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怎忍拒绝?
当即起身整装。
※
一行人乘马车直至一道峭壁之下,方进了一个园子。
时值夏季,红日照人,天气甚热。
众人下了马车,从小赤城山脚走上石级三十余层,见一小亭,内有石台石凳,署名曰“缥缈亭”。站在亭上,俯瞰园子,但见对面有几十株苍松,黛色参天,遮断眼界。树杪(读秒的音)处,微露碧瓦数麟,朱楼一角。
视线近处,便是榴花湖。
湖上一个水榭边,飘飘悠悠荡出两个花艇来。白舫青帘,尚隔着红桥绿柳,咿哑柔橹之声,宛转采莲之曲,正是水光如镜。楼台倒影,飞燕抵掠,游鱼仰吹。
众人站于亭内。俯瞰眼前美景,只觉清风荡漾。水石清寒,飘飘乎有凌虚之想。
王丽枫赞道:“幽邃却不险仄,真是个好地方。”
章乃春因她是白云暖的长嫂,便充满巴结之意,殷勤附和道:“嫂夫人所言极是。”
白云暖斜睨了章乃春一眼,冷嗤一声,自觉走远。
温鹿鸣站在亭子最角落里,白云暖走到他身旁。只听他轻声道:“也不知这园子是谁的手笔,布局设计独具匠心。”
章乃春见白云暖悄悄踱步,早就尾随了过来,刚好搭腔道:“这园子是洛县有名的章大匠师的杰作,布置时数易其稿,说起来这章大匠师与我祖上还有点关联。”
白云暖听是个与章乃春同姓的大匠师所作,便有心要打压章乃春的气焰,冷笑道:“这小赤城哪里精致了?若不是仗着湖边种了几株松树,一望易尽,也没什么了不起。”
温鹿鸣了解白云暖的用意。会心一笑。
章乃春一时愣住,遂又赔笑道:“阿暖妹妹所言极是。”
白云暖照旧冷嘲热讽,不给他好脸色:“先是嫂夫人所言极是。接着又是阿暖妹妹所言极是,想来章少爷就乐意当只应声虫,人云亦云,鹦鹉学舌。”
一句话说得章乃春面色好不难堪,白云暖却在心里快意无限。
那边厢,蓉官已和白振轩、王丽枫夫妻俩议定好坐船游湖,当即招了舟人把舟泊近缥缈亭下的栏杆。
于是留了丫鬟小厮在亭子里,少爷小姐们自登船去。
蓉官招过来的小舟,每只只能坐两人。白振轩和王丽枫上了一只,蓉官和温鹿鸣又上了一只。余下白云暖和章乃春只能也共乘一只。
白云暖心里有些狐疑,这一切仿佛是预先安排停当似的。再看蓉官,那样性洁高傲之人,不可能会与章乃春一起合谋算计自己呀。
白云暖心里不舒服,白振轩在另一只舟上问她道:“阿暖,哥哥与你换一只舟乘吧!”
白云暖心想,哥哥与嫂嫂好不容易感情逢春,这泛舟游园是增进感情的绝好机会,自己不好去破坏了,便笑道:“不用,哥哥照顾好嫂嫂便是。”
王丽枫朝白云暖投过来感激一笑。
章乃春忙向白振轩挥手,道:“振轩兄务必放心,阿暖妹妹交给我,我一定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白振轩苦笑:正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不放心的。但转念一想,一行这么多人,总是无碍的,横竖让舟人把船划慢一些,别让阿暖离开视线便是。
须臾之间,舟人手中小小的紫竹篙一撑,小舟已过了红桥。
白云暖和章乃春所乘小舟划得分外快了些,转眼便把另两只小舟甩得不见踪影。
白云暖并不慌张,只是回头瞅了瞅哥哥的方向,却是哪里还能瞧见其他人的踪影?便回眸冷冷地看着章乃春。
章乃春惶急道:“阿暖妹妹,你别慌,我和你说几句话就好。”
白云暖见章乃春竟一时情急,涨红了脸,不由觉得他可怜,“噗”一笑道:“我哪有慌?明明是你慌。”
见白云暖还会笑,章乃春这才放松下来,坐一旁竹椅上小心观察白云暖面色。
他平日里惯于油嘴滑舌,此时却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两手在膝盖上反复摩挲。
湖上,家凫野鸭慢慢围拢过来,舟人拿起竹篙驱赶,反倒惊得鸳鸯、氵鸡(氵读伞的音)乱飞起来。又有一个白鹭鸶,迎着船头翩然而来,到了章乃春身边,把翅一侧,飞到湖岸榴花丛里去了。章乃春却惊呼一声,吓得脸都绿了。
白云暖不可思议道:“又不是洪水猛兽,区区一只水鸟竟把章大少爷吓成这样,也是奇了。”
章乃春哪里是被水鸟吓到,不过是与白云暖独处,紧张而已,额头早有细汗沁出,少不得拿袖子揩拭。
“谁说我怕那鹭鸶了?老艄公,你且把舟停到岸边榴花丛里去,我要去追那鹭鸶去,逮到了便与阿暖妹妹烤着吃!”
章乃春一边说话,一边抖着双脚,很是滑稽。
白云暖暗自叹气。在心里问他道:章乃春啊章乃春,你这又是何苦来呢?
舟人已听从章乃春吩咐,将舟停到了榴花丛下。自下舟去。
而章乃春曳起罗衫,捋起袖子。装模作样要去逮那鹭鸶。
白云暖冷嗤道:“你有话便与我说吧,费了这般周旋,劳神伤财的,难道就为了逮鹭鸶与我吃么?若为我伤了鸟儿性命,这罪过还不是记在我头上?”
章乃春愣住,这才缓缓整理衣裳,重新坐会舟上竹椅。
而白云暖抬眼见满头榴花,红艳似火。娇艳夺目,煞是好看,不自禁流露了一个欢喜的笑容。
那笑容落在章乃春眼里很是出尘绝艳,少不得又令他一阵心旌荡漾。
白云暖蓦地回过头来,令章乃春的脸猛地向后仰去,头打到榴花上,震得榴花枝头纷纷摇荡。
章乃春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一边咽了咽口水,一边摘了枝榴花倒插在耳边,冲白云暖嘿嘿地笑。
白云暖叹口气。哭笑不得道:“时间不多,你有什么话要冲我说的,还是抓紧吧!一会儿哥哥他们就恐找了来。你再要说什么,只怕不能够了。”
章乃春一时感激涕零,颤声问白云暖道:“阿暖妹妹愿意听我说话?”
白云暖点头:“看在你斥巨资替蓉官出师的份上,听你说说话,有何不可?”
章乃春震惊得无以复加,白云暖竟连他和蓉官间的交易都知道。
“阿暖妹妹,你是如何知道我替蓉官出师的?”章乃春有些惶然地问。眼前的女子不但会做通天的梦境,还能未卜先知,真真是奇女子一个。
白云暖心想。与他如实道出又何妨?
于是说了自己的分析:“蓉官是锦绣班的台柱,日常演出与堂会薪金不消几月便能赚个上万两银子。他师傅与班主如何能舍弃他这棵摇钱树,放他出师?有钱能使鬼推磨。定是有谁斥巨资替他赎身。而纵观洛县,谁出得起这样的赎身钱?舍你其谁?章大少爷财大气粗,出资替蓉官出师,也算功德一件。蓉官那样出色的人物,如果长期流落梨园,也是耽误了此生,若能就此跳脱苦海,再寻一户膝下无子的人家继为螟蛉,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确是美事一桩。”
“这么说,我是做了一件好事么?”章乃春不确定地看着白云暖。
白云暖点头:“章少爷确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见白云暖肯定,章乃春又惊又喜,一下握住了白云暖的手,白云暖的眉一下蹙了起来。
章乃春握着那手,先是试探性的,继而胆便大了起来,一味握住,不肯松开。
忽听白云暖冷笑一声,道:“原是功德一件,奈何动机不良,便也算不得善心之举了。”
章乃春愣住,有些不甘愿地松了白云暖的手,颓丧道:“阿暖妹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古人的圣训,我追求淑女有何不可?怎能说是动机不良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古理,奈何阿暖并非淑女,章大少爷也称不上君子。”
“阿暖妹妹怎可妄自菲薄?就算我章乃春算不得君子,阿暖妹妹怎会不是淑女呢?”
“你见过哪家淑女,女扮男装与其他男子在榴花丛里幽会的么?叫旁人看去并乱嚼了舌根,只怕从今往后,我白云暖在洛县的名声比令妹还要不堪吧!令妹是人生不幸,而我若此,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白云暖说着,坐直了身子,一脸冷若冰霜。
章乃春心潮起伏,白云暖不卑不亢的话语令他自惭形秽。当时他便大声唤了舟人出来,重新划舟。
趁着舟人还未到来之际,章乃春抓住最后机会问白云暖道:“阿暖妹妹,要怎样你才肯给我机会?”
白云暖侧眸望见章乃春一脸诚挚与热切,不由在心里发出一丝荒凉的笑意。(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游园
前世的章乃春在极尽追求之后,也是这样巴巴地望着她,可怜兮兮地等待她的回复。
他没有对她用强,而是这样近乎卑微地求爱,博得了她的好感,她是那样怀着少女萌动的春/心含羞带怯地点了头。于是,章乃春欢天喜地地差人到白家说媒,父亲狮子大开口要了十万两银子的聘礼,章乃春也是想着法儿让章老爷答应下来。
“娶你是我一生的理想。”新婚之夜,章乃春如是说。
这样用心地爱一个人,谁能想到换来那样的结局?
或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或许,婚姻确是所谓爱情的坟墓。
她的婚姻葬送了心砚,葬送了翰哥儿,葬送了她自己。
她是否有勇气重新经历一遍那样的痛苦与磨难?
眼前的这个人还可以信任么?
自己为了以防万一,躲不过嫁他的宿命,苦心筹谋设计了章思颖,那么嫁给他之后,他们的婚姻是否能避开不幸?她一直以来都把他们的婚姻不幸归结于章思颖的从中作梗,试想一想如果章乃春立场坚定,是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又岂会受章思颖三言两语的蛊惑?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其间的道理是一样的。
说到底,章乃春在成亲前就是个眠花宿柳的浪荡子,是自己太过自信能够降住他,殊不知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章乃春见白云暖脸色煞白,眼神恍惚,便急道:“阿暖妹妹,你信不过我么?我会对你好的!从今往后。我一定痛改前非,只钟情你一人,你信我一次。好么?”
我不是不信你,是信不过我自己。
这一世。我再也不会像前世那样盲目信了自己的魅力。
我没有那个魅力去改变一个浪子。
白云暖咬了咬唇,正待严词拒绝章乃春的示爱,话到嘴边又咽住了,不能这么快就回复他,自己此时与他孤男寡女独处在榴花从中,若公然回绝他,保不准他会狗急跳墙对自己用强,舟人若得了他的收买。未必会救我,还是虚以委蛇先,等和哥哥会合了再做计议。
于是白云暖深吸一口气,绽出一个春阳和煦的笑容,柔声道:“章少爷,容我想想,毕竟终身大事不是儿戏,我们都再想想,切莫如此仓促。”
章乃春一听有戏,心里喜不自胜。
恰巧。舟人上了小船,便吩咐撑篙去和其他人会合。
※
不见了白云暖踪影,白振轩十分着急。一直催舟人加快行船去找。舟人却随着前头蓉官的舟。一直到了榴花湖中央的吟秋水榭方才停住。
“阿暖和章乃春去哪里了?”白振轩窝火。
王丽枫提醒道:“不如问问蓉官。”
白振轩便高声问了蓉官,蓉官却只管闷头登上吟秋水榭,并不答他。
白振轩没法,只好携了王丽枫一同下船。
温鹿鸣拉住蓉官道:“蓉官相公,你今天如此安排,到底何意呀?阿暖呢?”
蓉官扯了扯嘴角,给了温鹿鸣一个落寞苦笑,哑声道:“事后,我自会向白小姐请罪。”
温鹿鸣眉头蹙紧。心里一下七上八下起来。他折身跑向白振轩和王丽枫,惶急道:“白世兄。咱们去找找阿暖。”
白振轩睃了蓉官背影一眼,心里恼火。对温鹿鸣点了头,便折身要去寻白云暖。可是刚一回身,就愣住了。
“吟秋水榭”造在水中,四面被池水环绕。
此刻,舟人早已把小舟划走,只留空阔水面一览无遗。
“蓉官搞什么鬼!”白振轩嘟囔了一句,满是不悦。
王丽枫忽然指着水面不远处兴奋道:“爷,你瞧,阿暖和章少爷回来了。”
白振轩和温鹿鸣顺着王丽枫手指的方向,果见一叶小舟徐徐而来。舟上坐着白云暖和章乃春。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落地。
“阿暖——”白振轩向白云暖挥手。
白云暖在舟上看见了,也向他挥手而笑,“哥哥等我,我们马上就到。”
章乃春再次拿眼偷瞧白云暖,心里对她的“容我想想,切莫如此仓存”抱了无限希望。
“阿暖妹妹,你能告诉我,你要考虑多久才给答复么?”章乃春再次询问。
白云暖原想上屋抽梯,即刻就回复他,让他再别做梦,她白云暖这一辈子就是去尼姑庵里落发为尼也绝不会将自己送进他章乃春的温柔陷阱。可是转念一想,这小赤城风光如此美妙,她还没游赏够,如果此刻就贸然回绝他,势必惹恼了他,他要是犯浑起来,岂不要坏了大家游园的兴致。
于是,白云暖给了章乃春一个无邪天真的笑容,道:“你别催我,我想好了,自会答复你。”
章乃春想,让他等待总是还有希望的。白云暖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他对待别的女子或许可以三下五除二拉上/床便好,对待白云暖决不可如此。她是他想要真心对待一辈子的人。
“那我等。希望等来的是好消息。”章乃春道。
白云暖点头,假意安抚:“但愿。”
小舟已经划到吟秋水榭前的栏杆下。
白振轩早已迎上来,伸手扶下了白云暖。
章乃春也下了舟,一行人总算都聚齐了。
吟秋水榭共是三层,第一层有十二间,作个六面样式,面面开窗,纯用玻璃镶嵌的雕窗,隔作六处;一处之中,又分阴阳明暗,仍是十二处,大小方圆扁侧,又不一样,各成形势。内中的摆设是说不尽的。在这间看那间,只隔一层玻璃,到过去时。却要转了好几处方能过去。
蓉官站在第一层通往二层的楼梯上,并不敢下来,连转身面对白云暖的勇气都没有。
白云暖知其心里有愧。便先叫了他:“蓉官——”
蓉官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来,给了白云暖一个虚弱的笑容。见白云暖笑容坦荡,自己便越发心虚和难受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为保自身,利用一份真诚的友谊。
“今日你是东道主,不为我们领路吗?”
蓉官见白云暖有意给自己台阶下,便不能再矫情,引着众人游览吟秋水榭。
当下,诸人就在第一层。逛了好一会儿。
蓉官道:“大家恐饿了,此刻将近午正,不如就此坐一会儿用些餐。”
当下,见一小舟划至水榭前,下来四个小童,托上四个金漆盘来,放着几碗杏酪,分送各人面前。各人吃了。
白振轩道:“索性上那两层,再回来坐罢。”于是转上楼梯,上了第二层。略小了些,是四面样式,空出一转回廊。有栏杆回护,也用雕窗隔作八处。
章乃春出外经商,曾在江苏看过,画出图样,选匠造制。而蓉官是从南边来的,也曾见过,便道:“实在制得华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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