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他的手说:“好孩子,你先回府里去,明日还要好生照顾圣手和你师兄们。”
不容颜无悔开口,兰真公主拉着他就往门外走。她不忘了悄声叮嘱,不要让第二个人看见他的模样,回府之后就立刻配制药水重新伪装起来。
目送马车离开,兰真公主重新进了宅子。她行走如风,衣袂飘飘,脚步轻快得不像四旬女子。进了一座垂花厅,她对里面那名正低头看画的男子说:“七弟,现在放心了吧?”
兰真公主的七弟自然就是康亲王。他缓缓抬起头,指尖不停轻轻摩挲着膝上这幅很有些年头的人物画像,眼里水光闪烁,颤着声音说:“方才,我竟然以为六哥又活了过来!”
他重新低下头,目光凝睇在画中人含笑面庞上,喃喃道:“那年六哥与我都是十几岁,我母亲病倒在宫里,因位份低微、家世寒酸而少有人理会。是六哥悄悄让太医来给母亲治的病,后来也多方照拂我们母子。刚才看见无悔,我竟以为是当年帮我的六哥又回来了!”L
☆、第七十九章 假造圣谕
至德皇帝陛下的六皇子武宗严,因是皇后嫡子,不同于其余皇子出生只封郡王,而是直接封为亲王,封号为“安”。他周岁时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子,病逝后谥号“孝仁”。
康亲王只比孝仁太子晚出生两个月,却子因母贱,身份不知低微了多少倍。他与太子来往非常少,阖宫少有人知道,这位生性软弱的庸懦皇子竟是坚定不移的玄鹤会中人。皇帝陛下让他出质楚国,差点忘了让他回来,其中不无原因。
想起方才在暗窗中看见的那张脸孔,康亲王心潮澎湃,几乎不能自己。全天下唯一以真正的兄弟感情待他的孝仁太子,是他的恩人,也是他敬仰且发誓要追随的君上。可惜天妒英才,太子六哥竟然走在了面前。
出质楚国,其实是康亲王向皇帝陛下主动提出的。他宁愿去当质子,也再不情愿与那些虎狼心肠的兄弟们同处。为此,他甚至能抛下刚刚出生的儿子。
眼下,他回来了。他回来的真是太好了!屋子里的少年,兰真皇姐说,那就是太子六哥唯一血脉!对此,康亲王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兰真公主拿出了先皇后写下的血书,上面清楚明白地记述了这个孩子的来历。
血书上面盖着先皇后从来不离身的私印,写有血书的丝帛也是泛了黄的陈年旧物。而刚刚那孩子的那张脸就是最好最直接的证据。是,也许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但是康亲王相信,别人可能作假,兰真皇姐绝对不会。
想到这里,康亲王紧锁眉头。对兰真公主说:“皇姐,现在父皇病重,每天能清醒的时间很短。咱们要怎样才能让父皇承认无悔的身份?当年那名西疆女子害得六哥那么惨,父皇能允许有她血脉的孩儿名入宗室玉牒?”
兰真公主脸色凝重地摇头:“七弟,父皇咱们绝对指望不上。而且,在咱们和无悔没有绝对的自保实力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严儿还有子嗣存在世上。”
康亲王默然点头。小心翼翼将膝上这幅画像卷起。用木盒装起来。“可是……不管是谁继位,恐怕都不会愿意看见无悔。”他低叹道,“无悔长得太像六哥了!”
“此事。我自有筹谋。”兰真公主冷冰冰一笑,指着自己刚来时放在案几上的木盒,“你去看看那些东西。”
康亲王起身,走到案几面前将盒子打开。他惊呼一声。手一松,盒盖又重新合上。霍然转头看向兰真公主。他竟然怕得牙关叩叩,好半天才艰难地说:“皇姐,你……”
兰真公主怡怡然微笑,仪态万方地走到康亲王面前。将那盒盖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在桌上。她亲切笑着说:“别人不清楚,但我却知道的真真儿的。七弟你有一项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及的大本事。只要被你揣摩过的笔迹,你就能模仿得七八成相像。”
“七弟。你在楚国固然花天酒地、美人在怀,但也凭着这手绝活儿做了不少离间楚国君臣的事儿。”兰真公主凑近康亲王,轻声道,“这些功绩都不能摆在明面上亮出来,父皇才只能给你族务司主管的位子。我真替你惋惜,你的大才不应该耗费在给族人们操持红白喜事这些杂务上面。”
康亲王缓缓后退半步,眼里终于露出灼人的精光。若非他有模仿别人笔迹的能力,皇帝陛下也不会委派给他调度大周潜伏于楚国众多细作的重任。确实如兰真公主所说,他用这手绝活坑了不少楚国忠臣良将。
此事一旦暴露出去,可想而知自己必然是被楚国绝杀的下场,甚至牵连家小。康亲王默默地看了兰真公主半响,突然说:“皇姐真是好大的能量!季良全就不说了,当年他受过六哥的大恩惠,有些事情会帮着皇姐。但是御前想必还有忠于皇姐的极重要人物吧?”
兰真公主神秘微笑,却没有回答康亲王的问题,曼声道:“七弟,不是皇姐能量大,而是你的太子六哥永远活在玄鹤会众心里。夜色已深,不要多费时间,要劳烦七弟写三封传位遗诏了。”
这桌上摆着的东西,俨然是印有金龙图案的空白圣旨、皇帝陛下御用的明黄色墨段、砚台和狼毫毛笔。康亲王脸色煞白,瞪着兰真公主低声问:“皇姐,你到底想做什么?矫诏可是灭九族的重罪!你就不为郑家想一想?!”
兰真公主毫不隐瞒地说:“不让他们自相残杀,无悔能有继位之望?”她嫣然一笑,“七弟,你不妨想一想,若是他们当中的谁继位,康王府以后的日子能不能过得舒心?当年你虽然只是暗中与严儿往来,但也难说风声有没有外露。而且你为楚国密谍首领之事,未来的皇帝也肯定会知晓。你猜,他们能不能对你放心?!”
赤、裸、裸的威胁!康亲王渐渐脸色泛青,他看着桌上这些要人命的玩意儿,整个人都在发抖。
兰真公主又道:“七弟,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人人都有假遗诏,人人都会说对方的才是假的,自己的才是真的。他们不会怀疑你。何况,也许到时候会出现的遗诏除了真的那封,也不会仅仅是咱们这三封。”
兰真公主的话,康亲王听明白了。他终于点点头,由兰真公主口述,他模仿皇帝陛下的笔迹写下了三份大致内容相同、最关键部份都迥异的圣旨。
只不过数百字,写完以后康亲王却觉得自己的手臂已经不存在了。在等待墨汁干涸的时间里,他看向兰真公主,幽幽地说:“皇姐,你可曾想过,这样的遗诏一出,大周将会怎么样?”
兰真公主冷漠笑道:“不就是内乱么?不必担心,咱们的父皇深谋远虑,早就防着呢。你且看着,即便是打起来,也不过三两年就结束。”
“大周承平太久,咱们的皇兄皇弟只顾着争权夺势,却忘了强邻环伺。父皇设立七辅臣,又放松了对玄鹤会的钳制,不就打着用咱们来磨砺新君的好主意?哼!磨刀石,别人可以干,但咱们一定要当那把刀!”她傲然抬头,直勾勾地望着半开窗户外面的夜幕,低微却清晰地说,“夜色越深沉,才显得黎明曙光越灿烂!”
康亲王忽然不寒而栗,他从兰真公主眼里看到了……野心!他心里隐隐的不安油然而起,让太子六哥的子嗣名正言顺列入宗室玉牒,这件事他一万个情愿去做。可是事态发展下去,最后的结果是否还能与初衷一样,他开始怀疑。
“既然已经写了遗诏,你便再写一封父皇的手谕,承认无悔的身世。”一不做、二不休,兰真公主冷笑着说,“父皇眼见连话也说不出口了,成日里不知有多少圣旨是从什么人手里出去的。据我所知,宣旨大太监冯良兴就能将父皇的笔迹模仿得似模似样。”
康亲王将这件事办起来比方才矫诏要痛快得多。人哪,就有这种心理,反正已经为恶,那么再做更多的恶也不过如此。他很快将手谕写了大部份,问兰真公主:“皇姐,无悔应该是嗣字辈儿,这名字?”
兰真公主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延嗣,绵延不绝的延。”
“这个名字好!”康亲王将武延嗣的大名添上去,飞快写完余下的内容。吹了吹墨,他欣慰道,“加盖上国玺和父皇的私印就行了。”
“你放心,季良全会办得妥妥帖帖。”兰真公主看着四封未来必将令大周乃至天下都震动的圣谕,露出舒心笑容,“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明晚你进宫悄悄将这件事告诉父皇。”
康亲王一怔,随即惊讶道:“皇姐你不是说父皇不能指望吗?而且……”她有这么一出,何必让他来写承认延嗣身份的圣谕?由父皇亲笔写就岂不更好?
“七弟,父皇的日子不多了。”兰真公主的眼眶飞速泛红,颤着声音说,“难道不该让他老人家走得安心?他若是知道严儿还有孩子存世,必定十分欢喜。即便指望不上父皇,让他知道这个消息也是对他的安慰。若非我上次痛陈瑞王弟祥瑞造假一事惹父皇不高兴,我会亲自入宫去说。”
康亲王缓缓点头,脸上也有悲色,郑重地说:“我出质多年,长久不曾尽孝于父皇膝下,若能让父皇高兴,我没有二话。”他向兰真公主长揖行礼,恳切道,“能找到延嗣,想必皇姐花费了许多心思,我却半点忙也没帮上,真是惭愧!”
兰真公主急忙将康亲王扶起,神色哀凄,幽婉叹道:“有你这样的弟弟,严儿在天上也欣喜。七弟,延嗣若有那一天,必不会忘了你这个叔叔的大功,也肯定委以重用!”
康亲王摇摇头,心情很是低落地说:“无须论功,若能一家子平安度日,尽享荣华与自在,这也就够了。皇姐,在楚国这么多年,我过得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生怕一觉睡过去,第二天就再也醒不过来。我不要重用,只要安宁!”
兰真公主痛快点头:“你放心,皇姐必定保你的子子孙孙富贵满门,荣华绵延!”
康亲王涩然一笑,拿上装着画的木盒,出门没入夜色。L
☆、第八十章 家贼难防
公主府药材库管事宫女湘禾由“禾熙”大人扮演。
…………
幽沉的夜色覆盖整座太宁城,玉松公主府静谧非常。名医们走了以后,府里刹时就冷清了许多。奴仆们知道自家殿下心绪不佳,哪怕隔着内宅很远很远,大家的说话行事也都透着十足的小心。
亲军在三道高墙及至外院院墙之间的区域巡视,尤其密切关注文英武英二殿和银安殿的动静,那里存放着不少文书。护院穿梭往来于外院至内宅高墙之间诸多屋宇,府中此处最为人多,必须小心提防。内卫则游走于内宅各处,尤其是自家殿下起居之处是重中之重。此外内宅还有内监值勤。
亲军、护院、内卫,这便构成了玉松公主府的三重警戒线。此外,府里的供奉们轮流值夜班。他们猫在什么地方,只有亲军统领霍去疾知道。
夜沉了,秋草里偶尔传出几声没精打采的虫鸣。位于长乐殿左侧的偏殿是武令媺的书房,和乾宁宫里的那座书房一样也叫静神斋。此处巡视颇为严密,内卫和往来值勤的内监交错,时间空隙极小。
再小也不是没有,若是熟知内卫与内监交替巡察的时间安排,找到机会靠近静神斋也不是多艰难的事儿。百密总有一疏嘛。今儿不巧,这一疏就被人逮着了。
此人将时间掐得很准。内卫武功高强,原本高来高去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但架不住这个人同样有不弱功夫在身上,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内卫值班之人远去的飒飒风响。
他立刻闪身从方才藏身之处避到殿外走廊一根盘龙柱后面。刚刚藏好,就在他方才躲藏的地方正对面来了一队提着灯笼的内监。若他还在那里,必定会被这些人发觉。
待内监走后,此人脚尖点地。迅捷无比地靠近了静神斋的院墙,缩在了墙脚之下的阴影里。而数息后,那队提灯内监还不曾走远,又有内卫从院墙上空飞掠而过。
好险,若是偏了一分位置,恐怕就要暴露。这人汗湿后背。在头顶那名内卫带起的风声消失的刹时,他一跃而起。轻松翻过了院墙。
进了院子。眼前不远处就是静神斋的一扇窗户。此时这扇本应该紧紧关闭的窗户却透着一条缝儿。这人一边缓缓推开窗,一边留意四周的动静。待窗户打开得足够他钻进去,他便团身扑入。动作轻盈非常,进去以后便将窗户再度合拢。
如此一来,外头就不会发觉竟然有人进入了玉松公主的书房。这人也是如此想。吸了吸鼻子,他嗅到一股甜腻的香味儿。仿佛是香炉那边飘出来的味道。熏香是寻常事,他没有过多思考。不曾闪亮火折,凭着眼力在书房里迅速翻找。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必须掐准下一个内卫与内监交替值勤的疏漏离开。不过,书房如此重地。怎么外面除了内监值夜,连个常驻的内卫也没有?
唉,不管了。没有岂不是更好?这人脑子里转着念头,手下半刻不停。很快就将大书桌和墙边书柜翻了个遍。但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不禁也有些恼怒,上头的人就只是说玉松公主府可能藏着关系到储位决定的重要物件,却说不清楚那是什么,这让他怎么找?
“左边第三个书柜的最下面还有一个暗屉,公主殿下有些重要东西是收在那里的。”冷不丁,房里突然响起女子脆生生的声音。
夜入静神斋的这人吓得灵魂出窍,也不管那么多了,抖手向声音的来处掷出去一把暗青子,自己提起真气这就要破窗而出。可是,刚刚提起的真气突然毫无预兆的一泄千里,他很是狼狈地一头撞到了墙上,头破血流。
“本姑娘好心好意提醒你,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刚才说话的那女子声音里透着不悦,“活该你撞死!”在偌大的书房东北角落里亮起微弱火光,缓缓走出一名身着一等宫女服侍的少女。
“入梦香的味道好闻吧?本姑娘刚刚和师父学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这名宫女笑眯眯的,用脚踢了踢眼神涣散的不速之客,轻蔑地说,“想打殿下的主意,整不死你们!”
将静神斋的殿门打开,这名宫女对门外守着的两名内监说:“去内卫的值房找金统领,这儿逮着了一只耗子。”
一名内监躬身行礼道:“湘禾姑娘,请您稍候。”说完话飞快地跑了。另一名内监踮起脚尖往里探看,笑容满面地说:“湘禾姑娘您真运气,公主殿下不定怎么赏您呢。”
湘禾随手摸出一个银锞子扔给这名内监,坏笑着说:“小六子,不如咱们先来炮制炮制这只耗子?本姑娘新学了几种让人又痛快又痛苦的药粉配方,正好在他身上试试。”
接了赏的小六子兴奋点头,跟着湘禾进了殿。金生水领着几名轮值内卫赶到时,正好听见从静神斋里传出一声惨绝人寰的短促凄厉叫声。他身后有人偷笑几声,戏谑道:“统领大人,湘禾姑娘绝对有成为刑卫的天赋。不如您问公主殿下调了她来?”
金生水瞪了这名下属一眼,却也笑着说:“湘禾姑娘替公主殿下管着药材小仓库,是殿下面前得用的宫女。我可不敢招惹她,免得哪天受了伤没有好药材用。”
“金统领可别埋汰湘禾了。”清脆女声从殿里传出来,接着湘禾在窗户边上探出小脑袋,笑嘻嘻地看着金生水说,“湘禾耽搁谁的事儿,也不敢耽搁您的呢。”
金生水与公主殿下身边的几位大宫女和一等宫女都有交情,也不在意湘禾说的话,只是一笑了之。随后他进了殿,当看见那名在墙角抽搐不停的黑衣人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