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忘了,今年下半年你的好皇上就要除服,太皇太后会做主再给他纳几名妃妾。你能保证他会一直宠爱你吗?”扶住淳妃几乎站立不稳的身体,东昌兰真公主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像是毒液,誓要腐蚀淳妃尚且良善的心灵,“再说,只有那个下旨的人不在了,旨意才有翻覆的机会。你难道甘心一生都为人妃妾?若你成了皇后,重新被郑氏录入族谱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你爹爹也不会太过伤心。”
“母亲,求求您,别再说了!”淳妃显然受了莫大惊吓,要靠东昌兰真公主的搀扶才能站稳。她比小皇帝还小一岁,尚且是个孩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荼毒,她怕得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腔。
正此时,门外有宫女禀报:“公主殿下,辅国殿下派人过来,说奉了皇上旨意,要护送淳妃娘娘入宫。”
东昌兰真公主猛地松了手,淳妃一下便跌坐到地上。她低头俯视着眼里盛满恐惧的女儿,冷硬无情的心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最终她还是硬起心肠,冷漠道:“母亲言尽于此,端看你自己怎么想怎么做。如今你已经不是郑氏女,没有家族父兄为你撑腰。孤离宫多年,宫中人脉尽失,纵然有心帮你也是无力。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靠自己这双腿去走。以后是好是歹,你都自己担着,莫怪父母兄弟。”
淳妃低下头,抖抖索索爬起身,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给东昌兰真公主磕头。那天夜里,母亲给了她两个选择,她还是选了入宫给皇上为妃。自那日起,她就知道以后注定孤单。她不悔,更不怨,她年纪虽小,却敢于承担。唯一,她只希望,她的良人莫要辜负了她。
“多谢母亲教诲,女儿拜别!”淳妃磕完头,仪态优雅地站起身,最后看了母亲一眼,挺直腰背,迈着轻盈坚定的步伐出了门。
目不转睛地注视女儿消失在屏风后面,东昌兰真公主缓缓佝偻下身体,倚着窗边毫无风范地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脸庞,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无声泪水很快就浸湿了她的衣襟,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尽了所有属于母亲和女人的软弱与慈悲,剩下的只有一颗不畏任何艰难险阻的心。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她一定要达成她在敦庄皇后薨逝那天夜里许下的心愿!L
☆、第二十四章 机会好好把握
约摸过去一柱香的功夫,东昌兰真公主扶着身侧书案站起身,坐在黄铜镜前仔细整理了衣着和妆容,这才叫人进来。她的贴身大宫女应声而入,带给她的消息有好也有坏。
“殿下,金甲军和内卫已经撤出了府,他们并没有在咱们府里找到什么刺客。安大将军亲自带人来搜,士兵们都很规矩,府里没有大损失。只是有内卫声称,确实发现刺客的踪迹。安大将军派了金甲军守住咱们府里四周,他回宫请旨去了。”
大宫女说到这里,悄悄看了眼东昌兰真公主的脸色,又接着禀道:“不光是圣手,辅国殿下把所有尚且滞留于府中的圣手门弟子都带走了。懿亲王当时也在场,虽有所阻拦,但……”
“他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也不想拦,不过做给孤瞧罢了。”东昌兰真公主满脸疲色,无力地挥挥手道,“由他们去罢,那老家伙留在府里也是个祸害,”说着便咬牙切齿起来,“孤身边最得力的死士都叫他给毒死了两个!”
要不是武延嗣拼命求情,东昌兰真公主早就把圣手给咯嚓了,哪里还留得到今日?想起变得沉默寡言的懿亲王,她心头涌起一阵无力,一万个心烦意乱。
不多久,有人来报淳妃已经随辅国公主的仪仗出了府。东昌兰真公主默默良久,到底还是吩咐了几件事,希望能帮助淳妃尽快在宫中立足。待她听心腹死士禀报,她安排下的人手还未行动就死得不明不白,不禁再度怒火冲天,同时心中也万般难安,她知道府里出了内鬼。
那边厢。武令媺的轿辇在前,接淳妃入宫的一乘小轿在后,前呼后拥地入了宫。淳妃悄悄掀起小轿窗帘,从那一丝缝隙里向外张望。这里她其实是常客,但此次入宫她的身份变成了皇家妾,心情自然不如以前那般从容平静。
再偷眼去瞧前方那乘宽大无匹的轿辇,抬头仰视在风中猎猎有声的八龙明黄旗。再瞧瞧那些公然手执兵器入宫的辅国公主府亲军。淳妃的心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羡慕的情绪。在所有内外命妇当中,她的这位小皇姨,当真要论起权势。恐怕还要胜过宫里独大的太皇太后。
如果能得到小皇姨的支持,想必在宫中立足相当容易。可惜,淳妃咬咬嘴唇,她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低叹一声。她在轿辇里整理了一番衣着妆容,安安静静地等待入宫之后的第一道难关。
她要去拜见太皇太后。她的这道封妃圣旨来得并不光彩。乃是皇上拼死跪求磕破了脑袋得来的。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只怕还有人会以为太皇太后苛待了小皇帝。不用想也知道,太皇太后不会乐意见到她。
队伍忽然停下,淳妃忍不住掀窗帘去探望。原来此处是文武四殿附近。数名在宫中滞留办公的官员正在给辅国殿下请安。她瞧见小皇姨出了轿辇,高高站在围栏旁边与这几名官员说话。不一时,那几名官员磕了头退下去。小皇姨却没有再入轿辇,队伍继续前行。
“她们都死了。自然就轮到了你!”母亲的声音忽然自脑海中响起,淳妃吓得手一松,小脸上慢慢浮现一丝异样的潮红。
武令媺不经意的目光从那乘貌不惊人的小轿之上掠过,招了八宝来吩咐道:“你亲自去乾宁殿看看皇上如何了?小孩子受不得惊吓,可不要发起高热来。”
八宝笑道:“以前就听太医提起,咱们皇上的身子骨儿不算太强健,若真是受了惊发起高热也难免。殿下您宽心,奴婢这就去瞧瞧。”
“顺便也替孤掌掌眼,皇上身边的宫人是否有不妥之处。皇上年幼,可不要让奴婢唆使了他尽想些于课业无碍的事儿。”武令媺轻抚着轿辇围栏,时近中午,早春尚薄凉的阳光照在她的手指上莹然有光。
八宝瞧见自家殿下嘴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却爬上寒意,连声应着去了。武令媺眼帘微垂,盯着自己洁白柔嫩的手指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在大宫女的劝说下进了轿辇。
到了后宫禁苑,娃娃亲军留步,剩下内卫和宫人继续前行。得到坤熹宫,季良全早就带着人恭候,将武令媺迎了进去。至于淳妃,不管是武令媺还是太皇太后,似乎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淳妃却不好再留在轿子里,赶紧在带入宫里的四名宫女服侍下款步来到坤熹宫前,跪倒在地默然等待。
自有宫人将此事报进坤熹宫,太皇太后一听,脸一沉,微怒道:“她要跪就让她跪着!”
“母后,何必如此?”坐在太皇太后身侧的武令媺微笑摇头,“咱们皇上那么疼惜淳妃,若知道她久跪心里必然不得劲儿。依儿臣来看,不如打发淳妃早去见皇上,也好安皇上的心。”
太皇太后手撑额头,对武令媺苦笑道,“玉松,哀家真是没想到皇上会做得那般过火。他倒是聪明,知道挑选时机,哀家想派人给你送信都来不及!”又对宫人说,“就按公主的意思去办。”
武令媺平静道:“这是有人在背后给皇上出了主意。”
太皇太后眸中奇光一闪,缓缓点头道:“哀家也是这样想。前些天,有朝臣上奏章,恳请皇上让圣祖后宫有子妃嫔能出宫荣养,哀家为了皇上着想,和辅臣们商议将奏章留中不发。如今看来……”
太皇太后向来敏慧,武令媺笑着接话道:“儿臣想着最好不要厚此薄彼,不如让那些育有公主的妃嫔们也都出宫。不拘是留在皇庄,还是由公主们奉养都可以。母后也省些心思,乐得一个清闲。”
冷哼一声,太皇太后讽道:“前儿个,皇上还来恳请哀家,单单让太贵太妃出宫荣养。这回哀家就如了他们的意,大家也都高兴。”
看样子,太皇太后因小皇帝跪请之事心中怨气不少。武令媺握住太皇太后的双手,见她才是三十许人鬓边便有了几丝银发,心中漫上酸楚,低声道:“儿臣一病数月,让母后独自支撑大局,母后辛苦了。”
太皇太后眼中微润,轻轻拍着武令媺的手背,叹了一声方道:“不辛苦,哀家心甘情愿多操心一些。”但默了默,她还是忍不住道,“玉松儿,你回朝吧!哀家掌控一宫事务尚可,前朝还要你盯着些儿。荣养圣旨一下,肯定会有人不安份。”
“他们不安份,咱们才能得清静。”武令媺与太皇太后对视,二人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不给小皇帝找点事做,他那双眼睛恐怕一径盯着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了。
想到一个称病一个被软禁的两位好皇兄,武令媺心道,给你们机会,你们可要好好把握,千万别让我失望。
在太皇太后这里用过午膳,武令媺这才告辞出宫。队伍行至文安殿,恰巧碰上了李循矩。武令媺打量许久不见的小舅,见他越发沉稳庄肃,也越来越不像以前那个会直言斥她会敲她脑门的小舅。
不咸不淡地寒喧几句,武令媺忽然笑问:“听说舅祖给小舅定了门好亲?真是恭喜。”她在病中得到了消息,一直没机会问他。
李循矩恭恭敬敬地回道:“是云州刺史裴大人的嫡次女。”
“喔。听说朝中让几位辅臣回京的奏章都成了雪片儿,看来我很快就能见到小舅的夫人了。不如,我请太皇太后下旨赐婚?”武令媺笑容可掬,眼睛一瞬也不瞬紧紧盯着李循矩。
“多谢殿下美意,皇上已经答允微臣会赐婚。”李循矩八风不动,神情淡然。
“这样说来,”武令媺笑笑道,“主意是您给皇上出的?”
“殿下说什么,微臣不明白。”李循矩抬头看了武令媺一眼,拱手施礼,“微臣还有公务要忙,先告退了。”
“去吧。”武令媺不在意地点点头,很意外自己的心情居然如此平静。也许不再抱有希望,也便没有失望。只是他究竟是谁的人?永泰王?还是另有旁人?当真要查一查清楚了。
这么一耽搁,恰好让八宝赶上了趟。他抹了把汗珠子,对武令媺笑道:“还真如殿下您所料,皇上受惊发起了高热。太医开了方子,皇上服过药已经睡下。因皇上吩咐将长乐殿重新封起来,却没有安排淳妃的新住处,淳妃便留在长青殿服侍皇上。奴婢来的时候,还看见文安殿那边送过去几份奏折,都劝谏皇上要多将心思放在课业之上,切莫沉迷女色。要奴婢说啊,御史大人们还真是瞎操心。咱们皇上才多大,拢共也就淳妃一位妃子,这怎么能算沉迷女色呢?”
武令媺笑出声,看着八宝直摇头,半响才道:“他倒是聪明,知道起个高热。他既睡了,孤便明日再去探视。”
“是了,咱们皇上自小便聪明得紧。”八宝应了一句。
“皇上病着,那便好生休息几天吧。”武令媺眼波流转,把玩着手中公主金杖,淡淡道,“孤回朝的奏章尽快递上去,明日孤去上朝!”
她这议政之权,也是时候该行使起来了。L
☆、第二十五章 大不同
今日的早朝注定平静不了。
小皇帝在东昌兰真公主府遇刺受惊引发高热,如今卧床不起。早有长青殿的管事太监提前通告,今日皇上不早朝。龙椅将空着,高高的金銮殿九阶玉台之上,将只有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凤座隐见人影。
但,辅国殿下不出人意料地上朝议政。自她昨天出现在昌国公世子成年冠礼之上,朝臣们便知很快就能在乾宁殿看见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到底是不同了。以前辅国殿下的八龙金座位于第六重玉阶之上,替圣祖陛下听政。现在,她身份再尊贵也只能设八龙金座于群臣之前,尚且低于第三重玉阶之上的辅臣宝座。
但从她平静面容之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她端端正正坐着,明亮有神的双眼反而不同于以往听政时总是懒洋洋的精神面貌。
自然不同了。听政只能带耳朵,议政却足以左右朝局走向。看似她的地位降低,实则比过去前进了一大步。
永泰亲王看见那个娇小明黄身影的一刹时,咯噔,心便激烈地跳动了一下。他这个皇妹重病多日,太平党徒基本处于蜇伏状态,这使得他暗中操作的一些事儿受到的阻力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如今她回朝,可以想见太平党也会重新活跃起来。
脸上挂着一如既往谦逊有礼的笑容,永泰亲王来到武令媺座前,笑吟吟道:“玉松这是大好了?”
武令媺徐徐起身,对永泰亲王福身一礼,也笑道:“见过八皇兄。多谢皇兄惦念,多次派人送来补品。我正想着哪一日亲自上王府谢谢皇兄呢。”
“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可是辅国殿下,咱们高攀不起。皇上遇刺,金甲军和内卫仅仅是遍搜兰真皇姐的公主府。以本王来看呐,这要是你遇了刺客,恐怕得把整个太宁城都翻过来吧?!”永和亲王仍然是永泰亲王的跟屁虫,还没走到人前就出言嘲讽,字字诛心。
“数月不见。九皇兄说话还是这般有趣。字字句句要陷孤于不忠之地,风彩不改父皇在朝之时。”武令媺眸光一转,落在永和亲王身上。笑意分毫不改,轻声道,“只是九皇兄的为人处事若能像你说话一样有趣就更好了。孤倒是不知什么时候九皇兄与兰真皇姐走得这样近,还为她抱屈呢!另外。孤听说九皇兄上了奏章,弹劾七皇兄荒废族务。以致族人们怨声载道?”
圣祖第七子永康亲王,自圣祖大行之后也重病缠身。他恢复得比武令媺还慢,如今还在王府休养。认真论起来,他也确实荒废了一些族务。但这事儿安国怀睦老亲王和长肃亲王都知会了武令媺。她已经点了武宏嗣帮着永康亲王打理,早就将要办的事儿都漂漂亮亮地办好了。
永和亲王将嘴一撇,不屑道:“是有此事。怎么。事儿没办妥还不许人说了?就武宏嗣那小子能担得起族务大任来?”
“宏儿年纪虽小,办事却妥当。虽要紧的是。他立身正直,不沾染族里产业一分一毫。就凭这点,这孩子就是个可造之材。”武令媺转头看向永泰亲王,笑问,“八皇兄以为如何?”
这对兄弟打的什么主意,她能不知道?但宗室局已经被她视为自留地,各司主管更是直接升任族老一职,她怎么可能让这两兄弟把爪子再伸进来?
永泰亲王凝视武令媺如花笑颜,点头道:“九弟也只是心忧族人,并没有旁的意思。宏嗣这孩子确实不错,但他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七哥身子又总是不见好,族务大事可耽误不得……”
有人忽然插话:“有劳八弟牵挂,为兄已经见好了。”
循声望去,武令媺吃了一惊,没想到永康亲王竟然瘦成了一副骨架子。他这么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仿佛有阵小风便能将他吹倒。不过他的脸色,虽然仍是青白病容,眼睛却炯炯有神,精神头也健旺得很。
“哈哈!一个两个前几天还躺床上走不动道儿,今儿竟然全出来了!今儿难不成是百年不遇的黄道吉日?!”永和亲王突然指着乾宁殿门口捧腹大笑,原来,同样久病不朝的禄亲王竟然也出现了。
“永和亲王殿下,请勿殿前失仪!”纠礼官早就看永和亲王不顺眼。自小皇帝继位,仗着往日情份,此人一日比一日张狂,经常在殿中大放厥词,相当惹人讨厌。
永泰亲王连忙用力拉了永和亲王一把,永和亲王看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自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