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应诺,领兵匆匆而去。
而安亦辰带了剩余兵马悄悄在隐蔽处扎了营休息,他自己趁势到马车上来探我。
白衣正安然坐在一侧,掀了车帘,端了盅茶,静静浏览远处风光,眸淡如轻云,看不出一丝涟漪。我心里却想着白衣暗中安排之事,很是不安,见安亦辰来了,忙笑着掩饰:“二公子,为什么停下来?莫不是前方有山匪?”
安亦辰淡淡笑道:“我可不怕山匪。
”
我笑道:“那你怕谁?”
安亦辰修长的眉轻轻一扬,眉宇间尽是不羁的疏狂之气:“放眼天下,群雄并起,诸侯林立,却无一个是我安亦辰要怕的人!”
他如此宣布的那一刻,神采飞扬,眸光莹亮,意气潇洒,何止是少年豪雄?那分明,是属于一代霸主王侯的睥睨之气!令同僚心折,而令对手胆丧!
我仔细打量他那看来还极是年轻的面庞,一时无语。
白衣也终于从帘外收回眼神,默默打量着安亦辰,眸中却清淡如水,寂然无波,看不出半点敬佩或畏怯来,只在端起茶盅抿口茶时,眼波的余光会不经意泛出一抹凛冽寒光。
这时我忽然有了种感觉。
感觉深藏不露的白衣,一出手一定很可怕,只怕比安亦辰更要可怕十倍。
这天下最高深莫测的少年豪雄,也许不是安亦辰,而是白衣。
入世的白衣!
我打了个寒噤。白衣,已决定入世了吗?
白衣!
“二公子,山那边有青烟升起!”忽然,有军士在外禀报。
安亦辰立刻跃出马车,望着远方徐徐伸起的品字型三缕青烟,跃马举鞭:“出发!”
杂沓马蹄纷起,我们的马车也缓缓行进,拐上大路,越走越快。
白衣神色不动,依旧轻轻捧着茶盅,缓缓转动着,不时轻啜一小口,但他的眸光,却越来越幽深,越来越幽深……
而我的心里,却不知怎的也越来越忐忑,总觉得前面一定会有事发生,而且必定是大事。
白衣,到底在前方安排了怎样的圈套?
我觉得自己的手心一层层的冷汗沁出,连手指都是冰凉的。
夕姑姑已看出我神色不对,低了头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我情知掩不过去,嗯了一声道:“可能这路太颠了,晃得有些眼晕。”
夕姑姑松口气,笑道:“没事,呆会过了山就好了。——等过了山,我们和二公子说,今晚早点安营扎寨休息,好不好?”
我笑了笑,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白衣微皱起眉,挪到我身畔,为我搭脉。他手上的体温一向就比寻常人凉一些,此刻更是比我还凉!
“白衣……”我不安地道:“我没事……”
话犹未了,车身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同时尖锐的警报声迅速扬起,马蹄嘶叫声一片,兵刃出鞘以及惨叫声不绝于耳。
我大惊,忙站起看时,只见蒙蒙山林间,矢如飞蝗,迅速奔涌而来,一时竟看不出从何处射来。我正惊怔间,身子忽给用力向后一扯,已被扯入车厢,而同时,一支白羽利箭“笃”的一声从我方才探头的地方飞过,端正扎在马车板壁之上。
我惊得掩住嘴巴,迟疑看向将我拉入车厢的白衣。
白衣眸沉如冰,将我推到里榻坐下,道:“躲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头。”
他的面庞依旧温润瓷白,但温润之外,分明泛出罕见的沉凝冷静,让我有一瞬间我错觉,仿佛眼前之人,绝非一名医者,而是一员极优秀的少年将军。
优秀到连安亦辰那样的绝世少年,都能被他玩弄于掌心,譬如此刻他手中的青瓷茶盅!懒
“退!”安亦辰在外清冷地吩咐,临危不乱,却带了丝难掩的愠意。
马车在狭窄的山道艰难掉头,四匹马中有一匹已经中箭受伤,有军士前去把缰绳斩断,只留了三匹马驾了车,一边抵挡利箭,一边沿原路后撤。
我不敢回头看母亲的车驾,只能祈祷白衣安排得妥当,对方能不把车驾当成射箭的靶子。
眼看快要撤出箭程范围,原射箭处隐藏的士兵蜂涌而出,沿了山路一路下滑,径追而来。
接着便是肉搏厮杀,惨叫声,兵刃交击声,在车后不断扬起。
安亦辰正在有条不紊安排着将士撤退,声音冷静坚决,不见一丝慌乱,但目前处处受制于人,处境艰难,连我在车厢内都能感觉得出了。
我紧张地拉了拉白衣衣襟,问道:“我们能逃出去吗?”
说实在的,此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所指的“逃出去”,是给前来进攻的人救走,还是被安亦辰带领着冲出重围。虫
白衣依旧在喝着茶,看着我和满脸惊慌的夕姑姑等人,微笑道:“放心,如果安亦辰连这点阵仗都冲不出去,他就不是安亦辰了!”
我不知道安亦辰是不是安亦辰,但我只觉眼前那个有着冷静头脑深沉算计的白衣,已经不像是我的白衣了,一时只怔怔望住他,喃喃自语般问着:“安亦辰,能带我们冲出去?”
可我想问的,是白衣。我想问他,白衣,你还是我原来那个与世无争蔼然如云的白衣么?
白衣说得没错,安亦辰果然带了两辆马车撤出了临山,成功地摆脱了追兵,一路迤逦,又来到了我们原先休整待命的地方,令剩余兵卒原地休息,给伤员包扎伤口。
“我们在这里休整片刻,呆会从平阳官道绕过去进京。
”安亦辰可能怕我担心,将事情一一向部下交待明白了,就上车来和我说。
他的肩背依旧挺直,眸子依旧明亮,只是眉宇间有了几许疲倦,显然一场恶战,已让他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和精力。
我点点头,问道:“伤亡大么?”
安亦辰抬头望了望在傍晚霞光中笼了层淡芒,却显得更是幽深的临山,苦笑道:“还在清点中。估计目前可用的士兵,已经不超过两百人了吧?”
我吃了一惊,道:“不是还有五百人顺利过了临山么?”
安亦辰捏紧了拳头,嘴角弯起的弧度勉强中带了颤抖:“应该全军覆没了吧?”
他望着正在包扎伤口的士兵,眯起眼,道:“在他们燃放信号烟后,应该就被宇文氏所部围剿干净了。我们兵分两路,对方同样兵分两路,一路守在山间,一路守在山的另一端,分两处围剿我们……宇文氏所部大将,几时有过这等人物,竟能将我的部署估料得如此分明!”
他沉吟着,额上一滴汗珠缓缓滑落,挂于眉上,夕姑姑拿了帕子帮他擦了,急急道:“别着急,别着急,说到底,这里还是安氏的地盘,我们休息一晚,明天再找人帮忙,还怕对付不了远路而来的宇文氏?”
安亦辰接了夕姑姑的帕子,自己拭了汗和面庞上的灰尘,微笑道:“对。我们并不用怕他们。只是晚上暂时不能休息,需得连夜赶往平阳重镇,一则摆脱山中的追兵,他们目前可能也在休整,若有机会,必然兼程赶来奔袭;二则可以抽调平阳驻军,调头反击,务必将这群胆敢深入安氏腹地进攻的贼子一网打尽!”
安亦辰将帕子揉作一团,狠狠掷往窗外,然后跳下车去,沉声喝命:“大家准备好了吗?出发!”
众军士已各自就位,一齐应诺,依旧排了整齐队列,将我们两辆马车护在中间,昂首继续前行。
“真不愧为安亦辰!”白衣轻声喟叹:“如此沉重的打击,竟然不曾丝毫损及军中士气!”
而我的心中,已被另一件事惊住。我呆呆看住白衣,喑哑问道:“白衣,方才安亦辰说,袭击我们的,是宇文氏军队?”
夕姑姑不解,道:“是啊,二公子说是宇文氏,便一定是宇文氏,肯定错不了。可恨宇文家几个卑鄙反复的小人,隔了这许多年,居然还活得好好的!这老天,怎生不劈下几个雷来,除掉几个害人精呢?”
白衣却知我的意思。他深知我痛恨宇文氏,更知他在我心中何等高洁超脱,怎能和宇文氏那样肮脏的人物扯上关系!
“栖情!”白衣笑意苦涩:“许多事情,恐怕都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你放心吧!”
他看来也很是烦恼。我想起了他在出世入世之间的挣扎,想起他那般挣扎,都是为着我,胸口立刻暖暖的,整个心肠都软了下来,低了头乖乖道:“嗯,我放心。”
夜,已降临,无月,满天的星,素辉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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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下一章,有些小虐心。
我问了母亲平安,叫夕姑姑将帘子紧紧下了,裹了毡毯蜷在铺了织绵软毛垫的长椅上睡了。
夕姑姑和小九在侧披了棉袍打盹,而白衣却似毫无睡意,只是又倒了一盅茶,安谧地品啜。因为这辆车中多了白衣,小素已被打发到母亲那辆车上。懒
一路只听得马蹄的的,混成嘈杂的一片,虽是吵闹,但我白日里给闹了一场,也有些困乏,不一时便沉沉入睡。
正迷蒙间,忽觉有人轻轻晃我的手臂,忙睁开眼时,却是白衣温柔看着我,眸光怜惜,又带了丝莫名的兴奋。他轻声在我耳边道“不要睡,呆会还有事。”
我顿时紧张起来,紧攥了他的手,压了嗓子道:“还有埋伏?”
白衣声音更低,几不可闻:“呆会一旦混乱,你设法把安亦辰引来!”
他说完,轻拍了我的手,迅速退开。
我顿时睡意全无,脊背上层层冷意泛起,犹如谁将一杯冰水,从脊背的骨髓间冷冷灌下,冻得我浑身哆嗦。
夕姑姑和小九彼此靠着肩,已经睡着,只怕梦里,已在大队平阳守军的护送下,安然到达京师了!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前后方忽然一阵暄闹,喊杀声惊天动地,我一惊,忙跳起来掀帘看时,只见大片黑影,从前方斜次里冲来,安氏骑兵整齐的队列,骤然遇袭,顿时给冲乱阵脚,马嘶声和呼吼声乱成一团。
虫
夕姑姑和小九都醒了,耳边如此暄闹,便知又有敌情,惊得脸色惨白,面面相觑。
而白衣终于放下了他一直执在手中的青瓷茶盅,缓缓立起,扫过夕姑姑和小九面庞,冷然道:“呆会不管出什么事,你们都不要理,只守在这里别动弹,知道吗?”
他的话意不想劝说,倒像是警告,夕姑姑和小九正是惊慌时候,各各茫然点头,却未必辨识得出白衣语中的警告之意来。
而白衣已面色沉凝,眸光锐利,紧紧盯着坐于马上,边持戟杀敌,边指挥战斗的安亦辰,忽然回过头来,抛过一个暗示的眼神。
我知道他是示意我将安亦辰引来,心头顿时砰砰乱跳,似乎胸腔已承受不住,整个心脏都要跳出来一般。
来袭的兵马本就数倍于安氏所随官兵,安亦辰能突围逃去就不错了,若此时分心被我引来,战场缺了指挥者,更将一败涂地。
而且,白衣将安亦辰引来做什么?他想杀了安亦辰么?
总是安亦辰夕阳下薄凉而黯淡的微笑,然后是一转身忧伤的背影……
他曾把我迫得无路可退,可未来,我到底会伤他多深?那个为我抛了一切功名富贵才华绝世的少年,那个当众立誓今生只要我一个的少年……
我眸中凝泪,一时心乱如麻,无助望向白衣。
白衣眸光闪动,默然望向我,见我这等神色,渐渐浮泛起一抹失望。他垂下头,依旧坐回椅上,又拿回他的茶盅,懒懒转动。
我忽然之间心痛不已,他,他对我很失望么?
泪水自面庞划下,我屈了膝,哼了一声,软软瘫倒下来。
夕姑姑、小九俱是大惊,惊叫着:“公主!”“姑娘!”
飞快冲上来,抱了我问道:“你怎么了?”
我流着泪,用力按紧胸口,吃力呻吟道:“疼,闷,我……我透不过气来……”
白衣一个箭步踏上前来,搭上我的脉门,失声道:“快通知公子,栖情必须立刻找地方施救!”
小九惊呼道:“现在,不行,不行……”
目前战场形势之严峻,凭他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安亦辰离开须臾,都可能断绝最后的生机!
而夕姑姑已经疯了般冲出去,站在踏板上惊恐大叫:“亦辰,亦辰,栖情不好了!”
惶急之时,她没有叫安亦辰公子,也没有叫我公主,直接叫了我们的名字。可越是这等的无措失礼,越显得情况不妙。
我只听得安亦辰惊呼一声,接着是几声惨叫,分明是安亦辰奋力破开敌群,冲了过来。
冷风扑面,带了凛冽的杀气和深浓如夜色般化不开的血腥味,透帘而入。
“栖情!”安亦辰焦急而低沉地呼唤着,让我泪水又要涌出来。
迷蒙中睁开眼,已见一道清冷光芒,如瞬间划过的流星,森然奔袭,正向安亦辰。
安亦辰大惊,迅速低头避过;谁知那道清光,竟似长了眼睛一般,居然柔软地拐了一个弯,又从前方奔袭!
安亦辰再向后仰起,乌黑的长发禁不住剧烈的运动从紫金嵌宝冠中散出,如一团乌云,向后掠去。
可这是逼仄之极的车厢!他的身后,是厚厚的板壁!
避无可避的剑芒,冷冷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剑是软剑,柔若藤条,明若月芒,抖动处如素影分辉,优雅夺目。即便我在皇宫那么久,我也不曾见到如此质地的好剑;即便我认识白衣那么久,我也不知道他身藏着一柄这样的软剑!
茶盅早不知给白衣丢到哪里去了。他冷淡逼视着剑下之人,沉声道:“冒犯了,安二公子!”
“白衣!”安亦辰缓缓吐字,十指紧紧扣向厢内的板壁,似要将结实的板壁抓破。
然后,他看向我,黯然一笑:“你还是,要离开我?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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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撑着椅子,颤着身子,慢慢立起,脚下却似软了一般,挪不动一步,嗓门口也完全给堵塞住了,说不出话来,只是大颗大颗冰凉的泪珠,直往下掉落。
我已经自由在望了,不是吗?
可我为什么还是如此难过?为我眼前这个被我辜负的男子吗?懒
“公子!”给骤变惊呆了的小九和夕姑姑终于清醒过来;夕姑姑茫然站到我身边扶住我,而小九忽然大叫着,直扑向白衣,手中居然拿了把亮闪闪的短剑!
白衣眸光一凝,左手一甩,一柄飞刀迅速射出,端端正正射入小九胸口,正是心脏部位。
小九闷哼一声,被大力冲击着,一直退到车厢另一侧,沿了板壁缓缓滑下。一双秀慧的大眼睛,依旧圆圆睁着,死不瞑目。
“小九!”我惊呼,同时听到了安亦辰惊痛的呼唤。
他略一挣扎,白衣的宝剑,已割破了皮肤,鲜血迅速沿了脖颈流了下来,再深几分,便是喉管了!
“对不起!”白衣歉疚地望向我,泛着一丝无奈。
虫
我知道他并不想杀小九,但这等紧要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是小九……想起她为我受的委屈,我心中苦涩难当。
“天!”夕姑姑想过来拦白衣,却又不敢,只紧紧抓住我的手,一声声促问:“公主,公主,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只是要自由而已,把安亦辰擒住,根本就不在我的考虑之列。那只是白衣要做的而已。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安亦辰喉咙口滚动了一下,软剑的锋刃,又割深了几丝,鲜血淌得更快了,他却恍然不觉,只是苦涩地望向我,再转向白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衣,医者白衣!”白衣回答得云淡风轻,虽然将名震天下的安二公子逼在剑下,他的眉宇之间,并无一丝得意与欢喜。
“呵!”安亦辰冷笑:“医者白衣,一介草民,能调动宇文氏最精锐的兵马?能布下如此细密的罗网?能有如此高超的剑术?”
他咪了咪眼,眸中灼了恨痛和追悔:“其实我早该想到,请你入府前,我调查过你的所有资料,只能看出你曾在华阳山修行学医,那些僧人和大夫待你,如众星捧月!但你的背景,家世,以及年龄藉贯,一概无据可查!后来栖情要被沉塘,你通知我后,我几乎是运用了全力提轻功赶了过去,可我到时,你居然也已到了!可惜我心思芜杂,一时竟没想过深究此事!”
“你多想了!”白衣平静地截口道:“你查不出我的底细,是因为我根本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