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篱不知道为什么蒋诗泽待他和别人不同,猜测可能是他认为自己和他处在几乎相同的境地,总是要比别人特别一些,所以有愿意多多照顾之感。
蒋诗泽也是给别人家做男媳妇,自己也是,而且蒋诗泽认为宋篱还是更加吃亏的,认为他连对外都不是男人身份,最开始还以为是董武欺负他才一直对世人隐瞒他的性别,宋篱还为此去给他做了解释,说他是自己愿意的。
宋篱此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自愿躲在董武身后做他的妻子,而且还没有男人的身份?但是到现在,在他心里,生活从来就是一点一点的水渐渐聚集起水潭的,我们看到水潭很深,能够激起水浪来,但是分开成一滴一滴的水,又到底能够溅起多大的涟漪呢?
有时候人也会想这样平淡地活着是不是不太好,还是奋力改变一下吧,但是改变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最后依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罢了。
宋篱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他过上现在这种生活,负面的影响怪不得董武,正面的好处却都是董武提供的。
所以,没什么好怨董武的,一切都是他“自愿”的罢了。更何况,他和董武之间还有爱情,他和董武在一起,他是乐意的,高兴的,而且还会想要天长地久,缘定三生。
之后蒋诗泽带着汪君卿在董记烟叶铺子里坐了一阵,晒了一阵太阳,大家都觉得懒洋洋的,听宋篱说之后要去吃那一家闻名于云州城的何记包面铺子里的包面,蒋诗泽也说要去,于是大家就约着一起,慢慢从烟叶铺子里往城西那边的何记包面铺子里走。
路上行人挺多,很是热闹,但是大多数人都是万分悠闲的,说是在赶路,不如说是在散步。
这个时代里的人,大多数乐于好好享受生活,生活节奏极慢,即使那些家里没什么银钱的人家,也愿意花钱在茶馆里坐着听听弹词琴书,或者坐在戏园子里听听戏。
人们的这种生活态度使这个时代的民间曲艺文化空前繁荣起来,就如宋篱曾经去听过的那明显带着女同色彩的《青玉镯》,也是为人们所包容的,那些讲述“兄弟情谊”的话本戏本就更不用说了,只会更多。
宋篱和董武走在一起,宋篱一身水蓝色的衣衫,布料还是上次蒋诗泽从京城带回来送他的,剪裁成现在最流行的一种样式,其实就是一种介于男性和女性之间的服装,裙摆只到脚踝上面,而且是窄袖收腰的款式,看着干净利落,这种服装源于《青玉镯》里面宋家小姐女扮男装的扮相,而且后来扮演宋家小姐的朱青又在另外一部戏里有女扮男装的扮相,随着朱青走红成现在天朝最当红的旦角,这种款式的服装就更加流行了。
大街上不少姑娘家和一些俊秀的爱俏的少年都穿这种样式,不仅是方便,更多是赶时髦吧!
宋篱觉得只要人类的本质没变,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人们追求时尚追随名人的心都是一样的。
何记包面铺子在城西霜澜河边,是一座两层楼的茶馆式酒楼,里面是一种非常新鲜的经营模式。
它全天营业,就和茶馆一样,外面没有伙计招呼,走进大堂里,才有跑堂过来招呼。
此时这里人不多,但是也不少,大堂里没剩几张空桌,蒋诗泽说有女眷,便要了楼上用屏风隔开了的小间。
被带着到楼上隔间里坐下,蒋诗泽又问那跑堂道,“今天可是万常留的场子?”
那跑堂应道,“正是万师傅的场子,他正在后面喝茶,马上就上台。”
蒋诗泽问了大家要吃多少包面,统计了一下,便对那跑堂点了八十个。又让上一壶碧螺春来,端上一盘煮花生。
蒋诗泽长相温雅,文质彬彬,说话也总是温柔中带着笑意。
宋篱从小没有父亲疼爱,对于蒋诗泽是很有孺慕之情的,他觉得要是自己真的再小几岁,他真愿意做蒋诗泽的干儿子来着。
这座何记包面仅仅是一个卖馄饨的铺子,何以开得如此大,而且还这样有名气,这与这一家的东西有关。
据说的确是一吃难忘的美味。
每个人来这里吃一顿包面便要花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它是在客人点了东西之后,然后才根据个人的爱好去准备陷料,开始擀面然后才做,除了所用一切东西品质都很好外,他们的师傅对于调味也是很有一手,故而东西味道非常好。
反正这时候的人都有闲,大家愿意在这里来等着吃这么一碗吃不饱的包面。
在坐着等的时候,需要叫一壶茶,然后听里面请的说书人给说书,也算是很有乐子的。
宋篱坐在栏杆边,看到楼下说书的台子上走上去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劲瘦中年人,留着仙风道骨的山羊胡。
只见他向台下拱了拱手,声音很亮很大,即使在楼上也听得很清楚,“今天,我们不讲书,就专讲这些历朝历代龙阳之好的皇帝。”
宋篱一听,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董武和蒋诗泽,但两人显然没有注意楼下,只在交谈着生意经,倒是坐在他对面的汪君卿也看了他一眼,然后那小小的眉头动了一下。
第三章 男妃
楼下那说书人细数历朝历代的断袖皇帝,似乎每个朝代都有,然后又着重拿了两个出来调侃,下面坐着的听客居然都还听得津津有味,宋篱不得不感概这时候的人对这些事情的接受度果真很高。
讲到前朝末代皇帝宠信他身边的嬖臣,甚至到了如同奴婢一般还为对方洗脚的地步,说这样的皇帝怎么可能不亡国,说书人说得绘声绘色,下面听众也跟着起哄,直嘲笑这个皇帝做得窝囊,宋篱却不以为意,觉得一个朝代要灭亡,一定是它本身就腐朽了,历史需要改朝换代了而已,而皇帝宠信嬖臣只能说是催化剂之类吧。
本朝已经到第四代皇帝,开国高祖皇帝只做了三年就去了,传至今六十多年,正是一个王朝往上走的兴盛时期,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富有,番邦来朝。
即使文化开放,人们公然讨论历代皇帝床上那点事也不是忌讳,但是,本朝皇帝床上那点事却是不能拿出来公然说的,于是楼下说书人说完前朝末代皇帝也就讲完了,从案后起身,又给众人拱拱手,便下去了。
在朝的人都听得很起劲,此时也就给了热烈的掌声,一个跑堂的端了一个盘子过来收小费,也是愿意给的就给,愿多给的就多给,并不强求,但几乎人人都会丢几个铜板进去,也有大方的给得比较多。
那跑堂到楼上来,董武要给小费,被蒋叔先下手给了。
一壶茶已经喝得差不多,时间也过去了很久,所幸跑堂的把他们的包面给端上来了。
三个漂亮的陶瓷汤盆,被放上桌,那伙计道,“这是鲜肉酸菜馅儿,这是荠菜牛肉馅,这是大骨鱼豆腐馅,各位客官请慢用。”又放下调味料,这便退下去了。
那陶瓷汤盆,各个都异常精美,想来也是贵重物品。
里面是晶莹白嫩的包面,每个包面都异常饱满,透出内里馅料的颜色,鲜肉酸菜的颜色粉嫩,荠菜牛肉的红中带着翠青色,鱼肉豆腐馅的白嫩可爱,色香味中,就是这色一字就让人食欲大开,更何况还异常鲜香,闻到味道就口水直流了。
每个人面前还放了几个小碟子,里面装着不同味道的蘸料,有用香米酒与醋的清淡的蘸料,也有芝麻酱花生酱之类,还有辣椒酱……
将包面从汤盆里舀到自己面前的小碗里,凉一凉,就可以蘸酱料吃了,也有不喜欢用酱料的,就这样空口吃味道也很不错。
宋篱先给蒋诗泽舀了,然后又给汪君卿小朋友盛了,这才给董武盛了,最后自己每种舀了一个,放凉了开始慢慢吃,先吃不蘸酱料的,只觉得每种都很鲜香,皮薄而滑嫩,味道非常不错。
宋篱不由得感叹道,“果真是名不虚传。”
蒋诗泽本和董武在说生意上的事,此时也不由得笑了,对宋篱道,“到这里来吃,除了需要多等一阵时间,其他都很不错。你以后想吃,就只管让董武带你来吃就是。”
董武也朝他笑,看他碗里的吃完了,还给他又各自舀了两个放他碗里,“喜欢吃就多吃些。”
宋篱也就不和他们客气,将每种蘸料也蘸着试了味道,觉得能吃到这样的东西,的确是一种享受。
隔着一个屏风的桌上坐着的人还在等着他们的东西端上来,便听到他们讨论起刚才说书人说的话题来,其中一个还颇为清朗的男中音道,“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大家都明白着呢。虽然魏尚书家里是被冤枉了,老爷子死了,大儿子也死了,虽也算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吧,但他们吃皇粮的,难道这些不应该是他们该做的呢,怎么就因为冤案得清,我们这皇帝陛下就赶紧给他家封了个忠义之家,还给赐了个世袭罔替的忠义侯给他家小儿子当着,先别说跟着赏赐下来的良田美玉珠宝金银,就是这忠义侯的位置,每年国库就得给他八千两的银钱,这些可不就是国库的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咱这皇帝陛下是被美色迷了眼睛,拿国库的钱养着他的这么个男妃。”
一听这人说话的口气该是一个书生才是,而且还是个愤青,人家皇帝老子要花钱养个小情人了,又不是强占了他家媳妇儿,他义愤填膺到如此地步。
另一人于是就笑着劝他了,不紧不慢地道,“顾兄,话不能这样说。当今之世,比起前朝开明盛世,说起来也不遑多让,咱这皇帝陛下多年来连后宫都不曾扩充,在勤俭上也是出了名的,现在他想养一个男妃了,国库给些银子,这又不是养不起。”
这个姓顾的却不依,声音更是有气势,还把手在桌子上啪地拍了一下,道,“秦文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没说咱皇帝不能去养个男妃了,但他不能拿国库的银子养啊,他要用用他宫里头内务府的银子养,要是这样,我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宋篱在一边吃着包面一边听着,心想那些远在天边高高在上的皇帝的事情,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哪里有置喙的权利,只要皇帝好好治国,不要太铺张浪费,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他养个男妃又怎么了嘛。当愤青有什么好呢,也只能私下里愤愤罢了,还真敢闹到皇帝那里去不成?
宋篱倒是早听说了的,皇帝看上了原来礼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儿子,一直留在身边,为了讨得这个美人的欢心,尽心尽力地让人彻查了当年魏大人家的冤案,因为这起冤案牵连甚广,故而去年冬天才结案,还出了告示来昭告天下。
就是因为魏大人家的事,云州府还换知府了,不过不是知府大人被贬被抓,而是升了官,据说是在彻查过程中出了大力。下面的人也不清楚知府大人到底是做了什么讨了圣上欢心,在云州府知府上做了好几年一直没被升上去当京官,遇到魏大人家的事,居然马上就得偿所愿地升了,而且还是进京做官。
据说魏大人家里还有个孙子流落在外,只要找到了上报,就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的。
这些东西宋篱自然也是姑且听听而已,并不以为意,不过,在得知魏大人家里被还以清白之后,他心中倒是很高兴的,有种天突然开阔了的感觉。
隔着屏风的旁边一桌还在就皇帝不应该花国库银子养男妃的事情各持己见,这边蒋诗泽和董武也听着的,蒋诗泽放下碗,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白瓷的调羹,笑道,“所幸这里是云州城,我们在京城时,京城里面已经把忠义侯的事情禁言了,不允许再说的,要是公然这样说出来,保不住就有官爷听到了将人抓到牢里去关两天才放出来的。”
蒋诗泽说起这事,宋篱便露出了诧异之色,道,“要被抓起来啊,这又不是乱议国事,如何就要被抓起来呢,是不是有些过了。”
据宋篱所知,虽然议论国事对外乱传播消息造成百姓误解恐慌之类是要被抓起来治罪的,但是,其实一般人随意说说只要没造成太大影响是不会有问题的,更何况,皇帝养男宠这种破事,实在算不上是国家大事吧,怎么在京城里说说就要被抓了。
蒋诗泽道,“据说是那忠义侯听到了别人说他狐媚惑主,气得病了,咱皇上自然心疼起来,就让京里不准再谈论有关他的事。这样说起来,这也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大家要说,皇上下了禁令大家依然私下里会说的。不过,听人传言,这忠义侯的确是一等一的美男子,狐媚惑主不知是不是真的,他的老师是有名的一代大儒朱庚,朱老先生知道他做了皇上的榻上之臣,是异常生气的,但是却并没有大骂忠义侯,只写书骂皇上,这说明这忠义侯挺得朱老先生喜欢,他老先生还赞过忠义侯聪慧勤奋极有见地的,而且这忠义侯还琴棋书画样样不弱,可见他也并不是一个空有美貌的人,想来是极其风流的,如果皇上没有看上他去做男妃,想来也会入仕途的。人们大多骂他狐媚惑主之类,却也是不实的。”
他这样一番解释,宋篱不知怎的,脑子里居然闪现出一个身影来,纤瘦的少年临窗而立,手中握着书卷看得专注,从窗外吹拂而过的风拂着他颊边的发丝,白玉般的面颊带着温润的光泽,让看过去的人,只觉得天地苍茫,这幅画面却可以与天地齐寿,纵使天荒地老,也能永存此刻的这般美好。
宋篱嘴里喃喃唤出一声“小叔。”
他忡愣着,董武侧脸看过来,发现他的不对劲,伸手在他的手上握了一下,唤醒他道,“宋篱,怎么了?”
宋篱这才从那副画面中醒过来,刚才那种情况,他完全像是入魔了一样,想到那个人,他心就跳得很快,有种奇异的爱慕之情在胸中流转,他突然意识到,那似乎是这个身体本身的记忆,那个人,该是这个身体里原来的人眷恋的对象吧。
宋篱赶紧扯出一个笑容来,回答董武,“我没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而已。”
想到刚才宋篱脸上出现的那种略带忧伤的沉迷,董武不得不问道,“是什么事?”
宋篱愣了一下,又慌乱地想了想才说道,“也没什么,就要到清明节了,家里要准备的东西还多,宋家婶婶又邀了一起去城外踏青放风筝,我想我还没有风筝呢,做一个,还是买吗?”
董武听他说起这个,就笑了,“要是你不嫌弃我的手艺,我给你做一个吧!”
坐在对面吃着东西的汪君卿也抬起头来了,本来他是被教导食不语的,此时也不由得亮了眼睛,说道,“嫂嫂,你要去放风筝吗?”
看他那个样子,估计也是想去吧,但是他家里又只有丫鬟婆子伺候着,没亲人陪着玩,故而想和他一起去,宋篱就答道,“还有邻居家里的小孩儿,你要一起吗?要一起的话,到时候你来我家,我们一起去就是。”
汪君卿马上点头,又把目光期待地看向蒋诗泽,蒋叔笑道,“君卿想去就去吧,我给你大爹爹说,他会同意的。”
汪君卿便很高兴地笑起来。
宋家前几天来邀请了宋篱一起出城踏青放风筝,宋篱本是不准备去的,不过此时看汪君卿要去,董武又说要做风筝,他便也只能去了。
董武握着他的手,暖暖的,他脑海里那个临窗而立的少年的影子散去,只剩下面前的董武成为他心里最深的形象。
他看着董武说道,“你会做什么样的风筝呢,会做蝴蝶的么?”
董武看蒋诗泽没有注意这边,便温柔地摩挲着宋篱的手掌指头,多有些调情之意,柔声道,“你想要什么我就可以做什么。蝴蝶的简单不过了。”
宋篱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给他买过风筝的,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机会放,后来就放在柜子上面沾染了灰尘,最后很可惜地被扔掉了。
此时董武的温柔让他又想起记忆中的那只蝴蝶风筝,有些缅怀。
但是董武握着他手的董武温柔却又坚定,让他从那份缅怀里回过神来,人总是该珍惜当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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