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娣冷笑一声,“只怕是十之八九!有本事勾引殿下,哼,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本事将这一胎保住。”
庭院中花木葳蕤,燥热的夏风挟裹着馥郁的花香吹得殿中纱幔飞舞,王良娣站起身,裙裾飘飘,眸中笑意冷冷,“玲珑,李慧病重,找太医给她诊治。永宁殿那位近来不是很闲么?咱们总该让她有点事情做。”
永宁殿中,谢素书正在换便装,太子走后,她在宫中无事,闲来试图着手查出上次的遇刺事件和宫女玉梅事件的真相,但线索颇少,未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反倒将自己弄的疑神疑鬼心神不宁,明川看她这幅模样,怂恿她出宫去散心,说是萃芳楼的戏班排了新戏,感人至深催人泪下,风靡京城,很值得一看。
谢素书前世见得世面多了,小小一出戏并没有放在眼里,但是当明川哼起戏中唱词“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谢素书如被雷劈,熟悉的水磨腔让她瞬间泪如泉涌,前世她父亲是个老票友,最爱听昆曲,什么《牡丹亭》《桃花扇》她从小就熟悉。当即便让明川给她找便装,她要去听听这出戏,更重要的是会会编这支戏的人,也许,他和自己来自同一个世界呢?
谢素书穿了一身仕女们常穿的便装,水蓝深衣,深色锦缎滚边,裙角袖边绣着大朵芍药,低调素雅又不是华贵,戴一顶浅白色帷帽,遮住脸庞,乘一辆不显眼的普通马车从偏门出了宫。
出了宫门,马车辚辚而行,不多时便到达萃芳楼,明川扶着谢素书下了马车。谢素书抬头打量,萃芳楼不在闹世,独自有一个大院子,前院里花木扶疏,山石秀丽,有一条宽敞的石子路通往后院,后院专门用来停放马车。面前小楼有两层,占地极大,楼层比一般的要高一些,金碧辉煌,大门极宽,门上挂着一块大匾,萃芳楼三个大字笔走游龙气势磅礴,不知怎的她竟觉得隐隐有些眼熟。
门口的小二极有眼力,见她们气度不凡,忙迎了上来,带她们上二楼。
萃芳楼一楼是价位中等的散座,供一般的士子文人看戏,二楼则是隔做一间间包厢的样子,专供达官贵人们使用。虽然包厢不少,但仍是一副人满为患的样子,此时戏曲尚未开演,包厢里不时有人进出,突然明川扯了扯谢素书的袖子,“小姐,徐世子!”
谢素书停住脚步,有些吃惊。明川上前一步,在她耳边小声道:“刚才奴婢见旁边包厢里徐世子和几位公子…”
旁边包厢刚才有人进入,门没关严,敞着一个拳头宽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嬉笑说话的男男女女。谢素书想了想,转头对何成道:“你悄声去请了徐世子过来。”
小二带着谢素书等人在一个幽静豪华的空包厢中坐下,不多时,何成进来,走到谢素书身侧低声道:“徐世子过来了!”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了,一个高挑男子歪歪扭扭的走了进来,紫色云锦长袍皱巴巴的,领口处的扣子未扣,领口大敞;歪在一边,露一抹玉色肌肤,锁骨和脖子上有两三处形状可疑的嫣红,一张脸却是极为英俊,双眸如星,唇角微勾,一脸的浪荡不羁。看到谢素书的瞬间,他漂亮的杏眼眯了眯,眸中掠过一丝恍惚,然而那神情变化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看错了。
“不知夫人唤在下前来,有何吩咐?”徐虔轻笑问道,露出两颗洁白虎牙。
谢素书眼角抽了抽,她怎么都没想到徐虔是这幅模样,而且这声音与她记忆中的也不一样。看着他一副明显正美人在怀寻欢作乐的模样,谢素书觉得很有些不自在。
“世子请坐,近来怎么不见世子入宫走动?”谢素书想起当日在东宫与“徐虔”的偶遇,就有些牙痒痒!“本宫在宫中闷得慌呢!”她言语间颇有些咬牙切齿。
徐虔愣了愣,说起来,太子大婚后,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太子妃,可她言语中那凶狠的味道,让他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太子妃了?难道是上次骗太子出去走马章台被太子妃知道了?可那次太子根本就没有碰任何女人呀!
徐虔脑中飞快转了一圈,仍不得其解,只好老实答道:“主上不在家,私自拜访夫人,恐有不妥,无大事,虔不敢打扰。”他是聪明人,见谢素书微服出宫,知她不愿暴露身份,便只称主上夫人。
见他一本正经的这么说,谢素书也不好发作,只好开门见山直入正题,“今日偶遇世子,本宫想问问,当日栖霞山有何盛会?”谢素书话语沉沉,那天的事情,她也打听到一些,却无非是京中世家子弟在一起胡天海地之类。
徐虔收起脸上的浪荡笑意,“主上未与夫人说过吗?”谢素书苦笑,“未曾。”太子大概认为女子不宜插手政事,并未对她透露多少。
徐虔有些犹豫。
“他如今不在京中,你若不说,我查不出刺客,说不准日后还会发生什么!”谢素书斜睨他一眼。
“那日,安相家的小郎君在新建成的大山庄里安排了赛马,众多勋贵子弟都被邀请了去赌马,倒是没见什么异常。”徐虔斟酌着说道,回想起当日的盛况,出现的都是京中的熟面孔,不寻常的事情只有一桩,“按理说,新庄建成,赛马为庆,安相长子应当出席,可那天并未见着安世荣。不过,在下听说安相两子不和,若是因此安世荣不去,倒也说得过去。”
谢素书眸光沉了沉,想起当日遇见的那一辆翻到在地的马车,她冷哼一声,一脸鄙视,安世荣那个纨绔,听得有赛马这种盛会,岂能不去?是因为马车坏了没来得及吧!
见从徐虔口中也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谢素书与他闲话了几句,正要作罢让他回去,自己好仔细听戏,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问道:“徐世子是风雅之人,可知这出《牡丹亭》是何人所做?”
徐虔笑笑,脸上颇有得意之色,那种浪荡表情又回到脸上,“夫人还真是问对了人,寻常人都不知道这出戏是谁人所写,可不是一般文人写得出来的,因为私交不错,虔才知此戏乃安相家的小郎君所写。”
谢素书面上难掩震惊之色,想起那日在安府,安星辉追着她说有话要问,当时人多,他并没说到底要问什么,一时心中激荡难平,暗道得想办法会一会安星辉。
作者有话要说:
☆、找到线索
秋爽轩门口,李孺人的贴身侍女绿萝陪着太医走了出来,面上堆满笑容,〃辛苦于太医了!〃
于太医笑道:〃姑娘严重,李孺人胎相不稳,切记好生调养。〃
绿萝又客套几句,才将太医送走转身回房。
房中,层层纱幔后,李孺人面色苍白,一脸忧戚,愁云惨淡的倚靠在床头,双眼无神的看着青灰色纱帐顶部。
绿萝笑容满面的端了药碗进来,道:〃孺人,该吃药了!〃
李孺人却似没听见一般,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绿萝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柔声劝道:〃孺人,您想开些,养好了身子诞下龙孙才是正经。您呀,给太子殿下侍寝的事,连奴婢也给瞒得紧,奴婢知道如今被王良娣得知了消息,还请了太医来给您看诊,闹得阖宫都知,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波澜,您内心烦恼,但忧思过头,伤了皇嗣,……〃
绿萝说了半响,见李孺人仍是呆呆看着帐顶,叹口气,接着道:〃孺人,腹中龙孙才是您下半生的倚靠啊,您怎么也得打起精神!孺人能不为人察觉得了太子宠爱,难道还畏惧王良娣么?〃话说到一半,却见李孺人眼角两滴清泪缓缓滑了下来,绿萝忙住口,取了干净帕子,帮她把脸庞擦干净。
〃绿萝,……〃李孺人轻轻摸着肚子,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方指了指药碗。
绿萝忙拿起碗,一勺一勺喂她喝下,小小一碗药,喝了许久。
〃绿萝,跟着我,你受苦了。〃李孺人噙了一小块糖渍山楂,幽幽说道。
绿萝端着药碗往外走,听得这话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笑着答道:〃孺人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等您生下小皇孙,奴婢也就能苦尽甘来了。〃
哪想听完这话,李孺人脸色暗了暗,脸上竟一丝喜悦也无。绿萝见状,又叹一口气,悄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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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素书听完戏,满脸不可思议,心跳都是乱七八糟的,连马车进宫了都不知道,明川看着她,觉得看着自家太子妃一脸沉迷其中回味无穷的表情实在是开心,她这个看戏的主意还是不错的。
谢素书高一脚低一脚的走进永宁殿,觉得整个人仍是漂浮在空中,今天看的这出戏,和前世她看过的《牡丹亭》一模一样,此刻,她迫切的想知道写戏的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然而,还没来得及吩咐明川安排人去约安星辉密谈,木槿走上前来,面色怪异,边伺候她换衣服,边低声说道:〃太子妃,秋爽居的李孺人,怀了身孕!〃
正在满脑子各种想法谢素书愣了愣,等等,她刚才听到了什么鬼?〃你说什么?〃她收拾起满腔的心思,转头问木槿。
见她这般反应,木槿惊惧,退了一步,但太子妃问话,她不敢不答。〃秋爽居的李孺人,怀了身孕!〃
谢素书瞪圆了凤眸,觉得这个消息实在太难以接受了,因为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她老公的小妾怀了她老公的孩子!她突然觉得好不容易对萧越有的那么一点点好感又没了!
殿下真是,虽然她目前还没和他圆房,但让身份低微的李孺人有了孩子,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王良娣,赵良娣,何良娣,她们任何一个人怀孕都要强过出身微贱的李孺人。
明川能干,早已帮她查得清楚,这个李孺人李慧,是她和太子大婚时的滕妾。原本是梨园中的舞姬,身段窈窕面容姣好,善胡旋舞,曾被宫中不少贵人们夸赞,去年中秋宫宴上,一曲胡旋龙颜大悦,皇帝有心大肆封赏,亲口问要何赏赐,李慧只说想要出宫伺奉年迈双亲,陛下当时便允了,哪想后来却一直没出去,反倒是来了东宫。看起来,似乎也是个攀龙附凤颇有心计的主儿。
谢素书走到榻前坐下,揉揉眉心,觉得很是头疼。〃这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啊!〃她叹道。太子不在宫中,若这个孩子出了什么差错,那些有心之人恐怕要说是她这个正妃容不得姬妾们的孩子。也因为这个原因,恐怕有不少人都盼着她出点差错,甚至不惜推她一把。
〃明川,伺候笔墨。〃谢素书最终决定,把这个〃喜讯〃先告诉太子,直接请求太子派人照顾最为妥当,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就无人能够指责她,即便有人强词夺理的指责她这个正妃对姬妾不好,太子殿下也能心中有数,可以确保自己不被冤枉。
她写好信,递给明川封口,明川烧热了火漆滴上,盖上太子妃的印记,满脸气愤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李孺人,本来貌美,又入宫多年,一直没出什么问题,还以为她是个老实的,哪想到她才是那个最有心计的!原来眼光是盯着咱们这里!”
见明川这幅愤青的样子,谢素书忍不住笑笑,拿食指狠狠点点她的头:“你呀!知人知面不知心!多长个心眼吧。”
主仆调笑一回,明川自去找人给太子送信,谢素书经历这么起起伏伏的一天,此刻亦觉得倦了,也懒得做出贤德的样子去看望李孺人和她腹中孩子,待明川回来,她吩咐明川取了一些上好的人参燕窝之类适合孕妇服用的大补之物出来,自己一一检查后,让木槿将东西送过去,并告诉李孺人安心养胎,她已将此事告知太子,想来过不几日太子便会有安排。
谢素书心情不好,恹恹地没有胃口,连着晚膳清减了不少,厨房准备了不少菜品,但她只是让明川去要了一碟莹白酸爽萝卜条儿,一碟水晶虾仁,一碟螺丝酥,就着小菜吃了几口碧梗粥也就罢了。连她平日最爱的螺丝酥也只吃了一口就推开不吃了,惹得主管膳食的海棠满脸的担心,问了好几遍可吃饱了?还要不要加菜?
因看戏回来的晚,谢素书用过晚膳已是暮色苍茫,晚风阵阵,星斗满天,殿外庭院中植满石榴、蔷薇、月季,夏日雨水充沛,正是植物生长茂盛的时候,枝繁叶茂,迎风飒飒,在夜色下成一抹抹剪影,几只雀鸟尚未归巢,仍嬉戏其间,不停跳跃鸣叫。夜风徐徐吹过,夹着满院的宜人花香,和夜风特有的清淡凉意。
谢素书沐浴更衣出来,见明川正在外间与一个小内侍低低说话,小内侍手中抓着一小卷红色的东西,她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在意,以为明川又在给下面的人安排任务,她径自走到梳妆台前,取了桃花养颜脂涂面。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的护肤品,好在她皮肤底子好,是贴面看也看不到毛孔,零瑕疵的那种,每晚涂点润泽养颜的东西也就够了。
她涂着涂着,又想起不久前听到的那个关于李孺人的消息,心中不免有些烦闷,脸色也暗了下来。
不多时,明川笑眯眯的走到她身旁,取了布巾帮她擦滴着水的头发, “太子妃,有个好消息!”
“哦?说来听听”谢素书挑眉,这小丫头总是神神叨叨,她可是习惯了明川的一惊一乍。
“漪兰殿宫女玉梅一案,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明川语调欢快。
谢素书听得这话,三下两下将手中桃花养颜脂涂完,转过身看着明川,催促道:“快说说,有些什么进展?”
明川变戏法般拿出一团小小的红布,一层层打开,见里面包着一只双燕缠枝花金簪,金簪做工精细,双燕的眼睛处镶嵌着四颗晶莹剔透的细小红宝石。
谢素书看着明川,心中疑云大起,几乎瞬间明白了明川的意思,“何人之物?何处得来?”
“这只金簪是王良娣的大宫女玲珑的!”明川咬牙切齿的说道,“前些时候王良娣总是带着人在咱们面前炫耀,我记得那时玲珑每日都将此簪插在发中。”
谢素书偏着头想了想,发现脑中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明川看她偏头搜寻记忆的样子,反被逗得笑了起来,“您当然不记得,太子妃哪有心思去留意一个小宫女的穿戴!”
“我就说她把这支王良娣赏赐给她的金簪看得宝贝一样,这些天怎么没戴着,原来竟是做了这勾当。”明川话里满满都是气愤。
谢素书见她说了半天,仍是没有说清楚重点,头疼的揉揉额角,出声提醒道:“明川,你从哪里找到的?”
“说来话长,那玉梅是在宫里待了有几年的老人,也是个有心计的,当日她得了这只金簪和金银之物,便送到了她初入宫时照顾她的嬷嬷手中,托她想法子送给她宫外的家人。那嬷嬷只在掖庭宫中做些洒扫之事,平时并无人注意,虽与玉梅关系极好,但两人平时往来并不多,根本就没人知道她俩的关系。我这还是挨个排查了玉梅平日里与人接触的所有线索才得来的信息呢!去那嬷嬷住处一搜,就搜出了这些东西,她还没寻着机会送出宫去呢!”明川言语间颇有些得意洋洋,一脸“我能干吧!快来夸我呀!”的表情。
“办得很好!”谢素书唇角勾起,静默片刻,冷冷说道:“敏君是个天真烂漫没有心机的姑娘,如果不被她们害得惨死,在宫中虽然没有殿下宠爱,亦能每日欢快的活着,当日若不是与我走在一起,也不会枉送性命,她的死,一直让我很难受,如今既然找到了凶手,自然是不能放任不管!”谢素书抬眸,目光凛冽。
明川看着谢素书凛冽的眼神,只觉得心里哆嗦了一下,哎呀妈呀,自己家小姐原来这么可怕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