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秀眉微蹙,她可以肯定,诚敬夫人在撒谎。但金甲军已经封锁了前朝与后宫的通道,瑞王此时在大行皇帝跟前守灵,此事要想查证,困难重重。何况,相对于凤印的归属,新君是何人,更重要。
诚敬夫人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交出凤印。皇后要想下旨,中宫笺表和皇后凤印都缺一不可。她拿住了凤印,即便缺少笺表,干不了什么大事儿,但也能让别人也办不成事儿。这样一来。大家于后宫权利之上,站在了同样的起跑线上,谁也无法多做手脚。
这个局面,对于诚顺夫人陈氏来说,也是最好的。崔德妃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诚敬夫人的借口实在太好了些。而且。谁也不敢肯定新君究竟是谁。若真是瑞王登基称帝。诚敬夫人就是圣母皇太后,她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新君人选不是瑞王,那么不管她现在是否交出凤印。她和她的儿子恐怕也难逃新君的清洗。
但,此时此刻的徐皇后不可能任由诚敬夫人籍口推脱。她冷笑两声,曼声道:“本宫长年不理事,果真是不将本宫的旨意听在耳中放在心里了。来人。去诚敬夫人宫中好好翻检翻检,看看凤印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在她宫中。”
诚敬夫人瞬间红头涨脸。身体也从趴跪变为挺直身体。她对徐皇后怒目而视,尖声质问道:“皇后娘娘,臣妾犯了何错,以致要遭搜宫羞辱?皇后娘娘若是不信臣妾之言。大可以派人前去找瑞王拿回凤印,再来治臣妾保管不善的罪,那时臣妾绝无二话。再者。搜查嫔妃宫禁,要么需要皇帝圣旨。要么是皇后凤旨。敢问皇后娘娘,圣旨安在,凤旨安在!?”
诚敬夫人语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脆响,一只清瓷茶杯被徐皇后狠狠掼在了地上。徐皇后显见已是盛怒,伸指颤颤点向诚敬夫人,却是连连冷笑。诚敬夫人却丝毫不甘示弱,直直瞪着徐皇后。
“咆哮中宫,对本宫不敬!诚敬夫人,你好大的胆子!”徐皇后秀眉高挑,向来温和的眼神也变得凌厉。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诚敬夫人,她轻声问道,“诚敬夫人,你可还记得,上个月的十一是闵贤妃的死祭?”
闻听徐皇后此言,郭贵妃目中异彩一闪,却越发屏气凝神。她知道,这位向来被掌管宫中重权的高位嫔妃们表面尊重内心却极其不以为然的年轻皇后,真的要撕破脸对诚敬夫人发难了。
崔德妃和诚顺夫人也是心中一惊,暗自揣测在此时此刻,徐皇后忽然提起一个已经病逝的死人究竟有何打算。诚顺夫人跪在三妃身后,她发现在她面前的刘淑妃忽然身体一颤。
诚敬夫人倒是不慌不忙,也是冷声道:“臣妾与闵贤妃乃是知交,自然不会忘记她的死祭。皇后娘娘不理事,却是不知臣妾上个月已经祭过她了。”
“知交?哈!好一个知交!”徐皇后连连摇头,低声叹道,“诚敬夫人,你可知道,闵贤妃离逝的那晚,本宫奉先帝旨意曾去看过她。她死死拉着本宫的手,一边呕血,一边痛哭。她告诉本宫说,她是被人害死的。诚敬夫人,你既然是闵贤妃的知交,你可知此事?”
闵贤妃死于重病不治,此事阖宫皆知。然而徐皇后今日,却异常不合时宜地旧事重提,揭开了某个被重重掩上的盖子。几位高位嫔妃默不作声,心里打着主意。底下那些嫔妃虽不敢则声,却也面面相视。
诚敬夫人心中一跳,却强自梗着脖子,冷哼道:“臣妾多次问过太医,贤妃妹妹确然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皇后娘娘您何必要拿逝去的人说事,无端搅扰亡灵,有损阴德!”
“大胆!”徐皇后身旁侍立的太监总管和掌事宫女同时厉声斥喝。
徐皇后却对二人摆了摆手,淡然道:“诚敬夫人,本宫敬你是先帝潜邸老人,本不欲多生事端。既然你不领情,”她叹了口气,叫出了一个人,“季良全。”
“请娘娘的示下。”随着低沉微尖声音,原本应该晕厥不醒的季良全从坤熹宫正殿的花鸟屏风后面转出来,紧走几步就到了徐皇后近前,恭恭敬敬地跪倒参拜,“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金安。”
诚敬夫人脸色发白,她也接到了季良全服毒殉先帝不成昏迷卧床的信儿。但看季良全方才脚不点地行走如风,分明举止自如。
“良全公公这是大好了?”诚敬夫人勉强挤出一丝关切神色。这个先帝最为倚重的内廷大太监,掌握着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能量。别的不说,只要能得到季良全的支持,将后宫攥在手心将不在话下。
季良全冲诚敬夫人一礼,态度挑不出一丝半点差错,同样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诚敬夫人的话,奴婢服了颜小神医的解毒丸,虽余毒未清,但行动无碍。”
不等诚敬夫人再开口,季良全又面向徐皇后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闵贤妃的死因,你给各宫说说吧。”徐皇后面色平静,扫视众人的目光却如针一般尖锐,“究竟贤妃是病死还是被人害死,说个清楚明白,也让贤妃瞑目。”
“遵旨!”季良全给徐皇后磕了头,站起身面向一干嫔妃,面无表情道,“奉先帝旨意,奴婢曾经秘密调查过已故贤妃闵氏的死因。在闵贤妃长达一年有余的病重时日,她的茶水里被人日日掺入一种奇药。这种奇药无味无色,少量饮用对人体并无多大妨碍,但与闵贤妃多年饮用的一种养生汤饮内某种药材相克。闵贤妃因此不仅未能痊愈,而且病情愈发严重,终于病逝。”
“这下毒之人是?”崔德妃迫不及待地发问,她几乎要抑制不住激烈的心跳,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眼角余光,轻轻地瞟了身后的诚敬夫人一眼。
“下毒之人是闵贤妃的心腹宫女,此女在贤妃病故后也殉主身亡。幕后主使人是……”季良全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某一个人身上,慢吞吞道,“诚敬夫人。”
身前背后皆有如芒刺在背,诚敬夫人却强自压抑不安,平静说道:“若说本宫是主使,良全公公,可不能空口说白话。”
季良全花白眉毛一挑,不疾不徐说道:“诚敬夫人,您手脚很干净,又有瑞王殿下帮着遮掩,奴婢确实拿不出太多东西。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相信此事是您所为。”
有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诚敬夫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先帝既然已经相信是她害死了闵贤妃,却按下此事丝毫不动声色,恐怕不是为了保全她和瑞王的颜面。今日徐皇后拿此事发难,丝毫不顾及瑞王有可能登基为帝,难不成……莫非……
诚敬夫人刹时张惶不安,脑中有许多念头乱哄哄闪过,又听得有一个人清晰大声地说:“皇后娘娘,贤妃姐姐确然是诚敬夫人所害。此事,臣妾一清二楚,并保留了足以证实此事的一干物事!臣妾也知诚敬夫人将凤印放在何处!”
这个人是,刘淑妃!诚敬夫人身体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耳中轰然作响,她只听见徐皇后的声音飘飘渺渺,似远似近。
“季良全,把先帝早就留下的搜宫圣旨拿给诚敬夫人看看,也好让她心甘情愿。再来几个人,按淑妃所示,去诚敬夫人宫里找一找那要命的物件儿。顺便,”徐皇后冷冷地说,“把凤印拿回来!”
一封已经显了旧色的圣旨被徐徐展开,举在了诚敬夫人眼前。她怔怔看着那上面熟悉的虬劲字体,明明每个字她都认识,偏偏就是无法理解每一句话的意思。
先帝,先帝!他的谋算竟然如此之久远!
胸口一痛,喉中一甜,诚敬夫人呃的一声,从她殷红的唇角缓缓溢出血来。这血的颜色,就如同当年,她为了报洗月堂失火她不在当场以致降位之仇将那要命的奇药下在闵贤妃茶饮里,亲眼看见闵贤妃喷出的那口血,一模一样的红。红得刺眼,要人性命!
诚敬夫人知道自己完了,她还知道,她的儿子瑞王,绝无可能继承大统!L
☆、第四章 二王之争
澄心殿,闹成一团。
瑞王向来对自己有信心,觉得论文才论武略,他在三位监国皇子里绝对是第一。所以,先帝遗诏令他继承大统,在他意料之内。
而禄郡王,当听到遗诏里那个提及的人名是他时,愣了足足半刻钟。他虽从来不承认,但心底却着实忐忑,多次想过父皇恐怕不会属意他这个武夫来坐江山。
然而,这里有两份遗诏,两份从笔迹到玉玺印章都无可挑剔的遗诏!经常宣读大行皇帝圣旨的冯良兴、礼部杨老尚书、以怀睦亲王和肃亲王为首的几位宗室,就差把眼睛贴到遗诏上去仔细分辨,最终也只能无奈得出结论——要么这两份遗诏都是真的,要么都是假的!
可能嘛?!大行皇帝陛下可能会立下两个继承人?这样一想,众人的眼神脸色都相当不好看。他们不说出口,但在心里都认定,这两份遗诏只怕都是假的!
可对于瑞王和禄郡王来说,这两份遗诏必定一真一假,自己的是真的,另外一份则肯定是假的!
这两位皇子,在军中都有不小助力。无论是谁最后登基,恐怕另一人都会倚仗另外一份遗诏有所行动。所以,现在,不管是禄郡王还是瑞王,都不想看到另一个人活着走出自己的视线。
澄心殿里的局势,瞬间紧张起来。禄郡王是马上大将,历经大小战阵几十上百场,他的武力是为众人所承认的。而瑞王,虽不曾亲自领兵,但也有传言说他武力值不低于禄郡王太多。
两份遗诏如同一对双生子被放于大行皇帝惯常批阅奏章的书桌之上,散发着好闻的诱人墨香。二王的目光被它们死死黏住。无法自拔。就连他们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变得急促起来。
乌义、冯良兴和安叹卿见状,貌似无意般地往书桌旁走近了几步。这两份遗诏事涉他们三人,在分清楚真假之前,他们负有不容推拒的责任。他们的脸色一模一样的青白难看。
眼看着可能要动手,接下来只怕就要血溅当场,几位宗室和重臣也都急了。他们张嘴欲言。不料有人抢先开了口。
和王哈哈大笑。用力鼓掌,一点也不怕被伤着,绕着两位对遗诏蠢蠢欲动的皇兄团团转圈子。一边摇头一边说:“父皇果真是病得糊涂了,就算想改主意,也得亲眼看着另一份遗诏被销毁啊!现在可好,被钻了空子吧?嘿。本王就奇怪了,康王兄便罢。为何不见立本王和八哥为新君的遗诏啊?”
“小九,慎言!”怀睦老亲王气得胡须乱抖,厉声斥喝,“你此言岂是人子该有的?怎能对先帝如此不敬!?再敢多嘴。休怪叔祖以族规宗法治你不孝之罪!”
和王能出府,完全是打着尽孝的幌子。他冲老亲王躬身一礼,恭声道:“叔祖休怪侄孙失言。实在是此事……哈,太过儿戏也太过荒谬了些!”
他直起身子。看了看面色平静的瑞王,又瞧了瞧双拳紧握的禄郡王,哂道:“大皇兄和十皇弟都是父皇的好儿子,但本王却并不以为父皇会将江山交给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这两份遗诏以本王来看都是假的!大皇兄和十皇弟若与此事无关,那是最好,否则一个矫诏之罪可是会祸及满门的!”
禄郡王大怒,额角青筋直跳,伸指点向和王,不屑道:“老九,这事儿没你说话的份儿,给本王滚一边去!”
和王撇嘴,冷冷道:“大皇兄,弟弟敬你是兄长,但大皇兄也要清楚,本王是亲王,你只是郡王,依上下尊卑,你这可是无礼了!”
禄郡王眼中迸出寒光,再待说什么,却听瑞王提高声音道:“大哥,不必与九皇兄一般见识。他为的是谁,大哥还会不清楚?”
“不错!”禄郡王也不是蠢人,当即明白了瑞王的意思,冷笑道,“十弟说的对,倘若你我二人犯了矫诏大罪,三人去其二,剩下那个老八便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哈!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一时间,瑞王与禄郡王倒是同仇敌忾。他们心中对此事何曾没有犹疑?他们难道不知,以他们父皇的英明睿智,是不可能弄出两份找不出丝毫破绽的真遗诏的。这件事儿,背后有人在捣鬼!
尤其是,那个伪君子老八,居然不肯到澄心殿来分辨遗诏真假,更是让人心中生疑。
东昌兰真公主亦在心中扼腕,她没想到,泰王居然能抵挡得住被立为新君的诱惑,并没有将那份遗诏拿出来。但她并不着急,这么多年她都忍过来了,不急在一时。
优雅轻拂云鬓,东昌兰真公主道:“玉松皇妹被父皇养在膝下,她的字也是父皇手把手教的,还替父皇草拟过圣旨。依孤来看,不若请玉松皇妹来瞧瞧这两份遗诏。说不定啊,她就有办法分清哪份是真,哪份是假。玉松皇妹在父皇跟前守着,是她的孝心。但孤认为,她更应该清楚,此时定夺遗诏真假,尽快让新君即位,稳定朝纲才是最重要的事儿!七弟和八弟也应到场,父皇多次说,国事为重呢!”
怀睦老亲王和肃亲王齐齐皱了皱眉,东昌兰真公主把玉松公主扯入这趟浑水,其心叵测哪!但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在场多有宗亲和重臣颔首以示赞成。二位王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担忧。
大家都无异议,就连三位皇子也没有开口反对。东昌兰真公主自得微笑,刚要指派心腹宫人前去传话,忽听一人主动请命:“事关重大,还请公主殿下允许,让微臣亲自去请玉松公主。”她看向那人,迟疑片刻后点头允许。
安叹卿抱拳一礼,转身快步走出澄心殿。在穿过长廊之时,他的一名心腹将领匆匆过来,低声向他禀报了方才发生在坤熹宫的一干事儿。末了,这人道:“凤印已经被皇后娘娘拿回,所有高位嫔妃都被软禁在坤熹宫的偏殿里,季大监护着皇后娘娘很快就会过来。季大监令末将转告大将军,京中波诡云翳,日后请您务必护住玉松公主!”
默然点头,安叹卿挥挥手,这名将领悄无声息没入黑暗之中。安叹卿向远方眺望,已经能看见一条宫灯汇成的长龙从后宫的方向往前朝而来。
黑夜黯沉,阴云蔽月,夜风凛冽。安叹卿想起方才东昌兰真公主那一抹似讥嘲似得意的微笑,心头更冷。少年时因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而澎湃不能自己的那腔热血,随着岁月的逝去一点又一点慢慢地变冷。在今夜,这腔热血终于被彻底冻成了冰块,再无融化的可能。
眉目间,一转瞬,忧郁和迷茫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绝决。他安叹卿,是大周朝最锋利的那把刀,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雪藏不出,也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背叛真正握刀的那个人!
很快,安叹卿就来到了长青殿附近,哀恸无比的哭嚎之声似乎丝毫没有减弱,远远地就能听清。一丝嘲讽爬上安叹卿嘴角,想起里面那位皇子,这丝嘲讽里便增添了几分不屑。惺惺作态,不外如是!
忽然,安叹卿站住脚,警觉问:“谁?”
一声低沉微尖的哼声,有个人轻飘飘地自长廊廊顶跃下,落在地面,悄然无声。“数载不见,安大将军可还认得老朽?!”这人轻声道。
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位低矮瘦小的老人,安叹卿慌忙抱拳深躬行礼,又惊又喜:“原来是吴师,叹卿有礼了!”曾任内卫大提督的吴仁,于武学一途上指点过年轻时的安叹卿,有半师的情份。
“叹卿还以为您老一直在北境,没想到您老会在京里。”安叹卿心中又多了一份底气。乌义虽然当了几年大提督,但威信如何能与执掌内卫十几载的吴师相比?!有吴老提督在,内卫这个宫中最大的武装部门就不会乱!
“老朽一直在玉松公主府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