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国公世子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母亲。倒是又悲痛又愤懑地死死盯了淳和公主一眼。东昌兰真公主与昌国公所出的嫡长女淳静郡主也不曾与母亲和妹妹说上一句话,跟着夫婿带了孩子随同父亲和兄弟离开。东昌兰真公主冷眼瞧着至亲出府,却是一声不吭。
观礼的宾客们有点无所适从,有心离开。小皇帝还在这儿,不走又着实尴尬。恰此时,东昌兰真公主对一众观礼宾客说道:“各位宗亲各位大人稍坐。今日不光是小儿成年行冠礼,还有孤的延嗣侄儿也要行成年冠礼。请各位继续观礼。”
宾客们的表情立时变得精彩,若不是瞧着小皇帝面带微笑好好坐在那儿,官员们不说,武氏宗亲肯定会有人闹起来。多有人后悔不迭,难怪如安国殿下长肃亲王这般的宗室贵胄、禄泰和寿四位亲王这些东昌兰真公主的兄弟都不见踪影,原来这位大长公主还留着这么一手。
不少武氏宗亲下意识扭头去看隔壁彩篷里的女宾席位,当他们看见辅国殿下还没有离开,这颗心忽然就安定了。
小皇帝一直都在仔细观察人们的神色变化,随着武氏宗亲们的目光,他也不由望向女宾席最高的那个座位,恰好与武令媺的目光相遇。
小皇姑的眼神清泠泠的,没有丝毫热气,也不见任何情绪。小皇帝的心突然咚咚跳得激烈,他干的这些事儿他没有主动支会小皇姑,但他知道小皇姑肯定了然于胸,那她是怎么想的呢?
武令媺对小皇帝颔首微笑,但不过一瞬她就将目光移走。这个孩子心太大,这不是好事。再看看吧,她对自己说。
宣旨太监又取出一封圣旨宣读。而武延嗣也走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于地聆听这封颠覆了他人生的圣旨。
东昌兰真公主应该下了不少血本,否则小皇帝不会这么大方。圣旨里不仅承认了武延嗣是孝宗皇帝庶长子的身份,还慷慨地册封他为懿亲王。爵位既尊,封号也好,再加上一座地理位置和占地面积都上佳的亲王府,以及大手笔的田庄土地金银财帛。不错,真不错。
武令媺不禁冷笑,她的这位好皇姐还真将女儿卖了个好价钱。而小皇帝通过与她这位好皇姐的联姻,也能得到不小的助力。哈,这二位还真是各得其所!
但,以后会怎么样,谁又知道呢?武令媺绝不相信,仅仅一个懿亲王,她这位好皇姐就会甘心。圣旨上写得真好看,什么“思及嫡父血脉不可外流”,什么“嫡脉兄弟情深”,小皇帝恐怕是与虎谋皮。
而东昌兰真公主呢,她的算计,就算小皇帝不知,狡诈如狐的永泰亲王也会不明白?武令媺真心认为,等东昌兰真公主的利用价值都被榨干了,她也就走到了末路。
这两方人马,终究会对上。不过现在,武令媺心知肚明,若他们当真结盟,料理了对皇位深有威胁的某些不安份人士之后,再次下手的对象不会是别人,一定会是她武令媺!
武延嗣接了圣旨退下,属于他的成年冠礼开始进行。不同于昌国公世子的冠礼,哪怕东昌兰真公主已经费尽心思张罗,武延嗣的冠礼还是显得沉闷冷清。
被迫留下观礼的宾客一个个眼神游移,心里只怕也在打着小算盘。倒是武令媺,念着以前和武延嗣的知交情份,没有提前退场。
仍然是桓国公谢骏给武延嗣赐了表字——承英。武延嗣无生父生母在场,便对着既是姑母又是义母的东昌兰真公主行了礼,由东昌兰真公主哽咽着好一番勉励。
武令媺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她这位好皇姐,对待侄儿倒比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上心,一番谆谆教诲足足唠叨了近两刻钟才停歇。
终于礼毕,武令媺听得女宾这边儿许多如释重负的长长吁气声音。但宾客们还不能走,公主府的大小男女管事一一上前,以恭敬有礼的态度将宾客们好言留住,再将大家引往待客的宫殿饮宴。
武令媺不厚道地猜测,恐怕多有人在心里催促小皇帝赶紧走,他们也好脱离东昌兰真公主府这个大泥淖。
可惜,她估摸着小皇帝的意思,应该是想趁热打铁将淳和公主这就带进宫。反正小皇帝没有政事可忙,一时半会儿他不会走。而明日肯定会有不少御史上奏章直谏,虽然东昌兰真公主的表兄谢孚是都察御史,但御史台还不完全姓谢。
如武令媺这般身份尊贵的客人,由东昌兰真公主贴身服侍的大宫女亲自服侍,也劝着她留下再小坐片刻。
“孤病体方愈,就不留下吃席了。你去和皇姐说一声儿,孤要去瞧瞧圣手。”武令媺对那大宫女笑道,“圣手与孤是忘年交,若非孤病了好些时日,早就登门来瞧了。”
那大宫女笑容满面地说:“有您记挂着,圣手老先生的病很快就会好。只是奴婢听懿亲王殿下说,圣手的身体需要静养,不见人才好得更快。”
“你的意思是,孤去看望圣手,反而于他的病情不利?”武令媺似笑非笑地盯着这位三旬大宫女,慢条斯理问,“当真不让孤去见?”
大宫女不慌不忙地对武令媺行了一礼,恭敬地说:“奴婢不敢阻拦殿下,只是懿亲王殿下的确是这样说的。”
武令媺冷冷道:“如果孤一定要见到人呢?”
不等回答,她忽见大宫女敛襟行礼,她的身后随即传来小皇帝的声音:“小皇姑想见谁啊?不如和朕一起去吃席?”
东昌兰真公主紧跟着说:“皇妹放宽心,圣手好好儿的,不日就会痊愈。有延嗣照看着,你还不放心?延嗣他可是圣手的关门弟子,比谁都关心圣手的安危。”
武令媺转身,并不开口,目光从小皇帝的身上扫过,再落到东昌兰真公主志得意满的脸上。这个貌似精明的蠢货!她在心里暗骂。
“皇姐,你应该知道,光有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圣旨还不够。武延嗣的名字如果不被录入宗室局的玉牒里,他就永远都不是武氏子孙。”武令媺懒得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让我带走圣手,否则……”
“否则如何?”东昌兰真公主不以为意地笑,看了一眼脸色微白的小皇帝,傲然问,“皇妹,你难道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吗?”
小皇帝急道:“大皇姑言重了!朕向来尊敬小皇姑,小皇姑待朕也是极好极好的!”
这一唱一和的,还真是可笑!武令媺对东昌兰真公主道:“皇上乃圣祖遗诏所立君主,孤怎敢不敬?孤只是,”她摇头直笑,温和地说,“孤只是不将你这位至亲都痛恨都背弃的皇姐放在眼里而已!”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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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遇刺
武令媺认为,东昌兰真公主再这样作下去,众叛亲离是迟早的事儿!
被武令媺毫不客气地刺痛伤处,东昌兰真公主不怒反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越笑越开心,死死盯着武令媺的目光离奇古怪。怨毒,这是必然有的;嫉恨,这也少不了;可为何还有鄙薄不屑以及某种洞察先机的傲然优越感?
小皇帝忍了好久才忍住,他觉得小皇姑在指桑骂槐。她口口声声说不敢不敬,实际上却干着最不敬的事儿。他捺住怒意,劝道:“两位皇姑都是朕的至亲骨肉,有什么事情不妨好好商量。如若这次真的不方便,小皇姑不妨下回再来见人。朕陪小皇姑一起来,如何?”
武令媺侧脸看向紧紧盯住自己的小皇帝,脸上笑意越发亲切温和,低声道:“皇上,淳和公主以后能依靠的只有皇上一个人而已。她的名字能否被录入玉牒,成为您正式的妃妾,就要看您肯不肯为她使力气。请恕臣直言,纳妃虽不如娶后那般庄重,却也不可草草行事。否则日后,宗亲们不敢肆评皇上,却会将许多不堪言词置于淳和公主一人之身。您如何忍心呢?!”
小皇帝的脸庞刹时涨得通红,嘴唇紧紧抿住,眼里差点喷出火来。他都这般委曲求全了,小皇姑为什么非要落他的面子,还说出这样隐含威胁的话?
但,自己还未成年!小皇帝咽下快要冒到嗓子眼里的一口小血,冲武令媺勉强笑了笑,再扭头看向他的准岳母娘,干巴巴地说:“大皇姑,小皇姑不过要个人而已。交给她吧!”
“好好好!你要带人走,由你!”东昌兰真公主低笑一声,“活的死的,你无所谓的吧?”
“不劳皇姐费心,孤既然要带人走,当然要带一个活生生的圣手!”武令媺的态度仍然温和可亲,眉眼之间一派笃定自信。
东昌兰真公主见小皇帝沉默不语。面色立时变得铁青。她草草对皇帝行礼。一摔大袖,径自扬长而去。反正承认武延嗣身份的圣旨已经在众人面前宣读,小皇帝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她也懒得再敷衍。日子还长,小皇帝还有的是求她的时候。
注视东昌兰真公主越来越远的背影,武令媺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前倨而后恭。过河而拆桥,皇姐还真是……”
小皇帝藏在垂地大袖里的两个拳头捏得死紧。他也没想到东昌兰真公主竟然说翻脸就翻脸。但他这位小皇姑更是心思莫测。他突然打断武令媺的感叹,低声道:“朕将长乐殿打扫了准备指给淳妃居住,事先没有告诉小皇姑,您不生气吧?”
武令媺收回目光。面部表情非常柔和,诚恳地说:“怎么会呢?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何况区区一座宫殿?皇上。您多虑了!”
“小皇姑不生气就好!”小皇帝眨巴眼睛,状似无意地问。“刚才朕听见小皇姑说要找的人是……圣手?懿亲王的师父?”
“是啊!”武令媺点头道,“就是您所知道的那位名闻天下的圣手神医。当年,圣祖亲征西疆重伤回京,是圣手救了圣祖的命!在圣祖生前,圣手也很受圣祖礼遇。我大周以仁孝治理天下,兰真皇姐却对圣手以怨报德。臣身受圣祖多年宠爱,实在无法坐视圣手重伤被囚。刚才言语间对您有所不敬,还望您能海涵。”
小皇帝立时接话道:“若当真如此,那兰真皇姑这件事欠考虑了。传扬出去,天下人不知要怎么编排咱们。小皇姑,朕和你一起去瞧瞧这位圣手老人家!”非要多管闲事地把懿亲王养大,真是讨厌!
武令媺自然答允,姑侄二人便往公主府东侧的院落走去。小皇帝见无人领路,小皇姑却成竹在胸,心里对她的忌惮不由更多了几分。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心事还不能很好地掩饰。武令媺根本不用问,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问道:“皇上是不是很奇怪?”
小皇帝心里一跳,脸上却是天真笑意:“奇怪什么?”
“奇怪臣怎么知道圣手被关在哪里。”武令媺好脾气地解释,“自然因为有人通风报信,否则臣怎么会来?郑家多有人对兰真皇姐怨言满腹,不过他们借着此事与兰真皇姐断绝关系,倒也是明智之举。
堂堂传承了八百多年的书香名门郑氏,早在大商朝,就是最为顶尖的望族世家之一。自家入朝为官的子弟里,前后出过多达五位的宰相,就连郑家大儒们的门下弟子也多有高官。
这样的家族,玩起心眼子,比谁不强?所以武令媺认为,纵然从种种情报所示昌国公对东昌兰真公主确有几分感情,但若东昌兰真公主的所作所为危及郑氏宗族,昌国公浑泪斩情思是必然之举。
郑家受到皇家逼迫纳女儿为妃的奇耻大辱,不得不与皇家断绝关系,实际上是输了面子赢了里子。而这也从侧面证实,郑家并不看好东昌兰真公主的所有谋划。
想到这里,武令媺又问:“皇上,您可知玄鹤会?”
小皇帝点点头道:“略知一二。”
“那就好。相信太贵太妃和永泰亲王也会对您说清楚。”武令媺虽不愿说太多玄鹤会的事情,但还是好心提醒道,“凡事,皇上您多看多听多学多想。”
“是。小皇姑的好意,朕知道了。”小皇帝笑着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意的。他可是圣祖留下遗诏的正统君主,永远占着大义的名份,还怕别人敢有其他心思?
武令媺看出小皇帝的无所谓,也不多劝。大队人马来到了一处湖泊附近,此处遍植绿树,间或点以娇艳花朵,环境清幽,景致不错。
她突然站住脚,指着这座大湖说:“皇上,这座大湖听说是仿着宫里金锦湖的模样挖掘出来的。您看像不像?”
小皇帝左瞧右瞧,片刻后点点头说:“还真的很像!”
“臣记起当年皇上您出生之时,正好有紫微星独霸中天,宫里金锦湖更是万鲤朝天,真是天降吉兆!”武令媺赞叹道。
圣祖之所以会跳过诸位伯父叔父,属意于自己接位,小皇帝心知肚明,这天降吉兆也是原因之一。他脸上微现羞涩表情,眺望湖畔风景,轻声却愉快地说:“多谢小皇姑您还记得。”
武令媺的心情低落下去,语气也是忧伤怀念,喃喃道:“臣当然记得。那一天不仅是您出生的日子,也是圣祖将臣认回膝下的日子。”她眼中已湿,微带哽咽,“皇上,您想不想圣祖?臣想得很,经常做梦梦见他老人家。尤其是臣生病的那些日子,圣祖总是在梦里问臣过得好不好。”
小皇帝脸色微变,偷眼打量似乎已经沉浸于悲伤之中的小皇姑。默了默,他也举起大袖擦拭眼角,带着哭音说:“朕也很想皇祖父!”圣祖生前,最疼爱的晚辈除了小皇姑,那就是他。还把皇位给了他,他不可能不想念圣祖,否则岂非不孝?
一时之间,姑侄二人竟然都忘了要去干的事儿,各自伤着心。最后还是小皇帝先开口道:“小皇姑,是朕不好。皇祖父留给您的长乐殿,永远都是您的。朕会另择宫室给淳妃。”
“一座宫殿没什么,臣只是想告诉皇上,您若真的怜爱淳妃,就不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武令媺这话确然出自真心,她这个小侄儿聪明得很,也识相得很,但漂亮话,她还是要说的。
“侄儿受教了!”小皇帝貌似谦逊,心里却在冷笑。
他有意将长乐殿安排给淳妃居住,固然有真心希望淳妃能在宫里生活得舒心,也未尝没有存着试探武令媺的心思。果然,正如父王所说,小皇姑对他的拥戴和恭敬都是表面上的,根本不是真心诚意!
心里转着别的念头,姑侄俩继续往前走,一路说着闲话。武令媺问些小皇帝的日常起居、课业学习,小皇帝倒也有问必答。
绕过了这座湖泊,前面不远处就是一片连绵屋舍。公主府的奴仆见着皇帝旗幡,远远地就跪下了。小皇帝当了几个月皇帝,也差不多习惯了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真的很受用。
忽然前方转来一阵喧嚣,还有兵器相撞时发生的清脆响声。武令媺脸色一变,上前越过小皇帝,将他护在身后,厉声道:“金统领,速速派人前去探察情况。”又侧脸叮嘱小皇帝,“皇上,请您多加小心,恐怕有事发生。”
小皇帝心里好一阵不自在。以前就算了,怎么如今他都是皇帝了,小皇姑还把他当小孩子看待?甚至,她竟敢抢在他前面发号施令!他便应付道:“朕自有分寸,小皇姑你也当心……”
话还没说完,小皇帝便看见从左侧方袭来一片雪亮刀光。这刀光还隔得那么远,都能让他感觉到来势汹汹。不假思索的,小皇帝身体一缩便躲在了武令媺身后。不光如此,鬼使神差的,他还伸出双手将武令媺往刀光的来处重重地推了一把!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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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势不两立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