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乱:风月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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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乱:风月栖情-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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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勉强蹲坐在地上,疲倦道:“你知道么?我很累。我不能再失了母亲。”
一只手轻轻拢住我的肩,白皙的手指细长有力,温暖的鼻息柔柔扑在颈间。微微仰头,已看到白衣怜惜的面容,乌黑瞳仁,如涵碧水,温润地向我凝视。
我想我实在是乏了。我需要一个肩膀借我靠一靠,听我诉说一番我心头的烦躁和不安。
我想我也的确寂寞了。母亲病了,萧采绎走了,夕姑姑丢了,颜远风快疯了。
现在只有个初次相识却温和待我的白衣。
我将头向后靠着,果然靠到了白衣的肩,很宽阔,很结实,也很年轻,却足以支持我弱小的身躯。
白衣也几乎跪坐下来,如春风般恬然的声音,对疲倦的我,有用致命的蛊惑:“栖情……你也累了,该歇一歇了。”
累了,该歇一歇了。
这日子过的,如同绷紧的弦,轻轻一扣,便要断裂一般。
我听到自己叹息般的一声呻吟,已朦胧睡去。
睡于一个初相识的白衣少年怀中,有若刚出世的婴儿,无一点戒心,无一丝防备。
是我疲倦得懒于再去防备,还是因这少年天生让人信赖的温和气质?
再醒来时天已朦黄,人已卧在铺了锦衾的地铺之上,盖了薄薄的软被。
初睁眼时脑子有片刻混沌,却在看到母亲的霎那清醒。
我连滚带爬跑过去,拨住母亲的面庞细瞧。依旧是脸色苍白,但额上似没有原先那般滚烫了。
“母亲!”我轻声唤着,捉住她的手在我的面庞上蹭擦。
“公主,白公子说,娘娘情况已好了许多,再下一剂药,如果明天能退烧,就不会有危险了。”袭玉刚把一盆清水端来,为母亲拭着面颊,敷着额。
我怦怦乱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母亲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这一生最怕的事,就是失去父亲那次。
一睁眼,似乎就失去了一切,乾坤完全混乱,天地彻底颠倒。
那一次,是司文昭颠覆了我们的世界,第二次,是母亲这该死的重病,又要惊散我的三魂七魄。
当然,更要咒骂那该死的安亦辰,若不是他,母亲哪会病成这样?
“白公子人呢?”我扭头问袭玉。
“在外面煎药呢。白公子人真好,中午的药也是他亲自煎了送来的……”
天空晚霞幻紫流金,华丽如铺了一天的锦缎,又将那锦缎滑润的光彩直挂下来,充斥于天地间。
我们的营帐之后,一株歪脖子老槐下,有砖石叠就的临时药炉。明黄的火焰吞吐着,正燎烤烟黄的药罐。苦涩的药味,四散在苍溟的暮色里。
白衣的少年,长发离披,坐在一块白石上,专注地守着药炉。
暮色下,瓷玉般的面庞精雕细琢,是无可挑剔的完美,明珠般的眸子,有着比火焰更明亮的色泽,便如幽篁中初见一般,令人倾醉。
心便一时有些痴住,温柔而滑润的暖意,雾气般浸蚀了身心。
“白衣。”我唤他,挨着他坐在白石上。他身体上那馥兰般清新好闻的味道,立刻透过药味传入鼻端。
白衣侧了首,浅笑看我,梨涡盛醉,眸光坦如碧水无波,熟稔如多年的故识,再无一丝拘束之意。
“我想,你母亲应该可以救下来了。”他的笑很舒心,似也放下了心头的大石一般,柔声道:“你别太担心了。”
我想起莫名其妙在他怀中沉睡,连给送入被褥中都不知道,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我不担心,有你在,我不担心。”
话说完,白衣怔了怔,低了头,脸已经红了。
而我这才意识到话中的歧义,大是尴尬,用力搓着自己作烧的脸,笑道:“你的医术很好,我早听说了,医者白衣!”
白衣一笑,用小棍儿拨动柴火,然后忽然偏了偏头,用手指甲在我鼻翼轻轻一弹,道:“你呀!”
笑容温润,澹澹如水。
可我却觉得,那种温润有种酒意,让人沉醉的酒意,甚至比颜远风那看不透的黑眸更令人难以自拔。
药罐上方,不断吐着淡黄的泡沫,冒着泛白的烟气。
苦涩的药味给晚风吹得聚散不定,隐隐透出了青草的清芬。
我便也守着那炉子,听白衣讲那药的火侯,哪个阶段怎样煎才能达到最佳疗效,打算等煎好了,便亲手将药捧给我的母亲。
我那相依为命的母亲!
直到满天霞光换了月光倾下,那药才算煎好。
白衣拿碗倾了,微笑道:“走吧,回帐里去看夫人吧。”
我立起身来,只觉脚都麻木了,踩在地上如有针扎一般,不由皱眉。
白衣低头瞧了,一手持了碗,一手扶着我往回走。
手与手再次相触,依旧有酥酥麻麻的震颤感觉,但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妙,我已不想再放开。
一瘸一瘸走到营帐前,已觉出好些,白衣便将药递给我,轻声道:“若是你端过去,夫人一定很高兴。”
我接过碗,再活动一下脚踝,才要踏步,已听得白衣轻笑。
一定笑我端了碗转动脚踝的姿势可笑了,我侧了头,回头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翻了个大白眼,白衣摸一摸头,莞尔而笑,施施然随我步了进去。
母亲正蹙了眉,来回轻晃着脸,瞧来又魇住了。惜梦附在她耳边,正轻声唤着:“娘娘,娘娘!”
母亲微微睁开眼,鼻翼泛出细细的汗粒,挤了一个苍白的笑容,道:“我没事,似乎,又梦着先皇了。”
惜梦抬头看到我,微笑道:“娘娘,公主端药来了。”
母亲勉强挣扎着,在惜梦扶持下坐起来,柔声道:“哦,我的栖情,长大了。”
我含了泪,撒娇笑道:“我早长大了,母后才知道啊。”
母亲疲倦而欣慰地笑了一笑,低了头,喝我送到她唇边的药。
白衣在身侧,听惜梦叫母亲娘娘,叫我公主,依旧恬淡而立,居然也不曾表示出半点惊讶来。
或者,以他的灵慧,早已猜到了我们的身份。但用他隐于民间的医者的眼光来看,贫穷与富贵,平民与帝皇,也许并无甚差别。但他如能顺利接受我和我母亲的身份,我会觉得很开心。
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心一笑了。
第二日,母亲果然退了烧,只是身体还虚得很,根本下不了地。
白衣重开了药方,叫人去沏了,然后冲我笑道:“栖情,你可以放心了,只要调理得当,令慈不会有事了。”
我钦佩地看着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问道:“你到底是天才,还是白痴?”
白衣怔了怔,道:“我很像白痴么?”
我摇了摇头,道:“我一向以为,太专著于一项技能的人都该是傻傻的,比如,书呆子,武疯子,都是些不通情理世故的人。你小小年纪,居然有那么好的医术,也应该是个白痴样的怪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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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说中的医者白衣,不肯医富贵中人,的确算是怪人了。
但我眼前的白衣,聪慧脱俗,灵气逼人,绝对是个善解人意的玲珑少年。
白衣听了我的评价,用指头点了点我的额,宠溺地望着我,眸光如明珠煜煜,倒映着我的身影,温和笑道:“你才是个小白痴!”
忽然之间便很感动。
很小的时候,颜远风也曾用这种很宠溺的目光望着用,怜爱地用食指轻点我的额。但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自从他那么温柔伤感地唤过母亲的名字,我更知道,他这一生,再不可能用那般宠溺的眼光亲密望我,更不可能那般宠溺揉我的头发,点我的额,牵我的手了。
他只是我的叔叔,我的长辈,再不可能有其他的纠葛和感情。
除了颜远风,第一次有这么一个男子,用一个微笑,和一个宠溺的眼神,让我感到心满意足。
“谁教的你这身医术啊?”我觉得自己面庞作烧,忙将手用揉了揉脸部,叉开话题。
白衣笑道:“我是久病成医,药吃多了,郎中见得多了,自然医术也就杂七杂八学了些。”
杂七杂八学来的神奇医术!
我直翻着眼睛,不满问:“天下病得快死的人多了,还没听说吃得药多,看的郎中多了,就能学一身好医术的!把我当三岁小孩子逗呢!”
“嗯!”白衣尴尬地摸着自己的头,道:“可能是我的病比较怪,而看的名医比较多吧!”
我嗤之以鼻,才不肯相信。
心里估料着,如今正处于乱世,他师父多半是隐世高人,不肯透露行踪,也懒得追究了。
白衣见我不信他,叹了口气,自顾拿了埙来,跳到一边大石上,吹了起来。
埙声悠悠,大气抑扬中,竟比那日竹篁间听来要多了几分欢快愉悦。
我坐在他身畔,拿了玉簪在手中,轻轻敲击白石,为他伴奏,一时阳光懒散,落花如歌,春意妩然,连周围的士兵,也凝立原地,痴痴听着,沉浸在那悠婉的埙声之中。
一时忽哲匆匆行走,待到近处,已见着我们,放缓了脚步,直走至我们身边,方才顿住,静静听着。
白衣见他一旁等着,知他有事,止了吹奏,站起身来,微笑道:“这位将军找栖情姑娘有事?那在下先行回避!”
忽哲忙道:“且慢。末将正有事向白衣公子请教哩。”
白衣微诧,问道:“什么事?”
忽哲道:“我想知道,以太……以病人目前身体状况,什么时候可以赶路?”
白衣沉吟着,一时不曾答话。
我焦躁道:“就这么急着走么?母亲现在还虚弱得很。”
我也知目前战乱频繁,除了安氏、浏王、宇文昭等人,出身平民或小官吏的各地小股军队也不时出没,在此耽搁久了,保不准便会出些什么事。
毕竟现在护卫者才不过一千多人,若遇敌军来袭,绝无十全把握保得我们平安。
要得万无一失,除非立即到达黑赫,才算到了钦利可汗可以保护的地域。
我一时心中为难,只望向白衣,只盼他说一声,到明天我那母亲便能恢复过来,生龙活虎坐于车中,和我们一起说说笑笑,前往黑赫。
白衣收起埙,修长入鬓的眉微蹙起来,许久才道:“嗯,明日可以出发吧。
我一路照应着,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我欢喜得差点跳起来:“你陪我们去黑赫么?”
“不行么?”白衣笑容温润,干净如山间潺潺而下的清泉。
我将头点得如啄木鸟一般,道:“行!行!当然行!”心头已雀跃到快要飞起来。有这样美好可人的少年一路相伴,风尘再大,也该是快乐的吧?
忽哲已笑道:“若得白衣公子大驾光临黑赫,我汗必然也是极为欢迎。”
白衣微微一笑,道:“我再去看看夫人情况如何。

中午的时候,母亲喝了半碗粥,神智已恢复清醒,见白衣细致为她诊断,而我几乎每次都跟在他的身后,煎药端药,准备药材药具,忙得不亦乐乎,遂趁了白衣不在时问我:“那个孩子,是谁?”
白衣已是很有名的医者,但母亲还只将他当作一个孩子。我也知白衣与他的声名比起来,年纪太轻了些,遂将白衣的事一一说了。
母亲听了,只是沉吟:“哦,他不肯治富贵人家的病人,却轻易答应了随你来治我?”
我忙将母亲扶了躺下,笑道:“他这不是把您给治好了么?可见那些传言并不可信。”
母亲嗯了一声,侧身卧着,苍白的面颊上,偌大的眼睛仍在眨着,显然心头还有几分疑惑。
我忙将母亲被子掖好,亲呢地拍了拍她的面颊,娇声道:“母后,你放心啦,我已经长大了!知道怎么去看人看事!”
“我的栖情……已经长大了!”母亲叹息,慢慢闭上眼,唇边抿起的纹路里,掩藏了一丝笑意。
我看母亲睡着,悄悄又去找白衣。
他正蹲在草丛中,手里持了一朵小小的月白色重瓣花儿,看得出神。
“这花儿,是一种药么?”我问。
他惊觉过来,微笑道:“不是药,只是一种野花。”
“野花?”
“本来应该是家花吧,叫作月芙蓉,就比寻常的芙蓉花小些,瓣却更多,后来富贵人家嫌它生长得快,开得多了,就不希奇了,极少种了。于是这些年来就成了野花了,普通农户人家和山林里常常能见到,反而比原先更漂亮了,开的花也多。”他很有耐心地解释。
白衣一笑,将那花簪到我的发际。
他的袖笼里有很清新好闻的味道,夹了长年与药为伍的清涩味,直扑到我的鼻端,竟比那花香更让人心驰神荡,连脸上都不由烫烧起来。
白衣簪好花,又仔细一端祥,笑道:“咦,配你这衣服,很好看呢。”
我心里又是一阵乱跳,忙咳嗽着掩饰自己的失态,笑道:“你穿着白衣,配你才好看呢?”
白衣疑惑道:“怎么咳起来了?莫非给花粉呛着了?还有许多人对于花粉会有反应呢,咳嗽,或者皮肤上起疹子。”
我满不在乎道:“没……我没事。
在宫里时花儿粉儿我可弄得多了。”
白衣“噢”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望着他安谧的面庞,小心地问:“白衣,你该知道我和母亲的身份了吧?”
白衣微微一笑,道:“那个,倒也不难猜。”他垂了头,在草丛中观察着什么,也不知是不是想找什么草药,却没有抬起头来看我。
我迟疑一下,向他身边挪近一点,笑道:“其实,不管我们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的朋友,好朋友,对不对?”
白衣拔起了一棵草,我已看出只是一株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而已,绝对不是药材,但他却怔怔看着那株狗尾巴草,许久,才笑道:“那是……自然。
不管栖情是衔凤公主,还是平民丫头,都是我白衣的朋友,好朋友。”
我心头欢喜,格格笑着,倚到他身畔蹲着,问:“这种草,也可以做药么?”
“不可以做药。”白衣微笑,将狗尾巴扣了一头在自己手指上,另一头扣在我的小指上,道:“但可以做纪念。一头系着你,另一头系着我,证明我们曾经手牵手,是极好的朋友。”
狗尾巴的茸茸细须在风里摇曳,轻轻挠着我的指腹,痒痒的。而我的心,似给风吹得摇曳起来,带了几分喜悦的哆嗦。
白衣只是那么温和的望着我,眉梢眼角,萦情带笑。
“这狗尾巴草,嗯,还真的挺好看。”我说着,小心地套在两人指头上的狗尾巴草解开,取了只绣了夏日清荷的荷包来,将狗尾巴草装了进去,笑道:“从此,我可留着证据了。狗尾巴草,一头系着你,另一头系着我,证明我们曾经手牵手,是极好的朋友。”
白衣跳起来,笑道:“你这个坏丫头!是我扣的结,应该给我保存!还给我!还给我!”
他跑来抓我,而我已经逃得远远的,做着鬼脸笑道:“不还,就不还!”
我们一奔一逃,笑声一直在林中回荡。
夕阳吐了满地的金屑,万物都给镶了金灿灿的华丽外表,闪着煜煜的华光,连守卫们所执的刀锋光芒也明媚起来,让我一时竟忘了,我是在逃难途中,前路坎坷。
在那样的艰难岁月中,能有那么简短而纯粹的快乐,也许是一种幸运,不幸中的大幸。
那一年,我十四岁。
豆蔻年华,情窦初开。
狗尾巴草,一头系着你,另一头系着我,证明我们曾经手牵手,是极好的朋友。
第二日早晨,我们再度起程,奔向黑赫。
这一次,我让他们又腾出了一辆马车来,让给白衣和颜远风乘坐。
颜远风一向骑马,但他身体状况虽已恢复不少,但我只瞧着他苍白面容,心下便不放心,一定不许他骑马了。横竖此刻跟随的骑兵,大多是忽哲的手下,有忽哲的带领,应该可保无虞。
白衣看来好生文弱,即便我知道他的身手相当高明,也不忍让他骑马。而他也似乎更乐意乘车,一路之上,我都听得到那空旷到孤寂的埙声,以极悠缓而沉郁的曲调,慢慢从那辆马车飘出。
于是,一路再不觉寂寞,心里满满的,都只那清郁的埙声。尤其看到在白衣每日三次的看护下,母亲的身体日复一日恢复过来,我终于感觉出,因紧抿而僵硬的唇角,开始向上泛起如蔷薇花瓣般的美好弧度。
三日后,我们平安到达了黑赫边境,隔了纱帘,远远便见一队人马高举代表黑赫的飞鹰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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