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好了!”小坡愉快的说。
长枪队仍由申茂担任队长,拉到湖里微山岛上活动。现在那里已是铁道游击队的后方了。李正把各分队上的青年都集中起来,成立一个青年分队,由小坡担任分队长,并且答应了王虎和拴柱的要求,把他俩调到小坡的分队。
三个短枪分队,都在湖边活动。麦子已经收割了,一场雨后,高粱眼看着乌突突的往上长,已经齐人高了。谷子苗也已长得有半人深,收割后的麦地里,也都种上晚秋了,湖边到处是高高低低的禾苗。小坡带着他的分队,在指定的东庄和苗庄一带活动。
白天,他们蹲在庄头的树下乘凉,警戒着临城站和沙沟站的方向。从临城到湖边的这一带村庄,李正都已建立起情报网,鬼子一出动,一庄传一庄,马上传到湖边。所以当东北方向送来鬼子出动的情报,小坡便领着他的队员,躲进青纱帐里。遇有少数特务,他们便埋伏在路旁的禾苗里,猛扑出来活逮住送到队部。平时没有敌情,他们还是机动的蹲在庄头,免得冈村的特务队突然从禾苗里出现,包围了村庄。村里的居民,都和他人很熟了。到吃饭时,保长就把饭提到庄头的树下。他们不吃老百姓的给养,上次搞火车弄的粮食,一部分救济了各村的饥民,一部分存在保长处,作为他们平时的给养。有时,他们也派几个队员到庄里给村民开会,庄里的青年都特别欢迎小坡这个分队。
天黑后,小坡带着他的分队,离开了这个村庄,扬言到湖边某庄宿营。他们在夜色的田野里走着,忽东忽西,一会走上大路,一会又折进小路,后来在深深的高粱地的田径上走着。当小坡向着前边长得高深的高粱地那边一指,队员马上四下散开,向那边包抄过去。他们的行动是那么敏捷,在高粱稞之间穿来穿去。小坡停在一片又深又高的高粱稞里,低声的说:
“就在这里宿营!”
小坡把队员分在两处住下,一部分住在高粱地,一部分住在谷地。他们分开了苗垅,打下些枯高粱叶,拔些身边的野草,往地下一铺,裹着大衣,抱着枪就睡下了。小坡的脚后是王虎,王虎的脚后是拴柱,他们头脚相连着。一遇有情况,小坡的脚一蹬,王虎就醒了,再往后一蹬,后边的拴柱也醒了。他们就这样无声的相互联系着。队员们马上集合一起,又顺着田垅悄悄的转移了。没有情况,他们睡下,开始还闻着湿泥土的气息,仰望天上的星星,耳边听着夏虫唧唧;可是不久,在这稠密的禾苗里,就发出低低的鼾声了。小坡是很警觉的,天不亮,他就醒来了。他用手抹去脸上的露水,低低的喊声:“起床啦!”把脚一蹬,王虎醒了;王虎往后一蹬,一个接一个都醒了。小坡对王虎说:“我先走了,告诉他们到苗庄集合!”把身子一跃,忽的站立在田垅间,顺着田边的地沟,走上田边小道,又折进大路去了。当他回头时,王虎和拴柱从田间慢慢的爬起来。小坡着急的说:“快呀!往那边走。”可是王虎和拴柱朝他这边走来了。
小坡把王虎、拴柱拉到身边说:“起身时,要快呀!”“为啥那样呢?”
小坡说:“要是你慢慢的起来,大路上若有敌人,就会发现了,知道我们在这里宿营。要是你一跃忽的站在田间,就是敌人看见你,也不认为你是从地下起来的,以为你是起早做活的庄稼人。你看他们……”
小坡指着田间还未起身的队员给王虎看,王虎果然看到一个队员忽的从地上跳起,站了一会,向四周瞟了一下,就往东去了。不一会从另一个地方又跃起一个,向四下瞅了一下,就往南去了。
王虎问:“他们怎么往不同方向走了呢!”
“集合地点确定了,要四下绕过去呀!不然都朝着一个道走出去,咱们这六七个人,会在田间走出一条小路来,也会被人发现。分散着走目标又小,脚迹也不容易被认出。”“噢,明白了!”王虎点着头说。他深深感到自从进山后,离开了这一段艰苦的斗争,铁道游击队员们在对敌斗争方式上已很有经验了。而他和拴柱在这方面,已经比其他队员们落后一步了。
就这样,他们白天蹲在村头,夜间宿在田野里,和敌人捉迷藏似的转圈。有一天的黎明,小坡和他的分队睡在另一块谷地里,他正要起身,可是听到远处大路上有哗哗的脚步声响,他马上命令队员们依然躺在原处不动。一阵皮靴声过后,他从禾苗里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大队的鬼子的背影,向东庄分开包抄过去。小坡叫骂着:
“奶奶!冈村这个舅子,又扑空了。”
接着他们便慢慢的向西移动,穿过一块高粱地,到湖边那个方向去了。
有时夜里,碰上天下雨,睡在禾苗里,会弄得满身是泥,队员们容易得病。到这时,小坡便带着他的分队队员,秘密的潜伏到庄里去。当小坡到达一个他所熟悉的房东的院墙外边时,王虎冒失的要去撞门,被小坡一把拉住。他蹲在墙脚下,让一个队员踏着他的两肩,慢慢站起,使队员轻轻的越过墙去,不发一点声响的把大门悄悄打开,让队员进去,又把大门关上。小坡把房东做饭的锅屋门弄开,在地上铺上草睡下。有时靠院墙,竖着一个耕地的铁耙,放一个了望哨,望着街上的动静。有时甚至不放哨,把锅屋门一关,就呼呼的睡去了。当深夜或黎明,墙上的哨兵发现墙外有钉子靴声音,到锅屋里给小坡报告,小坡说:
“不管他,睡就是!我们昨晚是在东庄走的,大概冈村接到情报往那里扑去了。他们是往东走的么?”
哨兵说:“正是!”
“好!他去他的,咱睡咱的。只要你不要弄出声响就行了!”天亮时,当房东老大娘到锅屋里去做饭,一推开屋门,看满地躺的是人,吓了一跳。小坡睡得机灵,随着门响,就忽的爬起,望着受惊的王大娘笑着说:
“别怕!大娘,我们到你这里来避避雨呀!”
王大娘才认出小坡来:“啊呀!你们啥时候来的呀,一点也没听着门响啊!”
“半夜里,我们没打算惊动你老人家,好在是自己人,我们就弄了草铺铺睡下了。”
“快起来吧!孩子们,我给你们做饭吃。”
王大娘是铁道游击队的熟关系,她最喜欢小坡,小坡认她作了干娘,所以一见到小坡就亲热的叫着孩子。现在小坡当了分队长,她连分队的队员们也都称呼作“孩子们”了。前些时闹春荒,亏了铁道游击队救济了她些粮食,才活到麦下来。她始终不忘记,小坡流着汗,在深夜里偷偷的给她家扛粮食,那时她全家人都正饿得眼睛发花啊!
就在这天,小坡接到信,到苗庄去开会,天晚回来后,他把分队拉到一块高粱地里,兴奋的告诉大家:
“我们最近就要打临城,这两天队长和政委在古汀活动,芳林嫂几次到临城站去侦察。老洪队长坚决的表示:这次战斗一定要把冈村特务队消灭!大家连夜都把枪擦好,随时准备出发。”
小坡又说:“冈村特务队作孽也作到头了,我们应该把它搞掉,听说他们都换上二十响匣子,这次也该咱使使这快慢机了。打起来嘟嘟就是二十发,简直像小机关枪似的!”队员们听到要打冈村,都高兴的擦着枪,尤其是王虎和拴柱想起刚出山艰苦的年月,被冈村赶得昼夜没处顿,气得咬着牙说:
“冈村真是咱们的死对头呀!打掉他,就像在临城平地响了一声雷,也叫鬼子知道一下飞虎队的厉害。的确,咱也该在这里放一炮了!”
他们擦好枪,都躺在苗垅里睡下了。星星在夜空眨着眼,天空不时有悠悠的扑翅声,是水鸟向湖边飞去。微风掠过禾苗,高粱叶在哗啦啦的响。夜已很深,周围已发出轻微的鼾声。王虎躺在小坡的身边,他在草丛里翻来复去睡不着,显然他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兴奋。自从他回队后,一切都表现积极,想到自己所犯的错误,他就觉得痛苦,他要以实际行动来回答上级对他的教育。现在要开始战斗了,他愿意在战斗中来完成最艰巨的任务。他诚恳的对小坡说:
“小坡哥,在这次战斗中,你分配我任何艰巨任务,我都要坚决去完成!”
“好的,”小坡说,“我知道你的心情,快睡吧!休息好,才能更好的完成任务。”
小坡刚蒙眬入睡,忽听远处野虫的唧唧声里有着清脆的口哨声传来,他忙爬起,队员们也都从草丛里坐起。小坡叫队员暂且不动,“嘶!嘶!”回了两声口哨,便向口哨声那边爬去,越过了一块高粱地,他看到在地边蹲着一个黑影,小坡击了一下掌,对方还了一声。小坡端着枪弯腰走过去,一看是个女人的身影。
“小坡!”
小坡听出是芳林嫂,便窜过去问:“有什么事么?”“快到苗庄北边小树林里去集合,长枪队已从湖里拉出,大家都到齐了。队长要你们马上去,有紧急任务。快!”“好!”
小坡紧张得像蚱蜢似的窜回去,集合了他的分队,由芳林嫂领着,在黑夜的小道上飞奔着。
到了苗庄村后,前边就是黑魃魃的小树林了。小坡在夜影里看着那里有人影在蠕动,他紧跟着芳林嫂窜过去。但是当他走近树林一看,吓了一跳,看到周围到处是戴钢盔的鬼子和伪军。他叫声不好,猛把脚步煞住,用手往后一摆,队员们也都停住脚步,小坡急转身向旁边的谷地窜去,只听到后边树林里发出低低的呼声:
“小坡!小坡!”
小坡听出是刘洪队长和李正的呼声,才又慢慢的转回身,满腹狐疑的走上前去。穿着鬼子服装的老洪和李正走到他的身边,小坡擦着额上的冷汗,半天才认出大队长和政委。小坡问:
“你们怎么穿这些玩意呀,可把我吓了一跳!”
老洪说:“有战斗任务,马上就出发,大家都化装好了,只等你们来。快,到那边换衣服去!”
直到这时,小坡才知道是干什么的了。他忙带着他的分队到一个坟堆旁,这里已给他们准备好了衣服。小坡知道这些敌伪服装,都是他们过去打微山岛,消灭伪军中队缴获来的,鬼子的服装是从火车上搞下来的。队员都换上伪军军服,他穿了一套鬼子军装,戴着钢盔,穿着钉子皮靴。这时彭亮穿着皮靴咯咯的走来,手扶着洋刀,从钢盔下边望着小坡问:“你看我像不像!”
“亮哥,是你啊!太像了,你记得在山里受训时,看文工团演戏么?现在咱也化装扮起鬼子来了。”
小坡和他的分队换好衣服,芳林嫂把他们的衣服打成了包,抱到庄里。这时老洪站在一个小坟头上,在严肃的发着命令:
“队伍分四路出发,到临城站西的小高地集合。马上开始行动!”
申茂带着长枪队往正北绕过去。三个短枪分队平分三股,像三支射出的箭样的,没在深深的禾苗里,扇面形的从西南向临城车站包抄过去。
当老洪带着彭亮那个分队正要走出小树林时,芳林嫂从庄里赶出来了,老洪发亮的眼睛望着她,问道:
“累么?”
“不!”芳林嫂说,“我一点不累。”
“这两天你到临城来回侦察,已累得够受了。上半夜你刚从古汀联络回来,也该歇歇了。天亮前我们就会回来。”“我在等着你们!”
芳林嫂站在村边的黑影里,望着他们匆匆的向临城方向奔半点钟以后,老洪和李正、王强趴在临城站西的一个小土包上。老洪隔着草丛,向东望着站内的情景。土包前边不远,就是壕沟,壕沟那边是一排木栏杆。从木栏杆望过去,就看到站内停在铁轨上的车辆、货堆以及站台上鬼子的碉堡。在电灯光下,月台上有人影在走动。
老洪目不转睛的瞪视着月台上的动静,他屏着气息,在盼着那里红灯的出现。因为这是芳林嫂上半夜和谢顺约定的信号。今晚谢顺值夜班,他在站上侦察,等到冈村特务队睡下后,他便向这边摇三下红灯,他们就准备爬进临城站,袭击特务队。在确定打冈村特务队的战斗讨论时,老洪咬牙切齿,要亲自动手打掉冈村。李正曾劝他派别人,王强、彭亮都争着要去,用不着队长亲自出马,只要他指挥就行了。可是老洪不肯,因为他听到芳林嫂谈到冈村在临城的兽行,同时想到这几个月铁道游击队在湖边受到冈村特务队追捕的苦处。老洪愤愤的说:
“鬼子特务队专门对付咱们铁道游击队,是我们死对头。在战斗中两个队长是要见见面的,我不打掉冈村,决不回来见你们!”
李正知道老洪决心已下,是很难转过来的。为了安全起见,特派彭亮紧跟老洪,以免发生意外。王强带短枪队进站作第二步行动。他带着长枪队在栏杆边掩护。
现在老洪把匣枪压满了子弹,顶上膛,趴在土包上,队员们都伏在他身后的禾苗里。他不转眼的望着站台上的动静,可是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了,还不见月台上的红灯出现。“怎么搞的?”老洪有些急了。
“我进去看看怎么样,和谢顺联系一下,不要有什么意外。”王强说。
“对!快去快回。”
申茂把长枪队准备好的过沟长板,偷偷架到壕沟上,王强就匍匐着爬过去。他攀上木栅栏,就轻轻的跳进站里去了。王强绕过了停在二股道的两节空车皮,从北边到站台上去,那边站台边有伪军的岗哨。他挺起了胸脯,踏得钉子皮靴咔咔的响,扶着挎在腰上的龟盖形日本匣子,气势汹汹的走过去。伪军看到鬼子太君过来,慌忙行礼,可是王强连理也不理,哼了一声鼻子,就上了站台。
站台上有车站上的工作人员提着红绿灯在走动。谢顺正走出票房,王强的皮靴踏得像小锤敲着地面一样走过来,谢顺忙向走来的太君鞠躬,只听王强咕噜几句,谢顺一抬头,才认出是王强,他忙堆下笑脸说:
“太君,一列兵车马上就要进站啦!”
谢顺往南边一望,看到冈村走过来,他很机警的走过去,把冈村拦住,在叨叨些什么,使王强走开。就在这时,一列军用车呼呼的开进站了。
整列车都是鬼子,车一停下来,车厢里的鬼子都叽里哇啦的跳下来,大概是坐车坐得太疲倦了,下来在站台上活动活动。王强在鬼子群里穿来穿去,突然从火车上跳下一个鬼子,一把抓住王强的肩膀,王强不由得吃了一惊,当他听到鬼子一阵叽咕之后,他才放了心。原来王强在枣庄鬼子洋行作事时,也听懂一些日本话,这个鬼子是问他厕所在什么地方,他把手往南边一指,膀子一摇,摇脱了鬼子的手,不耐烦的哼了一声,便从鬼子群里走出去了。
在站台下沿,王强又碰到谢顺,谢顺向他深深的鞠了个躬,笑着说:
“太君,这趟车过去以后,下半夜就没有车了呀!太君可以好好的睡觉。”
王强点了点头,就又通过伪军的岗位走出去,在那两节车皮后边不见了。
王强回到土岗上以后,这列兵车已经轰轰隆隆的向南开走了。王强告诉了老洪和李正,说这列车过去,下半夜就没有车了。他们就又静静的伏在那里。
火车开走后,车站上又恢复了寂静。开始站台还有些人声嘈杂,人影走动,慢慢的都静下来了。四下是沉沉的黑夜,接过车的工人们都回到下处睡觉了,鬼子伪军也都回到碉堡休息,只有一两个哨兵,在昏黄的灯光下,来往踱着步子。已经是夜里下两点了。站内的车皮、房屋、电线杆、货堆都显得分外沉重的在明处或暗处矗立着,在地上投着黑黑的暗影。一切都像埋进昏昏的沉睡里边。月台上的电灯光像经不起四下无边的黑夜的压迫似的,在吃力的吐着昏黄的光芒。哨兵也像受不住深夜的风寒,缩着脖颈、抱着枪,边踏步边打着盹。
就在这时候,老洪发亮的眼睛,从土包的草丛中间,望到月台上发出红色的灯光,对这里晃了三晃。老洪被这红色的灯光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