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我走过去,轻声唤他。
他不回答,安静地躺着。
“清!”
我再唤他,声音更加温柔。
他依旧不回答,柔软的发丝被风吹到我手上,丝缎般的触觉。
“清!”
我唤着,握住他僵硬冰冷的手,轻轻地说:“起来了,情儿回来了!”
可他还在沉睡。
“清!”
我无奈地唤着,将他的手覆上我的小腹,埋怨着他:“你看,我们的孩子都睡醒了,不断踢着我呢!你再不起来,我不理你了。”
他的手僵直地由我拉来扯去,依旧不肯起来。
我慢慢将他的手放回被中,小心掖好,回头向夕姑姑笑道:“他睡得沉呢,我们到外面去,别吵着他。”
夕姑姑满脸泪水,用力咬住帕子,用力地点着头,忽然之间捂住了脸,痛哭失声。
安亦辰默然望着睡着的宇文清和哭泣着的李叔李婶,似有些失魂落魄,然后担忧地望着我。
为我担忧什么呢?
我脚下软软的,小腹越来越沉,大约是赶了路吧。
我很累了。
拿过桌上茶壶来,正要倒了茶来喝,已一眼看到了桌上的一幅画。
洁白的宣纸,新鲜的墨汁,略嫌虚浮无力的熟悉笔迹,都在无声地告诉我,这是宇文清新画的画儿。
满目幽篁,白衣少年不羁而立,自若吹埙;豆蔻少女仰首而立,眸如宝石莹亮,只向少年观望,倾慕难掩。
翠竹梢头,一双燕子轻巧纵跃,尾翼如剪,成对翩飞,自得其乐。
浓笔提词,只寥寥十字:“人生若浮寄,携手可栖情!”
人生若浮寄,携手可栖情。
我笑了一笑,将画儿抱起,揽在怀中,慢慢走回到宇文清身畔,轻轻说道:“虽然你不说,可我也早知道,从见我第一眼起,你心里便只有我,唯有我。人生若浮寄,携手可栖情。清,我们到底都有着……可栖情处。”
“公主,公主!”
夕姑姑忽然惊慌地喊起来。
我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嘘声道:“别吵,他画画儿,一定累了,让他睡,多睡一会儿。”
小心地伸出手指,沿着他冰冷的面庞,一点点抚摩着他脸部的轮廓,从额,到眉眼,到挺立的鼻,线条美好柔和的唇,一一抚摩着,低低地一遍遍呼喊:“清,清,清……”
“栖情!栖情!”
安亦辰也叫了起来,连李叔李婶都止了哭泣,惊慌地过来拉我,指点着我的裙袂。
我茫然地低下头,才见裙裾拖曳之处,**一大片,不知是水,还是血。
模糊间,终于抓到了一丝意识:我要生产了么?
这时小腹内的剧痛忽然铺天盖地袭来,让我再也立足不稳,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嘶声痛叫:“清!清!醒来陪我!醒来陪我……我很……痛……”
泣泗交流时,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
可是,清,你居然忍心,你居然忍心不醒来陪我,陪我生下你的骨肉,然后亲呢地搂住我,抱住我们的孩子,温柔地一声声呼唤:“栖情,无悔!栖情,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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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博客和论坛里有刚刚做好的《风月》广播剧预告,音质极好,我听着听着好像又回到了当日沉浸在小说中不能自拔的岁月,差点掉下泪来~~很有感觉的,喜欢小安白衣的亲,可以到我博客去听一听。没法上链接,大家自己到作者公告那里有复制一下博客或论坛地址找过去吧!
生产的过程依旧很艰难,但宇文清再也不能如我生无恨时那般,守着我,甚至亲自为我接生了。
阵阵昏黑中,一直是安亦辰毫无避忌地在一旁守着,一声声呼唤:“栖情,坚持住,坚持住!栖情!”
他的手掌总是那般宽大厚实,小心地将我乱掐乱抓的手拢着,由着我痛叫流泣,将他手掌抓出道道的痕迹,也不肯放手。懒
折腾了一夜,我终于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儿啼。
“男孩!男孩!是个男孩!”
夕姑姑将小东西包裹起来,欢喜地叫着。
安亦辰小心将襁褓接过,送到我跟前,温和笑道:“栖情,你的孩子!”
两年前,宇文清也曾这般抱着无恨走到我跟前,温和笑着说:“栖情,你生下了一个儿子。”
望着婴儿小小皱皱的脸,我微笑着,一声声地低唤:“无悔,无悔,清,我们的无悔,出世了!”
而泪水,已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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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月子里,谁也不敢让我操心落泪,我始终没能再看宇文清一眼。
但我知道,宇文清的丧事,由安亦辰一手打理。
他将大部骑兵先行打发回了大燕,只带了几十名侍从驻扎在栖梧。虫
大殓之日,我带了无悔来送我的夫婿。
“清,不用怕。”
隔了棺木,我柔声向他说道:“我会守着你,一直守着你。”
在我的心里,你始终是那个竹篁里凝云散霭的绝世少年,便如在你心里,我也永远是那个带了稚气仰望着他的豆蔻少女。
安亦辰立于我身畔,低了头,轻声问:“你在这里一直守着他,不再回中原?”
我靠着棺木,闭着眼睛感觉棺内那个心爱男子的存在,答道:“他不能守我一生,那么,我便用我的一生来守他吧!亦辰,对不起,是我负了你,违了当年的誓约,又选择了他。
就让我今生孤独,来世寂寞,永远只孤零零的一个人吧!”
隔了黄土,孤零零的,守着我的宇文清,守着我的医者白衣。
安亦辰沉默许久,抚了棺木,侧头深深望我:“这不是宇文清想要的。”
我宁和地回答:“这是我想要的。”
于是,安亦辰不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安排打理出停柩的殡宫。
宇文清曾被父兄勒令不得归葬祖坟,但我也不忍他一直呆在这样荒凉的极北之地,只能先停柩于此,准备找到我和无悔合适的隐居之地后,再择吉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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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悔很听话,比当日的无恨安静多了,只是身体很是虚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胎里时母体一直不安的缘故。
除了睡觉,大部分的时间,他都睁着一双明珠一样晶亮的大眼睛,温柔而安静地望着我。
那乌黑的瞳仁里,和他的父亲一样,倒映着我苍白宁谧的容颜,无悲无喜,无痛无怒。
这日,无悔又一次断续无力地哭泣时,夕姑姑才一将他抱过,便已叫了起来:“公主,小公子似乎发烧了!”
我一惊,一摸他小小的额,果然烫人,连双颊都泛着异样的湿红。
因着宇文清医术极好,便是他自己病得那样,治病开药,也都是自己弄的方子,这小小的栖梧,却没有旁的大夫了。
我再也顾不得别的,忙去安排人四处找大夫时,发现安亦辰已经打发人去了。
他负了手,一边陪我去看无悔,一边微微笑着劝慰:“别担心,无悔那孩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面相,有着一生的好福气可享呢。”
到傍晚时,各处的大夫倒是来了四五位,但开的药方各有差异,我挑了比较相像的药方让人连夜煎了,给孩子服用。
无悔尚未满月,味觉虽未齐全,但多少还是品得出苦涩来,小小的眉皱着,舌头舔来舔去,不时挥舞着双手哭泣。
夕姑姑一直拍着我的肩,劝慰道:“没事!没事!富贵人家的小孩子么,魔障都重些。公主小时候不也是那么三灾八难的,不也好好过来了么?”
安亦辰很少说话,大半时间都在摇篮边默默守着孩子,守着我。
我已经无法说清,我对他,现在抱着的,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我不恨他,甚至可以说,从头至尾,我都没有恨过他,却一直在为他伤心。
他伤害着我,可受伤更深的,可能是他自己。
我无法想象,当时他认定亲手杀害我时,那种悲伤、无助和绝望;也无法想象,当他历尽艰辛想将我和宇文清一网成擒,却发现他的战争只是在追逐着一场虚无对手的游戏,又是怎样的失魂落魄。
我从没怀疑过他的感情,即便他娶了一位又一位的侧室夫人,我依旧认定,他最喜欢的,还是我。
可我已无法再如当年那般雀跃地投到他的怀里,温柔唤一声,亦辰。
七日后,无悔终于完全康复,小脸又开始漾出和他父亲一样好看的清浅微笑来。
而瑞都的消息也传来了。
始元帝安世远于半月前病逝,安亦渊继位登基,即刻下令收回秦王安亦辰一枝所有部属的兵权,并称秦王明知先帝重病,不问病痛,远走黑赫,是为不忠不孝,下旨夺其兵权,削去其秦王封号,改封成侯,令居幽州,终身不得返京。懒
他以这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行铁血政策,自然是因为秦王不在京中,他那么些年苦心栽培的势力虽大,却群龙无首的缘故。
若不趁此时削去秦王势力,只怕他的皇位,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但贺之彦、杜子瑞、仇澜等自安亦辰徘徊着未回瑞都时就已暗作了准备,竟将大半兵力悄悄转移,在安亦渊圣旨下达前夕,尽数潜出瑞都,领兵入了晋州,然后以晋州为根据地,与安亦渊的瑞都朝廷对峙。
也难为安亦辰,兄弟部属为他已处于那等水深火热之中,他还能有和我避世隐居的打算;
更难为他,这样天大的事,他居然一字不在我跟前提起,自是不想让我操心了。
派出的探子,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安亦辰已经回到了晋州,领着他直系部属和六万余亲兵,准备与安亦渊决战。
但安亦渊既已登基,名位已正,许多原来蛇鼠两端的大臣,态度立时改变,完全倒向了安亦渊。虫
安亦渊下旨讨伐叛逆的亲弟时,卫国大将军曹朗、奉国大将军夏侯岚明确表示支持;
而镇国大将军端木适则自请前往幽州镇守边境,辅国大将军程去非正带兵在明州平息宇文氏残余势力,称余孽众多,一时无法抽身。
据传,安亦渊将亲自带了自己统属的五万兵马,联合卫国大将军、奉国大将军的六万兵马,围剿晋州,平秦王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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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在宇文清的灵柩前立了半天,然后传令凤卫,即刻预备,快马奔往晋州。
夕姑姑大惊,急急问道:“公主,我知道你心急秦王安全。
可是他们都是几万几万的军队,我们凤卫才不过五百人,就是全部赶去,也不过杯水车薪啊!”
我淡然道:“无恨也在晋州。五百凤卫虽少,却是奔袭奇兵,当真无可挽回时,应该可以将无恨接应出晋州。”
安亦辰人在晋州,那么无恨多半会随在晋州,一旦秦王落败,他岂不成了父辈夺位的殉葬品?
秦王安亦辰,不能败,也败不起!
夕姑姑滴汗道:“可公主也犯不着自己亲自去啊!”
我叹道:“若我不亲自去,只怕萧氏不肯发兵了!”
我有把握,外公萧融一定会派大将陈兵沧江,多半还会由我舅舅萧况和大表哥萧采络亲自率领。
如果安亦辰与安亦辰兄弟势均力敌,或者实力相距不大,他们一定会率兵相援;
但若实力悬殊,认定安亦辰必败,则多半会袖手旁观,坐山视虎斗了。
他们必须首先选择自保,不会冒险牺牲掉自己太多的兵马,削弱自己原本就不是太强的势力。
若是我去了,凭我和外祖家那么亲近的血亲关系,舅舅他们即便觉得没有把握,大约还是会慎重考虑一下吧?
何况,安亦渊的那十一万兵马,并非无懈可击。
我咬了咬唇,望向宇文清的灵柩,轻轻一笑。
这一年多来,宇文清没有白教我兵法,我知道什么叫分散瓦解,逐个击破。
而宇文清,他早就料到,有朝一日,我也会面对男人的世界,参与男人的战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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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五百凤卫,一齐奔赴中原;我在林翌、青飒护卫下,披了软甲,杂于其中,纵马驰骋。
栖梧,那处我们隐居了一年的绿州,只剩了夕姑姑和一些侍女,照顾着一个半月的无悔。
李叔、李婶身负武功,就让他们也留下,保护无悔,并看护宇文清的灵柩,免得我走了,他一个亲近的人也见不到,太过寂寞了。
我并没有把握,此次前去定能帮到安亦辰或是救回无恨,安然回去,所以去了封信给昊则,说明眼前情势,并请求他,如果我回不来,请他代为照顾无悔,并养我夕姑姑终老。
才抵青州边境,我又写了封信,派两名侍卫,到沧江边去找萧氏军队,告知我已向黑赫借兵两万余人,正在赶往晋州驰援的途中,让他们也发兵前来接应。
钦利可汗对凤卫已生猜忌,对中原内乱,又一向持了明哲保身态度,因而借兵一事,自是不可能。
但萧氏远在西南肃州,并不了解极北的黑赫,却知我在黑赫居住已久,多半不会猜疑这话的真实性。
只要觉得安亦辰胜算越大,他们出兵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我,必须聚拢所有可能聚集的兵力,来帮助安亦辰。
他为我宁可弃了天下,沦到这样不堪的局面,我也应该尽量帮他挽回,以不辜负……不辜负他曾经待我的那片心意。
何况,还有个无恨,是我和他必须共同守护的珍宝。
他已在安亦辰身边,与安亦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到达晋州城下时,我才发现我对形势的严峻还是低估了。
我根本进不了城。
安亦渊十一万兵马,已把晋州城围得结结实实,如铁桶般困住了整座城池!
激烈的大战,已经在城外进行过好几次。懒
城外有好几支支持安亦辰的军队,大约也有两万余人,几度试图冒险解围,都被安亦渊以压倒性的人数打得狼狈而去,自顾不暇。
“公主,怎么办?”
青飒颇有几分焦急,倒似给困住的,是他的主子宇文清一样。
也不知宇文清送走我时是怎么吩咐的,一转眼,青飒居然也偏向安亦辰了。
我低了头,思忖着说道:“去打探打探,城外到底还有几路人马在帮助秦王。若是打听得是当日秦王的兄弟,嗯,直接把我的名帖送去,让他们和我联系。”
这些武将,各有各的骄傲,没有了安亦辰的统一筹划,顿如群龙无首,未必能齐心协力共同应对战事。
林翌点头道:“这事我去办。
我在秦王府呆过,不少将领有过数面之缘。……只不过,我们用什么名帖送去?衔凤公主,还是……”
早就灭了的大燕公主,哪里能震慑人心?
我遥遥望向晋州上空不断升起的烽烟,怅然道:“就临时用……秦王正妃下帖吧!横竖没并没有撤封的正式旨意颁下。”虫
时至今日,我不知道这个正妃的名义,对安亦辰部属还有多大约束力,也不知道我的事情已在民间传成了什么样子。
但我相信,只要是秦王部属,都该知道我这个名存实亡的秦王妃,对安亦辰所能产生的影响力吧!
安亦辰……好深沉的心机,可我自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过他的情感,曾经让我激动温暖,如今让我黯然无奈的情感。
将冻红的手用力地搓了一搓,我又向青飒道:“再去打听下,奉国大将军夏侯岚的营帐扎在哪里,他的儿子夏侯英,女儿夏侯明姬有没有随军前来。”
夏侯英曾与我有过交往,我记得他一直追逐我的目光,本能告诉我,这人对我并无恶意,危急之时,他或者还可以帮上些忙;
而夏侯明姬,安亦辰前后娶了好几位侧室夫人,始终不曾给她一点机会,我虽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想她早过了适婚年龄,却执意不曾嫁人,甚至不惜以出家修行为借口,绝了当年订下的那门亲事,想来对安亦辰还是不曾死心吧?
青飒眼睛一亮,已道:“好,夏侯家……倒也有咱们以前的兄弟后来从军跟在他们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