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京城的所有教坊之中,已经流传开故国公主与开国少年秦王唯美的爱情故事。包括十四岁的公主勇救少年秦王,包括少年秦王从宇文氏手中救出公主,包括少年秦王误入故国将领手中,公主冒死放人,然后是公主因放了少年秦王被迫出走,少年秦王千里救人,终于将美丽高傲的公主留到自己身畔,成就完美姻缘。
而其中的少女心事,曲折计谋,以及那个不为人所知的白衣,已经死去的萧采绎,均被刻意忽略,听这故事的每一个人,无不对这段神话般的天作之合充满了惊叹和艳羡。
我听到这个故事时,是婚后的第三天。
因为婚礼当日太过劳累,腹中又在隐隐作痛,第二日安亦辰急急找了大夫来看,到得第三日,安世远闻知此事,特地又派了一位姓马的太医前来诊治,说是对于妇科儿科最拿手。
虫
但我很快发现,这马太医最拿手的是聊天扯淡。
帮我诊脉不多时,开始不断询问我和安亦辰的事,啥时相识,啥时秦王救我,啥时我救秦王,甚至我们什么时候互生好感。
我给他絮叨得哭笑不得,而安亦辰居然像模像样地讲起来,按他口气,他在第一次潜入皇宫,就已爱上了不解事的小公主。而公主则在第二次放他走时已经芳心暗属,只是面上抹不开,最后被他连哄带骗才娶到了手。
我未等听他讲完,便已羞红了脸,将头掩在水枕中笑作一团。
一时马太医开了方子,仔细嘱咐了用法用量,方才离去。等他离去,我问安亦辰:“坊间那些鬼话,是不是你流传出去的?”
安亦辰摊摊手,道:“反正不是我亲口说出去的。”
不是他亲口说出去,那么必是他通过别人的口转述出去了。
想到他那堆来自三教九流的兄弟们,我无语问苍天,只得默认那段所谓的倾城爱恋了。
马太医所开的方子,大多也是些寻常的安胎药物,不过各味药的分量比其他人有所增减。安亦辰看了无误,遂叫人按他的方子抓了药来吃,毕竟人家是有名的太医,或者方子比宫外的郎中要高妙些。
隔了几天,安亦柔来看我,倒叫我颇有几分惊喜。
那安谧俏丽的姑娘款款过来,还带来了两盆花。
“二嫂,上次有使节去西域,带了好些中原少有的花草来献到宫里,其中这种碧玉踯躅母后赏我了四株,我想着二嫂一直窝在家中,放些红红绿绿的花草在卧房中,必定养眼许多,所以就带了两株来给二嫂。”
安亦柔声音轻柔,举止安详,指点着这花道:“你看,长得和杜鹃差不多,应该也是同一类的,但现在都六月天还开着花,就少见了。”
“碧玉踯躅花?这名字还真好听!”我笑脸相迎,去欣赏着她带来的花儿。
若论杜鹃花,原也不是我喜欢的,但这花的茎叶俱是很清翠的颜色,并且玲珑剔透,果然极像是碧玉琢就,映着那寻常可见的五瓣红花,便显得风格高贵典雅起来。
“果然好花呢,若是普通杜鹃,哪有这等风韵脱俗?”
我微笑着挽了她的手,道:“妹妹还真是有心人,我正想让亦辰帮我弄些花儿草儿到房中来呢,妹妹就送来了!真是好礼物!”
安亦柔一直跟在夏侯皇后身边,若是把与她的关系拉近了,说不准日后和夏侯皇后也有和缓余地,那么亦辰的未来就有更多成功的机会了。所以这个小丫头,我还非得好好拢拢她的心。
安亦柔听我说得贴心,顿时绽出婉约笑意来,低了头道:“那日在殿上,我见二嫂跪着,母后一直不让起来,本来也想求情的,因为碍着明姬表姐,还是没能说出口去。想来那么多兄弟中,就数二哥对我最好,让二嫂受了那样的委屈,我好几夜没睡得着。后来听说二嫂没事,才放下心来,可心里头还是有个疙瘩,总觉得欠了二嫂的一般。”
我再不想安亦柔竟是这样的温善人物,不觉大为感动,笑道:“妹妹,都是一家人,咱不说两家话,没有什么谁欠谁的。我只要知道妹妹心里对我好,便知足了。”
安亦柔闻言笑容渐渐温煦,又小心翼翼地摸着我的肚子,问着怀孕几月,几时生产,有没有请奶娘,准备衣物等等,一直说到天黑,才告辞离去。我也不敢怠慢,早叫人备了几匹上好的绸缎,并两枝嵌宝金钗,一对玉如意,送给她作为回礼。
一时安亦辰回来,见了那花,颇有几分诧异,我把安亦柔来过之事说了,笑道:“没想到你们三兄弟都和豺狼虎豹般的人物,居然有个这么温柔似水的妹妹,将来可得一定留心着,为她找一头性情好些的夫婿,别让人欺负了她去。”
安亦辰笑得有点涩:“别人会欺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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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一想,道:“安家人的东西,你收可以收,可收了后还是扔远一点好,我总觉得不放心。
”
我失笑道:“你也是安家人,我要不要每晚把你扔出房去睡去?”
安亦辰也笑了,折头让人去抱医书来。懒
我正纳闷时,他已把医书抱来,翻到写杜鹃的,果然提及杜鹃又名踯躅花,花、根、叶均可入药,有和血调经、消肿止血之效。既能入药,自是不会有毒了。
我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安家人给我的礼物呢!有问题么?”
安亦辰望了那花,犹豫半晌才道:“罢了,估计她也不会害你。就留着吧!”
我才知他还是在怀疑这花是不是动过手脚,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抚了他紧皱的眉,叹道:“亦辰,你活得累么?”
如果他无时无刻都在怀疑着至亲的人会不会害他,岂不是累到了极点?
安亦辰的眉头被我抚过,立刻如熨过般舒展开来,而唇角边却弯出向上的柔美笑纹来,柔软而温暖的唇轻轻在我颊边触了一触,道:“只想着你,就不累了。
”
我笑道:“最近白天老不见影,怎么,又要准备打仗了么?”
“暂时只有几名将领在平定境内一些未完全归顺的势力,还用不着你夫婿我来出手!等和东燕皇甫君卓的和约谈定了,解了东面的后顾之忧,应该就可以向南越用兵了。”虫
“在和皇甫君卓谈和约?”我心里一跳。
安亦辰想了一想,拍了拍自己的头,道:“我倒忘记了,皇甫君卓是你大哥吧?”
我点头道:“可不是么。就跟你和你大哥差不多。”
安亦辰顿时明了,摇头叹道:“出身帝王富贵之家,这些事,总是免不了。”
我叹气道:“不过提起皇甫君卓,倒叫我想起雪情姐姐来了。”
安亦辰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你是说,当年那个杨淑妃留下的雪情公主?她不是死了吗?”
我白了他一眼,道:“没有,我救了她,后来秦先把她带走了。
”
我把当日借了出天花,将雪情从宫中救出,后来战乱之时又被秦先带走之事说了,笑道:“这个秦先可比你仗义多了,就为报杨淑妃救先祖之德,不但救了雪情,还特地通知我避开某人的追击。这个对比啊,正可对应出某人的无情无义,辣手负恩呢!”
“你个死丫头!”安亦辰在我臀部轻击一记,佯怒道:“还记恨一百年呢!怎不说你自己鬼头鬼脑,救我都不肯明救,硬是装成个恶毒小巫婆模样,差点把我给呕死了!”
我吃吃笑道:“不知后来雪情有没有嫁给秦先。”
秦先应该不会计较雪情曾被宇文颉那个畜生玷辱过吧?如果他喜欢雪情如安亦辰喜欢我一样,就绝对不会计较。
安亦辰道:“想知道这个却也容易啊,明儿我去问下东燕的使者。皇甫雪情是兴武帝的妹妹,秦先又是兴武帝手下的名将,二人的消息,应该很好打听的。”
我听得可以再得着一个好姐妹的消息,很是开怀,狠狠亲吻了安亦辰一下,以示奖励。
安亦辰笑道:“我瞧你确实是闲得无聊了。罢了,你明儿若是没事啊,把我们成亲时各户人家的礼物都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留下,其他叫库房收起来吧。我们若不过目,他们一直在厢房里堆着呢。”
我随口应了,心想着自己可能的确快闲坏了,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连走路都懒得走了。
第二日,我叫侍女同了我去瞧宾客们送来的礼物,总管安良闻言,忙带了册子过来,叫人将那些礼品一一打开,但我看一样,他便勾去一样,令人抱走收库。
算来秦王虽是年轻,却位高权重,又深受属下爱戴,在大臣中口碑极佳,送来的礼物何止几百上千样。
大晋以外的其他各路诸侯,包括东燕兴武帝在内,也都曾遣使道贺;我的外祖家萧氏听说我成亲之事,因和安氏不投,并不亲来致贺,却也有不少礼物送来,看那价值,足可抵得上嫁自己亲女的嫁妆了。瞧来他们虽不知我怀了萧采绎的孩子,也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选了安亦辰为夫婿,但依旧如先前般疼惜我。而我却不能在他们跟前代绎哥哥尽孝承欢了。
那些珍贵礼物中,不乏有鸽卵大小的夜明珠,三尺高的朱红珊瑚,几近无瑕的白玉宝璧,堪称价值连城。可惜我自幼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便不太看在眼里。
找了半天,就只看中了一对形式古朴的碧玉簪子,和一把婴儿可以挂着的玉片锁,心里已经有些烦了,便道:“我不看了,都收了库吧。”
安良忙应了,正要送了出去时,只听有人惊呼道:“可是这件东西上,写的是秦王妃亲启呢。”
我怔了怔,回过头来,见一个侍女拿了个小小的碧玉盒翻来覆去瞧着。
我笑道:“哦?还有冲着我面子送东西的?我还以为都是冲着秦王送的呢。”
一面笑着,一面接过那个小小的碧玉盒子来,果然一眼看到了红纸的封条,写了“秦王妃亲启”五字。
而我一眼看到这五个字,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这是,宇文清的字迹!
他收到了喜贴和碎埙,自是知道我已与秦王成亲。
但宇文氏和安氏磨擦已久,不知多少将士死在对方手中,算是结下了深仇大恨,故而双方都宁愿与东燕讲和,全力应付对方,也不肯避让分毫。在这等情形下,宇文清当然不可能亲来道贺。懒
但我竟收到了宇文清的礼物,证明宇文清还是曾经派使者来过。只是我却连听都没听安亦辰提起过,也不知是不是杂在哪路大臣之中,悄悄儿来了,又悄悄儿走了。
而他,又会给我什么礼物呢?
我凝了凝心神,微颤着手将封条撕了,一眼便看到了月白的荷包上,枝叶清翠欲滴,粉荷盈盈如新,顿时心如刀割,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失态,将小盒连荷包一起塞入怀中,匆匆返回卧房之中。
一时将众人屏去,我依旧将那玉盒打开了,颤着手将荷包取出,打开,一根纠缠了三年多的狗尾巴草,依旧坚韧地保持了原来的形状,细须摇晃,泛出淡淡的微光。
微光中,恍惚又回到了十四岁。
阳光明媚,碧草茵茵,笑语悠淡,白衣飘飞。
狗尾巴草,一头系着你,另一头系着我,证明我们曾经手牵手,是极好的朋友。
终究,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宇文清,白衣,我恨你,真的好恨你!虫
我忍不住伏到桌上,嘤嘤地哭。
安亦辰回来时,我已经将荷包收好,躺在床上若无其事地拿了本诗词翻着。
“怎么样,今天去翻那些礼物,有挑到喜欢的没有?”
他伏到我肚子上,听着小宝贝的动静,问道。
我“嗯”了一声,道:“有一对碧玉簪子我喜欢,还有一只玉锁片儿,我给我的孩子留着了。”
安亦辰笑道:“那么多的东西,就挑出两样来?”
我别过头去,道:“东西是多,可我懒得挑了,叫他们都收了。”
“这那两样东西?别的你都没要?”
“嗯,没要。”
我答着,忽然觉出不对劲,一股凛冽的无形压迫之气,忽然迫至我背脊,令我不由心下一震。
忙侧过头看向安亦辰时,只见他正盯着我,如常般说着话,如常般淡淡而笑,只是眸底的冷意,已如冰水般泛了上来。
我立时悟出,昨晚他叫我去查看礼物,甚至今日那白玉盒子突然让侍女发现提起,只怕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他,他是在试探我!
我而向他撒了谎!
实在不应该因为他是我的夫婿,便连半点心眼也不留。安亦辰的心,本是七窍玲珑心!
我苦笑,不得不认栽,低了头道:“宇文清把我的一样东西还给了我。我已经收起来了。”
“在哪?”
“右边第二个箱子的最下面。”我有气无力地回答。我曾想把荷包扔了,到底没舍得,便打算着把那只荷包永远压在箱底了。
“拿给我看。”安亦辰坐到桌边,端着茶盏轻轻吹着。
“你自己去拿。”我赌气道。
“我叫你拿给我。”安亦辰已经没了笑意,神情虽然淡定,声音却已冷厉异常,森然的压迫感,瞬间又卷了过来。
我一向知道他有那种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势,却从不曾想到自己作为妻子以及他最心爱的女子,有一日也会面对这种压迫。
他并不是和我商议,而是在命令。他在命令我把荷包拿给他。
我咬住嘴唇,很想说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敢说。
我皇甫栖情竟然对自己的夫婿心存惧意,不敢和自己的夫婿说不!
可我的确做错事了,我有心欺瞒他。
而他显然生气了,如果我不低头,只怕他不打算原谅我。
他犟起来时,并不下于我。
我默默站起身,找出那个白玉盒子,放在他桌上,已看见他根本没有喝茶,唇边已被他自己的牙齿咬出了深深的印记,只是倔强地不肯将愤怒和受伤写到脸上。
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却在精心收藏着和原先情人的纪念品,甚至还为此向他撒谎。在他看来,不仅仅是一种失败,只怕更是一种羞辱。
这一次,的确是我伤害他了。
所以我垂了眼睑,轻轻摇他的肩,道:“对不起。我只想留着做个纪念,并不想和他怎样的。”
安亦辰翻着那只荷包,抬起眸来,眸中已是真实的恨怒:“你已经是我的妻子,还想和他怎样?”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来人!”安亦辰忽然高声唤道。
侍女匆匆推门而进。
安亦辰已发现了荷包里的那根狗尾巴草,用力一扯一捏,已裂作数根揉作一团,依旧塞回荷包中,扔给那侍女道:“烧了它!”
“不要!不许烧!”我颤声叫道,想来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侍女抓起那个荷包,惶恐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安亦辰。
安亦辰眸中的冷意渐渐燃烧,燃成愤怒的焰火,灼灼向我逼视:“那么,你给我一个不烧的理由。”
不烧的理由?
纪念宇文清?还是纪念十四岁时可笑的誓言?还是让它继续横亘在我和安亦辰之间,成为解不开的心结?
“烧……烧了吧。”我慢慢吐气,看着侍女出去,已软软坐倒在床上,泪零如雨。
我知他的心情给我弄到糟透了,也不敢拒绝他,闭了眼承受。
好在他顾念着腹中胎儿,浅尝辄止,并不让我为难。
“栖情。”他附于我耳边,闷闷地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我可以给你时间去慢慢放下他。可是你不该撒谎。你让我觉得我为你做的一切都白废心机了,连坦诚相对都做不到,又说什么夫妻一体同甘共苦?”懒
我知道我该在此时劝慰他几句,再向他甜言蜜语保证一番。可我默默想着那个烧了的荷包,和荷包上萦系的三年心事,同样心疼得不想说话,只想流泪。
于是,我只是蜷在他怀中一夜流泪,一夜无语。
这件事显然对两人的打击都比较大。
我接连好多天都懈怠说话,只窝在房中憩息,神思恍恍惚惚。
夕姑姑怕我闷坏了,特叫了拉胡琴唱曲儿的两个女孩儿来给我唱曲儿听,我又觉得烦躁,听不一会儿,便让夕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