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这么晚才来呀!”
门口的灯影一闪,他猛一抬头,王虎和拴柱被酒烧红的眼睛,突然恐怖的瞪大起来。老洪铁样的面孔,出现在门框里,两道发亮的视线,电光一样射到他们的身上。王虎正要往怀里摸枪,……
“不要动!动,打死你!把手举起来!”
彭亮、林忠、鲁汉,早已举起了枪,三个黑色的枪口对着他俩的头。他俩服从的把手慢慢向上举起来。老洪叫骂着:“奶奶个熊!你们想的好事。”老洪转过来,叫彭亮:“把他们的枪摘下来!”
彭亮上去,把他们怀里的枪取走,王强叫小山拿进来绳子,把他俩绑住,这时,王虎从王强身后看到小坡。他眼睛的怒火在爆发了。
“噢!好!奶奶!小坡,我算认错了人!”他在叫骂着。当老洪带着人从西边出庄时,鬼子已经从东边进庄了,王强在后边掩护着,打了几枪,他们就消失在黑夜的小道尽头。胡保长在向冈村特务队长鞠着躬,惋惜的说:
“你们迟了一步,再早一点就好了。两个人在这屋待了两三个钟头!”
在月光下的湖边一片洼地上,他们开了半夜会,向叛变行为进行了激烈的斗争。王虎和拴柱低头了,大伙都要求枪毙他们,但被李正制止了。最后大家拭着激动的泪水,听完了李政委的讲话,队伍就分头出发了。因为今天晚上他们要开始反击,每个队员又把愤怒转移到敌人身上了。
虽然开过会了,老洪还有着一肚子火。他分配了各分队的任务:李正领着一个分队向南,王强带一个分队到东,他自己带一个分队向西;今夜冯老头和芳林嫂把情况都弄清楚,而且都在预定的地方等着了。
已是下半夜了,残月已落在湖的那边,天渐渐的暗起来,他们到杨集的运河边上,队伍趴在斜坡上。老洪带着林忠、鲁汉,隐蔽在黑影里,敏捷的摸到庄头一个小草屋的后边。他轻轻的击了一下手掌,不一会芳林嫂从一个夹道的暗处溜出来。
“快到里边去,那边有乡公所的岗!”
他们闪进草屋里,一个瘦瘦的老大娘,虽然哭肿的眼睛还流着泪水,嘴角却挂着笑纹在迎着他们。墙脚边有病人在呻吟。
“大娘!你还认识我么?”小坡上去一把抱住了老大娘,他像小孩似的撞在她的怀里。老人两手吃力的托住小坡的头,撇着嘴说:
“还能不认识么!”说着泪水又顺着嘴角流下。
“别难过,你就是我的妈妈,我就算你的儿子,我们是来为你报仇的呀!”
这就是上次小坡在芳林嫂家谈的王大娘。有一次,王强带着人到她家住,被鬼子包围上,他们冲出去了。高胖子带人到她家里,大骂她通八路,鬼子把她吊在树上打。儿子也被鬼子抓去了,最近花了好多钱,典给高家几亩地,才算把儿子赎回来,可是身子已被冈村特务队长的狼狗咬得稀烂。墙角的呻吟声,就是她儿子忍不住身上的伤疼而发出的。他已经出来半个月了,还不能下地活动。
“高胖子真是活吃人的豺狼呀!”
“我们今夜就叫它闭住嘴了!”老洪坐在那里笑着说。“上半夜我悄悄的摸到那里去看了一下,高敬斋不在办公处,他回家睡了,办公处有三支枪。”芳林嫂说。
“墙高么?”
“高呀!两道门,不好进!”
“那么,叫他多睡会吧!”老洪叫小坡,“到外边把他们领进来,先休息会,天快亮了,拂晓搞!”
天蒙蒙亮,庄头的乡丁背着枪正在打着呵欠,突然在他背后窜出一个人影,小坡叱呼一声:
“不要动!动,打死你!”
乡丁一回头,匣枪正顶着他的脑袋,他老老实实地把枪交给小坡。老洪借着黎明前的黑影带着队员,分散的窜进了街道。
他们包围了乡公所的办公处,门上没有岗,林忠和鲁汉带着两个队员,持枪闯进。堂屋有着熊熊的火光,原来站岗的乡丁怕冷,到里边去取暖。这屋正是他们从山里拉过来,第一天,黄脸保长给他们摆酒菜的房子,鲁汉一见就火了。林忠哥他脚步轻些,可是鲁汉上去一脚把门踢开了。
乡丁抓着枪正要从火边站起来,鲁汉跳上去,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缴,把枪点着对方的头:“你敢响一下,我打碎你的脑袋。”
屋东头还睡着两个乡丁,步枪挂在墙上,被鲁汉的动静惊醒,正要抬头,鲁汉叫两个队员用枪指住,把墙上的枪摘下了。林忠窜到里间,把黄脸保长从热被窝里提出来,低骂着:
“奶奶!还认识么?”
“饶命呀,同志!……”
“跟他罗嗦什么,去你娘的吧!”鲁汉看见保长眼就红了,一举枪,“砰”的一声,子弹从保长头皮上飞过去打到墙上。黄脸保长啊呀一声,跌坐在地上。
“别急!”林忠拦住了鲁汉,“留着他还有用,你怎么这样冒失呀,同志!”
两个队员看住被下了枪的乡丁,林忠、鲁汉叫保长穿了衣服,提着袄领把保长拖出来。这时老洪和小坡正在一个屋角,在晨光里,端详着庄南的大瓦屋院,黑漆门紧闭着,墙高不能攀越,等天亮吧,又等得发急。他一看林忠、鲁汉带来了伪保长,就叫道:
“叫他去叫门,快!”
“砰砰砰!”黑漆大门敲响了,里边一阵狗叫。
“谁呀?”里边有人问话了。
“我!”保长声音有点发颤,浑身在发抖。
林忠用枪指着他,低低的说:“大声点,就说‘皇军’来了!”鲁汉在旁边也用枪威胁着他。
“保长么?”里边听出声音了。
“是!‘皇军’有要紧的事,找乡长说话,快开门!”“好!”
大门哗的一声开了。他们拥着伪保长,就闯进去了。开门的家人见势不对,抱头回窜,正要叱呼,被鲁汉一脚蹬在地上,老洪带着人就从他身上跳过去进院了。
高敬斋已经醒了。当他一听说“皇军”来了,急忙穿上衣服,去开了屋门;可是当他一眼看到老洪发亮的眼睛,脸色马上变白,还没等张嘴,砰砰两枪射过来,他那肥胖的身躯扑通一声,倒在门里了。砖地上留下一摊黑污的血。
天已大亮了,东山上已映着一片紫红色的朝霞。不一会,太阳爬出东山,办公处的屋脊上,已镶出淡黄的金边。麻雀在屋前树丛上喳喳叫,树枝已经发着幼芽了。
老洪坐在办公处的桌边,小坡、鲁汉提着枪,站在他的两边。老洪绷着薄薄的嘴,脸上的怒气未消,在狠狠的吸烟。他不时把发亮的眼睛盯着低首站在桌前的黄脸保长,这伪保长浑身打着哆嗦。
他正在考虑怎样处理这个伪保长。枪毙他呢,还是把他留下?鲁汉在旁边早等得不耐烦了,他的枪张着大机头,只盼着队长的命令,只要听到老洪说一句“拉出去”,他就提着保长到门外执刑了。
“队长!别和这小子罗嗦吧,留着他干啥,枪毙算了。”伪保长一听鲁汉要枪毙他,扑通一声趴在地上不住的央告着:“饶我这条命吧!我再不敢了。”
老洪突然想到政委说过在镇压坏蛋的时候,一定要发动群众,便把眉毛一扬,说:
“你想死,还是想活?”
“大队长,我想活呀,我以后再不敢当汉奸了,饶我这一次吧!”
“我限你半个钟头,把全庄的老百姓都召集起来,人如到不齐,我马上要你的脑袋!”
太阳已照满了庄西的土岭,土岭上有着铁道游击队的哨兵。庄里一阵锣声过后,在土岭下边,挤着黑压压的村民,听说高胖子被杀了,连老大娘、小孩子都高兴的跑了来。
老洪站在一条凳子上,迎着阳光,他的坚毅的脸上有一种愤激的神情。他对着村民说:
“乡亲们:昨天夜里我们把伪乡长高敬斋杀了,我们杀他是因为他是人人痛恨的汉奸。我们要不把这些帮助鬼子屠杀咱老百姓的汉奸除掉,就不能坚持湖边的抗战。”说到这里,他略微停了一下。
“我们铁道游击队,过去在枣庄杀鬼子,现在又拉到这里坚持湖边斗争。过去我们杀了不少鬼子,都没皱过眉头,可是遇到这些汉奸特务,却给我们捣蛋,他们忠实的投靠敌人,里应外合的来搞我们,使我们不能进庄,不能和乡亲们见面,当我们和乡亲们见面的时候,第二天这家乡亲就遭了灾。王大娘就是这样被吊打,她的儿子被抓去打得皮开肉烂。我们实在再不能忍耐了,从昨天起,我们开始对这些坏蛋实行坚决的镇压。不但昨夜咱这里杀汉奸,其他庄子也一齐动手杀了。只有把这些坏蛋打掉了,鬼子就失掩了耳目,对咱就没了办法,我们的抗战的胜利才有保证。希望乡亲们今后提高警惕,遇到坏蛋,就向我们报告,抓着他就枪毙,坚决为人民除害。”
说到这里,老洪指着旁边的黄脸保长,又对大家说:“这个保长,过去和高敬斋一鼻孔出气,我们这次本来也想干掉他……”
“啊呀!”伪保长向大家哭叫说,“乡亲们,行行好,留我这条命,我以后再不敢作坏事了。”
人群里引起一阵骚动,有好多人在叽咕着,多数是要求杀了他,可是大家还有顾虑,没有人敢出头说出来。
“好!”老洪又转脸对大家说。“当着全庄乡亲的面,我们留下他这条命,要是他真心悔过,就算了。如果我们听到他还和鬼子勾勾搭搭,帮着鬼子破坏抗战、糟蹋老百姓,我们马上就抓住他,到那时,就没二话说了。”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第十七章 地主
在老洪杀高胖子的那天晚上,王强和李正各带了一个分队,在湖边一带的其他村庄,由冯老头指点着,也杀了一批通敌有据,罪大恶极的坏蛋。有的是地主,有的是伪保长。队员们在镇压坏蛋时,都拍手称快。听说出发打特务,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确,由于这些汉奸特务的抬头,他们不能傍庄边,夜里睡在雪窝,白天被鬼子赶得吐血,现在总算该出出这口闷气了。经过这一镇压,一些坏蛋地主,都畏惧的缩头了。铁道游击队每到一个庄子也可以待一些时,有时也可以过过夜了。
当队员们正兴致勃勃的向铁道沿线的爱护村杀去的时候,李正宣布了一个命令,不准就地杀掉,要捕捉活的回来。两三天后,他们逮捕了十多个坏地主和伪保长,趁着敌人失去耳目,湖边暂时平静的时候,各个分队押着这批俘虏在四处活动。
“枪毙算了,留着这些龟孙干啥呀!每天还得看着他们,真罗嗦。”鲁汉押着俘虏对小坡发牢骚了。
“你不看政委每天和他们谈话么?”小坡说,“这是政策啊!政委这样作总不会有错,啥事不能光凭痛快呀!”
最近李正确实够忙了,一行军住下后,他就和捕来的人谈话,讲抗日道理,讲八路军的政策。有时敌人出动了,他把他们转移到渔船上,也在和他们谈着。刚捕来的时候,这些伪保长都白着脸色,浑身打寒战,因为他们听说铁道游击队最近在湖边杀人了,他们感到没命了。因此,当把他们逮捕的时候,家人都哭叫着。可是这两天,他们脸上渐渐恢复平静,甚至有时有点笑容了。
一个黄眼珠的人,他是铁道边鲁庄的伪保长。被捕的那天,他认识申茂,一见面就挥着额上的汗水,对申茂说:“哥们,咱们过去不错呀,你得救我一命哪!家里还有你嫂子和一窠孩子……”
“现在可称不得哥们了!”申茂说,“你现在是鲁庄爱护村的伪保长,你和鬼子来往很亲密,听说和伪军也有把兄弟,有人报告你,现在我们把你当汉奸抓到了。”
“你说俺庄正在铁道沿上,离临城又那么近,每天鬼子来来往往,不和鬼子打交道能行么?再说,我也没有破坏过八路的事呀!你们又没到俺庄住过,是好是坏,从交往中可以了解。过去你在铁道边上,咱们都是朋友,你可知道兄弟的心吧!如果你们到过我那里,我有地方不够朋友了,那你们拿我大卸八块,我都不说一句冤话,可是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冤仇呀!”
鲁汉在旁边听不下去了,他用枪点着黄眼珠的伪保长叫吼着:
“你和鬼子、汉奸是好朋友,对我们就有冤仇,就是对头。别嘴硬,硬,我打碎你的脑袋!”
“是!是!我和鬼子有来往,”伪保长在枪口下边频频点头。可是当鲁汉走开的时候,他又哭丧着脸对申茂哀求说:“哥们,千不对万不对,是兄弟的不对。看过去的交情,你也该给我美言几句呀!和鬼子来往,婊子儿愿和他们来往,可是谁叫俺庄就在铁道线上呢?鬼子汉奸每天上门。又谁叫我干了保长呢?你知道我不是鬼子来了以后才干保长的。”说到这里,伪保长眨了一下眼睛,有点点的泪珠滴下来了。
当李正和这个伪保长谈话,了解到他认识申茂,便把申茂找来问:“这人怎么样?”
申茂说:“这人名叫朱三,是鲁庄的保长。过去我们在铁道边混饭吃的时候,和他常有来往。这人也是个白手起家的人,比起其他伪保长,还算平和,为人也还够朋友……”“够朋友?”李正摇了摇头说,“我们不能这样笼统的判断一个人,要弄清他好交那些朋友,他是谁的朋友?他是穷兄弟的朋友,就是地主恶霸的对头;是鬼子汉奸的朋友,就是中国人民的对头。这一点一定要弄清楚。他对穷苦老百姓怎么样呢?”
申茂说:“他也是穷人出身,过去他祖辈在这东西大道上开设一家小店,结识江湖上的朋友很多,当然这些人多半都是些穷苦的人。……”
“可是他怎么也能交上富人呢?而且现在竟当上了伪保长呢?”
“是这样,原来富人也是不把他看在眼里的,可是由于他和跑江湖的各式人等都有来往,庄上的富户,在荒乱年月也不敢得罪他,怕从朱三身上惹起祸灾。所以就来拉拢他,见面也打哈哈,有时也喊着‘老朱’长短,朱三觉得富户很看得起他,也很高兴。就这样,穷人有啥事托他,他也办,富人有啥事托他,他也应承。”李正说:“从他被富户拉拢上以后,他就不再是穷兄弟们的真正朋友了。因为对地主坏蛋的容忍,就是对穷苦人的残酷。他既然也为地主办事,他就有意无意的成了地主压迫穷人的帮凶。我们决不轻易承认他够朋友,他也绝不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申茂点头说:“是的!有一件事情可以说明他的为人。多年前,他还在开店的时候,一天,遇到一个外乡人从此路过,病倒街上,没吃没喝,沿街讨饭;他觉得很可怜就把这病叫化子抬到店里,帮他治病,换了衣服,病好又给了路费打发走了。这事一二十年过去了,连他也早忘记了。可是那年这一带灾荒,闹土匪,北山里住满了土匪,官兵都不敢傍边。这天有一大批人马下出,一下子把鲁庄包围了,将全庄的富户都卷走了。朱三因为开店,也被卷在里面。就在这时候,突然从山上下来一个骑马的,后边跟了十几支匣子枪,呼呼的跑过来了。在被卷的人群里乱叱呼:
“‘谁叫朱三?’
“‘有叫朱三的请出来!’
“看样子很急,朱三正在寻思不敢答应,可是旁边有人把他指给骑马人了。只见那个为首的骑马人,忽的从马上跳下,朝朱三走来,到了跟前,没说二话,趴在地上叩了个响头。原来这一干人马的当家的,就是过去他救活的叫化子。这领队人拉了一匹马,叫他骑上,要把他带到山里享福。他不去,骑马人又从马上掏出很多洋钱给他,他也不要。以后他告诉人家说,这钱咱可不能花呀,花了犯罪呀!听说他和土匪的当头的是朋友,一些被逮的地主、富户,都来托他求情。最后这个报恩人摊着两手,很为难的对他说:‘你要什么吧,什么我都答应!’
“‘我什么都不要,咱是朋友。看我的脸面,你把俺庄的乡亲们放了吧!’
“开始这报恩人很为难,因为这事怕引起大小头目的不满。可是他终于答应了,把手一摆,就叫鲁庄的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