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的灵魂。
“心砚!”白云暖正要唤进心砚来,白玉书道:“是父亲打发丫鬟们下去了,听你母亲说你最近一直嗜睡,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不请个郎中来瞧瞧?”
白玉书和颜悦色的,白云暖竟有些不适,她局促一笑道:“春困秋乏,不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吗?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父亲不用担心阿暖。”
白玉书从屏风衣架上取下一件淡绿绸缎披风,递给白云暖,“既然这样,那就随父亲踏春去吧!”
白云暖不由愣住。
※
二月仲春,日中星鸟,山花烂漫。
白振轩堵在听雨轩通往梅香坞的东角园门口,笑看着迎面走来的白云暖。
她身着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上衣,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外罩一件嫩绿新柳绸缎披风,梳着双鬟髻,发髻上簪着小指大小的明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闪烁着。白云暖身后跟着心砚和绿萝、红玉,主仆四人都是春装上身,亭亭玉立。
“春昼初长,良辰好景,你怎么舍得在卧榻上虚度如此美丽的韶华?”待白云暖主仆走近了,白振轩戏谑地看着妹妹,笑着调侃。
白云暖见哥哥也已换去笨重的冬装,穿上明艳轻盈的春装,显得越发玉树临风,丰神俊朗,便心情愉悦道:“阿暖无所事事,自然比不得哥哥,有温贤弟陪读,又有琴先生教授的佳曲日夜练习,我不睡觉能干嘛?”
白振轩愣住,“哟,可小瞧你了,足不出户却是耳听八方。”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白云暖说着,冲白振轩扮了个鬼脸。
白振轩这才笑着将目光落在妹妹身后躬身行礼的三个丫鬟身上,见心砚梳着三丫髻,一袭红裳,娇俏可人,比绿萝红玉虚长了两岁,便分外散发出少女袅娜的清韵来,便顿觉赏心悦目,柔声道:“都起了吧!”
心砚自然感受到少爷眸子里的热情,偏了目光不敢迎视,只觉浑身又要沁出一层香汗,胸腔里小鹿乱撞。
白云暖咳了咳嗓子,打破这短暂而异样的宁静,盯着白振轩道:“哥哥,瞧你,虽然到了春天,到底才二月,怎么就耍帅穿得如此单薄?也不添件披风。”
“在雨墨手里捧着呢!”说毕,迈步和白云暖一行穿过九曲回廊向西角门而去。
白云暖瞥见西花墙那排玉蝶梅树已落尽花朵,正生出浓密的绿叶来,不由在心里暗叹白驹过隙,韶华荼蘼。
※
秋霜为怒,春阳为喜。
踏着遍地春阳,兄妹二人的心情也喜滋滋明艳艳如涂满雪亮的油彩。
白云暖走在白振轩身边,任由哥哥牵着手,温暖的感觉自手心一直传到心底。她抬头望天际,蓝天蓝得沁人心脾,一丝白云都没有,高远辽阔,春阳金色的光芒在上面铺陈流淌。白云暖的心不由雀跃起来,这样的蓝天多美,这样的春阳多好,重生的日子真是妙不可言。
“踏春归来后,和哥哥一起跟温先生读书吧!”耳边,白振轩柔柔暖暖的声音响起。
白云暖侧首看哥哥,撇了撇嘴角道:“我是女孩儿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其实,她前世已读了那么多书,学问已不是此时的哥哥能够比的了。更兼,她不愿意见温鹿鸣,前世的仇怨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
没想到刚想到此,白振轩便道:“你是不愿意见温贤弟吧?”
“哥哥竟是我肚里的蛔虫。”白云暖斜睨了白振轩一眼,为心事被洞穿而有些懊恼。
白振轩笑:“看来今日还要本少爷趁此踏春良机为你二人做和事佬。”
白云暖正想跟他说让他少管闲事,白振轩已放开她的手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白云暖的目光追随着哥哥的脚步,只见书香堂边的穿堂之上立着一袭蓝衫的温鹿鸣,书生意气,文质彬彬。
白云暖的眸子本能一黯。
白振轩走到温鹿鸣跟前,满脸热情洋溢的,二人寒暄了几句,他便回头朝白云暖招手,见白云暖踽踽蜗行,知道她见了温鹿鸣便闹起了小孩脾气,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也不知你是不是前世得罪了阿暖,阿暖见着你就若见了冤家一般。”白振轩打趣温鹿鸣。
温鹿鸣一脸苦笑,“大抵是。”
“小姐,少爷等咱们呢!”心砚在白云暖耳边小声提醒。
白云暖这才撇撇嘴,没奈何走上前去。躲终不是良策,依着前世的记忆,温鹿鸣会在白家一直呆到上京赴考,等他中了进士回来洛县探亲之时,自己早已嫁去了章家。这一世皇上去岁方才举行了科举,下一次春闱或者秋闱要在三年之后,也就是说,温鹿鸣在白家还会再呆三年。
想到漫长的三年,白云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走向白振轩和温鹿鸣的脚步也显得颓靡。
“见过小姐。”温鹿鸣依旧彬彬有礼,拱手作揖。
白云暖碍于哥哥的面子,只好还礼,却是漫不经心的。
白振轩见妹妹冷淡,温鹿鸣局促,气氛好不尴尬,便干笑几声,道:“父亲母亲已在马车上等着了,咱们快去吧!”
于是众人皆都穿廊过堂,上了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去。
出了府门,但见一溜马车,约莫五六辆,皆都翠幄清油。松塔、秦艽等小厮立在丹墀之上。见到少爷小姐出来,众小厮忙上了各自要驱驰的那辆马车。
雨墨见着白振轩,早已捧了披风过来,伺候着白振轩披上,又向白云暖恪尽本分行了礼。
白云暖冷眼打量她,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规矩温驯的模样,便在心里冷嗤了一声。扶了心砚的手自上马车去了。
马车行去,老家人喜伯率了其他仆从将那扇高大笨拙的黑油漆大门掩上。
※
马车从白府出发,入了街市,白云暖透过纱窗望出去,但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从一旁酒肆中出来一群华冠丽服的仆从,簇拥着一个俊眼修眉,文彩精华的翩翩佳公子。白云暖一凛,忙移了视线。
一旁的心砚适才同她一起瞧着纱窗外的景致,这会子,手指着纱窗外,惊愕道:“小姐,奴婢刚才好……好像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白云暖睃了她一眼。
心砚恐提到章乃春,她家小姐又要恼她,遂压低了声音道:“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白云暖抿唇一笑。
绿萝和红玉忙凑上来看着纱窗外问:“小姐和心砚姐姐都看见什么了?”两个都好奇心十足,兴味盎然的。可是马车已经驶过,早没了章乃春的身影。
“心砚都说了看见了不该看见的,小心你们看见了长针眼。”白云暖吓唬道。
两个丫头吓得赶紧缩回了脖子,绿萝指着心砚道:“只有心砚姐姐看见了,心砚姐姐会长针眼么?”
“待会儿到了目的地,让美丽的风景洗洗眼,想必就不会长针眼了吧?”白云暖笑意更浓。
心砚知道小姐拿自己说笑,一时羞得满面通红。
红玉却托着腮帮子,神往道:“也不知老爷会带大家去哪里踏春,这可是老爷第一次带大家去踏春呢!”
绿萝道:“听真娘说,老爷之所以要带大家去踏春,是因为担心小姐窝在房里睡出病来。”
白云暖一颤,父亲也会关心她么?前世的父亲只把爱给继母的两个孩子。
章乃春和家奴立在街边,一边看着一溜的翠幄清油车驶过,一边问四儿道:“四儿,谁家的马车这么张狂,敢挡本少爷的路?”
四儿伸了脖子看了半天,摸着头道:“少爷,好像是白家的马车,我看见有个驾车的是白少爷的小厮松塔。”
章乃春一听,立时如斗鸡般精神抖擞起来,“四儿,赶紧找辆马车,追上他们!”
待白家的马车驶出洛县城门的时候,已从六辆变成了七辆。
一路过山过水,过树过花,终于在一片湖水边停住。
马车的车帘被撩起,白振轩的笑脸出现在车门口,“阿暖,下车!”
几缕春阳落在白振轩俊朗的面容上,白云暖也感染了哥哥的好心情,将手伸给他,由他扶着下了车。
等绿萝和红玉下了车,白振轩竟将手伸给心砚,心砚立时愣住了。
四目相对,暧/昧不明。
白云暖没有瞥见哥哥与丫头之间的缱绻一幕,而是若出笼小鸟一般雀跃着脚步去寻母亲。
白姜氏、白玉书和真娘都下了马车,也正朝着白云暖的方向走过来。
蓦地白玉书蹙起了眉头,唤道:“秦艽——”
秦艽赶紧跑了过来,“老爷!”
白玉书指着湖边一溜的马车道:“早上我不是吩咐过马车一律用翠幄么?怎么会多出一辆红帷的?”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马车,果见一溜翠幄清油车的末尾跟着一辆红帷马车。
秦艽摸着头道:“老爷,这好像不是咱白家的马车呀!”
白云暖也好奇地盯着那辆红帷的马车瞧,一时众人都齐聚过来。
只见红帷马车的车帘一挑,章乃春恬着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大家齐齐愣住。
第三十章 父女
“嗨!”章乃春一边挥手一边由四儿搀扶着下了马车,众人都蹙起了眉。
“好巧啊,白老爷!白夫人!白少爷!白小姐!”章乃春点头哈腰,逐个打招呼,笑容可掬。
白云暖心里冷哧,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一场预谋的巧合。定是章乃春先前在街上遇到白家的马车便尾随了来。
父亲母亲哥哥并着温鹿鸣都和章乃春见了礼,章乃春热情道:“元宵的时候,白老爷约小侄择日上门,小侄一直未敢前去打扰,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章乃春突然词穷,四儿凑上前道:“有缘何处不相逢,少爷。”
章乃春嘿嘿笑着,颇有股恬不知耻的赖皮模样,“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有缘何处不相逢,既然这么巧,不如一起吧,世伯。”
章乃春已自来熟般对白玉书改了口,白玉书毕竟是长者,得有宽于待人的气质,便微笑道:“好!”
章乃春如闻伦音佛旨,忙命四儿去马车上搬食物。之前他在街市上偶遇白家的马车,遂让跟班兵分三路,一路闪电调来一辆红帷马车让他坐上,一路去打探白家马车上都装着何人何物,得知白家马车上的装备大抵是要去郊外踏春并野炊时,另一路则火速调来各种食材装上了红帷马车。
这会子,众人见四儿屁颠屁颠地从车上搬下大袋小袋的食材,惊得目瞪口呆,就连白云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疑心错了章乃春,他或许真的只是和他们赶巧了。
“小姐,你说章少爷真的是赶巧和我们遇上么?”心砚在白云暖耳边嘟哝。
白云暖耸耸肩不置可否。
白振轩因着章乃春和琴官交好的缘故,便让松塔去帮四儿的忙,一时间仆从们来来去去,在湖边草地上搭起了架子,有煮锅,也有烧烤的工具,白姜氏让真娘去指挥奴才们精心准备午餐,自己则站在白玉书身边,向白云暖招手。
白云暖遂走了过去。向父亲母亲行了福礼,便困惑地问白玉书:“父亲为什么让秦艽准备了一色的马车?”
白玉书和白姜氏互看了一眼,笑道:“因为父亲是追求完美的人哪!”
“噗!”白云暖哭笑不得,没想到父亲竟也有这样萌纯的时候。她不禁抬头深深地目注着父亲,问道:“这次郊游是父亲专门替阿暖安排的么?”
“莫让你哥哥听见,有道是重男轻女才是传统。”白玉书伸手捏捏女儿小巧的鼻子,笑得像春阳一样灿烂。
白云暖在心里冷哧,安排一次春游就标榜自己疼女儿比疼儿子来得深么?要知道强金阁才是标杆,有朝一日,父亲让她也登上了强金阁,那才是真正的一碗水端平。
白姜氏见女儿温顺立着,小绵羊一样乖巧地任由白玉书捏鼻子,便掏出手绢一边掩嘴笑着,一边道:“得得得,我还是走开,不妨碍你们父女两个亲昵,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儿子是母亲的小棉袄,我啊,寻我的棉袄去。”
说着,向湖边的白振轩走去,边走边回头冲白云暖道:“阿暖,你有父亲疼你,母亲疼你哥哥去喽!阿暖不许吃醋哟!”
白云暖看着母亲幽默的样子,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一侧头瞥见父亲也正看着母亲走远的方向愉悦地笑着,她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父亲,你是爱母亲的吧?
“阿暖,我们走走,父亲有话要问你。”
“整好,女儿也有话问父亲。”
父女俩遂远离了人群,并肩同行。
※
湖畔,芳草绿如茵。
金黄的迎春花和五彩斑斓的瓜叶菊点缀在草丛间,将春的气息衬托得瑰丽、明艳。
女孩儿爱花,看见二月春花在剪刀般的春风里绽放笑颜,白云暖也不由在唇边绽了一抹笑容。
白玉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从前的女儿活泼好动,天真烂漫,他虽然总是教训她,却还是宽宥她的,而今的女儿,不知是过了年大了一岁的缘故还是怎么的,总是安静懂事得过分,尤其是凌云寺一事过后,让他对她更加刮目相看。
这样的阿暖,是他这个父亲又惊又喜,又怜惜又疼溺又感到陌生的。
“阿暖,你喜欢迎春花,还是喜欢瓜叶菊?”白玉书驻足在一丛瓜叶菊旁,问白云暖道。
父亲在瓜叶菊旁驻足,已说明他下意识里对两种花的选择,白云暖对父亲的抵触心理,让她本能地选择了另一种花。
“我喜欢迎春花。”她道。
“哦?说说理由。”白玉书的笑温润如玉,衬得他若卑以自牧的谦谦君子。
白云暖弯身摘了一朵迎春花,一边旋转着健壮的侧枝,一边沉吟道:“迎春花不仅花色端庄秀丽,气质非凡,况它不畏寒威,不择风土,适应性强,与梅花、水仙、山茶并称‘雪中四友’,又是春花中开花最早的,她盛开之后便迎来百花齐放的春天,可谓春花中第一人,是个勇士,是开拓者。所以我喜欢它。”
喜欢有一千种的理由,不喜欢也有一千种的理由。
白云暖为了和父亲唱对台,编排了长篇的喜欢迎春花的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白玉书微微颔首,他蹲身目注着脚边的那丛瓜叶菊道:“可是父亲喜欢瓜叶菊。”
白云暖本能接腔道:“为什么?”
白玉书伸手轻轻抚摸着瓜叶菊绵滑的花瓣,道:“瓜叶菊的花语是喜悦、快乐、繁荣昌盛、合家欢喜。对于一个家长来说,还有什么比合家欢喜更美好的?”
白云暖的心仿佛被谁敲了一记重拳,她的身子向后踉跄了一下,看父亲的目光充满了惊骇。
这样热爱家,渴望家的美好的父亲会出手毒死母亲么?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样一张君子的面孔会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或许是她和真娘误会了。或许,这一世和前一世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太多偏离,比如前一世她五岁丧母,这一世她十三岁了,父母依然双全。总之,她不能用前世的眼光来看待这一世的父亲。但是为了母亲,为了保护爱她的母亲,她依然不能不提防着父亲。
白玉书抬头见白云暖沉默着没有出声,而是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禁笑着道:“阿暖,你不是说有话要问父亲么?”
“父亲不也有话要问阿暖么?”
“父亲让阿暖先问。”白玉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