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却勉强自己一口酒一口菜,如吞咽下所有屈辱一般将酒菜细细咀嚼咽入腹。
幼时,母亲常说,忍一时之痛,博海阔天空。高竹猗向来做得很好,现在当然也不会例外。忍着忍着,心就忍麻木了,就会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不会痛,便不算受伤。
宴饮毕,高竹猗独自穿过三道高墙,在无数晦涩不明目光里离开。他的心境已然静若深渊,没有半分别样涟漪。
他知道离开时,玉松公主就倚在二楼围栏之后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么,他的腰杆就要挺得更直。不管今日之事真的是她起意要羞辱自己,还是此事是她对自己的考验,高竹猗心想,我绝不认输!且来日方长!
回到质子府,面对世子项巍惊诧隐忍又微现痴迷贪婪的眼神,高竹猗露出灿烂笑容,低语:“必须牺牲些人手,以助我往上爬。请世子拭目以待,不报此仇,我誓不为君氏子!”
他穿着这身浓艳红袍回了屋,铺陈开宣纸,饱醮浓墨,在纸上如行云流水一般地写道:“世人欺我、辱我、轻我、贱我、谤我、笑我,我且忍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让他,我不理他,再过几年,且来看他!”L
☆、第四十一章 正名娃娃军
吃罢大宴开小宴,武令媺留下几位高品级属官,请他们乘船游湖赏荷花。
公主府阳明岭北边的月牙湖,正盛放着极好的大王莲。大如圆桌的碧绿叶片宛若翠玉琢成,颜色热闹的各色花朵拥拥簇簇。凉风袭来,荷香盈鼻不去。难怪名医们舍弃更奢华的贵宾居所,宁愿一窝蜂地住在清雅简约的湖畔客院中。
湖上划开了上下三层的楼船,船上人不多,除了服侍的宫人与守护的亲军、内卫,就只有武令媺和十几位高品级属官。桌上也没有山珍海味,只摆着香藕、莲蓬、红菱、茭白、荸荠等水八鲜,还有水果冰蜜、香茶等吃食。
底舱是宫人们活动的地方,一应吃食都在这里准备。二楼船头,腹中有诗才的几名属官诗兴大起,你一言我一句地欢畅联诗。船尾,安咏卿、吉吉这几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子缠着宫人们要去摘荷花采莲蓬,正忙慌慌地避在窗舱里换上方便衣物,嘻嘻哈哈闹个不停。
大半天都瞧着年轻人的这股年轻劲儿,武令媺觉着自己的心境也在逆生长,真是好生惬意。她懒洋洋地侧身坐在楼船最凉爽的窗畔,有一口没一口地尝着宫女们准备好的水八鲜,与身边几人说着闲话。
连喆勋到底当了几年御史,表面谦和,实则有话不说便如鲠在喉。思及今日公主殿下对高竹猗的刻意羞辱,他反复斟酌言辞,本来想委婉劝说几句,却又醒悟他这位主上恐怕更愿意听直截了当的话,便干脆地说:“殿下。微臣以为,殿下今日对高竹猗赐衣之举,不甚妥当。虽然楚国不得人心,但是为难质子的书童,传扬出去于殿下的清名恐怕有妨碍。”
武令媺笑出声,慢悠悠地说:“我瞧你憋了这么久,正打算问问你究竟什么时候来‘弹劾’我呢。”
连喆勋赶紧离座起身。躬身行礼。正色道:“微臣不敢言弹劾二字,只是尽一尽微臣的本份。”
所以说公主殿下还是小孩子,气性实在太大。脾性也过于刚烈。如高竹猗这样的小角色,连大人认为,完全可以把此人当成那啥给放了。与那样低微的人去计较,反而失了自己的身份。
同样是男人。高竹猗穿红袍便要多出几分娇艳妩媚。连喆勋穿浅绯官服,金镶白玉腰带下垂玉佩。却没有半分娘气,反而更显风雅韶秀。
霍去疾的品级同为正三品,自然也是浅绯官服在身。他腰间围的是金镶墨玉腰带,巴掌大的狰狞兽形吞口。那叫一个英姿勃发、龙马精神。
话说,武令媺绝对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但女人爱美的天性使然,她瞧着这些年轻英俊的面孔。心情相当的美妙。但笑不语,她转头看向一直把沉默当表情的霍去疾。微笑道:“去疾,你来说说。”
霍去疾剑眉一挑,淡然道:“若高竹猗因此而记恨殿下,那此人的头脑也不过尔尔。殿下若不当着众人的面表明轻视态度,他一个楚人,如何能尽快在同僚之中立足?同情心,便是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武令媺扔给霍去疾一个莲蓬,笑道:“知我者,去疾也。”她看向连喆勋,脸上带了三分认真神色,“我很惜才,这个高长恭偏偏有才,偏偏又待在泥坑里,所以我想拉他出来。”
“殿下,”霍去疾剥开莲蓬,却不是自己吃,而是将碧绿可喜的莲子捏出来放在武令媺面前碟中,正色道,“以微臣之见,高竹猗能忍人所不能忍,心性坚毅,难说没有大图谋。此人不可留于身边,恐生祸患,杀之方为上策。”
木愚也说:“微臣赞成霍统领的意见。那小子瞧着就不像好东西。”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睛太妖了,真心不祥。这是木愚没敢说出口的话。
金生水方才在席间没好好用膳,此时正拿茶水点心垫补肚皮。听了霍去疾的说法,他虽面无表情,却在心里表示赞同。高竹猗星象士和君氏子的身份,注定了要办不同寻常的事儿,霍去疾没说错。
连喆勋没有猜准公主殿下的心思,有点遗憾,但并不气馁。他终究才加入这个圈子没多久,没有这些跟在公主身边的老人儿了解她的性情也是正常。他下决心要快速与霍去疾、金生水、木愚几人打好关系,早点成为公主殿下的心腹。
“但他此时已入公主府,若他意外暴毙,不免将府里牵扯进来。”连喆勋认真思考悄没声息除掉高竹猗的可能性,最后发现那人若是死了,恐怕公主府还要替他出头,毕竟他官职再小,也是公主府的属官。
“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干嘛。”武令媺摇头道,“我会让小金派人盯着他,他不会翻出什么大风浪。留着他,我自有用处。你们的那些手段都收起来,听见没有?”
几人便点头答应。武令媺又问霍去疾和木愚:“咱们安排参加运动会的人选落实了没有?明天可就要开幕式了。”
木愚笑道:“请殿下放心,按照殿下的吩咐,微臣挑选的都是训练期在半年左右的新兵。皇庄那边早就准备妥当,筛选了三次才决定出参赛人选。今天下午微臣的师兄便会带着大家住进指定客栈,明日统一去猛虎原参加开幕式。”
他成为公主府护院总管后,便请示了武令媺,推荐了风峡派一位惯常训练新进弟子的师兄接任皇庄总管一职。武令媺看在李潮生的面子,允了木愚的这次荐人之举。但她也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风峡派的人干不了这活儿,她撤换人手那是没商量的。
扔一颗莲子进嘴里,武令媺面不改色地将微苦莲心并着清爽莲肉嚼嚼咽下。她觉着这莲蓬味道不错,又扔了两个给霍去疾,让他将剥莲皮的事儿也代劳了。往常这些活儿可都是大宫女们干的,就连金生水都没上过手。霍去疾得公主殿下看重,一件小事便能彰显。
亲军统领大人微微一笑,不多说什么,仔细地将莲子一个一个剥出来再去皮。他生长于北境苦寒之处,从小便被父亲打熬筋骨,吃了许多苦头。
但他上有宽厚长兄,压力终究不是那么大。少年人调皮捣蛋的事儿,他可没少干。剥莲子再去皮的活计哪有将野物剥皮拆骨那么麻烦,指尖一划莲皮,再轻轻一挤,要送入公主殿下口中的雪白莲子便掉落碟中,根本不曾沾到手指。
连喆勋擅长从细微处观察人的性格,仅仅剥几个莲子,他便知道这位得玉松公主青眼进而入公主府为亲军统领的平民边军绝对细心谨慎。
霍去疾忽然抬眼看向连喆勋,二人目光相碰,只是刹那便都恍若无事地移开。他手下不停,就武令媺方才的问题,回答道:“运动会比赛都是小事儿,对亲军们而言不过松松筋骨。经过整合,龙骧军、飞熊骑和皇庄亲军已能初步协同作战。只是头上顶着不同的名号,微臣还是觉得差点什么才能将大家彻底捏合在一起。安统领也是这样认为。”
标枪一般带着二十多位亲军站在船舷守卫的亲军副统领安烈,显然能听见船舱里的谈话,在外面朗声道:“微臣赞同霍统领所言!”
所以说人家是内行,自己是外行。武令媺就没意识到,只是称呼而已,却有可能给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亲军带来碍难。她便征求众人的意见,看看公主府的亲军冠以什么称号最好最合适。
霍去疾举例说:“微臣所知不多,觉得寿王府的飞熊骑、怀睦亲王府的天鹰卫、安家的红缨军这些称号都很好。另外,”他垂下眼帘,不紧不慢剥莲子,又吐出话来,“先孝仁太子东宫的亲军名为玄鹤骑,这名儿也不错。公主殿下宠遇可比太子,府中亲军称号大可以借鉴一二。”
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讨论,就连打算划小船去摘荷花采莲蓬的小妞们都赶着来报上几个名号再去下水。武令媺满头黑线,听着大家或是威武霸气要侧漏,或者甜美可爱一听就是女儿家想出来的称号,真是啼笑皆非。
他们哪,就考虑到名称要响亮要好听,却没有往更深处去想。她一个公主,要那么霸气侧漏好似下一秒钟就去争霸天下的龙啊凤啊虎啊风啊云啊雷霆闪电等等称呼做什么?
连喆勋一直没有发言,直到大家取的众多称号都被公主殿下否决,他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试探着说:“殿下,微臣觉得,娃娃军这个名号就很好!”
木愚便失笑说:“连大人,您有所不知。娃娃军源于娃娃兵之说,乃是当年皇庄亲军与龙骧军切磋之后慢慢传开的戏言,当不得真。如果真用这个称号,岂不是让人笑话咱们府里的亲军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连喆勋微笑道:“小娃娃娇嫩、无害,让人放心!”
这句话出口,众人皆沉默。片刻后,霍去疾首先表态:“微臣觉得娃娃军这名号确实很适合。”他不说很好,他说适合。但要的就是适合。L
☆、第四十二章 文武同心
第四十二章文武同心
武令媺暗想,这世上聪明人还真是不要太多。出身世家的连喆勋和遭遇过惨痛家变的霍去疾,是最先领悟她立府真义的人。比起这俩,别的人还欠操练。
文武两位首脑都表示了赞同之意,其余人观察公主殿下的神色,便都知道了该怎么做。于是公主府亲军正式定名为“娃娃军”。第二天要去参加开幕式不得空,武令媺决定后天上完早朝就去见皇帝陛下,向他老人家求一副御笔手书。
下午日头渐毒,武令媺有午休的习惯,便上岸自去休息。属官们意尤未绝,再者新官上任,总要做出些成绩给主上看,他们仍然留在楼船里,商谈紧接着要着手去办的事体。
身为公主府文官之首的总理官,连喆勋比武官之首的霍去疾要忙碌许多。但是因泛大周运动会和武林小会与亲军、护院相关,他赶紧拽住也想偷溜的霍去疾和木愚。
历来空降兵总是没那么容易融入同僚之中,连喆勋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好在时任十大部门局正的属官们,至少有一半是公开招考进来的。他们和他一样对公主府陌生得很,他们与他有同样的顾虑,彼此之间相处起来相对容易些。
就任之前,连喆勋了解过霍去疾,尤其是此人的青云路。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玉松公主的为人,他自认有几分了解。他相信,如果霍去疾没有真材实学,玉松公主绝不会委任以亲军统领这样重要的职位。
连喆勋没有忽略,方才霍去疾的言语里提到了“玄鹤骑”。一名小小边军,在家门惨案发生之前。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北地边境,他怎么可能知道十几年以前东宫亲军名为玄鹤骑?!若太子还在世,这很正常,可太子已薨逝多年。
连大人不得不警惕。他放下手边事务,让自己新上任的秘书长先去与局正们交流接下来要上手的事务,单独将霍去疾约到了船尾僻静处。
“听说霍统领的老师是安叹卿安将军?”连喆勋笑容亲切,和暖如春风拂面。
霍去疾平静回答:“正是。”
“这样说来。玄鹤骑之事是安将军告诉霍统领的?”连喆勋的语气听似询问。可他从霍去疾的表情已得到答案。
身为连家嫡长孙,连喆勋的祖父连尚介早就将一些朝中要事剥析透彻讲与他听。连家是皇帝陛下的孤臣、直臣,司法世家。连喆勋自己是御史。他爹在大理寺审案,他祖父在刑部办案,一家人干的就是得罪人的差事。
但得罪人也是有学问的,轻重深浅不同。造成的后果自然不一样。连家是皇帝陛下手中利刃,他们干的得罪人的差事就是政治斗争的一部份。是政治斗争的延伸。将宗亲和臣子的底细摸摸清楚,绝对有利于办案审案弹劾。
连家是孤臣、直臣,却不意味着就与臣子宗亲们绝缘,连家人还是颇有人缘的。朝臣们暗地里说。连家一窝狡狐。强硬的时候说翻脸就翻脸,圆滑的时候那股亲热劲儿却能让人嗝应。所以武令媺会觉得弹劾她的连御史与前来通风报信的连大人会是两个人。
刑部尚书兼御前行走大学士,另加赏太傅衔的连尚介老大人对连喆勋说。皇帝陛下想让玉松公主下嫁连府,一来瞧中了连家家风严谨却不迂腐拘泥于陈规旧矩;二来看上了连喆勋年轻有为。人品也端正;三来么,却是关爱孤臣直臣之心,皇帝陛下想通过连家与玉松公主联姻之事,保连家老少在新君手中还能过上安生日子。
在玉松公主府这几天,连喆勋深觉以玉松公主的性情,恐怕不会很柔顺乖巧地下嫁联姻。皇帝陛下同时也说得明白,究竟以后连喆勋能不能成为驸马,还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连家老少清楚,陛下爱女之心世人皆知,他绝对不会勉强心爱的女儿嫁给她不喜欢的人。至于借玉松公主之势保住连家,如今连喆勋成为玉松公主府的总理官,这就说明了皇帝陛下的态度。
因种种缘由,连家和连喆勋对玉松公主府诸人诸事都异常上心。霍去疾是安叹卿的徒弟,这事儿连尚介老大人早早就讲给了连喆勋。
老大人的意思是,如果霍去疾单纯只是安叹卿的徒弟,这事儿还好办。但若不是,那就得小心注意,切莫让玉松公主被玄鹤会利用,甚至被当了枪使。
今日玉松公主对霍去疾的器重和亲近,连喆勋都看在眼里。他不嫉妒,因为他知道,不管霍去疾多么出色,这辈子也就只能是公主殿下的心腹爱将,不会是别的什么人。
然而霍去疾嘴里突然迸出了玄鹤骑三个字,刹时就触动了连喆勋的敏感神经,他必须找霍去疾问个清楚。而在他问出玄鹤骑之事是否为安叹卿告知之后,霍去疾始终沉默不语,这让他愈发不安。
踌躇片刻,连喆勋微皱眉尖道:“霍统领,公主殿下对你有恩,且殿下看重你,大家也都明眼能见。我希望你不要做出让公主殿下伤心的事儿。”
霍去疾神色冷淡,眉宇间爬上傲然之意:“霍家的人,也许才干差强人意,但说出口的话便是泼去的水,覆水难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请你放心,霍去疾这辈子只有公主殿下这一位主上,绝无他人!”
承诺有用,要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干什么?出身司法世家的连喆勋从来不相信誓言,在审讯当中出卖同僚借以求生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他盯着霍去疾,眼神如刀锋锐利,低声道:“我知道安将军的为人。你若不肯加入玄鹤会,他必定不勉强你。我只希望你能擦亮眼睛,如今玄鹤会的行事可不比孝仁太子还在的当年,我只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