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令媺温言细语,却字字如刀似剑,直刺得小皇帝体无完肤,“可怜泰王府的平妃娘娘和长嫡子无辜受累!这一对母子,可都成了皇上您的垫脚石呢!当然,那时候您的好王叔可没有想过您会抢了他的皇位!可不管原因是什么,您是最后的得利人,这毫无疑问!”
那边的永泰亲王长嫡子,也就是原泰王平妃之子武远嗣双目赤红,眼中的恨意简直能喷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父王为了自己的野心,牺牲了他的母妃,也葬送了他的未来!何其冷酷,何其无情!L
☆、第五十章 矫诏之罪
金鳞朝天、紫微正照,这是小皇帝最大的骄傲。他很清楚,若非如此,皇祖父绝不会对他抱以厚望,在他还那么小的时候便秘密安排大儒教导于他。
但是,辅国公主她说什么?自己引以为傲的所谓天之所命居然都是父王一手操纵的?还是与东昌兰真皇姑合谋?
小皇帝敏感发现,自小皇姑说出那样的一番话之后,在场绝大多数宗亲重臣女眷的眼神都不对了。尤其是太皇太后,直气得脸色发白,浑身直发抖。
圣祖遗诏里将为何立小皇帝为新君的原因说的很清楚,当先一句便是“朕之十六皇孙武赟嗣,降生时天呈吉兆……”,小皇帝不禁胆战心惊,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他这皇位……
“胡说!胡说!胡说!”小皇帝瞬间激动,猛烈地挥舞双手,眼睛刹时通红一片,恶狠狠地瞪着武令媺厉声斥责,“小皇姑,你对朕不满已久,朕念在你是长辈才百般容忍。但这不代表朕就会毫无底线地容忍你的一切所作所为……”
“皇上,何必动怒?”武令媺打断小皇帝的突然爆发,好脾气地笑了笑,转身看向东昌兰真公主,笑问,“此事真相如何,皇姐清楚,郑家人也很清楚。郑大人,孤说的可对?”
失魂落魄的东昌兰真公主似乎根本没在意这边的争执,她死死瞪大眼睛盯着证明了武令媺血脉纯净的有力证据,神情变得憔悴不堪。
其实,她还可以让武令媺与李循矩来一个血脉验证。事先,她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手段。然而方才,武令媺那句有关于“明辉淑妃”的话就是一种警告。这表明武令媺已经知道了真正与明辉淑妃有血缘关系的那个人是武延嗣。
东昌兰真公主害怕一旦她让武令媺和李循矩验证亲缘关系,武令媺便会将武延嗣扯进来。这是她绝不能容忍之事!
此时她哪里不明白,圣手神医骗了她,也骗了敦庄皇后。他带进宫的根本就不是由敦庄皇后事先安排好的济民堂孤女,而是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武氏宗室后人,还与圣祖未出五服。
兰真公主心中一片冰凉,尤其在听到武令媺点名“郑大人”时。她更是感觉天旋地转。原来。出卖了她的不是别人,是她曾经的婆家人!原来,郑家与她断绝关系。并非昌国公所言只是权宜之计,而是真的要与她恩断义绝!
这算什么?年轻时跪在自己面前发誓不弃不离的安叹卿,与她成了陌路;号称对自己一见钟情,费尽心思令圣祖将自己下嫁于他的昌国公。欺骗了她背叛了她!
她的好儿子好女儿,视她如无物。恨她令他们蒙羞!她的好侄儿武延嗣,从来都是被动麻木地接受她的安排,从来没有主动为她筹谋过什么,漠视她呕心沥血却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她这般苦心孤诣。究竟是为了谁?!喉中一甜,东昌兰真公主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陷入黑暗。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武延嗣急忙上前将她扶住,却不敢就此退下。只能躲到人群后面。
有点站不住脚,永泰亲王也觉得心口绞痛、脑袋发昏。他脸色铁青,看见郑云阁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到武令媺身前,满脸笑意地说:“殿下慧眼如炬!”
永泰亲王便是有眼无珠了!此时,他哪里还不明白,他花大力气不惜暂时向武令媺妥协退让才拱上了天官宝座的郑云阁,根本就是武令媺那一派的人。
郑云阁向太皇太后行礼,再对各位宗亲重臣团团拱手,谦逊笑道:“众所周知,我郑家乃书香传世之家,家中藏书众多。东昌兰真公主下嫁郑家之后,对郑家藏书深感兴趣,从藏书楼带走许多书籍研读,那里面有不少关于祥瑞的书。”
接下来,便是断亭先生出场了。此人是东昌兰真公主费尽心思网罗而来,出身于前商国大儒之家,博学多识、心思灵巧。受东昌兰真公主所托,他去面见永泰亲王,这才有了小皇帝出生之日的“金鳞朝天、紫微正照”。
永泰亲王紧紧抿住嘴唇,冷然不语。他无话可说,但他肯定不会承认此事。东昌兰真公主不会傻到去认帐,而断亭先生已死,仅凭郑云阁一面之辞,并不能将他定罪。毕竟,现在的皇帝不再是圣祖,是他的亲生儿子。
郑云阁的反水,承受最大打击的人是小皇帝。他常召郑云阁入宫,视他为心腹重臣,不仅向他请教学问,偶尔也会说些私密话以示君臣相得。但这个对他的恩遇曾经感动得无以复加甚至痛哭流涕的臣子,竟然,竟然一直在骗他!
小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两位皇姑都给朕消消气!回宫!”
武令媺挑一挑眉,小皇帝这是想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逃避能解决问题?她叹了口气,举步拦住了小皇帝的去路。
小皇帝眼里刷地流下泪来,近乎哀求一般地说:“小皇姑,朕知道以前犯了很多错,朕以后一定会改,小皇姑您饶了朕吧!以后,小皇姑您说什么,朕就做什么,这还不行吗?”
此言一出,多有宗亲和臣子眉头微皱,面露不忍和愤怒之色。不管以前永泰亲王做了什么事儿,小皇帝毕竟是圣祖遗诏承认的大周君主,占住了正统大义的名份。哪怕武令媺受了些委屈,又是圣祖钦命的监国金龙使,却也不该这般咄咄逼人。她这样,对圣祖和小皇帝都有大不敬之嫌。
武令媺静静地与小皇帝的泪眼对视,在他眼里,她不仅看见了恐惧和畏怯,还有深沉的憎恨和杀意。她敛眉低目,忽然一笑道:“皇上瞧您说的是什么话,臣真是万分惶恐!您是大周之主,大周的事儿自然是您说了算。您说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臣自然不敢不听。只是,有些事情,压下太久,今日圣祖英灵当面,还是应该做个了断。”
小皇帝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色也松缓了不少,陪笑问道:“小皇姑所言是何事,朕尽数都准了。”
武令媺缓缓转身,看向一个人,笑问:“七王兄,您不是说有本要上奏?”
永康亲王抬起一直微垂的头,找到站在武令媺那边的武宏嗣,冰冷眼神从儿子脸上一掠而过,便从人群里走出来。他跪倒在小皇帝身前,恭敬禀道:“微臣万死!启禀皇上,圣祖大行当晚那三封册立禄郡王、瑞亲王和泰亲王为新君的遗诏都出自微臣之手。盖好了玉玺的遗诏圣旨是东昌兰真公主拿给微臣的。”
“这是为何?”小皇帝涩声发问。他清楚,在东昌兰真公主和永泰亲王这两个人里,他必须要交出一个人才能平息武令媺的怒火。这个选择题,他不能不做,而且答案必须让那个人满意。
永泰亲王面无表情地说:“孝宗当年对微臣关爱有加,微臣亦是玄鹤会中人,自然心向着孝宗真正的血脉。兰真皇姐言道,用三封遗诏搅起三位皇子对皇位的争夺,令他们元气大伤,玄鹤会才能为孝宗真正的血脉筹谋未来。”
小皇帝咬牙切齿地问:“什么未来?难不成是皇位?”
“皇上英明!”永泰亲王低沉声音在寄思殿里回荡,所有人都仔细聆听着他的讲述。
“为了达到目的,玄鹤会做了许多事情,无一不是为了挑起当朝皇子的纷争。一则是为孝宗报仇,兰真皇姐认为当年孝宗的离世与几位高位妃嫔和当朝皇子脱不了干系。”永泰亲王瞥了人群当中的太贵太妃和太诚顺太夫人一眼,又继续道,“二则,为打击深受圣祖宠爱的玉松公主,以分薄圣祖对玉松公主的宠爱,获取权势;最后,为孝宗真正血脉铺路。当然,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连皇上您,兰真皇姐也是多方算计。想必您也清楚,若非为了给懿亲王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身为郑家女,淳贵嫔根本不会入宫为妃妾。皇上,臣犯了矫诏死罪,不敢求饶,任由发落!”永康亲王的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小皇帝和角落里的懿亲王脸色都相当难看。郑云阁反倒脸色平静,郑家是受害者,用不着羞愧。
小皇帝沉默片刻,表情沉重。想想身份不够不能来参加祭礼的淳贵嫔,又看看女眷堆里的亲生母亲永泰王妃,他痛苦地攥紧了手指,低声道:“来人,将东昌兰真公主和永康亲王押入宗室局的宗人司大狱。小皇姑,您是大宗正,这个案子就劳您费心了!”
武令媺点点头,恭敬行礼道:“请皇上您放心,此案必定有主谋有从犯,臣会查个清楚明白。另外,对于玄鹤会,您如何打算?这毕竟是您的嫡父孝宗陛下的心血,会众当中也并不全是如东昌兰真公主这般的居心叵测之人。”
苦笑两声,小皇帝摆摆手道:“小皇姑看着办吧!朕就不过问了!”又对永泰亲王道,“王叔,朕想回宫给圣祖抄些佛经,不知王叔可愿陪朕一起?”
永泰亲王自然巴不得尽早脱身,再想对策。今日之事功败垂成,还折进去东昌兰真公主这个盟友,未来如何应对气焰越发高涨的武令媺,这对父子必须要好好谋划。最要紧的是,他们不知,与谢骏为至交好友的辅政大臣裴世纬,是否还会站在他们这边。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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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武令妩之死
真没想到,堂堂正一品双封号郡公主,居然会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东昌兰真公主傲然站立,冷冷地打量着关押自己的这间囚室。
冷硬如铁的巨石砌成四方形的高墙,上面爬满了青苔,墙面之上还有深黑近紫色的可疑污渍,像是血迹。一张狭窄的木板床,一张四方小木桌,这是囚室里唯二的家俱。但是看着木床上脏乱的铺盖,兰真公主宁愿站着,也绝不会落坐。
这就是令宗室们闻名而色变的宗人司大狱,大周立国以来,关在此处的武氏宗亲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能够从大狱里活着离开的人屈指可数,绝大多数人要么被关押到死,要么提前等来了毒药、匕首或者白绫。
东昌兰真公主自嘲一笑,缓缓在狭小囚室里漫步,不疾不徐。高墙顶上有小气窗,窗外一线光明投射入内,将她发髻之上华美辉煌的头饰照得仍旧光彩夺目。她身上的公主大服也只是裙裾处染了一些灰尘,依然庄严端肃。
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恐惧畏缩,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缕懒散笑容,仿佛此处并非牢笼,而是她无数次嬉戏过的皇宫御花园,或者干脆就是公主府她的地盘。
突然腹中咕噜噜响了两声,东昌兰真公主冷淡高傲的神色一僵,凛然不可侵犯的俏脸上终于微露尴尬。她从来没有饿过肚子,此时腹中饥火如烧,她非常难受。但体面还是要有的,她下意识扫视四周,恰好与囚牢外面不知何时安静站立的一人四目对视。
东昌兰真公主偏头看他,微笑道:“子净。真没想到是你第一个来见孤。”
安叹卿喉中微动,深沉如渊的眼眸中迸出炽烈的情绪。牢中关押的是他自少年时起便倾心恋慕的女子,他曾经跪在她面前向她发誓,此生此世她是他的唯一,无论她身处何种境地。就算到了如今时移事易,她在他心里也依然是那个纵马扬鞭欢笑高歌的明媚少女。
挥手示意囚牢狱卒走远,安叹卿打开铁锁走进牢里。先仔细地用洁白细腻的丝绸将小木桌擦拭得一尘不染。再把床榻靠着木桌的地方也同样擦了一遍。
抬头看向东昌兰真公主,安叹卿道:“妩姐姐,请坐。”
东昌兰真公主微怔。失笑道:“你好久不曾这么唤我了。”她厌恶地扫了一眼木床,勉勉强强挨着床沿坐下。
这时,安叹卿才放下手中一直提着的食盒,取出一碟碟尚且温热的饭菜摆在桌上。拎出一壶酒并酒杯和筷子。“都是你爱吃的菜。”他略一停顿又轻声道,“我亲手做的。”
虽然饿得要命。但东昌兰真公主却没有动筷子的打算。在这种环境下用膳,她实在是没有胃口,情愿饿着。她摇摇头,单手支颐仰脸瞧着安叹卿道:“我不想吃。”
“你总是这么任性。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你不饿吗?”安叹卿给东昌兰真公主满了一杯酒,递上银筷。和声劝道,“天大的事都先放在一旁。填饱肚子再说。”
“我舅父如何了?”东昌兰真公主不为所动,盯着安叹卿问道,“还有延嗣,他们是不是都被下了大狱?”
安叹卿无奈,只好告诉她:“桓国公上了奏章祈骸骨,谢孚同样上书请辞。懿亲王待在你的公主府,暂时无事。”
“暂时无事?”东昌兰真公主斜睨安叹卿,“这就是说以后可能会有事?子净,你不愿帮我,我不怨你,你们老安家的德性我还是知道的。但延嗣是宗严唯一的血脉,他,你不能不管!”
“懿亲王若安份守己,没有谁会去为难他。”安叹卿见东昌兰真公主态度坚决,也不再多劝,低声道,“妩姐姐,你就不担心你自己?矫诏大罪,仅仅圈禁是不可能的。”
东昌兰真公主傲然一笑,漫不经心地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季良全那个老东西,他若是不保我,他能得着好下场?盖了国玺的空白圣旨,是谁都能拿到的吗?”
安叹卿摇头道:“良全公公不过是胁从,且他手里有圣祖所赐免死金牌一面,太皇太后已经发话免了他的死罪。他原本打算去圣陵了此残生,但辅国殿下将他强留了下来。”
默然垂头,东昌兰真公主拈起筷子胡乱拨着菜肴。片刻后,她突然将筷子重重掷在地上,用力推翻了桌子,歇斯底里大叫:“父皇父皇父皇!你就这么见不得女儿好吗?!女儿恨你!恨你!”
她想明白了,难怪季良全那么好说话,难怪他动作那么迅速。原来她的好父皇早就明察秋毫,根本就是默许了季良全为玄鹤会做的那些小动作。但,父皇并不是要成全她,而是早早挖好了坑等着她往里面跳!
安叹卿眸中掠过悲哀之色,缓缓伸手按在了东昌兰真公主的肩上,沉声道:“圣祖交待我,要问你几句话。”
东昌兰真公主霍然抬头,恨恨地瞪着安叹卿,用力地拂去了他温热的手。“问吧,我也想知道父皇他老人家还想对我说什么。”说完她仰面大笑,声音尖锐高亢,刺得人耳膜都疼。
“妩儿,你摸着良心说一句,郑云堂待你不好吗?郑家上上下下对你不是尊敬爱护有加吗?”
“郑云堂待我确实不错,但在他心里,郑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他娶我,是因为那时的郑家需要一位皇家公主!他能娶到我,是因为那时的父皇您需要一位皇家公主嫁进郑家!我有今天,他和父皇您都功不可没啊!哈哈哈!父皇,好父皇,您可看到了,他和郑家都真的弃我不顾了!”
“妩儿,你处心积虑争权夺势,在暗中搅动风雨,对此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给宗严报仇。但你扪心自问,你真正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对权势欲得之才心甘的野望吗?”
“这有什么不对吗?我是大周嫡公主。我父为皇帝,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