闷雷陡顿间炸响,一颗颗雨珠突如发狠的凿子砸将下来,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优雅。她往太医署的科房狂奔过去,绿罗裙淋个透湿,整个人就如淌水的芭蕉叶子。杜攸辞拿着伞走到门边,往她的方向看去,轻轻地唤:“阿苦?”
这呼唤声立刻就被雷声雨声淹没掉了。阿苦径自从他身边挤进了房里去,他关紧了房门回转身来,风雨凄厉,但他耳中所清晰的却是她的衣衫往地上滴水的轻响,道:“要不要换身衣裳?”
阿苦正拿毛巾擦着头发。在盲眼的杜大人面前,她从来不顾形象,这会子早把头发都披散下来,女鬼也似。她甩着湿漉漉的发梢道:“谁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换了衣裳回去又得淋湿。”
杜攸辞道:“你也可以歇在署里。”
阿苦睁圆了眼,毫不犹豫地道:“不行不行,我得回去,不然师父要着急的。”
杜攸辞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两人便这样杵了片刻,外面的雨不仅没有变小,反而愈演愈烈,直有摧山断岳之势,开春好不容易长出的新叶被哗哗的雨水削进了泥里,汇成一股股泥泞的水流。
“咚咚咚咚咚咚!”
一连六声敲门重响,骇得阿苦以为门外站着另一个自己。抖抖索索将门开了一条缝儿,小葫芦正吃力地挽着被风吹折的伞,回头大声道:“钱阿苦,你娘叫你回去!”
阿苦也对她喊:“这么大雨,她发什么病了啊!”
小葫芦气得发笑:“可不就是病了!病得厉害,要你回去,分家产了!”
阿苦听得一呆,还没来得及咀嚼清楚这句话,身后的男人已将门打开了,温声道:“外边风大,请先进屋吧。”
小葫芦遍身狼狈,乍见一个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男人,当即张口结舌,一转头恶狠狠对阿苦道:“这又是哪里的野男人?”
这声音虽小,盲人的耳力却异于常人,杜攸辞转过了脸去。阿苦倒泰然自若,揽着门扇,懒懒散散地,“你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可关门了。”
小葫芦闪身而入,伞却收不起了,挂在门外头。杜攸辞听了半天两个丫头的吵闹,出声提醒:“用我的伞吧?人命关天。”
“谢谢大人!”小葫芦立刻道。
阿苦白了她一眼,“我娘一定是下雨了寂寞,要我去给她解闷子吧?”
小葫芦接过杜攸辞递过来的伞,叫苦不迭:“我骗你作甚?她若搞这样幺蛾子,我为何要应了来找你?总归是病得不轻,迷迷糊糊就巴着见你一面呢,大小姐!”
阿苦虽然嘴上不饶人,一颗心实已悬了起来,“叫大夫了么?”
“叫了!你赶紧着吧!”
阿苦来不及向杜攸辞打招呼便要出门去。杜攸辞关切地问:“需要我帮手么?”
这可是太医署的一把手啊!可阿苦却摇了摇头,“我应付得来,不劳驾您了。”
语气里明显的疏离客气,让杜攸辞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雨声不管不顾地泼将进来,他听见女孩叽叽喳喳的吵,像是山林间自由自在的野雀儿。哗地一声,是女孩撑开了那把大伞,然后她便蹚进了水里。
他的世界,在风雨喧哗之中,再度归于幽凉与寂静。
***
小葫芦寻常不骗人,这一回,弋娘是真的病惨了。
阿苦回到扶香阁,只草草披了件干燥外衣便去探视母亲,只见伊往日里那顾盼神飞的脸容竟是憔悴不堪,一下子好似老了十岁。她心里闷得慌,一把拎起旁边老大夫的衣领子便道:“方子呢?拿来我看!”
她自己看过了药方,改了几处,又督着老大夫去拿药,亲自生火煎了。一时间小桃楼的阁子上药烟缭绕,她迷瞪着双眼,碎碎念道:“这炉子烟尘多,赶明儿我给买个好的。”
床上烧得昏天黑地的弋娘这时却有了声息,虚弱地道:“是阿苦吗?”
阿苦丢了蒲扇就奔上去:“娘?娘!”
弋娘努力睁开眼看她,可是烟霭迷蒙夹着风雷雨雾,她却看不清女孩的眉眼。她迷迷糊糊地思量了许久,轻轻叫她:“公主……你怎么来了?天不早了……歇了吧……”
她吐词不清,听在阿苦耳中犹如呜咽,别提多难受。她转身端了药来,耐心地哄她:“娘,起来些,吃药。”
弋娘就着她的搀扶半坐起身子,眼神却仍然直直地盯着她,老半天了,又说了一句:“公主,苦了你了……”
这几个字阿苦听得清清楚楚。她只当弋娘病得不轻,心下更加焦急,提着药勺便欲灌给她。弋娘稍稍打开齿关便被她塞了满口苦涩药汁,又呛得全部吐在了被褥上。
阿苦气得将药碗往床沿重重一放,“我不伺候了!”
她想走人,却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若换了你生病,她却是一定会伺候的。”
安静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雨声之中,碎开万点清莹。她呆了一呆,慢慢抬起头,便对上未殊低头凝注着她的目光,深如渊海。
她愣愣地道:“你怎么来了?”
他的气息微重,仿佛是叹了一声,“这样大的雨,我自然会去接你。”
她罕见地没有闹他,湿润的长发贴在苍白的颊,双眼亮晶晶的,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