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师门常有信给木愚。虽然不曾赤、祼、祼地明说,但木愚很清楚几位师兄都有为国效力、搏得封妻荫子功名的心思。然而大周已经多年没有大型战事,新丁想通过军功晋升非常困难。师兄们想走玉松公主的路子,可惜公主殿下尚且年幼,并且木愚不敢胡乱开口。
说起来,若非木愚有李潮生这层关系,从而得了玉松公主的庇护,他这样的虾米外门弟子,非得死在与别的帮派争斗时的血战里不可。鹰卫找到木愚时,他已经奄奄一息,要不是鹰卫给的救命丸药,他那回就死定了。
而木愚能拜在门中长老膝下为弟子,学得门派里诸多精妙功夫,也是掌门顾忌公主的原因——哪怕那时的玉松公主还是个小不点儿。可这小不点儿一发话,当地官府就能找出几十种由头干脆利落地收拾了风峡派。L
☆、第三章 奇兆:四象之白虎
自来学得文武艺,便要卖与帝王家。木愚的师门风峡派通过木愚沾了朝廷的光,也渐渐发达起来。从以前的江湖三流小派,如今也敢自称名门大派了。江湖中数个名门大派的掌家人也都知道,风峡派已经打上了玉松公主的烙印。
练武不易,名动江湖的诸多门派里又有几家背后没有大周王公贵族的影子?武令媺对此坦然得很。不要说别的,她家皇帝老爹身边好似就有数位不属于内卫编制的厉害江湖人物存在。她还曾经亲眼见到过其中一位。
公主终于发话要提携师兄们,木愚欣喜不已,连连保证他们会给公主办好差事。武令媺淡然笑了笑,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木愚的师门沾了她不少光,她只是不明说,却不代表她不清楚。他们得到了多少,就一定要付出多少,这才公平。
比赛结束后,武令媺亲自下场去给战胜的队伍放发奖励。那是她命人打造出来的勋章,暂时分为青铜、白银、黄金、镶宝石黄金四个等级。对抗赛获胜的队伍全员都将得到一枚青铜勋章,百枚青铜勋章能兑换一枚白银勋章,依此类推。
但是如果在兵王训练中表现优异,能够提前获得各项训练学分甚至打破老兵保持的纪录,将会成倍地发放青铜勋章。这几年来,甚至还有数人直接获取了白银勋章的。而勋章则与待遇紧密相挂钩。
打算培养自己的人手之初,武令媺就打定主意要从官奴、私奴各种市场花钱买人。按照大周律,身契——尤其是终生死契被攥在主人手里的奴隶,连人带命都是主家的。这种人是大周百姓里最低等的那一种。说句难听话,他们已经不再被视同为人。而是主人的财产,是可以交易的物品。
武令媺的勋章与待遇相对等的政策,给了奴隶们生存生活下去的奔头。按照皇庄的规矩,只要得到一百枚镶宝黄金勋章去兑换此时还没有出现在皇庄兑换体系里的自由勋章,公主殿下就会放他们自由。
当然,这枚最高等级的自由勋章实在难得。奴隶们也能退而求其次,以一枚镶宝黄金勋章抵销一年的代价去逐步抵销年限为百年的活契。
选择权交给奴隶们自己。就看他们努力不努力。武令媺已经深谙此位面的生存规则。她已经不再去做直接改变人命运的事情。而通过种种纡回手段,既能达到她的目的,又不至于因做事太出格而引起本地土著——尤其是皇帝的侧目。
踩着积雪走向排成两行垂手肃立的少年们。武令媺此时才发现他们的伤势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所有人都受了伤,冰雪被鲜血染得通红,还有好几个人明显折了胳膊。方才那场赛事,他们还真是搏了命。微皱眉。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木愚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殿下突然不高兴了?他转头去看金生水。却见这小子满脸的幸灾乐祸却就是不肯给自己一个提示,不禁气结。
“今天打成这样,我知道你们是想让我看到你们的努力。但是你们的命都是我的,若伤势留下难以调理的后遗症。你们用什么来赔你们的命给我?”武令媺需要抬头才能看见少年们的面孔,所以她站得离他们比较远,以让自己能平视他们。
此时她的话很不客气。语气也异常冷漠,与刚才热情鼓劲的态度大相径庭。不要说场下比赛的少年们。就连那些观战时也打得激烈的青年们都吓得半死,呼啦啦跪了满地。
他们进入皇庄时的年纪都不大,最年长者也就十四岁,年纪最小的只有七八岁左右。他们被卖为奴隶的原因很多,天灾战祸、因罪被牵连,不一而足。他们当中也不仅仅有大周人氏,更多的人其实来自大周的属国。
大周人氏尚且罢了,还可能回乡与亲人见面。但来自大周属国的奴隶,对他们而言,太平皇庄让他们衣食无忧,从来不把他们当牛马使唤,还请人教他们读书习武,这个远离故土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公主殿下虽然年幼,但就是他们的尊长,是让他们获得新生命新生活的大恩人。
好吧,奴隶们会这样想,武令媺亲自操刀打造的洗脑教育功不可没。她也知道,之所以打得激烈,并不是她的下属们不爱惜自己、敌视同僚的缘故,他们只是想让她高兴。
叹了口气,武令媺向少年们缓缓走近,语气松快了不少,柔声道:“你们的心思,我明白。只是你们更应该清楚,不管是训练还是比赛都只是让你们增长本领的方法。过犹不及,我不反对用激烈的对抗来检验你们的能力,却不希望事情做得太出格。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你们现在都还是我的财产,伤了你们自己,就是对我的财产有损,这不是尽忠!”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回孤不罚你们,奖励也照旧。回去包扎伤口时,把孤的话好好想一想,三天以内交一份体会来给孤看。”武令媺站定,侧头看了木愚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木愚,你没有把孤的训练策略理解透彻,罚俸半年,取消今年评定勋章的资格。”
木愚赶紧躬身行礼,不敢有半句怨言,恭声应道:“小人惭愧,有负殿下重托。”罚俸没什么,今年没有勋章可以拿真是叫人心疼啊啊。
打发少年们赶紧去治伤,又命令那些在观赛时大打出手的青年绕着湖岸跑十圈,武令媺返回皇庄里的住处。路上,她对木愚解释说:“我练的是可以把后背放心交给同僚的士兵,不是江湖帮派里不在乎自己性命也不在乎旁人性命的打手杀手。我早就说过让你好好领会我的意图,你却总是敷衍。木愚,大智若愚、大愚若智,你的聪明有时候实在过头了!”
木愚听得满头大汗,不禁反省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但是前面两批训练出来的人手,公主都表示满意。为什么直到第三批她才表明态度?这样不嫌晚?
皇庄的事儿基本上都交给木愚去办,但武令媺并不能像相信李潮生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木愚。适当的敲打,让他和风峡派不要忘记谁才是皇庄的主人,这是必要的。她不想看见自己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私军沾染上江湖习气。
鸿博书院在十一月下旬放了假,但武令媺并不能在皇庄待太久。这才住了两天,宫里就来了信,说是她的嫡姐东昌兰真公主的鸾驾再有几日就会抵京,皇帝老爹让她不要贪玩,尽早回宫一家子团聚。
这便是今年她在皇庄居住的最后一晚了。武令媺舒舒服服泡了脚,在司寝宫女的伺候里爬去床上,就着火烛看星相图。数月不懈的钻研,她觉着自己有了点心得,但还要加深理解以求得出最正确的结果。
看得头昏眼花烦恼时,她就会盯着星相图之上那枚朱红色“淇奥”印章发狠,真想把绘图之人捉来给自己详细解释图中奥妙。却也只是yy而已,她根本就不知道此图是何人所绘。
据李循矩所说,这张星象图好像是从楚国星象殿外流出来的。如果不是身份所限,武令媺还真想去参观参观这个在楚国也堪称神秘的地方,去瞧瞧那些神叨叨的星象士星象师长什么模样。
如今已确定,明年三月里,在楚国当了好些年质子的七皇子康亲王会回国。也许可以向康王打听打听星象殿的事儿。武令媺有一下没一下想着,靠在软枕上泛迷糊。
蓦然,眉心烧灼般剧烈疼痛。这疼痛来得突然,武令媺闷哼一声惊醒过来。眉心朱砂痣跳得异常激烈,她怀疑要是还不按住它,它只怕会从额上直接蹦出去。
狠狠用力将朱砂痣往下压,此时只有武令媺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真没有什么期盼。然而,出乎她意料,久不露面的星界闪现在她“眼前”。除了原有的星辰以外,星界里竟多了一颗鲜红如血的大星。
这颗大星光芒明灭不定,一时亮得刺人眼睛,一时又黯淡灰白。它游离在飞熊、奔狼、碧树三星之外,也不总是出现,而是消失数息,须臾之后又再度闪亮登场。
武令媺发了半天的呆,这颗挺犹豫的红色大星是从哪里来的?它又象征了什么?它的体积和颜色足以与飞熊三星相比较,可它为什么没有奇兆在内?
朱砂痣一直跳动不停,无论她用多大的劲去按压,它仍然发疯般蹦哒。想起过去痣兄的某些神经质表现,武令媺披衣下床,挥退守夜的宫女,在房里随意走了两步。朱砂痣的跳动随着她的走动时快时慢。她不停更换方向,最后走到西边的窗户旁,眉心才安静下来。
伸手推窗,武令媺立刻被一道炽亮红光照得睁不开眼。她心知定有异事发生,赶紧睁开眼。只见西边黑黝黝的清凉山方向朝夜空笔直冲起直径足有两三米的雪亮殷红光柱,其内一头白底黑纹的大猫懒洋洋趴着,猫眼似睁非睁,直勾勾盯着她这个方向。
白……猫?不对!除了缕缕丝丝的黑色条纹,哪家的猫咪额头上有清晰的“王”字纹?武令媺反应过来,那猫类生物应该是虎才对。那么,白为底色的老虎?白虎?!
难道那是四象之一的白虎?象征着战神、杀伐之神的西方白虎?!武令媺的腿直发软,这颗心咚咚跳得异常激烈。L
☆、第四章 霍去疾
无星无月的冬夜,只有幽清雪光映照四野。清凉山积雪深,掩埋了许多沟壑,稍不注意就会踩进雪窝子摔个够呛。霍去疾却不是无意掉落雪坑的,他在北边长大,这种程度的雪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雪坑什么的他根本不惧。
并且藏身地下雪坑,反而比在地面容易度过夜晚。再说不躲进地下,怎么避开有如附骨之蛆、锲而不舍追杀他的人?在雪坑洞壁上轻轻拍下,簌簌掉落不少薄冰,霍去疾撕开自己破破烂烂的兽皮外衣,将冻得手指也麻木了的冰片狠狠摁到了血流不止的伤处。
这样固然会将受伤的肌肉冻坏,却能止血。流血太多,不仅容易引来山里肌肠漉漉的野兽,他更是会精力不济,再也没有逃跑的力气。
咬牙忍受刺骨冰寒,霍去疾拼命回想家中温暖的火坑、喷香扑鼻的热汤羹以及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天伦往事。可是这样还不能令他完全忘记冷意,他开始在脑海里想象枪法练得不够好时父亲用皮鞭狠狠抽他背脊的火辣辣滋味。
真疼啊!一鞭下去,好像连魂魄都被抽没了的痛苦滋味,曾经是他成长过程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可是如今,他就算再想被鞭笞也不能够!
他的严父、他的慈母、总是替他背黑锅却只是宽厚笑笑的大哥、调皮又懂事的小妹,与他天人永隔,死了,都死了!
唇内溢出血丝,霍去疾木然伸出舌尖将这缕腥甜仔仔细细舔回去。在没有报仇血恨之前,在没有替父亲申张冤屈之前,在没有将那些吸食贫苦士兵血肉的国之蠹虫绳之以法之前,他会保存自己的每一滴血每一分精力。
冻得青白的手指更用力地将冰片压下。被体温逐渐融化的雪水渗入伤口。霍去疾冷得牙关叩叩,浑身上下抖成一团,只有捂住冰片的手指依旧稳定。
察觉已经到了自己能够承受的极限,他松开手,任残余的雪水缓缓淌落。他发狂也似大力反复揉搓身体,直到皮肤变得如血般殷红才停手。
幸好是在冬季,否则他即便不死在追兵手里。也会因伤势化脓引起高热而死。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霍去疾才由衷体会到父亲严厉到无情冷酷的训练究竟给了他多大的帮助。
将手能够触及的身体都狠命搓了一顿,他终于感到了几分暖意。他把兽皮外衣重新穿好,裹得严严实实。再平躺在雪坑泥地之上,放松自己的身体。
平心静气地将帐册流利默诵了一遍,确认自己并没有遗忘一个数据,霍去疾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时他才允许自己进食。冻僵的兽肉比石块还硬。他足足用去一个多时辰才将不足拳头大的肉团细嚼慢咽入腹,再嚼了几块冰。这就是一餐。
疲倦地闭上眼睛养神,傍晚他抵达这处山麓,遥遥看见一座大庄园静立于嶙峋山石之侧。如果讨食经过的清凉山山民所说不错,那座庄园就应该是太平皇庄。
腮帮子咬了咬。对这位公主殿下,霍去疾真不知道应该去恨还是去感激。她用自己的生辰礼物变换来善款,其中一部分购买了厚实军衣送去边关给将士御寒。这本是好意。却给霍家带去了灭门惨祸。
但霍去疾也知道,如果要给父亲洗冤。恐怕还是要向太平玉松公主求助。要置霍家于死地之人来头太大、靠山太硬,若不是能与之势均力敌者,根本就啃不了那块硬骨头。
并且,太平玉松公主若是得知,那些送去边关的军衣内里填充的全是稻草而不是棉花,她也难以忍受吧?!霍去疾沉沉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将家门惨祸迁怒到行善举的公主头上,实在不理智。只是郁气实在难平哪!
其实父亲被冤,除了这次的事儿以外,还有前情在内,霍去疾不是不清楚。那些人视父亲为眼中钉、肉中刺已然不是第一回了,否则父亲何至于这么多年都不得升迁?
将自己的谋划仔细想了两遍,霍去疾抱着银枪,头搁在枪杆之上,半睡不睡开始打盹。白天他绞尽脑汁给追兵设*阵布圈套,将他们引得往南边去了,却不敢保证能骗他们多久,他必须时刻提高警惕。
果不其然,大约到了下半夜,霍去疾猛然睁开眼睛,蹑手蹑脚缓慢起身,将耳朵贴在雪坑洞壁之上静心聆听。他受过严格的斥候训练,哪怕地面铺着厚雪,他在坑下还是能听出异常动静。
来者共有六人,他们都弃了马匹,步伐轻盈,几乎无声无息。但是,他们毕竟不是轻功卓绝的江湖游侠,他们的体重还是将积雪压得往下沉。
能够察觉几乎微不可闻的轻细雪沉之声,就是霍去疾躲避追兵的一*宝。那些人都不知道,他从小耳力就超人数等。这么安静的郊野,他们自以为谨慎小心,却不知大地已经透露了他们的行踪。
将来若有不测也去了九泉,霍去疾完全可以挺着胸膛,骄傲地告诉父亲和兄长,他不仅活着逃到了京城附近,还用种种手段干掉了十三名追兵,并且现在又让那些人分头追捕。人越少,自然越好下手。
眼里掠过残忍血光,霍去疾将耳朵更紧地贴在坑壁之上。他慢慢将枪杆伸直,忽然眼瞳微缩,手臂轻轻一抖,枪尖剧颤,枪身刷地抽往雪坑靠东的洞壁。
不多时,风声带来压抑痛呼。霍去疾侧耳静听,有点失望,居然只暗算了两个人。猎户用来捕猎大型猎物的尖刺陷坑相对于人类来说承重能力上佳。他如果不加把力震松陷坑之上的积雪,那些人不会掉进坑里。
除去那个由猎户布下的陷坑,霍去疾还在附近雪地里利用枯树、山石、雪洞做了不少手脚。若没有自保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