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乱:风月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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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乱:风月栖情-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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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温暖的皇宫已经变得渐渐可怕,可我终于没有了当日想出宫的想法了。
宫外的世界,是不是更可怕?
那一夜,我睡着了,靠在萧采绎的肩上。我依稀感觉得到,萧采绎很小心地将我抱在怀里,坐了很久,很久。
可我的梦里睡里,依旧尽是殷殷的鲜红,那样鲜明地泊着,如大片大片的血海,要将我淹没。
父亲,我很害怕,可我已找不到你,再也找不到。
母亲,我很孤单,可我已不敢看你笑如春花后的欲语还休,花容惨淡。
似乎在一夕之间,皇宫已成了宇文家的天下,除了宇文昭,他的儿子宇文宏和宇文颉甚至他的心腹也常会在昭阳殿出现,向他们的父亲请示政务。夕姑姑显然得了母亲吩咐,很小心地将我看护着,即便病好了,也让我少出自己的寝宫,免得老是和一些陌生男子见面。
萧采绎虽是皇后内亲,但要论起男女亲疏,原是不能在内宫中走动的,但母亲显然默许了他在昭阳殿居住。我不知道外界对此会有怎样的议论,也懒得去猜测了。身边的太监都显得太过软弱无力,有萧采绎这么身手高明的哥哥陪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很踏实。
宇文昭老是和母亲在一起,旁人避得了,他却避不了要时时相见了。我按照母亲的吩咐,乖乖叫他叔叔,向他行着长辈之礼。在母亲的微笑示意下,他待我很和蔼,甚至常从宫外带来各种奇异玩物供我赏玩,感觉倒有几分在讨我欢心一样。
他向母亲说:“我记得栖情这孩子以前很爱笑的,怎么病了一场,就沉默了许多?何况也太瘦了,是不是御厨不上心?要不要换个厨子专门给她做些可口小菜?”
母亲扶了扶我髻上的滴翠珠花,有些黯然道:“昭,这孩子没经历过风雨,这些日子出的事太多,把她吓坏了。”
我听到母亲那么亲热地呼唤宇文昭的名,又想到了在我病中被匆匆下葬的父亲,不值和委屈直涌上来,泪水直往下掉。
宇文昭惊讶地望着我的泪水,取了帕子来擦着泪,尽力温和地抚慰我:“栖情,不用怕,以后有宇文叔叔照顾着,你们一样会过得很快乐。你弟弟会是最快活的帝王,你则是最尊贵的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我现在只想移开可恶的爪子!
我“啪”地一声,打开了宇文昭在我脸上拭泪的手,冲出了屋子。
宇文昭的手有些僵,被我留在身后的声音更有些冷:“婉意,这孩子似乎很恨我?”
但当天晚上我便因为我的任性遭到母亲的厉斥。
母亲匆匆来到我房中,赶走侍仆,只留着奶我长大的夕姑姑和萧采绎,指着我鼻子骂我:“栖情,经了这么些日子,我总以为你懂事了,可你居然如此糊涂!宇文昭兵权在握,京城内外,朝廷上下,俱是他的爪牙党羽,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对他如此摔脸子,真的活腻了么?”
我看着自己镶金嵌玉五色辉煌的房间,分明记得那一次,我一时任性说,我要依着自己脾性重新修整自己的房间,父亲立即一口答应。那骄纵溺爱神情,此时历历眼前。凭它缅甸宝玉,东海珊瑚,和氏之璧,隋氏之珠,但要这天下所有的,只我一句话,便堆山倒海般捧到我的面前。所以我仰起头,从喉嗓里尖着声调吐出字来:“我是大燕顺安皇帝的三公主衔凤!我是衔凤公主!”
母亲的面色有一瞬间白了一白,然后冷笑:“丫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顺安皇帝现在何处?连你母亲弟弟都只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这里本就是我的家,什么时候成了我们寄人篱下?我想笑,可咧开嘴,又是泪水直滚下来。
萧采绎一拉我,已将我藏到身后,注视着母亲道:“姑姑,宇文昭虽在京城势大,但放眼全国,未必就他一人独大!晋国公安世远早就不满宇文昭独掌朝政,先帝在世时便打出了‘清君侧’的口号,于晋州起兵;浏王皇甫君卓本是先帝长子,见宇文昭弑君在前,挟持幼帝在后,也已在浏州起兵;另有在沧州、明州活动的贾峒、白甫尉这些起于白丁的叛逆,因朝廷内乱,一时顾不到他们,势力也已坐大;再说我们肃州萧家,坐拥兵马数万,也不是吃素的,何况各处边境,包括北方的黑赫,西方的安夏,一向以朝廷为尊,尤其是黑赫的钦利可汗,三年前娶了大公主雅情为妻,更对朝廷关切异常。
宇文昭若非有君羽表弟这张王牌,得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怕早给追杀得无处容身了,哪里轮得到他今日猖狂?”
萧采绎侃侃而谈,我已心神激荡,忽觉自己素来只是鼠目寸光,坐井观天,终日呆在前呼后拥的完美皇宫,从来只知天下是皇甫家的,却不知皇甫家的天下已有了如此多的纷争,更不知大燕的山河已如此破碎。
母亲静静听萧采绎说完,然后冷笑:“那么绎儿,请你告诉我,那许多手掌实权的将士,谁救我们于水火?谁又肯还我们大燕河山?”
她的神情萧索,目光中却有种钉子般的尖锐和沸水煎煮般的疼痛激动。
而萧采绎一时无语,只呐呐道:“至少,肃州军是咱们自己的。姑姑,萧家永远是支持大燕的。”
母亲凄然而笑:“肃州,千里之外的肃州,能救得我们么?”
萧采绎默然片刻,然后抬头:“京城如此之大的变故,祖父和父亲自然早已知晓,必定已有准备。我也会回去帮助他们,早晚带兵攻入京师,用金戈铁马,把君羽表弟奉为真正的帝王!”
“但愿,但愿……”母亲的泪水终于也落下,一滴滴的温热渗入我脖颈,与我时冷时热的汗水凝作了一处。
我尽力消化着我所听到的天下局势,热血汹涌。
而母亲的下一句话又让我的血液迅速冷下来:“不管未来如何如何,我们现在想好好活着,只能委曲求全。栖情,从现在起,你每次见到宇文昭,都必须对他笑,听到了么?对他笑!连你弟弟都学会了看他的眼色,你不会不懂吧?”
母亲走了,我还是有些不懂,有些愤愤。
不管怎样,宇文昭还是有所顾忌的,为什么我要隐忍到那样,甚至要我以公主之尊,向那昔日葡伏在我们脚下的贱臣奴颜婢膝?
〔下次更新时间:7月4日〕
但我很快懂了,就在第二天。
我懒懒地在房中支颐而坐,对着窗外落叶萧萧。秋日散淡的阳光透荫而来,落于窗棂,是明明灭灭的金色光影。屋里弥漫了荷露所泡的二道碧螺春,清香悠悠;十几碟精致点心排在红木雕蝙蝠如意纹的长案上,已经换了第三遍,一直冒着腾腾热气,看来可口怡人。
夕姑姑抱了我的肩膀半哄半劝:“小祖宗,好歹吃一点吧。不然娘娘知道了,不知又要操多少心呢。”
“我不饿。”我伸手到窗外,拈住一片黄叶。漫天的金黄看来也很绚烂,但每一片黄叶都是一副憔悴的苍老容颜,微黑的叶茎如突出的筋脉,卷曲的叶边如垂落的皱纹。
“可你最近瘦了很多了,栖情妹妹。”萧采绎陪我傻看着落叶,倒也不见不耐烦,反而很温柔地劝说着我:“今天外面似乎人不多,吃些东西,咱们出去走走。”
我想一想,也觉在屋里呆得腻了,伸个懒腰道:“好,我吃点东西,去看看二姐姐。你们帮我备些可口的点心,呆会再和二姐姐一起吃去。”
萧采绎有些变色,抬头望了望夕姑姑,又迅捷将头埋了下去。
我忙回头时,恰捕捉到夕姑姑残留的一丝焦虑悲愤。
“二姐姐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抓在手中的梅花茶糕不觉被捏得变了形。
“没怎样,她好端端的呢。”夕姑姑已经巧妙地敛去所有的情绪,换作坦然无忧的神色。
我心头疑惑,忙忙吞了两只点心,顾不得喝茶,便叫小丫环将热点心装了两食盒,拉萧采绎陪着出去。
萧采绎犹豫了一下,已被我迅速捉住手,一路往外飞奔。
杨淑妃带了雪情住在回雪宫,距昭阳殿并不远,从小路穿插过去,景色亦如去年的秋景一般,飘落的树叶,随时被人扫去,又间杂了许多常绿乔木,便也不显萧索,连五色石子铺就的林间小路,看来也整洁怡人。
但萧采绎却拉住我,笑道:“栖情,不然咱们去莲影池瞧瞧?那里靠近菊花台,各色菊花都有,开得正好呢。”
我心里更是犯疑,只是顺着他的话音道:“莲影池有什么好看,那一池的莲,只怕连荷叶子都给拔了去了。我还是去找雪情做伴吧。”
萧采绎见我坚持,额上有几滴细细的汗珠冒出,他吃吃叹道:“嗯,雪情公主应该很好。只是杨淑妃太倔强了一些,也……可怜。”
我不晓得杨淑妃可怜这句话从何而起,心头怦怦,也不敢细问,只是不断回想着杨淑妃淡然从容处变不惊的气度,暗自想着,母亲不如她聪慧过人,尚且能保住我们一家平安,想来淑妃应该更是游刃有余吧?
回雪宫的大门是半掩的,我有些惊诧,推门进去,踩着落叶沿着白石路面向前行去。
一路萧索,连半个宫女太监都不曾瞧见,只有幽竹摇曳,安谧地沙沙响着,常绿的藤萝将大半墙壁爬满,深浓的翠色里有暗紫的果实累累垂垂,暗香浮动,游弋在杂草乱石之间,却成了冰凉而不祥的气息。
回雪宫一向素淡,不若别处花木昌繁,可它的高旷清奇,也是宫中出了名的,何曾如此冷落凄清?
层层汗意攥在手心,我不理萧采绎的呼唤,飞一般奔向厅堂之中。
依旧空无一人。
桌椅间蒙了一层的灰,不时何时吃过的茶杯放于几上,发黑的残茶表面已浮起一层厚厚的膜,更有一只杯子倒在青色宝相花纹地毯上,倾落的茶水将地毯污了一大团的深褚色;四壁杨淑妃自己临摹的仿古山水画,七零八落掉在地上,雪白的宣纸,已经变得灰蒙蒙了。
我心惊胆战地在厅中游走,试探地轻轻唤着:“淑妃娘娘!二姐姐!二姐姐……”
一种尖锐如同受伤小兽发出的嘶叫声忽然传来,长长的尾音,那样凄厉地拖曳在空气中,惊得我差点跳起来,根根汗毛笔直竖起,好久才悟出,那是二姐雪情的声音。
“二姐姐!”我大叫,猛地推开萧采绎拦我的手,冲向内殿。
奔过穿廊时,眼睛余光瞥到偏殿半敞的门,两只白烛幽映下,是一具黑色棺木,搁置于两张长椅之上。
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折转身推门瞧时,透过竹荫那诡谲的光线,无力苍白的烛火前,简陋的木制灵牌上,分明地刻着“先母皇甫门杨氏之灵位”。
不提皇家,不提尊号,只有夫家姓,娘家姓,简单寂寥地几个字,却如重锤击在我的胸口。
“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怎么了?”我目光游移着,霍地转过身,看向萧采绎。
他们一定都知道,只是都不和我说而已。我是睁眼的瞎子,有耳的聋子。
萧采绎默默望着棺木,退后两步,拖了个蒲团过来,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才黯然道:“皇宫被攻破的第二天,叛贼……宇文昭他们,来找过杨淑妃,自然是劝她依顺宇文家。谁知淑妃娘娘横眉冷对,怒斥宇文昭父子狼子野心,忘恩负义,枉自为人……结果宇文宏把雪情公主母女两个一起关在了回雪宫中。姑姑听说后也曾向宇文昭求过情,宇文昭为此特地来了一次回雪宫,见了淑妃娘娘一面,可出来后就令人将她缢死了。”
“为什么要缢死她?后宫不是我母亲做主吗?”我泪流满面,却也知道了我这话问得幼稚。名义上的皇后或太后,早已自身难保,又怎护得了其他妃嫔?
“还有,我二姐姐呢?”我想起了刚才悲惨绝望的嘶叫,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莫非,他们正在处死我的姐姐?
我飞一样奔出门,想赶到后面寝宫查探情形。不想刚一出门,便结结实实撞在一人身上,还没来得及发作,胸部已被抓了一把,接着是好生淫秽的笑声:“这丫头是哪个宫里的?真是漂亮!”
与其说羞辱,不如说震惊,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的发生,木木地站在门前护住胸口,张着嘴说不出话。
接着身畔人影冲出,萧采绎已一拳头打去,正打在那人眼睛上。
那人似也想不到皇宫之中竟然有人敢打他,捂了受伤的眼睛,愤怒瞪着萧采绎,见萧采绎没有罢手之意,又提了拳头砸来,才恍然大悟,侧身闪开,“当”一声,已将腰下佩剑拔出,径刺萧采绎,口中喝道:“好个大胆狗奴才,也不看看爷是谁!想死么?成全你!”
萧采绎毫不示弱,满面怒气拔剑相迎,一来一往,竟狠斗起来,瞧那招式凌厉,分明两人都动了杀机。
我看他们缠斗着,才觉出这人好生面熟,再一细想,猛记起他正是宇文昭的次子宇文颉。他和他的兄长宇文宏也常在昭阳殿出现,只是我刻意避着,并未正面遇上,远远看过几次侧影。
回雪宫里,淑妃娘娘已经死了,只有比我大两岁的雪情在,他一个大男人,跑这宫里来做什么?想着那突如其来伸向我的魔手,和那涎着脸的淫秽表情,我不由战栗,恨不得立时拔起脚步,远远离了这人,又恨不得即刻飞到雪情面前,看她是否安好。
可萧采绎正跟宇文颉生死缠斗着!亮闪闪的刀锋似随时准备在对方身上刺个透明窟窿!
宇文颉看来已二十多岁,出身将门,跟了父亲久在沙场历练,一身本领自然很好,萧采绎年方十六,论力气,论剑法,原不是宇文颉对手,可他似乎怒到极点,连眼睛都红了,脸上有着近乎可怕的狰狞,出手全是拼命的招式;而宇文颉下盘有些虚浮,行动略略迟缓,因此恰斗了个半斤八两。
可不管是萧采绎杀了宇文颉,还是宇文颉伤了萧采绎,后果都是大大不妙。我心下着急,忙向跟我来的小宫女示意:“快去找母后!快去!”
小宫女哆哆嗦嗦,转身就跑,却踩着了自己的裙子,猛地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惨叫,抱住了头,看模样却是以为有人推倒了她,惊惧地缩作一团,再不敢向前跑出一步。
我正急得额前滴汗,却听到了母亲温柔的声音:“绎儿,颉儿,在闹什么呢?都住手吧。”
母亲扶了夕姑姑,赫然立于眼前。
她的声音虽是不急不缓,但鬓前已掉下一缕散发,显然走得甚是匆忙。
宇文颉听到母亲声音,倒也有几分顾忌,匆匆向后退了几步,萧采绎却不依不饶,赶上前又砍了两剑,直到母亲很凌厉地高声喝止,方才住手,持了剑退在一旁,恨恨盯着宇文颉,依然是一副想吃掉他的模样。
“绎儿,我不是叫你在昭阳殿里好好带着妹妹养病,怎么跑这里来惹事?”母亲走到萧采绎跟前,厉声问着。
萧采绎脸又红了,用剑指住宇文颉道:“此人太过无礼,居然轻薄栖情妹妹!”
母亲脸色微微变了一变,转眸看向宇文颉,微笑道:“颉儿,这是误会吧?栖情是我的女儿,也便如你的妹妹一般,不是么?”
宇文颉显然才知我的身份,干笑一声道:“皇后娘娘,是误会,是误会!微臣只是偶到回雪宫来走走,不想栖情公主突然从旁冲出,一时不妨,冲撞着了。”
萧采绎叫道:“冲撞?有你这般冲撞的么?”他又在挥动长剑。
我忙推他到一边,笑道:“绎哥哥,宇文二哥一定是无意的,方才我是走得太快了。”
萧采绎不料我突然帮宇文颉说话,一时怔住。
我转而朝着宇文颉柔柔笑道:“宇文二哥,刚才没撞疼你吧?”
宇文颉怔了一怔,忙走到我跟前,长长一揖,笑道:“方才是宇文颉走路不长眼,特在此跟公主陪礼了!”
他的五官倒也端正,可我总觉得他瞧我的眼神似乎我的衣裳全是透明的一般,猥琐得不堪。但我静静退到母亲身边,脸上尽力维持着礼貌的笑意。
虽然这人恶心之极,特别是想着方才的禄山之爪,我心里呕得快吐血。可母亲顾忌太多,绝不会明着跟他翻脸,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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