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训摆在那里,以前也有主上犯戒被严厉处罚。云稚阿姨要保住孩子,不得不行此下策。”唐锦堂叹气道,“难怪云稚阿姨要留下遗书,说游历江湖期间曾经受过英亲王的恩惠,若英亲王遭难,有机会便替他报仇以偿恩情。”
所以,那年辅国公主被圣祖皇帝认回膝下,天一盟会众便以英亲王旧党的身份,与当时要报仇也要试探圣祖心意的禄王内外勾结在宫里放了一把火,才有了洗月堂失火一案的发生。
老圣手捻胡须思索,半响方道:“看来,武承纬要杀武承缄,查知他与云稚有私情,恐怕是最主要的原因。毕竟武承缄以武宗严拥趸自居,手下并无多少可用人手。而那时武承纬的伤势极其严重,时时有性命之危。他若驾崩,武承缄如果得了天一盟的助力,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是武承缄的对手?这江山,可就真的要换一支血脉来坐了。”
唐锦堂冷笑两声道:“如今这江山,自然要换一支血脉来坐。”
“你代理盟中事务,那些老不死的可还老实?”圣手上下打量唐锦堂,频频点头。唐氏是殷氏的铁杆死忠,无论国朝尚在还是灭国之后都不离不弃,情谊非比寻常。
“一人捅一剑,自然就老实了。”唐锦堂轻描淡写,双手轻轻拍了一下腰间悬挂的剑鞘。
圣手失笑,眯缝起眼睛,喃喃道:“我那个关门小弟子,如今被他姑母给牢牢拢住,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我老啦,干不动弹啦,圣手门的诸般事务也一起并入天一盟吧!”
这位老人家当年不满盟中长老行事,毅然离开天一盟独自发展,创下了圣手门,如今也是响当当的江湖大佬。若圣手门重新回归天一盟,毫无疑问必将壮大天一盟的声势。
而对于已经打算举盟中之力全力支持辅国殿下的唐锦堂来说,任何一分力量都值得争取。有圣手门的加入,天一盟在江湖中的行事更加多了几分底气。
唐锦堂面有喜色,欣然抱拳施礼道:“如此,锦堂就替殿下谢过老神医了。您好生休养,自有大好日子在后面。锦堂告辞!”待圣手挥挥手,他便离开。
老圣手独自出神了好一会儿,许久才嘟哝一声:“事到如今,便走一步看一步罢。”招来清风吩咐,“去找凡管事,说本山人要求见辅国公主。”
小清风脆生生地回道:“方才那位恶客进院时,俺便看见公主姐姐的仪仗往府外去了。凡总管说,皇庄那边有事。”
“那必定是有大事发生,否则这个节骨眼上,小闺女儿不会冒冒然离府。”老圣手便道,“那就待她回府了再通禀吧。”清风自去传话不提。
皇庄那边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注定要改变大周乃至全天下军队作战的模式。费了这许久功夫,武令媺任命的太平工坊首席研究员董思安终于拿出了一个重大研究成果。
霹雳火,开花弹。一经投掷,薄脆铁球便四散开火,炸得靶子四分五裂,周围泥地树木全是弹坑和迸射出去的弹片。其实就是大周版的土炸弹。
武令媺不顾阻挡,执意亲自查验了试弹结果,非常满意。枪械,暂时是不要想了,她只知外型,曾经也试拆过一支手枪,到底不懂内里构造。仅凭她的几句描述,远远不够。
所以董思安先试制了土炸弹,还提纯精炼了火药。就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科研成果。武令媺毫不吝啬誉美之词,物质奖励也大方地赐给了一众以董思安为首的研究小团体。
她当即拍板决定,立刻选扯建立火药工厂和霹雳火工厂,以最快的速度生产出一批可以投入使用的成品。她清楚,大周军队恐怕很快就会需要这玩意儿对敌作战了。
三日之后,海州事务钦差王辉祖与海州城卫戍备军统领将军澹台洪在乾宁殿拜别了小皇帝和太皇太后,离京向海州进发。护送他们前往的,仅仅是五百名忠信侯府的亲卫家将苍狼骑。
又五日,武令媺终于等到了秘密钦差连喆勋同样以南越国敏妃给小王子家信的渠道送来的一封密信。
连喆勋不负所托,在如此之短的时日内竟然被他找到了虎符,同时也查明了镇东军葛大都督被刺之案的真相,果然如同事先所料的那般,是汕侯勾结海盗做下的惊天大案。同时,连喆勋在信中为南越国主沈定峰请功,言道得沈国主大力支持,否则不会这么快见成果。L
☆、第四十章 狗血话本
亡国帝女,当朝亲王,情不知从何而起,一往而情深。
煌煌烈日,萤火之光,原来是一时瑜亮,到底谁更强。
“你很好很好,但我就是喜欢他!”
竟有人看不见烈日灼目,只追寻瞬闪微光。
终落得,一人求之不得痛苦自伤,一人爱在心中口难开,一人黯然走天涯。
才有这寂寞深宫自寥落,生死追随期来生。
以上,文青版《富贵皇华前传》,说的就是武令媺她亲爹亲娘的爱情故事。
圣手老先生那日就要找武令媺摊牌,免得某个知道一鳞半甲心怀叵测的女人突然闹出事来让她措手不及。但直到送走了钦差队伍,在朝上武令媺也给自己人争取到了应有的待遇,这才有时间来听老圣手讲古。
当先一句话就差点让武令媺给厥过去,老圣手笑眯眯地好像讲笑话一般地说:“小闺女儿,你不是圣祖的亲生骨肉。”
难怪这老古怪神神秘秘地一定要到公主府最隐密最安全的地方来,武令媺还抱有一分希望以为他要给自己看什么稀世宝贝,却没料到扔出这么一个深水大炸弹。
盯着老头儿看了片刻,武令媺微笑道:“继续!”
“还真是镇定,没有辱没了两朝皇族血脉。”老圣手乐呵呵地捋胡须,神情里不知有多少的自得骄傲。
两朝皇族血脉?武令媺默默记下,深吸一口气道:“您说是不说?我忙着呢。”
老圣手莞尔一笑,却提起了另一个人:“说你之前,先讲讲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徒弟武延嗣。”
也不管武令媺是啥难看表情,他便将孝宗遇苗女、被苗女下蛊毒日渐虚弱、敦庄皇后以明辉淑妃为药人为孝宗传后、明辉淑妃雨夜产子、老圣手趁着给圣祖疗伤的机会带女婴入宫换走了男婴收为关门弟子。这些事情简明但无一遗漏地快速讲了一遍。
原来武延嗣还有这般曲折离奇甚至无法大白于天下的身世,难怪东昌兰真公主要费尽心机给他安排一个相对来说光明的出身来历。那么,无论是敦庄皇后的所谓遗书还是圣祖承认武延嗣身份的遗诏,恐怕都由这位好皇姐自己创作。
武令媺脸色还算平静,毕竟这是别人的故事,但眼里的惊骇还是出卖了她紧张不安的情绪。毫无疑问,那个被圣手带入宫中偷龙转凤的女婴就是她!
“那我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什么人?您又为何说我有两朝皇族血脉?”武令媺的声音在发抖。这是个很要命的问题。
如若被人查知她不是圣祖之女。下场如何不言而喻。她脑子一警醒,恍然大悟东昌兰真公主对待自己的诡异态度,想来她这位好皇姐定然知道事情的始末。
“孝宗之所以身中蛊毒。乃是替人受过!”老圣手却答非所问,固执地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来将那段往事理个清楚。
“替谁?”武令媺强忍焦躁,给老古怪捧哏。
“你的亲生父亲,”老圣手叹了口气道。“英亲王武承缄。”
英亲王武承缄?武令媺默默在心里咀嚼这个尊贵爵位,默默在心里想象那个人的模样。但她当然一无所获。这一世的父母,她从未见过真容。在她心里,圣祖就是她亲爹。
“圣祖之所以要杀英亲王,原因之一便在于此。”老圣手缓缓摇头。声音幽凉,“那苗女的下毒对象本是英亲王武承缄,却阴差阳错将孝宗认做了他。才导致孝宗中了这世间无药可解的毒中之王。什么忤逆大罪,这只是个莫须有的借口。英亲王是冤死。”
武令媺默不作声,既没有亲生父亲被冤死的愤慨痛恨,也没有自己认了杀父仇人为父亲的悔恨痛楚。在她那个位面,有句话叫生恩不如养恩重,是圣祖一手养大了她,真心疼爱她,圣祖就是她的亲爹。至于英亲王,那只是她这具身体的血缘父亲而已。
“但圣祖要杀英亲王,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你娘,殷云稚。”老圣手并不意外武令媺此时表现出来的冷漠,继续道,“云稚身上流着最纯正的商朝皇族血脉。这一百多年来,殷商皇室残部隐姓埋名,以天一盟的身份对外行事,银子不缺,武力也有。若你爹得了天一盟为助力,在孝宗已薨、圣祖自身性命也难保的情况下,绝对会是大周江山的一大威胁。”
“倘若只是儿孙的皇位被英亲王这一脉夺走还就罢了,圣祖最担心的是江山再度姓了殷,所以才要斩杀英亲王,以绝后患。”圣手当时对澹台铮那是说一半留一半,云稚的真实身份自然不可能告诉那老头子,免得有后遗症发生。
“您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因为亲生父亲的死而痛恨父皇?”武令媺冷淡一笑道,“老爷子,说句真心话,这一辈子,我的亲爹只有圣祖。他待我,不管是否有因为孝宗而移情的缘故,但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好。这一点,您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她已明了,圣祖一直以为她是孝宗之女。
老圣手点点头,叹道:“正因为如此,老头子才想着要劝你。只是你冰雪聪明,也洞悉世情,倒是不必老头子担心了。不过身为人子,还是必须知道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武令媺道:“您请讲,我洗耳恭听。”
“说起来也是孽缘。”老圣手先把故事定了一个基调,“我殷商遗族祖训,因如今各国瓜分商国的灭国之恨,故而令后人不得与各国皇族王室通婚。哪怕是贩夫走卒,也比身体里有一丝一毫各国宗室血脉之人要强。”
“云稚身为天一盟天生注定的盟主,要守的规矩比盟中会众更要严格。可这情之一字,完全不讲道理。”说到这里,老圣手的神情恍惚了一瞬,眼神里不由自主便流露出几分哀恸。显然方才的话触及了他的某根情肠。
默然片刻,老圣手抬袖拭了拭眼角,继续道:“那年云稚在唐锦堂之父唐壹的护送下游历江湖,结识了两个年轻男子。这二人,一个温文儒雅、一个潇洒风趣,俱都生得英俊不凡。云稚当时女扮男装,便与这二人一起行走天下。结下了深厚情谊。她聪明绝顶。很快就发现,这二人看似平等相处,其实不然。”
“温文的那个是孝宗。潇洒的那个便是英亲王。”武令媺断定,看向老圣手,面无表情道,“不要告诉我。接下来是一女二男的三角恋?更狗血的是,云稚不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孝宗。而是对黯淡无光的英亲王看对了眼。”
老圣手嘴角胡须抖了两抖,反驳道:“武承缄之才丝毫不逊于孝宗,只是碍于身份,他不能有过多精彩表现。所谓黯淡无光。那是韬光养晦的结果。否则,圣祖何至于忌惮他到要杀他才能放心的地步?”
武令媺抿了口茶道:“好吧。除了这一点,其余的我都说对了?还真是有够离奇的。那个苗女又为什么要对英亲王下毒?是英亲王的风流债?”她嘴角一撇。
“那苗女是唐锦堂的亲生母亲妙妙。只因云稚谎称你是她和唐壹之女。妙妙因嫉生恨给云稚下毒。后来许是听说云稚大难未死,妙妙又查知云稚曾经被英亲王舍命相救过。一并恨毒了英亲王,所以对他下了手。没想到她因孝宗对云稚的念念不忘而产生了误会,所以孝宗才会中毒离世。”老圣手自己也觉得这故事离奇曲折,揉着太阳穴,一脸的疲色。
“真是一本糊涂帐!”武令媺皱着眉问,“云稚为何要撒谎?”
在她看来,若云稚没有撒谎,妙妙自然不会误会被丈夫背叛。苗女对感情的固守执拗,她早就有所耳闻,知道妙妙会因妒恨攻心下毒手以致于迁怒旁人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的事情。孝宗若不曾代英亲王受过中了毒,就不会死。他不死,圣祖自然也不会杀了英亲王。所以,根源就在云稚的那一句谎言之上。
老圣手神色复杂,怜惜地看着武令媺道:“云稚若不谎言相称,你不会有机会来到这个世间。祖训很无情,云稚只是一个弱女子,虽然有盟主的身份,盟内大权却掌握在长老团的手里。她想保住你,才不得不让唐壹背黑锅。因为其余人都经不起查,唯有与她日日在一起贴身护卫的唐壹才不会被长老团怀疑。”
武令媺低下头,双手交叉紧紧握在了一起。她仿佛能看见,当云稚知晓自己怀了英亲王的孩子时,既喜悦又恐惧的表情。祖训祖训,真是狗屁不如的东西!
老圣手觑着武令媺的神色,从袖袋里摸出一幅陈旧卷画,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在武令媺面前示意她看。武令媺低头瞧去,刹时一股滚烫热流涌上心头,眼里也一阵酸涩,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唐锦堂曾和风铮讨论过,除了那双眼睛,武令媺长得并不像云稚。那是因为她更像她的亲生父亲武承缄,也便有几分像圣祖。
画上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坐在大石上的女子微微仰起玉雪般娇俏可人的脸蛋,一双盈盈秋水大眼睛几乎是放着光地凝视着身边站立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嘴角含着淡漠笑意,双目微阖,修长双手执着一管洞萧,正在吹奏。有风自他身后吹来,将他衣襟吹得猎猎飞舞,少女身上衣饰却宛若静止,纹丝不动。
这是冬日,白雪皑皑的山之巅。除了冰天雪地,再无其它。然而武令媺却仿佛看见这二人身边有无数烂漫山花在竞相怒放。
这是她此世的亲生父母唯一留存的一幅双人画。孝宗亲笔。
良久,一滴泪落在画上,缓缓洇没无踪。L
ps:终于要写完了,阿门,累死!!
☆、第四十一章 霍去疾出征
悲摧的魏国又乱了。魏王的异母弟弟偃侯反叛,叛军趁夜在内应的帮助下攻入王宫。魏王不知所踪,生死难测。魏国派在大周的质子代侯拓跋靖哭成泪人,跪在乾宁殿玉阶之下,苦苦哀求宗主国派兵入魏讨伐叛军。
朝堂上吵成一团。又要派钦差,又要派大将领军出征。哪一派都想争夺更多权利,就差没上演全武行来验一验谁的拳头更硬。
武令媺却出人意外的沉默,还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头一天,她刚获知身世的真相,还没有完全消化完,这第二天的朝会走神在所难免。那边安国怀睦老亲王已经瞅她好几次了。
她的反常,其实被许多人看在眼里。这不,永泰亲王联络朝臣,在朝上举荐郑云阁出任吏部尚书,因武令媺一直不表态,辅国一派便显得冷清许多。
永泰永和二王及其党羽骤然活跃,郑家人也接连发力,又有小皇帝不断敲边鼓,禄亲王也时不时搭两句话表态支持。太皇太后与几位辅臣见此情势,又瞧着武令媺似乎有退让的迹象,便勉强同意郑云阁代任吏部尚书先。
早朝间隙休息时分,连老大人便问武令媺为何退让。武令媺叹了口气道:“海州事还未平定,魏国又生乱子,孤唯恐镇南军有异动,实在不想将精力过多放在朝争之上。八哥想给郑家争天官之位,便给他罢,只要他能消停下来。”
她脸上疲色明显,脸颊也消瘦下来。连老大人瞧着有几分心疼,摇头怒道:“咱们内争不断,不知叫属国看了多少笑话儿。偏偏还有些人总是不甘心!禄亲王那边似与永泰永和二王有所议定,咱们得小心。”
那位好二哥。今日闻听魏国生乱时朝她瞥来的目光可真是意味深长。武令媺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