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连自己的亲兄长都能背叛,又有哪个皇子胆敢再与他接盟?如此,既孤立了瑞王,也断送了其余皇子再拉拢他的心思。孤军奋战且多处遭忌,瑞王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帝王心术,四两拨千斤。武令媺在皇帝身边长大,即便不是天天在一起生活,耳濡目染之下再加上她自己有心观察感受体悟总结,所收获的东西只怕连她自己都难以说清楚。
这几天在澄心殿听政,顺便陪同皇帝用膳或者替他抄写某些文书,武令媺间或会听见皇帝询问某某人泰王世子功课如何。从言谈里,她不难猜出,早在武赟嗣三岁时,皇帝就秘密安排了人悄悄教导他。这件事竟是连泰王也瞒住了。
皇子们的不争气,也许会迫使一再失望的皇帝陛下不得不尽早将亲自教养继承人的打算摆在明面上。若再让武赟嗣在泰王府生活下去,不知他会从父亲和叔叔们身上学到什么。这不得不防。
而皇帝老爹没有避开武令媺去显示对武赟嗣的关心,估计也有深意。这种涉及储位的大事,皇帝是不可能明说的。是否能领悟到,能够领悟几分,就要看个人资质了。武令媺能理解皇帝的苦心,不明说反而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有心接近,与无意中逐渐拉近关系,毫无疑问会给人不同的感觉。推己及人,放在武令媺身上,她也只会对第二种相处关系产生好感。
不难想见,假如武赟嗣当真被皇帝接到宫中亲自教养,将会给皇子们带去多么巨大的冲击。武令媺忽然有些恶意地想,泰王如果知道他要和自己的儿子争皇位,他会怎么办?
虽然,即便泰王继承皇位以后,册立的储君十有*会是嫡子武赟嗣。可传位于子,与儿子越过老子直接当皇帝,到底是不同的。人性啊,会在这一场场血雨腥风中展露无疑。
脑子里想着这些复杂事情,武令媺瞧瞧神情坦诚的武宗厚,竟有几分羡慕他的简单纯粹。小十二从来不去想这些东西,有父皇和妹妹,他便足够了。而他的特殊也注定了不会遭受皇兄们的狙击,谁坐上皇位,也得有人保驾护航不是?
小兄妹并不是没事闲得慌淋雨玩,二人在等待早朝过后的听政。这几天朝堂上急风骤雨,时常雷霆万钧,就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武令媺在澄心殿听政时,偶尔也会心惊。
在外人眼里,现在的这些破事基本上都是因她而起。她能顶着不少臣工的目光堂而皇之地出入澄心殿,神态自若地坐在皇帝身边旁听政事,也叫不少人暗自警醒。
今日的澄心殿又坐着站着不少人。武令媺和武宗厚进殿以后,她目光快速一扫,有轻微的惊讶。所有皇子到齐,宗正局大宗正怀睦老亲王和玉谍司总管肃亲王也在。臣子当中,除了几位御前行走大学士以外,礼部尚书和鸿胪寺的大鸿胪都到了场。
看来这回要议的事儿,与皇族有关。武令媺的心猛地一跳,难道皇帝老爹这就要提武赟嗣的事情?不对,还不到好时机!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根本与先太子宗祧牵扯不上。会是什么事呢?L
☆、第三十四章 质子之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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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质子之议。武令媺如同以前一样被皇帝召到身边坐下,大鸿胪一开口,她就猜到了今天要议的主题。
楚国以前那位质子已经回去,空出来的质子府还需要稍微修整装点一番。新来的质子在使馆暂时住下,等候搬迁。大鸿胪向皇帝禀报的质子情况中规中矩,措词也很讲究,没什么难听话。
不过大家还是能听得出来,楚国新到的这位质子是个惯常在花丛流连的老手,且挥金如土。这几天,他光是花在同福总店的银子就是好大一笔数目。
提到同福店,便有不少人的目光悄悄在武令媺和武宗厚身上溜达了一圈。就连皇帝也扭头瞧了瞧武令媺,嘴边有掩不住的笑意。女儿与儿子赚了钱,他这个当爹的也有好处。虽然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好处,但总是女儿和儿子的心意。
数来数去,这些儿女们当中,也只有小女儿与小儿子会给老爹送银子,说是孝敬给父皇的零花钱。皇帝陛下想到此处,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大鸿胪的工作汇报结束后,礼部尚书紧接着开口。大周派去楚国“游学”的人选必须确定下来了,驻守大周的楚国使节已经去礼部催促了多次。
武令媺飞快地瞟了一眼康王。她这位七皇兄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浑身上下透着儒雅文秀气派。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出质的原因,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显得老成几分,站在兄弟们和大臣们当中也有几分局促。他低眉敛目,面无表情。
相比起回京省亲的东昌兰真公主,去国多年返京的康亲王就显得不那么起眼。皇帝在他回京之后并没有立刻召见他。隔了几天才下旨让他进宫觐见。父子俩会面的时间不长,皇帝也没有留他在宫里用膳。
康亲王的生母还在,却因出身和性情不得皇帝宠爱,位份不算高。直到他被派去楚国为质时,皇帝才晋了其母的位份以示安抚。
这两年,武宏嗣因为武令媺的关系,在皇帝跟前逐渐有了脸面。他那位胆小平庸的祖母也偶尔能与皇帝见一见面。她的位份终于熬到了九嫔之一的昭仪。成了一宫主位。
皇帝老爹的女人实在太多,儿女自然也多。诞下皇子却仍然不得宠爱,这事儿很正常。武令媺从前出于小心谨慎。并不敢过多给武宏嗣说好话。那孩子能讨皇帝欢心,都是他自己的努力和造化。
今天明摆着要议质子的事儿,武令媺不禁有点后悔。如果康王的生母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总能为护住孙儿不用继承康王的“事业”出一份力。她只有听政之权。不能发表意见。如果今天就要决定质子的人选,她恐怕很难改变结果。好在还有武宗厚在。也许他会帮一帮武宏嗣。
“康王,你来说说楚国固山王的情况。”皇帝倚坐在龙椅上,手抚短须,语气很平淡。
康王从排行首位的禄郡王身后慢慢走出来。撩起长袍跪倒在地,先给皇帝毕恭毕敬磕了个头,这才直起身体说:“儿臣启禀父皇。固山王是楚帝的庶弟,排行十一。其母慤贵太妃与太后交好。固山王刻意逢迎楚帝宠妃贞贵妃和权宦韩秀儿,在朝堂之中有不小影响力。”
皇帝点点头,淡淡然说:“你起来说话。这些年你在楚国吃了不少苦,朕都知道。季良全,赐康亲王坐。”
武令媺瞧着康王的手脚都在哆嗦,心里也有些唏嘘。虽说康王在楚国的质子府养了许多美婢娇娥,但若是不如此避世,他这长达九年的质子生涯怎能平安度过?他在楚国的行动恐怕还比不上楚国附属国的质子们自由。所以现在这位楚国质子纵情酒色,她也怀疑会不会是假象。
“儿臣谢父皇赐座。”康王向皇帝再磕了个头,才起身在锦墩落坐。他可不敢如武令媺那样坐得瓷实,只有半边屁股挨着座位,背脊也不自然地向外向前微倾,一副随时要起身站立的模样。
“看来,楚国这固山王还是颇有权势的亲王。”皇帝慢悠悠扫视众皇子和众臣,目光清冽,带着几分寒意,“先前有人向朕进言,说康王既然在楚国待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干脆就让康王府再接着把这事儿办下去。”他相当明显地往安坐如仪的御前行走大学士们那边儿看了一眼。
“但既然固山王在楚国颇有地位,康王刚刚回京,怎么着也比不上你们这些兄弟多年办差,手握重权。让康王世子为质,是不是不大妥当?”皇帝把问题抛给了皇子们。
众皇子都是同样的表情,眼帘低垂、闭嘴不言。老头子这几句话暗藏凶险,若是回答得不好,谁也难说会不会又是祸事。“多年办差,手握重权”,这话好听不好接哪!可是一径沉默也不行,皇帝老子还目光炯炯地盯着呢。
幸好,这种事儿如果不想出风头,大可以按照长幼顺序来排队。禄郡王很显然清楚兄弟们的打算,他是长兄,委实混不过去。向皇帝拱手深躬,禄郡王朗声道:“出质之事实在重大,儿臣不敢妄言,悉听父皇圣裁!”
啧啧啧,残酷的夺储斗争居然把禄郡王这个纯武夫改造成了圆滑人物。他这番推托之词,武令媺觉得说得不错。可惜,皇帝陛下肯定不会高兴。
“你们几兄弟都是这个意思?”皇帝脸色丝毫不改,就连语气也如方才那般平稳。
康王站起身,跪在皇帝跟前,伏地叩首大礼参拜道:“父皇,宏嗣尚且年幼,还求父皇垂怜!”饶是他满腹诗书,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打动皇帝。父子分离长达九年,他对这位父皇只有敬畏,没有丝毫亲近之感。
武宗厚站在诸皇子最末,也跪倒磕头求情,瓮声瓮气的大嗓门震得人耳朵都生疼:“求父皇可怜宏儿!他才九岁,什么都不懂。”
其余几位皇子都像禄郡王那样表态——悉听圣裁。
皇帝沉吟不语,久久不作回复。礼部尚书躬身行礼道:“陛下,微臣也觉得再遣康王世子出质不大合适。虽然我大周强盛远胜楚国,楚国须得派出掌权亲王世子出质,我大周却不必如此郑重对待此事。但康王世子与父母分离多年,如今父亲回来,他却出质,实在令人于心不忍。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叫天下人非议皇家情薄。”
众皇子表了态。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俨然摆设,一声不吭。老亲王倒是冲武令媺眯眯直笑。而大臣当中,大鸿胪一直作神游物外模样。终于礼部尚书出了头,接下来又有两位御前行走大学士也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他们都不认为让康王世子再出质合适,原因在于,一者康王世子武宏嗣年纪实在太小;二来,正如礼部尚书所言,父回子去,实在叫人不忍心;三来么,大家不敢说得太露骨,却是劝皇帝为皇家名声考虑。
出言劝说的御前行走大学士里并没有林大学士,武令媺估摸着他大概是想避避嫌疑。毕竟他如果发了言,就代表着瑞王也发了言。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于此时瑞王的处境都毫无益处。
“既然如此,此次出质人选就不考虑宏嗣了。”皇帝听完众人的建言,扫视着皇子们,慢条斯理道,“朕国务繁忙,小小出质之事也无须拿来郑重商讨。这样罢,你们各自回去写奏章来,将你们认为合适的质子人选报来给朕。”
狠!够狠!皇帝老爹这一手,毫无疑问是要让皇子们自相残杀。区区质子看似是小事,但谁不是当父亲的,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还是被册封为世子的嫡子——远离家乡去当人质?两国万一交恶,质子的小命也许就难保了!
武令媺不禁为便宜皇兄们默哀,摊上这么一个老子,确实够他们受的。但是谁让他们刚才一句话都不吭呢?这就是皇帝表达不满的手段——你们不是不愿意当面说嘛,那就写给我看。不过你们奏章的内容,朕也一定会让别人知道的。
武令媺几乎可以想象皇帝陛下之后的作法,他必然会将所有人的奏章内容弄得人尽皆知。瞧着包括武宗厚在内的皇兄们统统绿了两分的脸色,她竟是同情多过于幸灾乐祸。这种时候,她只能听政不能议政反倒更好。
离了澄心殿,武宗厚跟着武令媺回去长乐殿,一路上都紧皱着眉头。武令媺以为他在为选谁当质子而烦恼,不料小十二却说:“为何要向楚国派出质子?不派质子,难道楚国就敢向大周宣战?就算楚国向大周宣战,大周难道就会畏缩惧怕,就打不赢?”
气鼓鼓地坐在长乐殿的特制宽椅里,武宗厚一口气灌了三杯茶,愤愤然道:“派谁去当质子?以我看,不派最好!大周与楚国迟早有一战,不如趁现在楚帝昏庸,任由宠妃、权宦和小人弄权时开战的好!父皇如果有此意愿,我当为先锋官,用瓮金锤砸出一条血路来!”
真是个好战份子,一旦开战,对国家而言是多大的负担?眼瞅挥舞着胳膊大喷特喷口水的小十二,武令媺颇无语。不过,既然不好选谁当质子,不如就让他将这番言语写成奏章。皇帝陛下难道就不想灭了楚国?只是他考虑的事情更多,难免瞻前顾后,一定要筹划妥当才敢付诸行动罢了。L
☆、第三十五章 此承诺无关风月
这时候我应该肥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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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便是正月的最后一天,是武宁殿开年讲之期。武令媺觉得这些天过得很疲劳,不是身体累,是心累。今天的这堂课她真想逃席,可是不能。
她在昨天从澄心殿听完质子之议以后,回到长乐殿便将整理好了的宗务司帐目明细分析报告交给了皇帝。皇帝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她好好休息,不要再亲自劳神了。
不劳神不行啊。开弓没有回头箭,武令媺既然已经打算给自己捞取自保的政治资本,就不会容许机会从指逢里溜走。和王执掌的宗务司,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啃一口肉下来的。
这么做,毫无疑问会得罪和王与泰王。但武令媺心里隐隐有一个由武赟嗣有皇太孙之望而来的想法。这个想法,她只是稍微一触及就觉得不寒而栗。
为了让自己中意且亲自教养的吉兆皇孙取代不成器的儿子们登上皇位,你们猜,皇帝陛下会不会采取一些终级手段。譬如,干掉所有意图储位的皇子?包括泰王在内!
别的皇子可能还有留下性命的希望,身为武赟嗣父亲的泰王,为了不让父子亲情影响帝王的权威乃至帝王的决断,皇帝会不会断然剪除这个未来的隐患?
并且,若是武赟嗣出嗣先孝仁太子,到时候泰王就不是他的父亲。既然父不父、子不子,为了皇位,谁麻着胆子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来又有什么不可能?
以武令媺对皇帝的了解,他一旦做出了决定,那就肯定会尽量做到尽善尽美。用自己的有生之年培养出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帝王。同时给他铺平登顶的道路,这种事皇帝完全做得出来。
路已经在一步一步向前走了。哪怕风刀霜剑严相逼,武令媺只能紧紧跟随皇帝老爹的步伐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即便也会踩着血与火、也会做违心之事。为了未来考虑,今日武宁殿听讲,她便主动友好地对武赟嗣笑了笑。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不能太落痕迹。否则便会让人产生功利之感。令好感度下降。所以武令媺也只是对武赟嗣笑笑而已,还是和武宗厚、武宏嗣待在一起。
但出乎她意料,武赟嗣倒是自己离开了泰王身边。踱步到三人近旁,静静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在殿门开启后,他快走两步追上武令媺,在她身后低声问:“小皇姑。后天就是您开府设衙大喜之日,不知侄儿能不能送您贺礼?”
按照以往的规矩。泰王府会给她送贺礼,却不会有武赟嗣单独的礼物。众多子侄里,只有武宏嗣才享有在王府之外的第二份礼物的资格。其余人的武令媺会尽数退回去。
武令媺笑着说:“那我要先听听是什么好东西。”
武赟嗣自信一笑,很有把握地说:“是侄儿亲手折的祈福纸鸢。小皇姑。送礼贵在心意,不在价值,对吧?”
“很对!”武令媺很满意武赟嗣的识相。说实在的。以现在这种复杂的政局,她还真不敢收下武赟嗣价值高昂的贺礼。她又问,“我听说你一直在学新式记帐法,有什么心得?”
武赟嗣眼睛大亮,用力点点头说:“有的。不过一言半语说不清,侄儿可以写成文章送给小皇姑批阅吗?”
“好啊,小皇姑就喜欢好学上进的孩子。”武令媺有意放开了嗓门说,“谁愿意学新式记帐法,小皇姑都愿意教。”你们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