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令媺一边喂药,一边飞快地把皇帝的病情和她方才的布置没有丝毫隐瞒地告诉了他。皇帝很配合,直到将汤药涓滴不剩喝完,又命她取了一丸九转还阳丹服下,才喘了口气说:“季良全……传朕的旨意……”
武令媺刚想和众人一起跪倒聆听圣旨,却被皇帝伸出被外的干瘦手掌轻轻按住。见皇帝吃力摇头,她不想令皇帝再费劲,便乖乖安坐不动。
纵然病中,皇帝的眼神依然威严凌厉,将殿内都有哪些人看得清楚之后,他缓缓道:“凤印交还中宫,后、宫诸事交由皇后处理。兰真你若无事,可进宫帮衬一二。在圣手神医没来之前,朕的病由颜无悔主治,太医院襄助。”徐皇后、兰真公主和颜无悔都急忙应是。
“禄郡王、泰王、瑞王轮流监国,每人一旬为限。安叹卿授巡风使,监察京城治安,正二品及以下,见官大一级。”皇帝看向康王,顿了顿才说,“老七,你于政事不通,就先从宗务司的差事办起。你九弟累了这么多年,你当哥哥的应该出力。如果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你不妨与玉松商议。和王……令他闭门读书,无旨不得擅自出府。”
宗务司是什么地方,办得是什么差事,康王对这些还是知道的。闻听皇帝交给自己如此重任,他满脸激动之色,跪倒重重磕头,颤着声音发誓一般地说:“请父皇放心养病,儿臣必不令父皇失望!”
皇帝说了这么多话,胸膛剧烈起伏,显然累得不轻。武令媺心疼地给皇帝轻抚前心,示意季良全将他放回榻上,又柔声劝道:“父皇,好好休息吧,不要再劳神了。皇兄们和大臣们会将国事安排妥当的,父皇别担心。”
皇帝躺平后又喘了许久,眼望武令媺,紧紧攥着她的手,低声道:“乾宁宫诸事都交由玉松公主处理,任何人不得插手干预!寿王暂缓赴任,掌内卫龙令与金甲军虎符!”
武令媺心头大震,皇帝老爹给予了她和小十二最大最重的信任。深深吸气,她一字一顿道:“父皇放心!”
皇帝缓缓颔首,深重的疲惫之色浮现于脸庞。他凝视着自己最信任最疼爱的小女儿,又轻声道:“我儿伏耳过来。”
闻听此言,季良全急忙快步后退。他不但让所有宫人连同颜无悔在内都远离龙榻,还恭敬地将徐皇后与兰真公主请离。他自己则忙忙去外殿向皇子、宗室和重臣们传旨。
心中惊疑不定,武令媺依言跪在床边,将自己的耳朵凑在皇帝嘴边。她听见她的父皇用细微声音断断续续说:“我儿,该争的就要争,半步也不能让!皇后……你尽可信任!”
“是,儿臣知道了。”武令媺努力忍住泪水,又等了等,却再没有听到说话声。她起身瞧去,却见皇帝已经再度闭上了眼睛,鼻息深沉。
虚脱般无力坐在地上,武令媺撑住额头定神飞速思考。大权在握,便是大责在身,她肩上的担子不知重了多少。而皇帝老爹做出这么多安排,他显然对自己的伤势了然于心。他的这场重病,只怕在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的起色。
京城最强大的三股武装力量,即是内卫、金甲军和城卫戍备军。武宗厚手持内卫龙令与金甲军虎符,便能号令这两军。城卫戍备军大将军官职为正二品,任巡风使监察京城治安、见正二品及以下官员大一级的安叹卿恰好能钳制此人。
不过……武令媺悄悄瞥了兰真公主一眼,皇帝陛下似乎并没有如表面所示那么信任金甲军大将军谢骏呢。L
☆、第四十四章 锋芒毕露
第四十四章锋芒毕露
补上周六的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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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上位者,不需事必躬亲,当知人善任。该放权的时候,要放权;该紧紧抓在手里的,也绝不能被别人撬了去。武令媺领皇命接掌乾宁宫,大权在手,当即就一二三四分派起来。
乾宁宫的安全,这是重中之重。不仅要注意人身安全,如国玺、皇帝私印、重要政务军情文书等等与国运攸关的东西都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在乾宁宫大总管季良全和宣旨大太监冯良兴的全力协助下,武令媺把所有在乾宁宫尤其是乾宁殿、澄心殿和长青殿服务的宫人轮岗班次都彻底打乱,重新分派。
宫人们虽然还是做着同样的事情,却在接班以前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当值、排的是哪一班。非要等到上一班轮岗的时辰结束前一刻钟他们才会接到由宣旨太监飞速送来的公主懿旨,再带上画有惟妙惟肖头像、标明姓名和工种的上岗证去上班。
这样一来,有心人想做些什么,也会因摸不着安插下的钉子何时露面而难以下手。当然,这么安排,无异于增加了宫人们的负担。他们要随时待命以奔向岗位,更因这股紧张气氛而战战兢兢。
不过,本月例银翻倍,且如同长乐殿的宫人一样享有由玉松公主自掏腰包发放的月奖。这样丰富的实质性奖励有效地平复了宫人们的不安恐惧情绪。而他们轮值班次之间最少也会间隔两个时辰,一天算下来休息时间并不算少。
有奖,自然就要有罚。武令媺传懿旨下去,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忍言之事,同一班次的宫人连坐、同一寝房的宫人连坐。但是。若有谁勇于举报不谐,经过查证属实,举报人将得到重奖。恶意不实举报,则会重罚。
此令一出,宫人们不禁都将眼睛更瞪大了三分。举报奖还在其次,关键是小命要紧。今时不比往日,如果有谁错了主意。还真有可能做出什么事来。加小心提防是必要的。
除了宫人,内卫与金甲军都能在乾宁宫出入。分派他们办差,武令媺虽没有这个权利。但小十二有,也就等同于她有。手掌内卫龙令和金甲军虎符的武宗厚,把内卫大提督乌义及金甲军大将军谢骏找来,群策群议乾宁宫的护卫事宜。
先不说别的。武宗厚半点没给谢骏和禄郡王面子,直接治了陈挺玩忽职守的罪。将其送入大牢等候皇帝陛下病愈以后发落。那一班次轮值的金甲士则交由同为武氏族人的武耘掌管,专门负责戍卫长青殿通往云阶的十多丈长廊。不管是什么人想到长青殿来,都必须先通禀玉松公主,否则……
之前那些被有意或无意带到长青殿外的宗室亲随。在乾宁宫广场地砖上跪了好几排。也不打他们,就叫跪着,不缺食物和饮水。可以放风去方便,但就是不让起身更不让走。
经过前段时间皇帝陛下对内卫的整顿。内卫比以前干净了许多。乌义亲自带领豹卫和蛇卫中的高手,分为四班,每班三个时辰不间断在乾宁宫巡视。豹卫在明,蛇卫在暗,务求要将乾宁宫的风吹草动全方位立体监控到位。
内卫中的鹰卫则密切注视那些外国使节团的动作,尤其是楚国使馆,多添人手警戒。虽说那几十号纨绔子弟大约翻不出什么大浪,但那名疑似星象士的少年却要小心提防。
刑卫暂时没事干,不过要是内卫出了内鬼,这些人便会派上用场。乌义阴森森笑言,资深老刑卫们对玉松公主所说人棍人彘不是一般的感兴趣,很愿意亲手制造几个出来。
若没有至德皇帝陛下的一再青眼重视,内卫绝对发展不到如今的规模,他们也不能拥有超然于普通宫人的身份地位。抛开提拔之恩不提,自乌义以下的内卫众人都很清楚,下任皇帝手中内卫的处境如何,皇帝陛下的旨意很重要。在没有得到妥善安排之前,陛下绝不能出事!
金甲军的值班轮次和巡视宫中的范围也在武宗厚的要求下被重新安排。这么干确实麻烦。但金甲亲军乃天子亲军,专门负责保护皇帝陛下和后、宫的安危,有皇令便当无条件服从,违令者……哼!
金角营是金甲军的核心部队,当年皇帝陛下还是亲王时的亲卫军,在大周军队排行中仅次于镇北军的虎牙营。多年来,每每皇帝陛下出征都会把他们带在身边充任中军。此营官兵平均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上,人人见过血,战斗力极强,对皇帝陛下的忠诚更是勿庸置疑。由他们来守卫乾宁殿、澄心殿和长青殿,众人都放心。
内外守卫安排妥当,接下来该武令媺操心的便是饮食和药材。乾宁宫向来就内设御膳房,采买物资、准备膳食都自成体系。虽说是皇帝长年用管了的老人儿,也必定深得皇帝信任。但还是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皇帝陛下重病,谁也难保那些人会不会产生异心。
在这件事上,武令媺不能仅仅使用连坐和互相监视的办法。别人还好,如果皇帝陛下出了什么事,就是杀光那些人又有什么用?这事儿补救不得,只能事先预防。
于是长乐殿的司膳宫女们承担起了重任,由她们负责皇帝陛下、武令媺还有武宗厚的饮食。昏迷中的皇帝根本无法正常进食,只能喂些汤汤水水的流质。并且是喂的多,真正被他咽入喉中的少。司膳宫女们服务的对象主要还是小兄妹俩,而真正费了她们最多功夫的是给主子们所用茶具、餐具的保管和验毒工作。
皇帝的汤药由颜无悔监管,兰真公主派来几名绝对心腹辅助。药材大多都是原生态入宫,由颜无悔亲自挑选、炮制再熬出汤汁来。某些对炮制时间有要求的药材他就只有加倍小心辨识,幸好有圣手银针在手,省了不少功夫。
此外。饱受前世宫廷阴谋剧熏陶的武令媺对长青殿的所有摆设都提高了警惕。熏香,不许再用;每日更换的殿内帷幔纱帐不许洒上任何香料;殿中不许摆放任何植物;皇帝陛下所用的餐具和药罐子之类可能会被人动手脚的东西,都由她亲自保管,每次使用之前都要验毒。就连皇帝的寝衣她都不许任何人动手,由她自己亲手清洗。
闻听或者亲眼目睹公主殿下麻利洗衣的所有人,包括武宗厚和各位皇子宗亲重臣们都震惊无言,各有感怀。怀睦老亲王当时就仰天长叹。他如果能有玉松公主这样的女儿。此生真是无憾了。
武令媺不是作秀,她只是以一颗当女儿的平常心来对待生病的老父亲。放在她的前世,这样照顾病人不是很正常么?只是她此生的父亲不是普通人。她必须要想得更多、做的更多才行。并且如此严防死守,她不仅是对皇帝陛下负责,也是对她自己和小十二负责!
雷厉风行将乾宁宫诸事一通安排,将多达百条的乾宁宫工作守则四处张贴于宫中显眼之处。武令媺锋芒毕露。向所有人展示了她以前基本上不会表露于长乐殿之外的另一面。有意见,可以提。但是听不听。她自有考量。
有皇帝陛下“任何人不得插手干预”的圣旨在前,她可以无视上至老宗亲、下到晚辈的任何言语,没有人能对她加以掣肘。面对某些人的某些建议或者质疑,她的态度是有如春风拂面的。言语是和蔼可亲的,然而她大多时候仍然我行我素,强势强硬地推行自己优化后的乾宁宫工作法则。
再加上后、宫如今由徐皇后独立掌管。再有同样精明干练的兰真公主辅佐,但凡武令媺有任何指派。都不会遇到半点碍难,凡事畅通无阻。
人们更是惊讶地发现,这位刚刚过年才十三岁的公主殿下,居然如此精通俗务,竟然懂得那么多不应该被她这样的尊贵人物所知晓的底层阴暗手段。底下人也许会打的小主意,她似乎能未卜先知,提前就用细致精密周到的条条款款给限制住,让人无从下手。
整座乾宁宫仿佛变成了军营,唯玉松公主之命是从。每个宫人的工作都被严格划定在框架之内,只能依循公主金杖的指挥而运转。
这种时候,那些敢于创新、擅长发挥特长的人尖子都必须收起自己聪明才智。因为公主殿下现在只喜欢那些勤勤恳恳、本本份份只做自己份内事的老实人。
如果说只是娴熟于宫内事务还算罢了,康王连续几日跑到长青殿,抓住武令媺的工作间隙向她请教宗务司诸事,不禁更加让人对她提起小心。在长乐殿司宝宫人的大力支援下,康王带着武宏嗣很快就清理干净了那十五处刚刚被查抄没多久的宗室产业。
所有铺面暂时都关着。有心人艰难无比地打探出少许模棱两可的消息,似乎康王和玉松公主对此已有筹划。具体事项是什么,无人得知。只因此时的长青殿和长乐殿,这才数日过去就像用天外陨星铁浇铸的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不过令某些人稍微舒心的是,尽管已有乾宁殿听政之权,但武令媺没有正式上过一次早朝。寿王武宗厚倒是每天早朝都会来老实站班,可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打瞌睡,以弥补夜晚在长青殿守夜的睡眠。
朝政由三位监国皇子掌控,互相制衡妥协之下,朝堂上反倒没有以前那么多的惊涛骇浪。时间就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与猜测疑虑中度过,泰王监国的第二天,皇帝陛下从多日的混沌昏沉中彻底清醒,只是还非常虚弱。对所有人来说,最徬徨最犹豫最举棋不定的日子就这样过去。新的一页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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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三卷完。皇帝陛下难以治愈的病情,打乱了他和很多人的计划。小武该如何应对?L
☆、第一章 祈我袍泽,魂兮归来
三月初三上巳节,太宁城百姓大多就在京郊野外踏青,达官贵族们则可以选择去清凉山附近的自家庄园玩闹几天,好好嗅嗅来自清凉山脉的清新气息。
太平郡三县中的太平县多有王公重臣的别庄,越往清凉山的方向走,或堂皇或幽雅或质朴的宅院便越多。这样大好的时节,经常可见鲜衣怒马的年轻男女或骑马或驾车,三五邀伴,欢笑着往清凉山各处风景绝佳之处而去。
但无论是哪家的家眷,他们前往清凉山的路途绝对会避开东侧山麓那座安静宏大的庄园。那是当朝太平玉松公主的别院,年前遇袭被烧毁了好些地方,没多久之前才修缮完毕。
皇帝陛下宠爱幼女,这座规模在诸皇庄当中数一数二的大庄园以外方圆三十里的地方都尽数划归皇庄所有。不要说来往路途,清凉山景致最佳的东岭也有小部份成了玉松公主的私产。不得公主懿旨,便是当朝那些亲王都不敢擅入。
今日,太平皇庄显然有不一般的事情要发生。
庄外三十里就有龙骧军的驻军扎营,但以前只要老实乖巧绕道走自己的路,大头兵们便会如木头人一般,连个眼神也欠奉。
然而这天还没到警戒线,就这么远远地好奇地往皇庄的方向看一眼,龙骧军营地外面多达百名的巡逻兵士就警觉地瞧过来。他们的眼神透着杀气,死死盯住窥视者,直盯得人全身都发毛,忙不迭开路才罢休。
有人便琢磨,今天龙骧军的巡逻兵士似乎是以前的好几倍。外头甚至还有十数位红缨家将巡视,显然是有安家人到场。他们这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莫不是说明有大人物莅临皇庄?会是谁呢?
自年前离开皇庄,武令媺再度踏足宫外竟已是三个多月以后。她在宫中侍疾了一月有余,这中间不曾离宫半步。直到木愚请人递话,说太平皇庄已经全部修缮妥当,她才禀明皇帝出宫来巡视。
在病榻上躺了一个来月。皇帝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虽说还不能临朝处理政事。每天也能聆听小半个时辰的政务汇报。另一个好消息就是圣手神医接到传信,已经在前来太宁的路上,距京还有大约七八日的路程。
那过去的一个来月。对武令媺而言简直是不堪回首。尤其是皇帝陛下昏昏沉沉、只有基本生理本能的时期,她每时每刻都好像在打仗。
她把自己的铺盖搬到了长青殿皇帝的龙榻之前,把季良全平日的差事做得不是一般的好。每日,也是由她和武宗厚帮皇帝更换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