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自己的铺盖搬到了长青殿皇帝的龙榻之前,把季良全平日的差事做得不是一般的好。每日,也是由她和武宗厚帮皇帝更换寝衣、擦拭身体。雷打不动每隔两个时辰便让司浴宫女们齐上阵给皇帝按摩全身。
有圣手银针在手,确实省去许多麻烦。但是尽管如此。无论用药还是用膳,都必须要过武令媺的手。先用圣手银针仔细验毒,她或者武宗厚亲自尝过,才能进于皇帝。这段时间熬下来。不要说她,就连武宗厚都瘦了一大圈。
即便皇帝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武令媺仍然衣不解带守卫在旁。偶尔由武宗厚与她换班。长青殿有乌义领着内卫高手轮班警戒,谢骏掌着的金甲军也比平时更谨慎小心值守宫闱。众人提心吊胆严防死守。终于平安度过难关。
为着照顾皇帝,武令媺有许多事都只能延后。李循矩的伤势,她无暇出宫探望,每天听取汇报。她已经从颜无悔那里得知李循矩天生异相,心脏生长的地方迥异于常人。所以李循矩的伤并不致命,好生休养自能痊愈。
这种事儿武令媺前世就听说过,并不以为奇。只是那场刺杀总有她想不明白的地方,心中还隐有块垒堵塞。李循矩要离她而去,她不强留,但她绝不能容忍他转身之后就来算计利用自己。此事,恐怕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在同福店莫名晕倒,而后清醒,武令媺总觉得和星界有关。十来天过后,某日她疲惫入睡,阖眼时想起这事,星界闪现于她脑海。
那颗紫色大星颜色大失,浅淡了许多。白虎星就位时变得浓郁了许多的紫色倒退三万里,竟连之前的光泽度都及不上,给武令媺一种生病了也似病恹恹的感觉。其旋转的速度也慢悠悠的,老半天才看见动弹一小下下。
杀人,果然是要付出高昂代价的活计。等武令媺发现就连白虎星的血红光芒也黯淡失色了不少时,不禁大为后悔当日的冲动。她赶紧命人出宫去寿王府打听,得到的消息令她目瞠口呆。
仔细盘算时间,武令媺在同福店用异能杀人的同时,老实待在寿王府研读兵书的霍去疾毫无理由毫无预兆地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闭目不醒。
不过很快霍去疾就清醒过来,却像又受了重伤一般整个人都虚弱无力。木愚闻听禀报,立刻请了大夫来诊治。大夫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最后将这怪事儿推到霍去疾旧伤复发头上去。
因那时武令媺还昏迷不醒,霍去疾就不让木愚往宫里递消息。后来皇帝陛下突发旧疾,武令媺一心扑在乾宁宫里,更加没时间去问宫外发生的事儿。
一直到了今日,都过去了一个多月,霍去疾还是一副重伤病号的萎靡模样。当然,他的精气神还是挺好的,只是身体看上去很不妥当。
尚且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武令媺估计,霍去疾如此这般,是被她用异能杀人连累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飞熊与奔狼二星却是无事?每每想到这里,她就要恨恨地骂一声,星界兄你真是神经病!
今日来到太平皇庄,以武令媺的意思,霍去疾还是在寿王府养病的好。但他坚决同行,武令媺拗不过他,也不忍拂他的心意,只能应允。
踩着时间抵达这片绿意葱笼的小树林,在大批随从簇拥中,武令媺走进了安息墓园。死难于皇庄被袭夜的四十多名皇庄中人,将在今天举行隆重的悼念仪式。
安息墓园,是太平皇庄重新修缮时专门空出一片幽静树林建成的墓地。皇庄里的杂役、运动员和娃娃军们,全部来自太宁城以外的地方。大周人氏占五分之二,其余五分之三是大周属国人氏。
签了生死契的他们,即便是死了,那都是主人家的鬼。此生不能魂归故乡,甚至有可能连尸骨都无人收殓,这大约是他们毕生的遗憾。武令媺特意建造安息墓园,就是为了让生者聊表哀思,令不能返回故土的死难者不致于无人祭奠,在地下也凄苦。这是她这个当主人的,能为死者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今日太平皇庄的安全事宜,武令媺委托给了龙骧军。除去附近乡村雇佣的佃农,皇庄所有人都穿上事先派发的新衣,净脸整装,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同来庄后不远处的安息墓园参加仪式。
从衣着上便能看出皇庄中人的职责。下人们穿着系纯白色腰带的黑色布衣;运动员们黑衣系镶蓝边饰白腰带,袖口紧扎,打着绑腿。
娃娃军们的服饰与前两者截然不同。武令媺令木愚请了裁缝,给他们量体裁衣。此时春季,他们穿着的便是有太平玉松公主府特色的春季军服。
其式样与武令媺前世所见军队的军装相似,不再是此位面交领右衽、又是系带又是缠腰带的麻烦款式。他们一水的深绿色上装中间开襟,系铜钮扣,腰扎皮制武装带;下装同色长裤和黑色软皮马靴。腰间不再系挂零零碎碎的小饰物,只有统一配制的短剑、暗器囊、弓箭以及长刀一把。
军装双肩之上已经做好了未来用来佩戴军衔的肩带,胳膊上椭圆形的臂章还空着。不过娃娃军们的左右胸前,已经挂上了不同的勋章。那些佩有白银勋章的兵王们,昂首阔步走在队伍最前列。
军装不能缺少军帽。娃娃军的军帽同样仿造武令媺前世的军帽。如今还是草创阶段,她没把记忆里用于不同场合的军帽式样都拿出来。此时戴在娃娃军们头上的是最普通的大盖帽,帽檐中间镶嵌的徽章与他们胸前勋章款式类似。徽章以后肯定还要改进,现在只是暂用。
令人耳目一新的整齐军装和装备,再加上娃娃军们倍儿振奋昂扬的精神面貌,观礼的龙骧军将领们不禁暗暗颔首。
所有人都到齐,仪式正式开始。那些死难者当时只是草草安葬,前几天正式迁入墓园。每座坟墓都用洁白的石头围住,黑色墓碑上刻着死者的名讳和故乡。除此之外,碑上还刻有死者的生平、死因以及生前所得荣誉。
短短几句话就道尽了一个人的一生。武令媺认真察看身前墓碑上的铭文,忽然很不吉利地想,她死后,碑上又会刻着什么文字?将会是谁来道尽她的这一生?
祭品全部摆放妥当,在司仪指挥下,武令媺领头,带着众人向面前这四十七座坟墓深深鞠了三个躬。八条五爪金龙纹饰盘旋在她黑紫色宫裙之上,面容如她一般肃穆庄严。
亲手将除去内卫以外的皇庄中人生死契点燃,放置于祭盆之中任其燃烧殆尽,武令媺朗声道:“祈我袍泽,魂兮归来!从此尔等皆是自由身!魂魄若有灵,当寻故土安息!”
九名娃娃军吹响手中号角,雄浑悲怆的呜呜声响彻清凉山麓。其余娃娃军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砸于左胸,齐齐放声呼唤:“祈我袍泽,魂兮归来……”L
☆、第二章 长乐未央公主府
武令媺站在公主府的大门面前,仰头久久凝望府门之上的匾额。上面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长乐未央”她最熟悉不过,那显然是皇帝陛下的亲笔题字。
眉间爬上忧虑。颜无悔偷偷告诉武令媺,此次陛下的伤势极其严重。以他的医术,顶了天能保陛下半年无虞。不过圣手神医即将抵京,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但武令媺却知道,这个转机不会有。她的父皇,命不久矣。也许圣手神医能延长她的父皇些许寿命,可是不会太长。
那象征着帝皇龙气的紫色龙柱,曾经将她的父皇笼罩于内,高高不可视其消失的尽头。光柱内里金龙盘旋飞舞,威严霸气不可一世。
而如今,她看见向来精神抖擞的金龙懒洋洋蜷伏于紫色光柱内。光柱的颜色也在以不可逆转的趋势一天天变淡,同时一天天往下降低高度。
就如同那日武令媺在同福店用异能杀人一般,她亲眼所见,那名剑客身上光柱飞快缩短而后消失无踪。光柱灭,剑客死。她每天都会忍不住按下朱砂痣去查看皇帝身上紫色龙柱的情况,每次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和痛苦。
皇帝陛下之所以病发,哪怕是有长年旧伤终于压制不住的原因。可是她莫名其妙变成了植物人,如此巨大的打击,恐怕也是诱发因素之一。
由此可见,她在皇帝心中的重要地位。武令媺满心难言的愧疚与痛悔。她实在不该在没有彻底弄清楚星界之前就冒冒然胡思乱想,以致酿下今日的祸事。她这么些天近乎偏执地独自照顾皇帝,也是内心焦熬太过剧烈的缘故。
怔忡了许久,脖子都仰得酸了,武令媺才怏怏低下头。带着众人进府参观。霍去疾从旁察颜观色,蓦然心中一跳。
这座公主府,以前是皇帝陛下登基之前自己私人购置的宅邸。如今地契、房契都变更成了武令媺的名字,成了她的私宅。经过多年扩建、修葺,以前的亲王府、现在的公主府其面积和宫殿规模都要狠压其余皇子公主府邸一头。
进了府门,前进半里左右,面前赫然出现一堵类似于皇宫城墙的高墙。武令媺嘴角直抽搐。听着霍去疾如数家珍一般将高墙上面那些军事设施都一一道来。她素性连眉毛都跟着跳了。
金生水也从旁补充,说是咱们公主府只比皇城少了两堵女墙,连续三堵高墙足以抵抗数千大军围攻。武令媺抹一把冷汗。很想回宫去问问皇帝老爹,他当年把亲王府修成这样儿,就没有遭当任皇帝猜忌?这不是将野心昭然若揭么?
从三堵高墙的七十二金钉紫色厚铁门进去,骑马前行的武令媺一路瞅着路过的宫殿。怎么看怎么眼熟。金生水又提醒她,前面那两座宫殿正是仿造皇城文安武安二殿建造的。供公主府的文武属官办公休息之用。
这些殿堂以前都有名字,但是现在都将标示殿名的牌匾取下,日后由武令媺自己安名字上去。武令媺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后说:“那就叫文英殿和武英殿吧。”
文武二殿之后。没有皇城内举行殿讲的文宁武宁二殿,也没有举行大朝会和重要典礼的乾安殿。这让武令媺松了口气。随后的宫殿便是给她召集文武属官议事而用的银安殿。
一踏进银安殿,打量着殿内高大雄伟的蟠龙金柱。武令媺又有不祥感觉。果然,银安殿内那张原本应该饰有凤凰图案的鸾椅也变成了八条五爪金龙盘旋逐日的龙座。
集宠爱于一身。就是集怨恨于一身。这话既适用于后、宫嫔妃,也适用于皇子皇女们。武令媺常来常往寿王府,银安殿是王府必备殿堂,可是她的银安殿最少能抵得过五个寿王府的银安殿。别的亲王公主府中的银安殿想必也没有她这儿如此宽宏豪阔。
武令媺高踞银安殿蟠龙金座,从上而下远远地瞧着驻殿留守宫人们铺陈开来的公主府平面图,惊得头皮阵阵发麻。这哪儿是一座宅子,根本就是小城镇一座嘛。不同功用的建筑泾渭分明,在平面图上就能一目了然。
怪不得皇帝老爹大手一挥,居然拨给她一百万银子的安家费。光是维护密密麻麻屋宇的费用就得不老少,而且这么大的地方得住多少人?她得花多少银子去养这些人?
殿堂楼阁如何美伦美奂、雍容华贵就不多说了,光是圈进府邸内高有三十丈的小山与方圆五里的湖泊就不知羡煞多少人。不过山上种植许多经济木材和果树,湖里养着价值不菲的金鳞紫尾鱼。这些都能换成钱,贴补一二。
此外,公主府内还有六个大小不一、作用也不一样的演武场。围绕演武场修建的兵营,霍去疾摸着下巴看着平面图一番算计,然后告诉武令媺一个让她惊恐的数字。
进驻三千人马木有问题。武令媺差点晕过去,皇帝老爹您当年还是亲王的时候,难道就打算好了不能登基以后的事儿么?三千人啊,这可是大周县级卫戍部队的兵员总数。
难怪皇子们都虎视眈眈盯着这座府第,武令媺的小心肝卟嗵嗵乱跳。她的私军,皇帝允了一千人。这是正规军队,虽然不由朝廷调配,但毕竟入了大周军队序列,军饷和装备由国库支出。
如果她有很多钱,就可以养许多护院。虽然大周律有规定,护院不能超过五百人,否则视同谋逆。但是护院,总有家人或者徒弟吧,大周律可没规定师父可以收多少徒弟。众多豪门养着众多狗腿子,就是打着这个擦边球来的。
另外,一座宅子哪里少得了奴仆下人?普通的亲王府尚且能养数百奴仆下人呢,何况是她这么大一座府邸。她这儿要是少了人,就得显出萧瑟之意来。
武令媺越想人越多,似乎已经看见了荷包里的银子排着队哗啦啦地往外狂奔。她的小脸一时白一时红一时青,看得众多随从和驻殿宫人心惊胆战。
最后仰天吐出一口长气,武令媺咬牙切齿恶狠狠道:“父皇给我的安家银子,能用多长时间啊啊!看来赚钱大计刻不容缓,否则我非得被这么大一座宅子拖得破产不可!”
此时已是下午,武令媺也就在公主府稍微瞧瞧罢了,等以后正式住进来再弄清楚自己的宅子究竟都有些什么好玩地方。只在公主府待了半个时辰,她便打马回宫。
如今武令媺住在长宁殿左侧的暖阁里,随时听候皇帝的吩咐。日常琐事,皇帝不让她再做,这段时间的圣旨倒有好些是皇帝口述、由她拟就且盖上国玺的。
踏进长宁殿时,夕阳微光透窗而入,将坐在窗前躺椅里闭目养神的皇帝照出金边剪影。武令媺制止宫人出声请安,放轻脚步缓缓走过去。
淡金色日光落在皇帝陛下苍白消瘦面庞上,他微微仰着头,整张脸都沐浴于光芒中,却无法让他的脸色增添光彩。武令媺抑止不住地心酸,蹲在皇帝膝边,轻轻将头放于他膝头,双手紧紧攥住盖在他身上的毛毯。
片刻后,一只手落在武令媺发上,轻柔而缓慢地抚摸着。“媺儿,你怎么了?可是谁惹你不高兴?”皇帝的声音里透着虚弱,他每天还是躺在床上的时间更多,能尽情地晒晒太阳竟然成了很奢侈的事儿。
他的身体垮得这么快,同样令他自己大为意外和惊讶。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唯面对而已。相比起时刻担心他的儿女,皇帝的心情倒格外平静。
“没有,儿臣没有不高兴。”武令媺抬起头,对皇帝勉强一笑,“儿臣去公主府看了,谢谢父皇的礼物,儿臣喜欢得很呢。”
皇帝仔细端详爱女的面容,手指在武令媺光滑额头滑过,轻轻摩挲她的面颊。他柔声道:“媺儿,不必自责。这句话,父皇很早就想对你说。”
武令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皇帝陛下深具雄心壮志,对他自己和大周国的未来早就规划好了蓝图。但是突兀而来的这场旧伤复发,却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尽管所有知情者都瞒着皇帝,但他又怎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父皇老了,年轻时又受过太多的伤,虽然还算节制,但美色与美酒或多或少也令身体受损不轻。所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皇帝陛下的神情非常安祥,慈爱地瞧着武令媺,微笑着说,“媺儿,此次父皇旧伤复发,不干你的事。”
抬起头,从窗外远远眺望彩霞满布的天边,皇帝陛下傲然道:“父皇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辈子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又有你这般孝顺聪慧的爱女,此生已无憾事!死亡,笑对又如何?便是到了九泉,父皇还是叱咤风云的帝王!什么鬼将阴兵、判官阎君,父皇夷然不惧,同样要打下大大的江山!就算取代阎君执掌阴间又有什么不可以?”
皇帝陛下病入膏肓,对死亡却毫无畏惧之意,豪情更是半分不减。武令媺仰脸怔怔凝视她的父皇,发自肺腑地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男人!那些娘炮小男人真是逊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