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靖握拳用力敲击心口,大声道:“微臣愿为殿下效死!”
剩下的四百九十九骑也尽数下了马,单膝跪地大吼:“末将愿为殿下效死!效死!效死!”
声音穿云排空,直刺苍穹。L
☆、第五十五章 大势已成
乾宁殿最高的第九重玉阶,九龙金座和重重珠帘之后的九凤金座都空无一人,唯在第六重玉阶之上设有监国公主八龙金座。
武令媺高高独坐,俯瞰全殿所有臣子。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同的是,那时她替圣祖听政,只能带耳朵,不能张嘴。而现在,她已掌握了大周朝最为至高无上的权利。
小皇帝退避不出,永泰亲王抱病请假,玄鹤会的高层力量彻底离开。如今的朝堂之上再也没有那些讨厌的呱唣声音,这使得上朝时的气氛格外和谐。
但现在的平静都是假象。有一蓬越烧越旺的火焰正潜于幽静暗处,不知何时便会迅猛暴涨成冲天烈焰。鹿死谁手,指日可待。
三天前,援魏王师高举胜利大旗在太宁城游骑夸功。数条夸功大道两侧各大小店铺,到处都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五百王师青骑兵昂首挺胸策马徐行,收获了无数尖叫和各色手帕荷包香囊扇坠等等带着女儿家幽香的物件儿。
夸功之后,皇宫前面的金龙广场,五百青骑兵列队于宫墙之下,太皇太后亲自上了宫墙,扶着墙头好一番谆谆勉励。随后,由监国公主亲自宣读了朝廷对援魏王师赏赐的旨意,拓跋靖代表援魏王师所有官兵上前领受圣旨谢恩。
一般而言,受赏仪式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但这次没有。拓跋靖接受圣旨以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份奏章,当着成千上万观礼百姓和朝中所有文武将官的面,向监国公主表明,魏国愿意彻底并入大周。成为大周领土的一部分!他要放弃魏王的尊贵身份,宁愿成为大周将领,为大周开疆拓土、征战天下!
彼时,偌大的金龙广场因魏王此言陷入突然沉寂。随后,不等监国公主表态,不等朝臣们有所反应,观礼的百姓就先热情鼓噪起来。不知是谁领的头。百姓们此起彼伏的纷乱叫好声最后居然演变成齐心合力的赞颂——大周万岁。大周万岁,大周万万岁!
国家强大,民众受益。这是一条不需要太多证明的真理。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大周百姓是幸福的。更是幸运的!而看现今趋势,他们的这种幸福生活还将继续下去。
受赏仪式现场,武令媺接受了拓跋靖的奏章,但当时不可能就做出决定。若魏国当真能全境并入大周国土。这同样是一份足以震动天下的开疆拓土大功,后续事宜繁多。不可草率。
其实,魏国的处境现在非常不妙。它夹在大周和梁国之间,所有国土要么与大周接壤,要么与梁国相邻。如今梁国全境被攻陷。已经确定要成为大周新的领土。本来就是大周属国的魏国,给它走的路只有唯一的一条。
不是自己主动愿意成为大周真正的一份子,就是被霍去疾的定梁军反身吞没。与其成为战败国被俘虏。还不如主动一点,也能争取更好的待遇。
这是魏王拓跋靖的臣子给他的劝告。当初。魏国朝臣就不同意魏国派出军队加入大周征讨梁国的军事行动。但拓跋靖一意孤行,甚至为此毫不留情地诛杀了反对得最激烈的几位臣子。此后,他便彻底掌握了魏国朝堂,无人能置疑。
拓跋靖的母亲魏王太后质问他,为何要为大周如此卖命,竟然能不顾祖宗基业,要将其拱手送人。他这样,怎么对得起拓跋家的列祖列宗?
他回答母亲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大周国力强盛、文贤武勇,百万精兵枕戈待旦、蓄势已久。反观大周最大的敌人楚国,已死的老皇帝是个实打实的昏君,宠信奸妃权宦,朝中文恬武嬉、贪鄙成风,百姓连遭天灾、穷困潦倒。
楚国如今不仅陷入内战,还四处爆发民乱,已是自顾不暇。而大周,鲸吞天下、一统诸国的大势却已酿成,又有天雷神火降世助阵,征讨各国、横扫宇内已经势在必行!
攘外必先安内。那时,魏国身为大周的属国,恐怕会是最先被并入大周领土的国度。大周的援魏军没有趁着魏国内乱落井下石,已经是看在魏国一直对大周忠心不二的份上。
魏王太后听罢,除了痛哭一场,再无别的办法。而拓跋靖前往魏国宗庙,在祖宗灵前跪了三日三夜。时局如此,他再不甘心,也只能顺势而为。否则,他和他的家人,就会成为被大势这辆超级大马车滚滚碾压而过的牺牲品。
这日的大朝会,拓跋靖知道魏国和他的未来会有所决定。当他身披魏王王袍上朝,看见那张高高在上宽大威严的八龙金座,他惶恐忐忑的心情忽然间便镇定下来。
——公主殿下从不亏待他们这些属官,有功必有赏!他为大周做出如此奉献,他的未来可期!
大朝会上群臣议论汹汹,有赞成者,也不乏反对的声音。武令媺高高独坐于上,安静地聆听着朝臣们的意见。
武将都渴望战功,他们自然希望大周领土越来越多、国力越来越强盛。到那时,一统天下是必行之举,也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大好良机。
文臣们担忧的重点则在于,大周现在是否能够承担得起一场席卷天下的战争消耗。如果无法承担,那暂时还是隐忍的好。
并且,梁国是楚国属国,征服了梁国对大周而言是场大胜利。但魏国本就是大周属国,若魏国真的并入了大周,是否会让别的属国寒心,以致产生不该有的心思?
吵来吵去,激怒了一心想领兵出征的禄亲王。他霍然起身,面对众文臣,倨傲冷笑道:“是魏国主动来投,又非我大周强逼于他们。你们这帮子没胆文人,成天算计这个担心那个,不就计较着自家锅里的那点子米?我辈武人,想的便是为大周开疆拓土,让大周万世一系,立于此世之巅!”
大周各大属国,与大周朝堂千丝万缕,联系众多。宗室、重臣、世家,林林种种,只要有能力,不分大小,都会将手伸入属国谋取私利。倘若属国都并入大周领土,无论政治还是经济格局都将会有极大的变化。到那时,是否会对这些利益产生影响,谁也不能保证。
禄亲王的话,难听,却一针见血。武将们,他们的家族或者也与属国有干系。但对他们来说,一些利益还是抵不过凭战功获取更多荣誉奖赏的吸引力。
文臣们的脸色基本上都很难看,被禄亲王一把撕开了遮羞布,不免难堪。连尚介老大人轻咳一声,从座位上起身,对武令媺抱拳躬身施礼道:“殿下,老臣认为,魏王拳拳之心不可辜负,否则亦会寒了那些有心投效大周的国家的一片诚心。”
连老大人这么一带头表态,众朝臣便知晓监国公主的意思。一时之间,众文臣都闭紧了嘴巴。便是再不心甘,他们也只能暂时按下,看看以后还能否有所补救。
至于和监国殿下对着干?呵呵,乌纱还要不要?这位殿下,不是皇帝、胜似皇帝。身为监国金龙使,连辅臣们的前途都捏在她手里,何况是他们?大周有的是良材,更有的是愿意为她效死的官儿!
武令媺看够了,也大致弄清楚都有哪些人对此事深有抵触情绪。至于那些隐藏在暗处操纵的人,他们既然不蹦出来,她便看在大局的份上,暂时忍他们一忍。
武令媺便示意身边侍立的季良全宣旨。如今季良全又干回了原先的老本行——跟随武令媺上朝,用他侍奉了圣祖几十年的经验再来辅佐武令媺。
季良全展开圣旨宣读。魏国正式并入大周领土,且以流经魏国的一条大河为界,被划分为左魏州和右魏州。原魏王被册封为世袭罔替左魏亲王,赐丹书铁卷免死金牌一面,除谋逆大罪皆可赦。左魏亲王的封地为原魏国王都现在的左魏州州府,太宁城御赐左魏亲王府一座,封地的亲王府允其为原魏国王宫。
左魏右魏两州的政事,暂时都由原魏国官吏署理,十年之内其考察任免之事皆由刺史府决定。两州的刺史,左魏州由左魏亲王兼任,右魏州则由朝廷派员担任。
这是主要封赏事宜,其余如原魏国后宫女眷的诰封和原魏国王室的封赏,都比照大周同级爵位给予了晋升。尤其是魏国王太后,特旨恩准其仍然保留王太后的尊爵。至于土地财物等赏赐倒是没有多少,只是随同爵位赐下了位于太宁城的府第和原魏国王族不能用的御赐之物。
拓跋靖磕头谢恩,另外又请求,他仍然想保留在监国公主府的属官职位,且回到平梁伯麾下定梁军里去为大周效力。他的所有家眷和原魏国王室不日都会进京,在太宁城刚刚被赐下的府第里安置下来。
人质,不需要明说,这是必须要有的。不过拓跋靖不愿享受清闲安定生活,倒愿意到军中去出生入死,倒是让不少朝臣惊讶。
武令媺却很理解也非常支持他的作法——十年之后便有名无实的亲王帽子哪里比得了真刀真枪厮杀得到的战功在大周更稳当更荣耀?L
☆、第五十六章 韩秀儿
五月的一个夜晚,武令媺加班加点看完了当日的奏章,正打算就寝,金生水进来禀报,吴老提督连夜出宫求见。武令媺知他定有要紧事,赶紧命人请他进来。
吴老提督给武令媺行了礼,肃容道:“楚国发生了大变故。”
“您老先坐下,咱们不急,慢慢说。变故既已发生,着急也无用,好生想对策就是。”武令媺示意吴老提督落坐,吩咐人上了茶水点心。
她的镇定自若也感染了吴老提督,老人家摇头笑道:“老奴枉活几十年,还没有殿下沉得住气。只是事关圣祖生前对楚国的诸多布置,老奴五内俱焚,实在急得狠了。”
武令媺想了想,笑着问道:“可是韩秀儿不听号令了?”
吴老提督便讶然道:“莫非您另有消息来源?”
“并没有。”武令媺收敛了笑意,低声道,“不过是对人心有一点认识罢了。这韩秀儿进楚国皇宫时不过七八岁,近二十年过去,谁还能保证他尚记得大周和孝宗的恩惠?他有反复,在情理之中。”
“倒也不能说他真的有反叛之意,咱们令他做的事,他都一丝不苟地做了。甚至,还做的比咱们要求的更好!”吴老提督露了怒色,“他竟然自己把固山王和楚太子都给杀了!如今他扶保着楚国老昏君的二十三皇子继了位,手里还捏着贞贵妃的把柄,权势滔天,俨然隐皇帝,现在正到处追杀固山王世子和君斐。咱们的人他也抓了不少,不过没下杀手。”
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武令媺赞叹道:“还当真是个人才!吴老,他是不是真的太监?”
吴老提督满脸庆幸之色,颔首道:“幸好他是。”
“那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如此作为,不外是为了给自己谋个好后路罢了。就楚国那注定会越来越烂的一大摊子,可谓积重难返,不是短时间内能收拾得起来的。他能掌权一时。楚国宗室和诸臣不会让他掌权一辈子。”武令媺的心情便轻松了。又问,“他哪里来的兵将助他?莫非是……平南大营的定山王?”
“正是!咱们让固山王世子调走定山王,却不料正中韩秀儿的下怀!否则。此事不会办得如此利落。”吴老提督冷笑道,“如今楚国平南大营的大帅毫无疑问应是韩秀儿的人。他用咱们大周提供的财物养了部下,如今却有噬主之嫌了。咱们的人发现,永和亲王的死士似乎进入了平南大营。”
武令媺站起身。徐徐在书房内踱步。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件事说不定会给她提供一个好机会。一个能够让她消灭所有后顾之忧的好机会。
“吴老,给韩秀儿送一封信,孤要亲自会会他。问他,敢不敢到大周来见孤。”武令媺打定了主意。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吴老提督急忙起身给她磨墨,侍候她写完了一封亲笔信。
“将这封信送出去,把他的回信带来。孤相信。他是个聪明人,会按照孤的意思去办。”武令媺在书信上盖了自己的私章。拿火漆封了递给吴老提督。
将吴老提督送到门口,武令媺抬眼看见今日一轮残月挂于中天,月色清冷,如水银流泻于地。她与韩秀儿,都是不能光明正大掌握至高权利的人,若有机会,倒可以交谈交谈。
如此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六月下旬天气开始热起来,忽然这天监国公主府往宫里送上奏章,说监国公主偶感不适,需要出京到太平皇庄清爽清爽,时间暂定半个月。这段日子她就不上朝理政了,仍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诸辅臣协同处理朝政。
转过天来,监国公主府的仪仗便出了太宁城,迤逦往清凉山太平皇庄而去。数日后,永泰亲王府便接到一封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得已送出的密报。那上面说监国公主已经离开京畿地区,前往某地会见楚国的某个大人物。
永泰亲王的病眨眼便痊愈了,当天就拿着这封密报进了宫,与小皇帝密谋良久。如同武令媺一样,他们也认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再不动手,等待小皇帝的就是被废黜的下场——玄鹤会倒台之后,与原桓国公谢骏交往甚密的裴世纬已经翻脸不认人了。
此番行事,不成功便成仁!
武令媺的确不在太平皇庄,但也没有如同密报里说的那样离开了京畿地区。她绕着清凉山附近的郡县转悠了一圈,待确定该送出去的消息已经送出去了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那处地道回到了太宁城,回了公主府。
就在她回府的第二日,一行从晋国远道而来的商队进了太宁城。这家商队与公主府的商号有合作关系,此次便特意带了好些晋国特产来孝敬监国公主。当然,这时候人人都以为公主殿下不在府里,所以这位主管只见到了公主府内院掌事宫女樊梓臻和她身边的宫女。
双方一见面,彼此客气几句,这位商队主管还带了夫人一同前来。樊掌事身边的宫女便将这位夫人引去别处歇息,留下空间给樊掌事和商队主管说话。
瞧着楚国如此混乱局势,再看看刚刚吞并了梁国又将魏国纳入囊中的大周,身为楚国属国又与梁国接壤的晋国简直如坐针毡。这位晋国商队主管其实是晋国国君的特使,特地到大周来秘密晋见武令媺,带来了晋国国君的密信。
且说特使的夫人按照晋国的传统,以轻纱覆面,叫人看不清楚她的长相。她个头颇高,比领路的宫女高出一大截,走起路来也不像一般女子那样缓步徐行。
领路的宫女将这位夫人引至一座凉亭,对她福了福身便悄悄退下。这位夫人抬眼瞧去,却见那座凉亭里早已有人歪在竹榻之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四面静悄悄的,看上去空无一人,但这位夫人并非寻常之辈,自然是能发现暗处警戒的人不在少数。而就在看书那人三步远的大榕树枝叶间更是藏着一位恐怖的大高手,已有可怕气机紧紧地锁定了她。
这位夫人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她迈步向前,走得近了,才敢悄悄打量正在看书的那少女。极家常的打扮,素面朝天、白衫黄裙,唯有额间一颗殷红欲滴的朱砂痣极其夺目。
听见了脚步声,全神贯注于书本的武令媺终于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这位夫人一眼,如同对待熟人那样随意地招呼一声:“你来了。坐下歇歇汗,这儿凉快。”
这位夫人站住了脚,一动不动,并没有去坐看上去的确很凉快的竹椅。武令媺便笑了笑,将自己正在翻看的书本递给这位夫人说:“这是镇东亲王给孤送来的洋书,真是有趣极了。”
犹豫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