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我们也很想弄短枪呀!可是没机会。搞这几支土枪也还是费尽了唇舌,从地方上动员出来的,我们那里的地主很顽固呀!”老人诉苦似的说。
老洪点了点头,他从老人的话里听出来,他未来的队员们还没有经过什么战斗锻炼。到那里后,应该很好的影响一下他们。接着他就和政委、王强商量了行动的时间,然后对老人说:
“我们明天晚上出发!”
“好呀!越快越好!”
“明天白天我们移到洪山口,天一黑我们就过津浦路,”政委对老人说,“那里的路你都熟吧!”
“熟。”
“那么,你就作我们的向导吧!”
“保险没有错,”老头肯定的回答。
“你能走得动么?”
“别看我年纪大,一天百八十里路,我还可以和你们年青人赛赛,前些时我到山里去看张司令,九十里路两头见太阳。”政委叫小坡在屋里打了个地铺,照顾冯老头睡下,他和老洪、王强,在仔细研究着出发动员的问题。
第二天,这支小部队顺着道南的一溜山坡,向西移动。这东西一带山坡下的村庄,离鬼子占领的枣庄铁道线有十多里路。除了扫荡,敌伪还没活动到这里。晌午,天很热,他们在一个小山村庄头上停下休息。庄里的老百姓都拥上来看这支从东开过来的小队伍。庄稼人在窃窃的交谈着:
“嘿!看这一班子人多整齐,又年青,又神气,一色的匣子枪!……”
这山村里也常有抗日游击队出现,扛着土压五,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整齐的游击队。一排溜十八棵匣子枪,每人都是一身蓝色裤褂,穿在身上是那么合体;走起路来利利索索的分外精神;胸前一排密密的布扣子,这是在枣庄矿上常见到的式样。红色的绸子在匣子枪把手的地方随风飘动。全都是黑色的力士鞋子。排起队来一般高,又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身强力壮,脸上发着红光。大家都在望着那个眼睛非常有神的在队前讲话的带队的人,声音是那么响亮,挥动拳头,满身都是劲。
冯老头在庄稼人的称赞声里,摸着胡子,咧着嘴笑着,对身边的李政委说:
“这简直是一群小老虎啊!”
政委笑了笑,等老洪讲完话,便对他说:
“大队长!队员们这种穿戴,到农村来有点刺眼了。我看到那边去后,我们的服装也要换一换,更适合于农村些才好。……”
“这是王强同志的点子,”老洪说,“他听了你的动员以后,认为到那边去,要给新参加我们部队的人一个好的印象,他就把枣庄搞火车得来的家当都搬出来了!”
这时王强走过来,听到大队长和政委的谈话,就眨着小眼插进来说:
“政委!我们这一去,可得象个样呀!我们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使人家看到咱这枣庄搞洋行、打票车的铁道游击队,到底不熊气呀!穿戴好,武器好,这一切都是从鬼子手里夺来的呀!”
“这样对他们,当然是有作用的。不过我们这次是到一个新地区,而且是农村,在服装上和农民很悬殊,就会随时暴露我们的目标。暂时这样搞一下还可以,因为那地方可能是个空隙,以后斗争残酷了,我们就得和农民一样打扮了。”“对的!”老洪点头同意政委的意见,“咱们应该走乡随乡才对!”
“对!”王强眨着眼,摸了一下自己的分发头,笑着说,“这个样子,在枣庄很普遍,可是在农村打游击就吃不开了,到时候我领头剃掉它!
队伍又向西进发了。傍晚到达洪山口,出山口不远就是津浦干线。他们在一个山庄里吃晚饭,准备天黑后,横越津浦路。
在吃饭前,政委和老洪、冯老头三个到山口的高处,眺望着西边的地形。三个人站在高石头上,身上浴着夕阳的红光,静静的屹立在那里,象三座紫色的铜像。
政委向西望去,眼前除了一两个小山头,全是一片碧绿的平原。津浦铁路象条黑线似的,从北向南伸去;在右边铁路尽头的绿树丛里,有个巨大的水塔伸出,那就是临枣线和津浦线的会合点——临城车站。他把眼睛越过铁路向远处望去,看到一望无际的湖水,夕阳照耀着水面,泛着一片琥珀色的光。靠近岸边有一座黑色的小山,象伏在水里的一只骆驼,背峰露在水上,政委便问冯老头:
“那是什么地方?”
“微山岛,方圆有十来里,上边有六七个小庄子,据说那里是汉张良隐居的地方,是真是假不知道,不过那里确有个张良墓。这山岛西北边是上百里的水路,东边靠陆地较近,坐船走八里水路就靠岸,再往东走一里陆路,就是沙沟车站了。从临城往西到湖边,走十多里上船;从杨集上船到微山,得走十八里水路。”
冯老头是那么熟悉的讲解着,政委深深的感到这老人是熟悉当地情况的,他就问老人:“咱那班人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就在杨集,正在湖边,因为敌人要保护铁路,铁路两旁的村子,都成立‘爱护村’。不过湖边那一带,敌人除扫荡出发到那地方,平时还顾不到那里。今晚上我们就要赶到杨集,离这里还有二十多里路。”
政委再抬头望了一下前边的地形,津浦路正沿着湖边向南蜿蜒而去。铁路右边是微山湖,左边是脚下的山脉,他在欣赏着这有山有水、未来开展斗争的地方。他回头对老洪说:“这是个好地方!”
“我们在这里要和敌人展开生死斗争!”
他们走向山坡,到庄子里吃过了晚饭,天已经黑下来。趁着皎洁的月光,队伍出了洪山口,向山下不远的津浦铁路线前进。
彭亮、小坡带着他们的小队,走到队伍的前边作前卫,担任着这行进的小部队的警戒。冯老头在头里带着路,他拄着一根枣木棍子,上身一躬一躬的,白胡子不住的飘动。可是他的脚步却很轻快,如果你从他下半部看他那轻快的脚步,你简直就不相信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行进。
“要把棍子换上龙头拐,真象土地庙里的土地,可是他的腿脚却和年轻人一样有劲。”
彭亮听到小坡的嘻笑,很严肃的说:“别看他象土地啊!听政委讲,他还是个老革命哪!”
冯老头领着队伍,钻过铁路的桥洞。他在路基旁边往北望了一眼临城站的灯光,指着铁路边的村庄,愤愤的对彭亮说:
“这靠铁路边的村子,都被敌人控制着,咱们绕着它走。”彭亮点了点头,跟着这老头穿小道,走小沟,绕过村子,在这夜的原野上前进,有时他们就直接从田埂上穿过。老人的脚步越走越带劲了,一种兴奋的力量在支持着他。他身后有六棵匣子枪跟着他,再后边又是十二棵。这是一支了不起的人马,他们在枣庄把鬼子闹得天翻地覆,现在这支神兵被他带到自己家乡来了,在这过去他曾闹过革命的土地上,将要展开伟大的斗争。想到这里,老人仿佛又把十多年前的劲头拿出来了。象对着自己的乡亲,他扬眉吐气的说:“我给你们带来了一支了不起的人马,好叫日本鬼子知道一下厉害!”彭亮在月光下,看到老人解开怀,象和人吵架似的走着,就问:“老大爷,你累了吧!”
“不累!一点不累!”
又往西绕过两个庄子,在一个小土岭旁的村边,老头和彭亮小队停下。这时已快半夜了,老洪和政委赶上来,冯老头就对他们说:
“这是苗庄,离开铁路已有六里了,鬼子不常到这里来,在这休息会吧!这庄上有咱一两个关系,队伍在外边歇歇,咱到里边去叫烧点水喝。顺便我还可以给你们介绍介绍,大白天到他家很惹人注意!”
王强留在庄子外边照顾队伍,老洪和政委就跟冯老头向庄里走去。政委在夜色里看了这庄子,没有围墙,已是平原的风味,不象山里一样都有石头围子。围墙是游击队最讨厌的东西,因为它容易为敌人据守,我们不好攻打;我们驻了,优势敌人包围上来又不好突围,所以过去在山里活动,一进庄子就动员老百姓拆围墙,以便于游击队活动。这里不但没有围子,而且房屋分散,有的简直就是独立的家屋,孤立在庄边或庄头上。这样对他们的活动很有利,因为他们在夜间可以秘密潜伏到庄子里,遇情况一出门就是野外,他们就钻进禾苗里,和敌人迂回作战了。
这时,冯老头走到庄后南北胡同口槐树下一家住院前停下。他并没有去敲门,却走到堂屋后边,从地上拾了块砖头,在后墙上轻轻的敲了三下,便和大队长、政委蹲在院门旁的黑影里,不一会院门开了,他们便走进去了。
老洪进门时,看到门边站着一个高个子女人。他们向黑黑的堂屋里走去,女人又轻轻的把门关,回到堂屋,关上屋门后,把灯点上。
在灯光下,老洪和政委才看稀清女房东是一个黑眉大眼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妇人,明亮的大眼睛是美丽的,里边却含着哀伤,但从端正的鼻子和微向下弯的口形上,很可以看出她是个有志气的女人。衣服虽是粗布,可是剪裁的很合体。当她在灯光下,望着冯老头身后提着短枪的人,大眼睛里闪出一丝惊异,但她却机警的堆下笑脸问:
“冯大伯,从哪来呀?”她敏捷的搬了三个小凳子,让客人坐下。
“从枣庄那边,”冯老头说。他望着刘洪、李正介绍说:“这是芳林嫂,她丈夫过去是我的徒弟。”接着他对芳林嫂介绍说:“这都是自己人哪,不要怕!”
芳林嫂大方的笑着点点头:“啊!啊!”
这种大方的点头,不是农村妇女所有的,老洪感到只有在铁道职工家属中间才常看到。芳林嫂虽然在微微笑着,但眼睛里的哀伤并没有消失,她的心被很重的沉痛所压着。冯老头看了芳林嫂一眼,象又来了精神似的问:
“你知道他们是谁吧?”
“不知道。”
“他们就是枣庄杀鬼子的那一班子呀!打票车、杀洋行,都是他们搞的。这就是枣庄铁道游击队刘大队长,这是李政委!”
冯老头这一介绍,象风一样吹去芳林嫂眼睛里哀伤的乌云。她感到一阵振奋。他不知道政委是什么官衔,可是她知道大队长是领头的。她的眼睛充满着羡慕、敬佩,盯在这刚才冯老头指给她的刘洪大队长的脸上,好象要把他认准似的,嘴里低低的说:
“你们可真行啊!”
老洪这个什么也不怕的铁汉子,在芳林嫂的注视下,却腼腆地低下了头,因为他过去生长在苦难与斗争的环境里,从来没有这样和女人谈过话。他低下头时,无意中却看到了芳林嫂脚上穿的白鞋子。
“芳林嫂,你去给我们烧点开水喝吧!外边还有队伍等着,我们还得赶路!”
“麻烦你了,大嫂!”
“这算得了什么呢!都是自己人!”芳林嫂说着开了屋门,到锅屋去烧水了。
当芳林嫂出去后,冯老头叹息着对大队长和政委说:“这是个苦命的妇女啊!她丈夫在临城车站当铁路工人,她也在那里住了好几年,小日子过得不错。可是鬼子来了,她丈夫没有跑得及,被鬼子杀了,只撇下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老婆婆吓病了,又加上想儿子,整年躺在病床上。因为临城驻了鬼子,她就经常带着小孩来娘家住,娘家也只有一个老娘,也常有病。所以她除了伤心她丈夫的死,还得在临城、苗庄两头来回的跑,照顾两位老妈妈。……”
听到这里,老洪和政委叹着气。老洪这才明白刚进来时芳林嫂的哀伤所在和为什么穿白鞋了。他俩又听着冯老头说下去:
“她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哪!因为过去我和芳林的关系,所以也常来问问她有啥困难,帮她解决。可是她一口咬定没困难,一切她都能担当起来,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很有志气的女人。以后和山里张司令联系上,我就在当地秘密的帮助作些工作,山里常有工作人员到湖西去,从这里过铁路,张司令就叫我帮助掩护,有时夜里我也送两个干部到她这里来,她都能很好的照顾。过往的人员没有不说她能干的,她也确实帮我作了不少革命工作。以后我们在这里活动,掌握临城敌人的情况,她一定能对我们有很大好处的。她婆家在临城站,她和那里的工友很熟,她家住在那里是人所共知的,并且还有户口,托她到临城办点事准行。她这人的心地也很好呀!”政委听着冯老头对芳林嫂的介绍,引起很大注意,他连连点头,认为这的确是个好关系。他和老洪商量着,象这种关系,要注意保守秘密,不要在群众面前暴露,以便应付突然情况,使她为铁道游击队能作更多、更重要的工作。同时认为冯老头把他们领到目的地后,也可回到家里,要假装并不认识他们,只派专人秘密的联系。
芳林嫂烧好了水,小坡用罐子提出去,大家喝了。他们别了芳林嫂向西出发,临走出大门,芳林嫂象送着老熟人一样低低的说:
“以后常来呀!”
“对,我们不会少打扰你的!”
当晚,他们赶到湖边的杨集,和这里将成立的小游击队汇合。第二天一早,这里的队员们从湖里打来鲤鱼,接待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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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袭临城
冯老头在这里发动的小武装,都穿着农民的服装,背着土造步枪,带队人是个名叫申茂的中年人,只有他有一棵匣子枪。在短短的接触中间,老洪看出他是有着慷慨性格的在外边跑过腿的人,一喝了几盅酒,嘴就不住的叨叨起来。一见面,申茂就捶了一下大腿狠狠的说:
“你们可来了!把我们盼坏了呀!”
“怎么?”老洪亮着眼睛问,“你们在这里还有什么难处么?”
“难处可有的是!咱刚成立,这几条破枪,人家都看不起呀!到一个庄子里,别人问我们是哪一部分,我们就没敢打出八路军的旗号。这里的地主,都和中央军通气,所以这一带到处传着谣言,说共产党共产共妻,杀人放火,青脸红发,吃小孩!我们要说是八路,那就很难活动!”
听到这话,老洪生气的说:“我们到这里后,当然要打出八路军的旗号。我们怕什么?我们是人民的队伍,只有我们才是最坚决抗日的,他们反共就是反人民。”
政委也说:“我们到这里后,要用实际行动来回答敌人和顽固派对我们的造谣诬蔑。这些谣言是见不得太阳的,当我们和人民见面的时候,它就会一钱不值了。”
老洪看到这些农民打扮的队员们,是那样羡慕的望着枣庄这一班子的穿戴。一色的匣子枪,多么威武呀!小坡和小山几个队员,又在起劲的对他们谈枣庄杀鬼子、夺枪的故事,听的人们都咋着舌头,连声称赞。刘洪便问申茂为什么不搞几支好短枪。
“我们也老想着,可是往哪搞呢?”申茂为难的回答。“去和鬼子夺呀!”老洪直截了当的说。他用发亮的眼睛直视着申茂,好象在审视着对方的胆量。在老洪的眼光下,申茂有几分胆怯,他躲开了老洪的视线,微微的摇了下头,低低的说:
“能空着手夺么?……”
“当然能!”老洪斩钉截铁的说,“只要有决心,什么事都可以办到!”
申茂和老洪简短的谈话以后,他深深的感觉到刘洪队长的确很厉害,一听语气,就知道是个说到就能办到的人,难怪他能领导那一班子把枣庄鬼子闹得天翻地覆。
李正和老洪在一个小屋门口停下,门口有申茂的一个队员端着一棵步枪在守卫着。李正看见里边绑了两个人,便转过头来问申茂:
“犯人么?”
“是……”申茂有点口吃,但又接着说,“不,不是。”“什么人?”
本来申茂想支吾一下就过去了,可是李正一定要问到底。一提到这犯人,申茂就压不住心头火了,他一面怒视着被绑的两个犯人,一面愤愤的说:
“政委!他们是什么人?都是些肉头顽固蛋呀!他两人都是东庄的有钱户,家里都有枪,这一点我们调查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